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丝-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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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一望,只见一群白蛇灰鼠正盘踞在杂乱的书堆上,一本正经的话着家常呢。
“唉唉……旧城里的老房子都有主了,新城里的楼房又冷又硬,主人还特别刻薄,专门下毒鼠药,放捕鼠笼什么的,只不过为了一口剩饭,他们犯得着做得那么绝吗?”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也可以不住在人家里。可是新城的绿地用的是草皮,种树好像种菜似的,池塘都是水泥驳岸,住在那里会染着下品趣味的!”
“我们只要混饱肚子就行了,像白老四你那么穷讲究还怎么过日子!”
“哟,什么味儿啊,这么冲!”
“你看,又穷讲究不是?没瞧见是讷言先生家那两个小的过来了吗,我都闻到豆馅儿和肉馅儿香了!”
我和冰鳍推门走进去,却不见了蛇鼠的踪影,迎面坐着位穿方胜纹白长衣的清癯老人,他忙不迭的举手掩面,和他打扮相似的男男女女也跟着让到书斋深处,无声无息的动作间,只传来他们沉静的低语:“等他们身上的气味散一散才能过去。”,“年年端阳,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味道。”
那位中年妇人则放下手中的茶盏,整了整利落的灰绸衣,热络地朝我和冰鳍迎来:“看看两位多体恤人,茶食都端到面前来了!看在这份上,你们先头的不是我也不计较了。来来来,孩子们!”在她的召唤下,一群灰衣小孩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由分说地冲上前来夺走了我们手中的盘子。
那是我和冰鳍的下午点心……呆呆地看着那群灰衣子弟风卷残云地把那盘粽子吃了个干净,我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紫儿,白先生,你们回来了啊……”
“没错呢,还是住在这里舒服!”一个声音突然紧贴耳根响起,吓得我连忙让到一边,转眼看去,一位细眉细眼的灰衣年轻人冲着冰鳍和我微笑道:“火翼,这回多亏你们二位赶走了龙神家丁!”
“小八,好久不见!”我立刻欢呼起来,这位邻家大哥非常和气,跟他刻薄的妈妈紫儿就是不一样!
冰鳍爱理不理的绕过他,把在书桌上嬉戏的小蛇小鼠赶到一边:“是红叶他自己要走的,跟我们没关系。要喝茶叙旧上后花厅去,这里是书斋,别妨碍人做事!”说着拍起桌上散乱的笔记册页,一阵灰尘顿时飘扬开来。
“要顺讷言先生的笔记册子呢!”
“可不是,这两个小的也不知犯什么混,为了抽几条红线,把讷言先生的笔记都拆散了,到现在还没找全整理好呢!”
“哎呀,这么不懂事!”
“就是!一点也不像讷言先生家的小孩!”
微弱的议论声从蛇鼠两家的人群里传了出来,这群爱窥探人隐私的妖怪,什么也别想瞒过他们!冰鳍额头上顿时暴起青筋,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可两家的男女家主依然好整以暇地啜着茶,全然不顾他的怒火,也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样子。见情形不妙,小八立刻凑了上来:“别动气别动气!讷言先生的笔记册子我们也见识过的,有什么缺页漏页的我们来找,也算是谢谢两位帮忙!”
也不待我们答应小八就一声令下,灰衣子弟嗡的一下就散得没影了,白四先生也不甘示弱,他抬了抬手,白衣家蛇们立刻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书斋里彻底乱作一团,小精魅鸡飞狗跳,慌不择路的逃窜着;连行止文雅,自觉高其他异类一等的颜如玉们也张皇失措的夺路而逃,我和冰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哪里还会想到要去阻止……
蛇鼠妖怪们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毯式搜索看来虽触目惊心,但效果却好得出奇,不一会儿,一堆泛黄的纸页便已摊在书桌上,我和冰鳍花了大半年才找到一两百张,他们居然片刻间就翻出这么多?半信半疑的看了看,那些竟还都是我们翻来覆去没找到的散失页码!
尘封的白纸黑字间,一抹暗淡的色彩突然掠过我眼角,朽成枯叶色的薄纸上,祖父以寥寥戏笔勾勒出一位少年凛然而纤细的轮廓,虽然笔触并不熟稔,但那身影像云间之月一样蓦地闪现出清冽的光华……
“是他?”我忍不住掩住嘴角失声喊道。沿着线条青涩而流畅的肩背,飘垂下长长裳裾的白衣,这似曾相识的身姿曾在我的手中一点一点的化为星屑啊!
那慢慢沉浸入阴暗中的半透明身影正是我在砂想寺前,无量宫里,书斋角落,芒草庭中不断遇见的少年幻象!残图上唯一着重描绘的是他的发色,那蓬乱的碎发就像初春阳光下的嫩叶一样明媚飞扬。
“怎么跟我在雪神婚走桥仪式里碰见的东西这么像啊?”冰鳍低语着凑过来,我茫然地捏住画页,手指不知不觉地灌注了执著的力量:“原来,他的头发是这种颜色……”
“当然啦,还取了那么不对劲的名字,所以其他人都不太接受他。”白先生苍老的声音突然慢悠悠的响起。
我正纳闷他坐得那么远怎么能看到图上的情形,却瞥见一条长长的红信子从我和冰鳍脑袋之间探了过来,游移在画面上方……
“不要吓人好不好!”我大声惨叫起来,“就算你们这些妖怪是凭气息来判断事物,也请用一点比较能让人接受的方法!”
“果然是他没错!”完全无视我的惊恐,紫儿心平气和的放下茶盏,仰起头似乎在捕捉着某种气味,“那位大人就是因为凭依在神木上,弄得好像树精藤怪一样,所以养出了讨人嫌的别扭性格。”
白四先生感同身受的抚着胸口缓缓叹道:“龙神里就数他最任性,总差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帮他做这个做那个,光无量宫神木和千寻井水源之间的地道就不知道挖了几千遍!”
“奴肖主样,红叶跟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逼我们找讷言先生家的小辈回想什么约定,还拿地盘作要挟!”紫儿咋着舌又刻薄开了,“还好我们算是熬到头了,这个龙神阳炎已经……”
“龙神阳炎?”这一刻,我和冰鳍同时停住动作,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此时此地怎么会出现这个名字——龙神阳炎?那是巴家供奉在无量宫神木里,以务相屏风囚禁的神明之名啊!
“就是这位大人啊,你们手上拿的那个有他的味道!”见我们大惑不解的样子,紫儿和白四交换了个眼色,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似乎在嘲笑这大惊小怪的反应。
我不由得低声嗫嚅道:“到底有多少位龙神叫‘阳炎’?”
小八连忙纠正我:“哪还有别的龙神阳炎嘛,神明的尊名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位神明的名讳都与众不同,那红叶侍奉的井龙王阳炎,就是守护巴家的龙神阳炎,更重要的是那位不断徘徊在我和冰鳍身边的白衣绿发少年,竟也是他幻化的……
身边看似毫不相关的事件被无形的红线一一连成串了——就在去年秋天,在一扇小小的务相屏风牵引下,我和冰鳍首次邂逅了“阳炎”这个名字,也了解到这位龙神与巴家家主廪先生生生死死的纠缠。屏风的咒缚最终被砂想寺的硬派燃犀少年醍醐亲手斩断,可龙神的气息却丝毫没有被我们感应到,还以为他早已孤零零的消失,却没想到阳炎当时明明就出现的,他化作月华般的白影,引导着我走向那与赤寺山茶同色的火焰丝绳结。从那天以后,龙神便不断幻成逐渐清晰的少年身影,始终徘徊在我和冰鳍身边。
“还是想不起来吗?因为人类的失信,龙神就快要……”红叶转生前的话语闪过我耳际,掌心突然感受到某种类似流沙穿过的触觉。那是消失在虚无之庭里的白衣龙神的碎片,它们不可遏抑的从指缝间汹涌而去,似乎在责备,又似乎在叹息……
我不由自主地问:“龙神他现在在哪里?”
小小的嗤笑声从紫儿唇边逸出,白四先生则叹着气缓缓摇头:“不管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太过信任人类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八左右为难的搓着手,从来没有那次像现在这样焦急,终于他按捺不住了:“火翼,其实那个红线的约定是……”
“小八你别多管闲事!”紫儿突然尖叫起来,就在这一刻,薄青的光芒瞬间闪过灰衫和白衣两家人的身体,大大咧咧坐满书斋的男女老幼顿时化作白蛇灰鼠哄然散开,眨眼间跑得干干净净。这情形与猫少年红叶消失时一般无二,又是龙神吗?难道小八的言词也触犯了龙神的禁忌?
他只是和红叶一样提到了火焰丝的约定。这究竟是怎样的盟约?为何每当提起它时,都会碰到龙神不顾一切的阻挠?总觉得有关阳炎的往事不止于我们知道的那些,它们就如断线的珍珠,散落在昏黑的记忆忘川中,而红线似乎是纠缠的关键。
“那老鼠精刚刚说什么?红线的约定?”冰鳍迷惑的皱起眉头,“什么红线?就是祖母拿茜草和红花染的那个吗?”
“忘记告诉你了!”我慌忙解释,“被红叶占了地盘时,紫儿和白四他们拿着被我们扯断的红线,就要我回忆什么约定。”
缓缓扶住额头,冰鳍的眉心越皱越深:“说起来,似乎真的有那么回事啊……”
“你记得?如果那时候小八找的是你,也许就不会闹出那么多风波了!”
“只是有个朦胧的印象而已!”似乎有什么正阻隔着他的回忆似的,冰鳍露出焦躁的表情。
“后来那个龙神就出现了,不仅把我当成了你,还说之所以不让雪神带你走,是因为你是他的东西!”我怀疑的斜睨着他,“总不会就是你和那个阳炎定下的约定吧?”
“不是我!是祖父才对!”冰鳍猛然间脱口高喊起来,话一出口他便惊讶地瞠视着我,下意识的拉扯起遮到眼前的额发,“没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那天很冷对不对。”
很久以前,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记忆的碎片呼应着冰鳍的话语,霎时间闪出一线光芒,被它照亮的往事倏忽划过脑际,突然间我脱口而出:“是赤寺山茶盛开的时节吧!”
“的确有山茶花!”冰鳍急切地抓住我的衣袖,“然后呢?山茶花就变成了……”
刹那间凌乱琐屑的影像再度闪回,无边无际的澄明深碧里,一抹高傲的深红悬停在瓷器般洁白端正的指尖,那是一线火焰之丝,正延绵不绝地自赤寺山茶花蕊中抽出……
山茶变成红线了,缓缓缠绕着,严谨而矜持的绳结出现在红线中央,像化为实体的禁忌般凛然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就这么说定了!”
这是谁的声音?独有的清冽如冰晶般的嗓音,摇荡着氤氲水汽的嗓音,不久前我曾经听过的,它属于……
“阳炎……是阳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颤抖的语调已经脱口而出,冰鳍蓦地抬起头无言的注视着我,他面影苍白得近乎透明,我想此刻映在他眼瞳中的我的脸色也是一般无二吧——阳炎,这不能说熟稔,也不能完全陌生的名字,在点燃我心中燎原星火的同时,一定也像闪电般照亮了冰鳍的记忆……
这一刻,冰鳍垂下慌乱的视线缓缓松开指尖,抬起左手捂住嘴角,颤抖的声音从他指缝中溜出:“火翼……我好像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简直像奇迹一样,就好像有谁躲在岁月的纱幕后,悄悄指引着我们拂开层层尘埃,这段往事竟在我和冰鳍的心中渐渐成型……
也不知道二月初二是什么大日子,一早妈妈和婶婶就把针头线脑统统收拾进一个小点螺匣子里搁起来,说下了班先回娘家去。
眼看不早了,我和冰鳍去巷口看了几次也不见各自的妈妈回来,便无聊的靠在了墙边枇杷树下的井栏上。刻满绳索痕迹的石井栏对稚龄儿童来说是相当高的,但长辈们还是严厉的禁止我们朝井里张望或扔东西,生怕我们玩的忘形不留神滑进去。
不过越是大人禁止的事情对小孩子越有吸引力,见身边没人管束,冰鳍立刻转身趴上井栏,我也毫不示弱地跟过去,可因为努力探身朝下看的关系,手里的红山茶一不小心掉进了井中,那可是祖父最喜欢的“赤寺”,早春时节,它怒放的颜色能让整个庭院都鲜活起来。祖父管得可紧了,我好不容易才偷摘到这一朵的!
那朵红花越过丛丛井檐草叶片,无声无息的落在井中的水面上,涟漪一圈一圈荡起,摇碎了倒影中的碧空白云,也扰乱了我和冰鳍那连容貌也无比神似的身影。
因为刚刚没瞅到机会也摘上一朵,此刻冰鳍幸灾乐祸的拍起手来。虽然心里也大觉可惜,但我却不甘示弱:“哼!这下就不会被祖父发现我摘花了!”
话音还没落,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是礼物吗?”
我和冰鳍连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长长的萌葱色影子蜿蜒游过视野边缘,那种感觉,就像在天空深处从容屈伸的长龙风筝突然出现在触手可及之处一样,怪异但真实,我们两个惊讶的用力揉眼睛;当移开手时,那团绿意竟全然无迹可循,站在面前的明明是个少年嘛!
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上披着一袭轻飘飘的白袷衣,容貌纤细的他用拈着一朵红花的手懒洋洋的揉着眼睛,散开的头发乱蓬蓬的,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我和冰鳍很快就弄清刚刚怎么会错看见萌葱色影子了,那是因为少年的头发竟然染成初生嫩叶一样的青葱颜色!
我和冰鳍面对面偷笑起来,好像小鸟的羽毛一样有趣,真想摸一摸啊!
“已经很久没人送过我礼物了,谢了啊!”那绿发少年并不在意我们的无礼,依然用还没睡醒的口气说着,只顾端详手中的花朵。
我和冰鳍刚要回答他“不用谢”,可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枝山茶花不是掉进井里了吗?怎么会被他拿在手上?
“你们好亮啊,和点燃通天犀角的光很像!”少年用含糊的语调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着疑惑不解的我们,“难怪了!原来你们的魂象是‘烛阴’呢!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拥有这种魂象的人……”
自顾自地说到这里,绿发少年好像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兴奋起来:“对了对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个叫讷言啊?”
讷言?我和冰鳍对看一眼,少年嘟嘟哝哝说了那么多,只有这个名字我们之我们能听懂的——讷言就是祖父的名字啊!
不过说起来,会这样称呼祖父的只有一些奇怪的客人,他们有的长着锐利的獠牙,有人生着狭长的瞳孔,有的足有一百对手脚,有的没有腿也能疾行如飞,总之都相当古怪。他们一进大门就直奔书房找祖父说话,冰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有时候我只看见他们动嘴完全不出声。也许因为这些客人都长得很吓人的缘故吧,祖父总让我们两个藏到他身后的屏风背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绿发少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像那些难看的陌生人一样,称呼祖父为“讷言”呢?
“讷言的魂象是再罕见不过的‘四首烛阴’,可是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太亮,我看不清啦!别欺负眼睛不好的人,快告诉我你们谁才是讷言吧!”见我们不回答,少年有些急躁的催促起来,我和冰鳍摇了摇头。微微的失望掠过少年端丽的眼角,那寂寞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怜。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讷言是我们祖父的名字。”
“不可以告诉陌生人!”冰鳍连忙阻止,可已经晚了,少年脸上早已绽开灿烂的笑容:“原来你们就是讷言家的啊!难怪那么像!呐,我们来做游戏吧?”
“爷爷说不可以和陌生人玩!”冰鳍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行,不跟我玩的话就不放你们走!”绿发少年顿时蛮不讲理起来。“可爱”什么的根本就是骗人的!伴着他任性的话音,明亮的天色瞬间昏暗,天空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