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定今生-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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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森看着李理兴奋的样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也许在李理的心目当中,自己不再仅仅是他可以共欢喜同悲伤的好朋友,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更象一个受他关爱,受他呵护的小兄弟吧。
木森仰头将手中那杯淡薄如水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任凭一股淡淡的暖意在胸中慢慢的延伸,慢慢的洋溢。
“还有”李理继续兴奋的说道“你现在居然敢在我面前说起歌磐了,还说最想念的就是她,这要是以前,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来,嘿嘿,要是让那丫头知道了,非乐疯了不可。”
在狂笑了数声和连干了两杯葡萄酒之后,李理终于是稍稍安静了下来,他走过去,拍了拍木森的肩膀,笑道:“三儿同志,你终于长大了,我很欣慰啊!”
木森苦笑着将李理的手从肩膀上拨开,说道:“去去,一边凉快去。”
李理拿起酒瓶把自己和木森的空杯倒上酒,问道:“三儿,说真的,这一段时间你都干吗了?几个月没见,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快说来听听,我真的是有点好奇。”
木森笑道:“我真有这么大的变化吗?我自己怎么没觉着啊?”
李理呵呵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个人的改变不是自己说着算的,而是要外人来评价的。”
木森问道:“你就是那个外人吗?”
李理挺了挺胸,说道:“那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木森轻叹了一声,说道:“也许大理你说的对,我确实变了,你知道吗?今天在预感到要输棋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很痛苦,那种痛苦几乎可以让人窒息,但是奇怪的是,就在这种痛苦到达最顶点的时候,就在我认为自己会因此而崩溃的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渐渐的,这种痛苦因为回忆慢慢的模糊起来,当我清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正视这一切,应该面对这一切。”
微微的顿了顿,木森继续说道:“我想,这样的转变应该归功于刘长风大哥吧,在他去世前,他曾经对我说过,一个棋手在经历失败后会有怎样的痛苦,他还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面对这样的痛苦。我想,在那时,刘大哥就在我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吧,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能领略到他的这一番苦心。”
李理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刘哥生前就对我说过,他很看好你的前景,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性格,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先见之明。好在你今天已经挺了过来,也算没白费刘哥的苦心吧。”
木森忽然笑了笑,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李理习惯的挺起胸,说道:“不用说名字了,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嗯——有什么要感谢的话尽管说吧,我听着呢。”
木森没有理会李理的自我膨胀,说道:“你刚才说我变了很多,其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对棋认识,还有对生活和对感情的看法。这种改变大概是在成都遇见他之后才有的吧。”
李理呆了一呆,说道:“不是我吗?那是谁?不会是一个女人吧?”
木森微微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人我称他为七哥。”
李理问道:“七哥?七哥又是谁?”
木森回答道:“一个出家人。”
李理闻言,立时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惊讶的道:“一个——一个和尚?”
木森笑道:“是,一个和尚,一个极其有趣的和尚,一个根本就不象和尚的和尚。”
李理立刻来了兴趣,说道:“说来听听。”
木森微微的眯了眼,将自己在成都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木森娓娓的说着,李理在一旁听的是目瞪口呆,当听到关于‘竹叶青’和柳勇家收藏的酒的时候,惋惜和羡慕的神情不停的在脸上交替的转换着,并愤愤着自己当初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的放走了那么好的酒。
而当木森说到智能对于爱情的看法时,李理的下巴颏都几乎掉了下来。
“这——这还是一个和尚吗?整个就是一花和尚加哲学家嘛!”在木森说完后,李理肯定的下着结论。
木森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李理哈哈一笑,说道:“这么有趣的和尚是要认识认识。”
木森看了看手表,说道:“这酒越喝约没劲,咱们还是照老规矩,找一个地方喝点白的吧,好久没和你拼几杯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长进。”
李理瞪了木森一眼,也不说话,抄起外套便抢先出了门。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好在他们住的宾馆位于市中心,尽管已是入夜,街上却依然灯火通明,大小的饭馆也依旧洞开着门户,等待着习惯了夜生活的先生和女士们。
走在陌生的街道,有寒风忽忽的吹来,李理打了个寒噤,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吧,妈的,这天冷的邪乎。”
木森指着前面说道:“那一家我看还不错,咱们就去那儿吧。”
李理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说:“对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和我一起回去吗?你跟歌磐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总在外面漂着也不是个事情啊。”
木森说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还想四处的走走,有多半的可能还回成都去。”
李理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刚从那回来的吗?还去干吗?”
木森说道:“你不是说我可以参加新人王的比赛吗?我想在七哥那里好好的理一理最近一段时间里,我对围棋的一些新的认识。那里安静,是一个研究围棋的好地方,还有老柳他们也说了,可以介绍我到成都棋协去训练,这样的话,我就不愁没有实战的锻炼了。”
李理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回去该怎么跟歌磐交代?
木森停了下来,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就跟他说,我很想她吧。”
李理不满的说道:“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就这一句话?你想让她等到什么时候?”
木森的脸色黯沉了下来,说道:“其实我和歌磐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我也不敢奢求她等我,但是在我没有找到我自己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即便是勉强的回去,我也无法面对歌磐,跟你说句真心话,大理,在歌磐的面前,我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我并不认为我能配的上她。”
李理看着木森,微微的摇头,苦笑着说:“在歌磐这样的女孩子面前,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有一种自卑感,说句实在话,如果她不是我妹子,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行,我也不劝你了,我只想问问你,你刚才说的那句找到自己是什么意思?”
木森淡淡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第七十六章 平淡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转瞬间,已是半年的时间过去。
当木森再次的来到江陵寺之后,他过上了一种他从未曾意料到的生活。第二次来时,他的肩膀落满细碎的雪花,但轻轻的一弹指后,便又跨过了一季,猎猎寒风中飘逸的雪花成了逝去的记忆,那剪出满世界绿色的漫漫春风竟也幻成了昨日的气息。抬头间,又是炎炎的夏日,新一轮肆意蒸烤着大地的夏日。
木森就在这样的夏日里,来回的奔行着。从江陵寺到成都的围棋协会,再从围棋协会到张字龄和沈阳合办的围棋俱乐部,然后再回到江陵寺,每一个星期一个循环,日复一日,木森就这样重复的过着每一个星期,却乐此不疲。
这半年里,最让木森高兴的是他可以和真正的职业高手进行实战的对局,无论是在棋协还是俱乐部里,一盘又一盘高水平的对局让他领悟了很多的东西,一些以前摸棱两可的设想和构思也渐渐的在这样的对局里慢慢的清晰——
然而,这也是让他感到最郁闷的地方,对棋形的掌握,于全局的构思,木森自认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事实上,对高段位职业棋手胜多负少的战绩也足以证明这样的进步,但他仍然感到郁闷。每次对局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中缓缓潜行,隐隐约约的,他却无法从容的去抓住它。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曾怀疑是否是自己对于棋道的认识有了偏差,但是现实当中棋力的提升又让他打消了这种怀疑。就这样,这种的患得患失的郁闷笼罩了他半年的时间。
对这种情绪,木森也曾请教过智能,智能却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明白。木森对于这种玄妙的回答很不满意,但却无可奈何,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有很多东西确实是需要靠自己来领悟的,外人的提点只能治标,却不可治本。
在成都的围棋圈,木森的名字也渐渐的响亮,中盘的力量和精准的计算已成了其他棋手和众多的棋迷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木森还仅仅是个没有段位的业余棋手。
在不用下棋的时候,木森会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座简易的小屋,那是木森请当地农民为自己盖的约二十个平方左右的砖瓦结构的平房。小屋简陋却结实,屋前是一个池塘,屋后却是连片的菜地,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总能让木森想起儿时曾住过的老家。
建房占用的地皮是属于江陵寺的,也因此木森的小屋离寺院的边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
木森好酒,不出门的时候,他会一边在网上下棋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他现在每个星期有两天的时间会在张字龄和沈阳的俱乐部里教孩子们下棋,张字龄和沈阳支付的薪水已经足够他应付这种简单的生活了。
木森每个星期会固定的打一次电话给李理,两人会在电话里漫漫的聊上半个小时,木森说一些棋的趣事,而李理也会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上一些,在聊天结束之前,木森也照例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歌磐,李理也总会默契的回答他。
木森仍然关心着胡子兰与李理的合作,每次在电话里他总是催促着李理与大地棋校续签今年的合同,他也会问起黑皮和小正,问起他没能参加的那次同学会,问起那些他还记着的和已经被淡忘的同学,每当这时,一种淡淡的乡愁会在木森的心中漫漫延伸。
有一次木森问起了有仁,李理沉默了片刻后告诉他有仁已经回到了日本,李理说,有仁离开时抱着他醉熏熏的大哭了一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他,每三年他会回来一次,他会回来给刘长风扫墓。
那一夜,木森醉了,那一夜,醉了的木森竟然一夜无眠。
智能越来越喜欢往木森的小屋里跑,但是却很少来下棋,用他的话来说,下棋是用来怡情养性的,却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木森也乐的如此,随着自己棋力的渐进,智能在被让两子的情况下也难得一胜,这样的对局让他感到无聊。
智能来木森这里,是因为木森的酒,或者是说木森可以陪他喝酒。
木森第一次见到智能喝酒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又见到了李理,同样是不算太差的酒量,却又同样的是极差的酒品。每次当智能喝到七分醉的时候,他会抢过木森的电脑,用一个叫‘幽谷香兰’的网名和人乱聊一气。他会和人聊爱情,聊生活,聊所有的一切一切。每次当他用自己丰富的佛学知识和哲学理论将人唬的一楞一楞的时候,木森都会在他的脸上看到兴奋和顽皮的神情。
木森对他说,你干脆还俗算了。
智能却说,做和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他不打算放弃。
木森又说,我没见过喜欢喝酒和谈论爱情的和尚,除了小说和电视里。
每当这时,智能总是轻声长叹,却不说话,微微的眯着眼,迷蒙的眼光里有些些的神秘,有些些的讥讽。
夜,无风,屋外的池塘有蛙鸣阵阵。
木森坐在电脑前,轻轻的转动着手中的打火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林之鱼的对局。
这半年来,木森和林之鱼几乎每隔一天就要在网上聊几句,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对于这个聪慧的女孩,木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每每和林之鱼在一起的时候,木森就会觉得无比的宁静,一种无欲无求却又如沐春风般的宁静。除了棋之外,两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由林之鱼来引导,她会问木森的过去,会问木森的爱情,她甚至会问木森是喜欢吃饺子还是喜欢吃面条,但是每当说到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林之鱼总会轻轻的带过,而当木森固执的追问时,她总是长时间的沉默,又或者是悄悄地下线,只留木森一个人在电脑前傻傻的发呆。再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同样是那样的活泼,那样的善问,久而久之,木森习惯了这样的聊天,也习惯了不去追问她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林之鱼没有出现在网上,在这段时间里,木森忽然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一个又一个夜里,木森静静的坐在电脑前,他没有下棋,也没有习惯的去浏览新闻,他只是那样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等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识的在等着林之鱼,但是他知道,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再次在网上见到林之鱼的时候,木森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惊,却又让他欲罢不能,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歌磐时的那种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存在与林之鱼消失与出现的那段时间,当木森再次习惯了与林之鱼聊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渐渐的隐去,往日的那种宁静又再次的回到木森的身边。
木森点了根烟,轻轻的笑了,屏幕里的棋盘上,林之鱼在与对手缠斗的时候,竟然不小心将自己的一条大龙的眼位给破了,苦苦的挣扎了几手后,林之鱼无奈的认输了。
“看我输棋是不是很高兴啊?”林之鱼问。
“我有吗?”木森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着。
“你当然有,喜欢当老师的人都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说?”
“我父亲就是老师,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拿一些高年级的题目来给我做,但他却从不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答这些题目,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却很倔,他不说我也不问,实在是做不出来了,我就一个劲的坐在那里哭,等到我哭累了的时候,我爸才会走过来假模假样的哄我,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解答问题,还总是摇头晃脑的对我说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之类的话,气死我了。”
木森看着密谈窗里满满当当的汉字,不由的笑了,对于林之鱼这样无理的娇嗔他早已经习惯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给我说中了心思?”
木森笑着摇了摇头,避过了这个话题。
林之鱼的话让木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喜欢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看棋书,也总是被父亲揪着耳朵从床上拖起来,在自己屡犯不改后,家里从此就再也没有手电筒了。父亲好酒,但是酒量却不大,也不讲究下酒菜,一碟花生米,三两八毛钱一斤的酒,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了。
也是这样的夏日里,父子俩坐在门前,木森总是捧着一只蓝花的大碗,就着母亲特意给他炒的鸡蛋,稀溜溜的喝着粥,老木坐在一旁,喝一口酒,吃一粒花生米,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等木森吃完后,老木总是会将没吃完的花生米分出一半给儿子,然后说一句,去,给老子好好的做作业去。
“自己喜欢喝酒,大概就是父亲的遗传吧?不过,我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