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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寻凶策-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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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多少钱,你可知道?”

宋悲言浑身发凉,手臂上一层接一层地冒起细小疙瘩。这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人间惨事。

“不……不知道……”他怕极了,比在船上听船工说剥皮死尸更怕,不自觉地抓紧了迟夜白的手。

迟夜白拍拍他肩膀,低声补充:“一句话一两银子。这活儿太挣钱了,因而也有不少人一心去尝试。一百个孩子里或许只有一个能熬过这些苦楚惨痛,成为供他们展示挣钱的工具。去年一年各地共有十二例‘人狗’案子,这后面是有多少枉死的孩子,你算一算。”

宋悲言只觉腹中一阵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这就是‘人狗’,如此的还有‘人熊’和‘人羊’。‘人羊’多是小女孩,背上皮肉全被烫去,用新剥的羊皮血淋淋敷着,慢慢就长在了一起。我曾办过一个‘人熊’的案子*,那少年被拐卖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会写些字,拍花子把他卖给了一个乞丐。乞丐将他做成人熊,好在他趁那乞丐不察,咬断手指在笼中地面上写字求救。若不是这样,只怕谁都不知道那头异兽竟是这样做出来的。”

迟夜白察觉到宋悲言一直在颤抖,反手攥着他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抱着,拍了拍背:“你只知陈云月这样能妥善活下来的,却不晓得那些被做成这类怪物的孩子。拍花子拐卖儿童的时候,他们能预知到那孩子之后会有一个怎样的命运么?他们只是为了钱银和私欲去做这件事,等完成了买卖,那孩子再好也不是他的善,可那孩子一世的悲惨,全因拍花子而生。”

宋悲言在他怀里连连点头。他不知为何,听到这些事情竟从身骨里发寒。他还未告诉迟夜白和司马凤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是他义父文玄舟捡回来养的。若不是文玄舟,他是否也可能踏入“人狗”的命途?

他只要稍稍一想,立刻怕得发颤。

“况且你觉得陈云月活下来就是好的……谁知道她在父母亲人身边不能活?谁能说她现在的活法比在家乡挨饿受冻更好?有的人是宁愿死,也不肯受这种糟蹋的。”迟夜白抚摸着宋悲言的背脊,声音温柔,“小宋,你不是她,你不能代替她断言是好是坏。”

宋悲言说不出话,紧紧抓着迟夜白的衣襟。

司马凤在一旁看得心躁,但又不能立刻扯开他,干脆站起来走了出去。

“去哪儿?”迟夜白问。

“去刘宅看看。制作和保存人皮灯笼都需要工具,我去陈云月房中瞅瞅。而且她确实没能力制服壮汉,不过若那几个死了的人被杀的时候都已经失去了意识,即便是个小孩也能刺死和勒死他们。我想不通这一点,去琢磨琢磨。”司马凤回头看他,“你来不来?”

迟夜白迟疑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把巴在自己身上的宋悲言推开。

“来。”

刘宅外头已经挂起了惨白的灯笼,左右各一盏悬在黑洞洞的门上,像一个干瞪着眼睛大嚎的凄鬼。

刘家除了几个夫人,再无男丁。女人们也没有趴在灵堂里哭,一个个都十分冷静,只诘问司马凤和迟夜白什么时候处死陈云月。

迟夜白不擅长应对,司马凤摆出严肃神情周旋了一会儿,女人们便把二人领到了陈云月住的小院子里。院子略微偏僻,紧紧贴着刘宅的围墙。女人们说因为刘峤、刘峰和刘俊福都是娶了陈云月后死去的,陈云月已被看做煞星,是克夫的硬命,因而被安排在这处偏僻院子里居住。

院子虽小,但陈云月侍弄得十分整齐,院中种满各类花木,盈满幽幽香气。

扭头见女人们已走到外头等候,迟夜白起身跳到了房顶上。抬眼一瞧,这院子和清平屿上的桃园只隔了一条小道。

晚风轻起,桃花瓣纷纷乱舞而来。迟夜白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头看到司马凤站在地上笑着瞧自己。

“发现什么了?”他问。

司马凤摇摇头:“没什么。”

桃瓣吹进迟夜白的头发和衣中,他跳落地面,轻抖衣袖,立刻就有无数轻软的绯色花片从衣上落下来。地面青黑,迟夜白和司马凤都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落地的花瓣。再抬头时司马凤正看着他微笑。那笑很好看,很温柔,迟夜白心头一跳,没办法对着他眼睛,立刻扭头。

“这地方和桃园相距很近。”迟夜白低声道,“夜间想爬出去也不难。”

“我到房子里去看看。”司马凤说。

他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眉头一皱,抬头看着那道墙。

宋悲言的脑袋露出墙头,趴着想要跳进来。

司马凤:“……又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家里睡觉?”

宋悲言:“我怕。”

说着连连蹬腿要爬过墙头。

司马凤:“怕就自己克服,找我们有什么用?”

宋悲言哼了一声:“不找你,我找迟大哥。”

司马凤:“……”

迟夜白把他小心弄了下来,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

宋悲言一落地就亮了眼睛。他从司马凤手里抢过灯笼,飞快在院子走了一圈。

“哎哟我滴妈。”他又兴奋又紧张,“这院子不简单啊。”

那两人立刻跨到他面前:“怎么个不简单法?”

“这是钩虫草,这是白五星,这一堆开紫色花儿的是乌头和飞燕草,墙角是苦参,那些开得最好看的,对对,黄的,是小萱草和黄杜鹃。”宋悲言一一指给两人看,“这些花草都有毒,轻者昏迷或全身无力,重者喘不上气,很容易死。”

他看了几眼,忍不住又补充道:“看样子种了很多年,枝子都这么壮了。”

司马凤和迟夜白飞快对了个眼色。两人都读懂了对方想说的话。

若凶手真是陈云月,她杀的可能不止两个人。

——

*人狗、人羊、人熊:从《清稗类钞》中记载的乾隆时长沙的“人犬”事件和苏州虎丘市的“人熊”事件化用而来。我国古代对人口拐卖的打击力度极其严厉,尤其是这种损毁致残的(古代称为“采生割折”),明朝时有凌迟处死,清朝时有杖毙。拍花子和乞丐的家人流放边疆,从犯定斩。但即便这样,“人狗”和“人熊”仍旧频频出现在明清年间的史料中,而且不止一例。

作者有话要说:

——

《清稗类钞》是一套清末民初的人编纂的一套书(我将它看做资料集),里面有很多很多很多(省略一万个很多)的野史资料,对正史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补充。目前我只知道中华书局有全套共十三册,以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几本,好有意思呀……可是好贵orz。等今年双十一拿下!是的这是一个安利,如果学校的图书馆有千万不要犹豫2333

类似的事情从来没有因为社会文明和经济发展而消失。它可能变得更加隐秘,更难以被察觉了。

不好意思写到这里忍不住发了些感慨,希望不会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抱歉。

第6章 人面灯(6)

陈云月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近乎四壁空荡。

床上整齐叠着被铺,两件薄衣服挂在墙角,在夜风里动了动。

“一个沉默的人。”司马凤低声说,“偶有暴虐念头或倾向。她应当很爱自己的女儿……还有刘峤。”

他摸了摸了桌上的刻痕。刻痕足有数十道之多,约半寸深浅,是一个潦草浮皮的“刘”字。墙上的两件衣服旁挂了一幅字和一张画,落款都是刘峤。那字写着“万物皆春人独老”,画上是一个在竹林中挖掘小笋的孩童。

“这里不会有更多线索了。此处明显被清扫过。”迟夜白伸指在窗台上擦过去,十分干净,“刘家其余的女眷不要她了。”

“我觉得应该是她。”宋悲言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清平屿上就那么多人,嫌疑最大的那个只有她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司马凤靠在窗边,手里的灯晦暗不明,“这案子……有点怪异。”

迟夜白点点头:“是的。”

宋悲言:“???”

“死了两个人……或者更多人。有动机,有院子里的物证,可是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司马凤说,“小白,你记得三年前的‘平湖秋光’命案么?”

“记得。”迟夜白说。

三年前,平湖秋光张繁秋张少侠潜入龙威镖局,一夜间杀害镖局上下三十八人,劫走三千多两镖银。张繁秋是江湖上年少成名的少侠,风评极好,因而在现场发现他的秋光剑时整个江湖都震惊了。

现场有张繁秋的秋光剑,在事发之前张繁秋刚刚与龙威镖局起了争执:龙威镖局的少当家和张繁秋比试一场,用阴险手段胜了张繁秋,张繁秋愤恨不已,扬言定要百倍偿报。

但张繁秋被武林人士围堵在山上时却不承认是自己犯的错。这案子是司马良人出马去办的,司马凤听令连夜疾奔三百里赶往现场,看到的却是洋洋得意的江湖人和山崖下张繁秋的尸身。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张繁秋嫌疑最大。”司马凤低声道,“但没有一个能直接证明张繁秋杀了人。”

宋悲言这才有些明白。

“陈云月确实嫌疑最大,但只要她不承认,谁都不能断言她就是凶手。”迟夜白看着宋悲言,“你更不能随意在外面乱说这些话。”

宋悲言连连点头。

迟夜白手指在窗台敲敲,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房间里矗立着无数高大的书架,房间不知何处点一盏灯,光线微弱昏暗。

他在这黑暗中缓慢地行走着,手指触碰每一个书架,直到走到他想要找的那东西放置的地方。

窗外似是白昼,光明敞亮;但这房间中却尽是浓墨般的黑暗。灯光在摇晃着,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沉重的书。

两年前的蓬阳城志。

清平屿发生的事情只占了其中的两百多页。

他飞快地翻阅着,那些字句从页面上飞旋而起,扑进他的眼睛里。

“……刘峰……刘峤……病死……山贼……”他想要寻找的字词一个个发着血似的红光,狰狞地钳在他的手指上。他有些紧张,双手一松,那书便砰地落在了地上。

他一个个地把那些字从手指上剥下来,扯出血丝也不停止。可新字又从伤口生长出来,“夜猎”“殴打”“死”“死”“死”……

他靠在冰凉的书架上,背部沁出了冷汗。

此时眼角忽然亮起灯光。

一个六七岁身量的孩童手持莲花小灯站在黑暗尽头。

那孩子把灯举高,慢慢开口,声音很轻。

——“小白?”

迟夜白睁开眼,司马凤正牵着他手指,神情有些许不满。

“想什么?”他低声责备,“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这样。”

迟夜白鬓角出了些汗。潜入记忆深处的感觉并不好受,总有些毫无关系的旧事跑出来要纠缠他。

“无妨。”迟夜白笑道,将手抽走了,“两年前的蓬阳城志里没有山贼的记载,而清平屿的记录中也没有刘峰被山贼杀害并剥皮的事情。这事情究竟怎么发生、怎么盖下去的,说不定得问一问刘家的人。”

刘家女眷都在小院外头等候,似是很不愿意走进去。

司马凤跟她们说了几句,便立刻有个女人抬起头站出来。

“我是刘峰的夫人。”那女人神情漠然,“我们也怀疑刘峰就是陈云月杀的。”

司马凤饶有兴味:“为什么?”

“因为刘峤是刘峰害死的。”女人冷淡地说。

司马凤:“噢噢。”

这时有女人慢吞吞又补充道:“刘俊福也是她害死的啊。说是房中得了急病,实际上岛上的人都知道是马上风。”

司马凤:“噢噢噢。”

他缺乏兴趣的应声让说出这事实的女人十分不满,一步踏出来又继续说:“刘俊福年纪那么大了,怎么消受得起她这个小狐狸?嘿,天天吃药填身子,还在外面买了不知多少名贵药材,日夜在厨房里熬壮阳汤水。那狐狸也装得像,一开始说要纳她作妾时还哭哭啼啼,后来卖乖耍蠢,还帮着熬那汁儿。那折腾的声音真是整个清平屿都听得到!”

迟夜白扫了她一眼,记得方才来时这女人自称是刘俊福的第四房妾侍。

女人们被引得聒噪起来,纷纷数落陈云月平时在刘宅里的不端行为。司马凤认认真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十分融洽和睦。

待女人们把三人送出刘宅,他的神情一下就变了。

“刘俊勇给自己儿子买下陈云月的时候,刘峤病得快死了。陈云月嫁过来之后刘峤撑了五年,过得还算和美,夫妻两人感情很好。但刘峤长年要服用汤药,刘峰就是在汤药里动的手脚。”司马凤拿着扇子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兄弟相残,多是为了家产。”

宋悲言凑在一旁连连点头:“对的,我听过许多这样的故事。”

司马凤看着他,摸摸下巴。

宋悲言:“???”

三年前的平湖秋光,张繁秋和龙威镖局都没了,秋光剑谱和龙威镖局的地盘便落入了他人之手。

这一次的清平屿,死了几个人,揭了拍花子的事情。然后,他和迟夜白收获了一个懂得辨香的药徒宋悲言。

第7章 人面灯(7)

司马凤的眼神十分奇怪,宋悲言一头雾水:“???”

“她们还说了另一件事。刘宅里没有谁用得上龙脑香这种昂贵玩意儿,刘俊勇自己更是从来没有用香的习惯。不止他,刘宅的所有人都不用香。”司马凤说,“除了陈云月。”

陈云月喜欢熏香的习惯是刘峤教出来的。刘峤在外头上学的时候很有些文气,房子和衣服都要用香木熏过,被太阳一烘晒,全都暖洋洋香喷喷的。但即便是刘峤也绝对不会用龙脑香,一是太珍贵,二是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种御香。

“刘俊勇和陈云月身上都有龙脑香的气味,但那香不是从刘俊勇那边来的。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刘俊勇从陈云月身上沾到了这种香气。”司马凤低声道,“陈云月怎么可能接触到龙脑香?”

“六年前发生的贡品受劫案件里出现过龙脑香。”迟夜白提醒道,“那车上的货物都被贼匪抢走了,包括一批十分珍贵的香料。”

司马凤点点头:“我记得。原先刑部的人还来找过我爹,希望我们家出手帮忙,但这是朝廷的事情,我爹实在是怕受牵连,最终婉拒了。”

宋悲言看看司马凤,又看看迟夜白,不出声。

“小孩,你说你师父教你辨识龙脑香,所以你师父有这玩意儿?”司马凤笑着问他。

宋悲言咬着唇不说话,把头低下去。

“有意思得很。”司马凤小声道,“人面灯和龙脑香,还有你师父和你这小孩子。”

他抓着宋悲言的手腕拉着往前走,宋悲言有些怕,开始挣扎。迟夜白走上前把两人的手松开,把手搭在宋悲言肩膀上和他一起走。宋悲言不怕迟夜白,心里有些委屈:“我师父是好人……”

“嗯。”迟夜白随口应了声。

宋悲言知道他只是敷衍回答,心里更加难过,默默低着头随两人往前走。

走到半途 ,迟夜白终究忍不住,拉拉司马凤的衣袖:“司马,我方才看到你了。”

司马凤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眉毛一挑,高兴道:“什么样的我?穿了衣服么?”

“……”迟夜白几乎要翻白眼,“是小时候的你,手里还有那盏莲花灯。”

司马凤顿时认真起来:“还看到了谁?”

“只有你一人。”

“那就对了。放心吧。”他轻声笑道,“你看得没错,那里头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宋悲言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见迟夜白神情舒展了,心头不安也略略减少。他有些怕司马凤,也害怕这两个人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影影绰绰,被极为小心地掩盖着。只好紧紧跟着迟夜白了,他不会害我。宋悲言心想。

祠堂里点着灯,两个巡捕正在灯下吃花生米,看到三人走进来连忙站起。

陈云月被锁在小房子里,听到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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