帝王画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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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说了些话,画儿方遣晴霜晴雪送了兰姑娘出去。独自一人在风雨园,想到兰姑娘做的事,也不禁又是叹又是笑。七绝谷中出来的人,真真都是傲骨满身的,做出这种事倒也不奇怪。只是自己竟没有想到,那人的身份竟如此尊贵。本来只以为那是个王孙公子,皇亲国戚,却谁知竟是那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来。思及至此,画儿不由更加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落幕了,画儿本以为从此可以风平浪静,在柳府里休息几天便可再出去的,却谁知又生出一件事情来。这日半夜,画儿与晴霜晴雪正睡得香甜,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侍女们忙披衣下床去开门,只见一个小丫头子匆匆跑进来说:“太夫人夜里发起热来,上吐下泻的,好不怕人!云姐姐叫我来请姑娘去看看。”画儿忙穿戴了,带着晴霜晴雪往太夫人屋里来。到了那里,却见合家的人都在那里伺候着,原来风雨园离太夫人的屋子最远,故而画儿来的最迟了。
众人簇拥着画儿进了内室,便见太夫人半倚半躺在枕上,见众人过来,画儿坐下诊脉,便叹了口气:“孩子,又生受你啦!”画儿诊过了脉,再叫过绿云来,问太夫人今儿都吃了些什么。绿云不看太夫人脸色,只一一回明白了。画儿方略略放心,转过头却板起了脸:“太夫人既然觉得生受我了,就当遵医嘱,避忌讳才是。须知老人家的饮食是最该注意的,太夫人身子又刚调养过来。我都向您说过这许多次了,要忌辣,忌甜,清淡为上,少放油盐。我看云姐姐尽责,怎么反倒是太夫人又不爱惜自己身子来?那早熟的瓜果,不是养生之物,拿来尝鲜倒也罢了,怎么能吃那么些?太夫人自己不注重保养,便是再生受我几次也是没用的。”
众人听了方知道这是老人家贪嘴,才闹出的病,便纷纷上前劝慰太夫人以身体为重。画儿开了清理肠胃,去火退热的药方,着晴霜晴雪亲自去熬了,又盯着太夫人喝了药睡下,方回风雨园去。其余各人也自有主张,大少夫人和长宁传了府中厨子们来,将平日里太夫人的膳食忌讳都一一说了清楚,又叮嘱总管和太夫人房里服侍的人们,从此之后要严加控制太夫人的饮食,断不可再有此事。这般一闹,等各事情处理完,天也微微亮了。柳家主人不放心母亲病情,便告了假。帝皇自然也恩准了。
却说长公主日前一直惦记大公主绮英一事,这天看天气舒爽,便换了衣裳坐车往宫里来。先至御书房见了圣景帝,讨了一道圣旨,帝皇着高远捧了诏书同长公主往长庆宫去。
薛太后见长公主奉旨来领绮英,虽说她对大公主无甚感情,但人从长庆宫带走,她面上总归是不好看,因此上冷冷淡淡的。帝皇圣旨已下,木已成舟,薛太后没法,便着长庆宫总管太监同长公主去收拾绮英的物品。大公主原安置在长庆宫西偏殿里,长公主命尚宫女官们检点大公主的物品,却发现那些东西竟只剩下破旧的了,略好的都被宫女内侍们偷偷拿走,弄的一个七岁的公主孤苦伶仃,可怜见的。长公主大发雷霆,当即传了掌西偏殿的尚宫来问话,又大肆搜查一番,将那些查出偷了公主东西的带下去杖责。薛太后见她有圣旨在手,也不便来阻拦,长公主便带了绮英,上了七香车,往长春宫去。
将绮英在长春宫安顿好,又召了宫内的女官们来吩咐,往后服侍大公主只和服侍她一样,再不许出半点差错。众人见向来温和的长公主今日大发雷霆,均被震慑住,只奉了懿旨小心侍奉大公主罢。
长公主将这些事情一一做完,方到养心殿缴旨回话。早有人将种种情景回奏,圣景帝虽不喜绮英,但也不曾料到那些宫女内监竟如此大胆。下了圣旨令严惩,一时大内震动,各宫均战战兢兢,不敢妄动。长公主到了养心殿,请了圣安,心中也略略平静些,便将绮英安顿在长春宫一事回奏了。帝皇微微颔首:“以后也烦劳皇姐费心了。皇姐可还记得柳府的太夫人?”
长公主想了一想,方笑道:“自然记得。柳太夫人原是先皇的表姑,宗室郡主,后来尚了柳家。这位夫人性情最是爽利,先皇也是极尊重的。”
“朕听闻柳太夫人病了有几年,请太医医治不见好转,前些日子方有起色。今日柳卿上奏,因母病而告假,想来柳太夫人又不适了。既是皇室长辈,皇姐这几日若得空,便去瞧瞧罢。”
“臣妾遵旨。”长公主在座上微微欠身,知是帝皇见她恼怒,便命她去柳府探病,舒缓心绪。便又问道:“这说起柳府,臣妾倒想起几日前博雅楼上遇到那位柳家小公子来。不知陛下可有了眉目?”
帝皇手中御笔一滞:“朕命人查了清楚,是个男儿。皇姐到了柳府,无职外男是不能随意见的,想来是见不着他了。这等人才不可埋没,只过几日朕再召他来奏对。可惜年龄尚小,再历练几年,便召他入朝罢。”
“陛下说的是,臣妾今日无事,正好去柳府探病。”长公主请了安退出,轻骑简装往柳府来。
“臣妾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将长公主迎入府中,在正厅中行了大礼,再至太夫人房中,几位有朝廷诰封爵位的夫人再次拜见。
“诸位夫人快请起。我今日悄悄的来,就是不想受这些繁琐礼数。我是来探病的,咱们只当是亲戚,不分君臣。太夫人身子不适,快请床上躺着罢。”长公主忙扶起柳太夫人,丫鬟接过手去,扶太夫人靠在床榻上。众人叙了一会子话,长公主便笑道:“听说贵府还有三位未曾出阁的千金,不知在哪里?可否唤来让我瞧一瞧?”
“丫头们顽劣,又无封无职,不敢擅入。这就叫她们来罢。”太夫人随即向侍女们吩咐:“请三位姑娘去!连画儿姑娘也请了来。”众人答应一声,太夫人方向公主笑道:“画儿是柳家的远房小姐,现居这里。连我这病也是她医好的。这小人儿不知道比我的孙女强多少倍呢!”说话间,长宁三姊妹先挑帘进来,向长公主蹲身行礼:“长公主千岁!”长公主忙叫起来,仔细端详,越发觉得三姊妹可爱秀丽,不由称赞了一回。却又见帘子挑起,走进两个眼熟的侍女来。再一定神,可不正是博雅楼上那两个女子?
长公主心下剧震,却见挑帘处又走出一个身量娇小的温雅少女,蹲身一拜:“长公主千岁。”看容颜气度,声音举止,宛然是那日博雅楼中的小公子!这一惊非同小可,长公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画儿蹲身在那里有了一会儿,听不见叫起,只得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心中暗暗叫苦。长公主勉强压住震惊,方察觉自己忘了叫起,急忙说一句“平身”。画儿听了这个声气,竟是博雅楼中那个蒙纱女子!只吓得倒退两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晴霜晴雪听得熟悉语声,也吓了一跳。两人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忙上前扶起画儿来。画儿此时真真是不知所措,再没料到又横生枝节。一时只呆呆地看着长公主,两人竟相对无言。屋内众人看出事有蹊跷,又不敢出声询问,只好压下心中疑虑,静静等候。
“博雅楼上一别,今日再见,姑娘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来。”摒退了众人,只留下画儿与晴霜晴雪,长公主心中初见的震愕过去,却又惊奇万分。这样一个稚弱的小姑娘,竟是这般聪明,且不说博雅楼上奏对,她竟能瞒过了帝皇去。
画儿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小女大胆,瞒天过海,还望长公主垂怜。”她虽知道那日楼上,自己面对的是当朝圣景帝,但看他身边女子是少妇装扮,后想来是嫔妃,再没有想到竟是长公主的。今日太夫人着人来请,说是有贵客到,又不能不去。这一飞来横祸,却不知如何消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长公主深思疑惑:“陛下着人试探你是男是女,用意应是很明显。你若照实回奏,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自然是万人之上的。却又为何要瞒过去?”
画儿忐忑,想了一想,方说道:“我虽到京时日不多,但也常听朝野民间俱都称颂,长公主才德无双。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望长公主成全。”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长公主沉吟半晌,不能定夺,只又问道:“姑娘既不爱富贵荣光,但不知何为你心之所系?”
画儿心中拿定了主意,成败在此一举,便昂然仰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长公主脸上现出笑容来,暗暗赞叹。想起帝皇对绮英冷情,再想起后宫中那些怨女,不由心中柔软。看眼前秀容上一片坚定之色,心中已有了主意,便快快说道:“既如此,姑娘快收拾了东西,尽快离开上京罢。今日我打宫中来,临行时陛下尚说,过几日便要召你前去奏对。若你无心,便要快走,不然连我也瞒不住了。陛下问起,只教家人说出外游学便是了。”
画儿心中感激,离座拜了下去:“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忙扶起来:“当日博雅楼上,姑娘一番话,我听着竟是大有见地的。相逢既是有缘,你须要给我写书信来,若不嫌弃,我们做个知交才好。”
画儿感激抬头:“何德何能,得长公主如此垂爱?!”
长公主展容,轻轻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两人四目相视,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这日傍晚,一辆青帷油壁车自侧门出了柳府,赶着在城门关前出了上京城。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远,画儿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虽然舍不得柳家的人,但不走不成。从此后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又过了几日,帝皇下诏,召柳府小公子奏对,柳先生回奏说出外游学,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此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游人只合江南老
秦之帝国版图广大,只一条春江从西北雪山奔腾而下,将帝国从中分开。江南江北风景气候大不相同。江北寒,江南暖。
青帷油壁车自出了京城,直走了大半个月,方到了春江边上。渡过春江,便是江南。画儿与晴霜晴雪装扮成少年,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春江渡头。正巧一艘船要过江,三人便上了船,付了船资,将车马安顿在底舱,行李带在身边。
“这船好生精巧完备,做的真是漂亮。”画儿看着船上的各处设施,不由得开口赞叹。这艘楼船是大客船,专运渡江的客人的,做的宏大无比,底舱里装载客人带来的牲口活物,上舱里住人。船上清水食品各各放置妥当,一间间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家具都固定在地板上。风帆桅杆都坚固结实,即使遇上了大风大浪,也是很保险的。没想到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也有这样精巧完备的船,画儿不禁赞叹道。
“这是自然的。紫霄的船,都是这么大这么舒适的。”走在前面领路的伙计不住偷眼看这位俊美的小公子,此刻听画儿赞叹,忍不住插了一句。
“公子是江北人,想必不知道吧?紫霄是我们江南最大的商号,主要经营船运的。紫霄的船做的真是好,在这春江之上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来。所以现在春江上的船,十有八九是出自紫霄的。”伙计热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多谢小哥了。”眼看到了房门口,画儿道声谢,那伙计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喃喃说着不必客气退了下去。三人推开房门,进去将行李收拾好了,晴霜晴雪将房内仔细检查了一遍,方铺开床铺。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三人俱都累坏,也不管现在只是晌午,就在房内睡下。
到了傍晚,画儿先饿醒过来,叫醒了晴霜晴雪,此时船已在江中了。收拾洗漱一下,便有伙计送了晚饭来。三人围坐在窗边吃饭,画儿猛抬头瞧见彩霞满天,隔着雕花窗格看去,只见江波粼粼,夕阳残照,一派萧瑟壮美景象。心中若有所感,又想起自己离京,实在受长公主恩惠良多,两人又约定了鱼雁往返,便铺起纸笔来,写了一封书信,询问京中情况如何。七绝谷中本养有一种鸟专用来送信的,便是那谷中常见的翠鸟。翠鸟嗅觉特别灵敏,加以训练后用来传递书信,自然万无一失。画儿到柳府后,便有两只翠鸟从七绝谷飞来,晴霜晴雪一见便知是谷主送来给姑娘写信之用。日前已派出了一只翠鸟往七绝谷去通知谷主,姑娘已经离开柳府了。现手里还有一只,便用这只给长公主送信也好。
将书信送出,画儿靠在窗边,想起自己自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风波不断,也只过了七绝谷中那半年安静日子。自七绝到柳府,现在又远赴江南,不知归乡又是何时。心中百转千回,凄楚无比。晴霜晴雪见她神情不对,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默默立着等候。画儿柔肠百转之际,却又想起自小到大白先生的教诲来。人生在世,自然是风波不断,事情不断的。谁又能一帆风顺呢?万事万物自有其造化在,竟依着中国黄老之学,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凡事尽己所能,得之则幸甚,不得则命定,但求问心无愧。
画儿转过身来,唤晴霜晴雪磨墨铺了纸,看看窗外残阳,沈下手腕,心定若水:“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侬城,侬城。
下了船,重又从底舱里牵出了青帷油壁车,一路往侬城而去。吴侬软语,最是销魂。江南十里烟花之地,便是城市,也取了这样一个柔美名字来。侬城是江南最大的城市,富庶无比,南北来往客商云集在此,可谓是繁华不输上京的帝国第二大城市了。安全进了城门,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画儿方开始思考,今后何去何从。
最大的心愿,是回到抚养自己长大的那一群人的身边,但只从目前看来,这个心愿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那么退一步想,排第二的心愿,便是如自己向长公主说的那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游遍天下名山大川。自己活了这将近十六年,在现代时,竟只到过瑞士和中国两个地方。如今在这个世界中,游历天下,读万卷书,须也要行万里路。但无论如何,不管自己有多少心愿,有一个问题却是迫在眉睫的——钱。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常听人说道,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自己虽然从柳府带了钱财出来,但终究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走时长宁说,要时时给她寄银子来,却被她给谢绝了。在柳府白住就已经很是不好意思的,怎么能再让柳府再出钱呢?长宁知她骄傲,便也没有坚持,只说如果钱不够使,实在没有办法,就写信回来。思忖半日,自己身无长才,只会医术。若是要做些赚钱的生意,唯有开医馆罢了。这侬城如此之大,不愁没有客人上门的。画儿拿定了主意,将这一番话向晴霜晴雪说了。
“姑娘说的是,我们看姑娘的主意也是极好的。只是有一件事,开医馆需穿男装,扮男子行事。我们在谷中时,也曾跟过医圣的,又跟了姑娘这么多日子,不敢说精通,也算是懂得医理的了。姑娘既要开医馆,需答应我们三件事才好。”晴霜晴雪商议一下,便回了话来。
“什么事?”
“姑娘需答应我们,第一,医馆里只我们三人,再不多雇人了,免得横生枝节,又有是非来。第二,姑娘这次侥幸,没被揭穿了装扮,下次要再有这种事儿,可就说不准了。从此只在医馆里给人瞧病,再不出去诊治的。第三,从此后咱们小心过日子,可再不能大意了。这里毕竟不是柳府,姑娘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