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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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看不到自己。
迟夜白在心里说。
房中漆黑如墨,只有桌上一盏残灯,荧荧地亮着。
他看不到我的。迟夜白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反复这样说。
黑雾仿佛从他身体里流窜出来,那个高大的梦魇正在房中窥伺自己。而手提莲花灯的孩子长大成人了,正紧张笨拙地,一点点回抱自己。
他拉着司马凤的衣襟,屏着呼吸,去吻他的嘴角。
文玄舟之所以会出现在自己记忆里,迟夜白知道这是那位“先生”在教导自己如何“制造”房间的时候悄悄埋下的火种。
可是为什么那里会有一个司马凤?
不是现在的司马凤,是很小、很小的司马凤。
那盏莲花灯他其实看到过的。在自己因为癫狂而陷入混乱之前,他和司马凤一起在庙会上买过花灯。他买了一只兔子,司马凤买了一只莲花灯。后来他的兔子灯落在地上烧毁了,司马凤便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提着莲花灯,慢慢走回家。
被蒙住眼睛、拒绝一切外物的时候,司马凤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的。迟夜白看不到,但他相信,纵使他看不到,司马凤也会在夜间为他提灯。
那路是崎岖的,灯却永远亮着。
迟夜白明白,提灯的司马凤是自己放在“房间”里的。
他是他安全感的来源,是他在懵懂时下意识的自保。是他在人生初次的沉寂黑暗和繁杂记忆里,不自觉为自己保留的一处纤弱光明。
“小白……”司马凤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推开了一些。
迟夜白的胆气已经在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里用尽了。他咬着唇,心想幸好看不到……若是司马凤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神情,只怕自己会起杀心。
司马凤摸着他的脸,歪着脑袋静了一下。
“头疼么?”司马凤小声问,“我得再骂你一回。”
迟夜白知道他要骂自己什么。脸仍微微烫着,他把司马凤的手拉开。
“不用说了,我错了。”
“知错,但不改,是吧?”
“嗯。”
司马凤有些无奈。“还难受吗?我给你倒茶。”
迟夜白听了觉得好笑:“倒茶?你看得到?”
“我看得到。”
迟夜白摇摇头:“你连我都看不到。”
司马凤按着他肩膀不让他站起,又问了一遍:“那你头还疼不疼?现在清醒了么?”
“不疼了,很清醒。怎么了?”迟夜白有些困惑。他话音刚落,司马凤便低下头,带着点儿笑意贴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比方才激烈得多的亲吻。司马凤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唇舌打开,不由分说地侵入。
被紧紧捏着肩膀,迟夜白甚至觉得有些痛了。这痛却不是不能忍受,反而令他从痛楚里刨挖出一些新鲜的兴奋来。
吞咽、喘息、呻吟,他抓着司马凤的衣襟,手指的骨节贴在他的喉咙处,能清晰捕捉到皮肤和骨肉的每一次动作。但迟夜白渐渐地就忘记去分辨了。这吻极冗长,又极短,他浑身燥热,手脚却冰凉。他们像是要汲取完彼此的所有气息一样迫切,越到后来越是潦草,没了章法,也没了分寸。
唇舌分离时,迟夜白的脸像烧灼过一样红。司马凤为他拭去柔软皮肤上的液体,意犹未尽似的,低头亲他的鼻尖。
“迟夜白,你现在没有喝醉。”司马凤低声问,“你是清醒的,对不对?”
迟夜白张了张口,迟疑良久才发出声音。
“……晴姨会恨我的。”
“师姐也会恨我的。”司马凤贴着他额头,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膛深处发出一样,带着令人心颤的笑意,“这样就抵消了,对不对?”
第48章 污血(12)
迟夜白呆滞片刻,像是被这句没道理的话说服了,轻声笑出来。
他的笑声从未像现在这样低沉却易于让人震动。
带着热度的手指抚上他耳朵,摸索他的五官。司马凤又低头去吻他,这次却小心翼翼,万分谨慎。
他其实知道迟夜白的顾虑。偌大一个鹰贝舍,父母却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尚年幼时就已经被鹰贝舍众人看作当家,时时刻刻都要为鹰贝舍考虑。迟夜白向他透露过一些情报,这些情报全是极为机密的,有的甚至事关边陲他国秘事。这等机密只有鹰贝舍当家有权利阅读和记忆,然而也只能止于鹰贝舍当家:保密是他们的铁律——可是迟夜白为了让他办事顺利,愿意为他破例。
你说他无心,却又处处体贴,时时在意。
司马凤掩着他眼睛,掌心被他发颤的睫毛挠得很痒。
两人互相都看不到彼此,只能从触感体会。动作终于渐渐激烈,迟夜白将他紧紧抱着,力气大得让司马凤惊讶,仿佛是他一贯冷淡平静的表壳裂了一道缝,终于把内里的巨大热情,透露出半分来。
只这半分已足够令人激动。
司马凤把他压在榻上,解了他的发簪。绿松石骨簪上仍旧是圆溜溜的一颗珠子,只是如今珠子中空,里面可再没有那颗保命的药丸子了。司马凤用两根手指敲了敲那珠子,正要说话时,身下人突然涌起一股大力,竟将他一下掀翻。上下之势顿时逆转。
“……小白?”
迟夜白没出声,只将他蒙眼的布条又系紧了一些。
“我本就看不到。”司马凤笑道。
“看不到才好。”迟夜白低声说,“莫出声,莫动。”
司马凤嗯地应了,双手放在他腰上,不发一言。迟夜白此时骑在他身上,双手撑在司马凤头脸两侧,一声不吭地盯着司马凤瞧。灯火的光亮太弱,只映出司马凤半张脸的轮廓。他看着那半侧光亮,也能立刻在心中描摹他的全副模样。
实在太熟悉了。相识这么多年,已经熟悉得刻入骨头血脉,剥离不开。
迟夜白仍喘着气,嘴唇被方才的一顿碾磨擦得发热。过了今夜,过了这不清醒的一夜,他可能再无勇气做这么大胆的事了。
他将手放在司马凤腰带上,手指轻动,松了那根绣着蝙蝠纹的乌金色腰带。
“我虽未见过文玄舟,但他一直在这里。”他打断了司马凤的话,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他腰带解开,“他教我如何分类存放记忆,不让它们在我头脑中作乱,但也在这个过程中,于我那存放记忆的‘房间’里,放了一个他自己。我没见过文玄舟,所以在那里头,一直都只看到一个人影,很高很大的人影。我知道他左腕上有一个白玉镯子,镯子上有一根黑线,像蛇一样。这是你说的。”
“我记得。”司马凤抓住他的手腕,“小白,不必。”
“你说的话我总是记得的。”迟夜白挣开他的手,把手指探入司马凤的衣襟之中,“如果我不说,你一定不会知道……在那个房间里,在文玄舟存在的地方,一直都有一个你。”
司马凤吃惊道:“我?”
“对,是你。”迟夜白俯身亲他鼻尖,像他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很小的你,只有几岁那么大,手里提着莲花灯,一直在那个黑乎乎的房间里,为我照明。”
司马凤也想起了莲花灯。他拍拍迟夜白的脸。迟夜白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把我放在那个‘房间’里了。”
“你不愿意吗?”
“愿意的。”司马凤笑道,“你把我放在哪里都可以。但是小白,不必,真的……别这样做,你会受伤。”
迟夜白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要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别看我。”
(小白反手一挥,半掩的门咔地一声关上了。残灯随气流熄灭,一缕青烟袅袅。)
(只能这样了啊还想怎样_(:з」∠)_ 再次提醒不清楚两人方位的同学回头看文案,嗯。)
阿四被鸟雀啼鸣声惊醒的时候,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不知为何,昨夜睡得很熟。他还做了一个好梦,梦见霜华在沁霜院里给自己弹琴,少爷不知所踪,自己在坐在少爷惯常的位置上,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盯着霜华嘿嘿傻笑。
“少爷,起床了。”阿四转到后面,咦了一声。司马凤似是已经起来了,床铺冰凉凌乱,人却不见。
少爷既然起来了,人又不见,那必定是到隔壁迟当家那边去玩儿了。阿四草草擦了脸,打来热水放在房中,转身跳上墙头喊:“少爷,你是回来洗脸,还是在那边洗脸……”
他话未说完,便见到司马凤从迟夜白房中推门而出,脸色很不好。
阿四:“……”
司马凤衣衫凌乱,头发更是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睡得……比较大开大合。阿四对自家少爷上下打量一番,脑中顿时混乱起来。
“小白呢?”司马凤见他蹲踞在墙头,姿势十分不雅,但没有批评他,“你见到他没有?”
“少爷……你先穿好衣服。”阿四讷讷道,“不、不、不雅。”
司马凤草草拢了衣襟,抓抓头发,面露凶相:“我问你迟少爷呢!”
“我怎么知道!”阿四心道你在人家房子里睡了一晚都不晓得,我又如何清楚——但身为小弟,他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少爷,我也刚醒,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马凤站在院子里,看着是很生气的样子。
阿四不敢出声,只敢在心里悄悄排演各路戏份。这下可好,虽这一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足够他回去跟慕容海和宋悲言谈论十天十夜都不厌。
司马凤是怎么都没想到,迟夜白竟然会把自己点晕了,然后收拾行李,无声消失。
他在烟花巷陌里混迹多年,虽奉行片叶不沾身的宗旨,但对于这种欢好后无声消失的戏码,着实见得也不少。
这样的恩客,一般都是不想付钱,或者是不想付出真心——之所以逃,是因为怕被对方缠上,干脆拍拍屁股消失,乐得个一干二净,两不牵扯。
但……怎能对自己这样?!
司马凤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昨天主动压倒自己的是迟夜白,今天主动跑了的也是迟夜白。
他转身从墙上翻回自己院中,扭头跟阿四说:“收拾东西,回去!”
“不行不行,不能回去。”
甘好的声音正从院门传来。
他快步走入,右手提一大捆草药,左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司马凤,你还有许多药没吃呢。”
“不吃了。”司马凤沉着脸说,“走!”
甘好笑眯眯道:“怎么迟当家走,你也说要走呀?”
司马凤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你看到他了?!”
“看到了。”甘好认真点头,“天才擦亮,我才刚起哩,就瞧见迟当家背个小包袱,出门牵马了。他说有些事情,要赶回鹰贝舍,还连声多谢了我几句。咦?怎的?他没跟你告别?”
司马凤:“……”
那人居然还能骑马?!
他怔忪片刻,意识到自己考虑的点很不对,连忙摒去脑中杂念:“他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救治你。”甘好回答道,“他说你吃药怕苦,还叮嘱我最好往里头放点儿糖。我说可不能放糖,药力会受影响。他便说没糖的话,就准备些蜜饯。”
司马凤:“……”
他垂了头,转身走回自己房中。
甘好看看阿四:“出了什么事?”
司马凤转身应道:“没事。把药给我,我吃。”
甘好递上药碗。
司马凤:“蜜饯。”
甘好:“哪儿来的蜜饯?你让阿四去买。”
司马凤叹口气,屏着呼吸,乖乖把药给喝完了。
这一天司马凤都没怎么说话。迟夜白走了,药浴他一个人泡不了,谁料鹰贝舍青河分舍的首领却跑来甘好这里,说是当家让他过来,给司马家主帮忙的。泡完药浴,那首领又护送司马凤去审问许英,待审问完毕,又殷勤护送他回来。
司马凤完全不知道该生气好,还是该高兴才好。
甘好卖完肉后来到院子中,盯着司马凤喝下这日的第三碗药。阿四终于买回蜜饯,司马凤紧紧皱着眉,一口气连吃四个。
甘好放了司马凤两滴血落在药碗里,细细观察,口中随意问道:“司马凤,你说这世上若是真有天生杀人犯,那是否也会有专门乐于教导别人杀人的家伙?”
司马凤正砸吧着嘴里的桃干,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甘好:“你说有,还是没有?”
司马凤:“有。不止有,我还接触过。”
这下连阿四也来了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还很小的时候。”司马凤咽了口里的东西,低声道,“你们可知道二十多年前,朝廷设立的神鹰营里头发生的事情?”
甘好摇摇头,阿四却“哦”了一声。
“我略略听过。”阿四说,“神鹰营里头的一个新兵连杀二十多人的那件事对么?”
第49章 污血(13)
神鹰营起初是专门用于训练新兵的机构,名为“营”,实际上是设立在皇城郊外的一处森严堡垒。
朝廷每年征兵,将其中一部分资质出色的新兵送到神鹰营,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这些新兵将不会回到普通的军队中,而是分散到各处机密机构执行任务。然而并不是所有入营的年轻人,最终都能获得出营的机会。训练成绩太差,或者是在训练中受伤而无法继续执行任务的人,会在营内消失。
也就是被杀死。
神鹰营没落于四十年前。因为从神鹰营中走出来的人几乎个个仕途平坦,官运亨通,不少达官贵族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又想尽办法保全自己孩子。至于他们能否学到本事,这不重要,在营内结识将军、教头和将来的同道,是最关键的事情。久而久之,神鹰营成为了一个变相的官宦训练场,新丁们再无性命之忧。
二十年前发生的一件惨案,直接导致了神鹰营被取缔。
当年照例有一批从应征新兵中挑拣出来的年轻人进入了神鹰营。这批年轻人中有八成都是贵族子弟,剩下的则是真正的平头百姓。四个月后,营内发生了一件令朝野震惊的惨事:新兵中的两个派别持械斗殴,死亡二十余人,伤者至少三十人。
身为精英训练营,死伤的都是可以成为重要情报力量和战斗力量的能人,况且其中包括为数不少的官宦子弟,一时间,神鹰营成为了众矢之的。
朝中各个派系各不信任,诸位父兄在悲痛之中,一致同意引入朝外力量调查,司马良人于是在事发后的第二日立刻启程,赶往京城。
斗殴事件发生在深夜。
新兵里分属不同派系的年轻人静悄悄地从床上爬起,躲过疏松的戒备,在神鹰营的伙房外聚集。他们手上的利器几乎全都淬了毒,连那毒也是神鹰营内教导的内容之一,他们从草药中提炼毒汁,但没有按照要求稀释后倾倒,反而偷偷藏起来,全都涂到了兵刃上。
教头们赶到的时候斗殴其实才刚刚开始,但为首的十余位先锋十分强悍,死了的二十多人几乎都是在这时候受的重伤。
伙房外的广场满是尸体和血迹,年轻的兵士疯狂地对砍、刺杀,教头们不得不下了重手,将还活动的人全都点晕。
甘好听了半天,扭头好奇地问阿四:“那你怎么说,是一个新兵杀的?不是他们互相杀的么?”
“但是挑起派别之争、指导用毒、查出戒备频率的,全都是那个新兵。”阿四补充道。
司马凤点点头:“没错。更有趣的是,那个新兵也受了伤,他就在斗殴的人群里。不过是轻伤,他躲在众人之后。”
司马良人在讯问伤员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对方先挑衅”“他们主动和我们说争夺地盘就要靠兵器说话”之类的证言。而最关键的几个人都已经死去,案件一时间陷入胶着状态。此时所有疑点都集中在两个派系的头领身上。两个派系的头领共六人,全都身亡,虽说是死无对证,但凑合众人证言,勉强也算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就是这六个人挑起的。
司马良人那时候已经准备结案了,但他带去的仵作甘先生跟他说了一件怪事。
“甘先生?”甘好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