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第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五年,但进入大明宫的时日尚短,对宫中旧有的人和事知之甚少,此为其三。由此三点,老夫欲择你作为那诱蛇出洞之饵料,不知小兄弟情愿否?”
来兴儿听得既紧张又害怕,其中还掺杂着些好奇,吴弼见他两手紧攥,脸色通红,仿佛没听到自己的问话,以为他一个半大孩子心中恐慌,遂笑着抚慰道:“其实此事很简单,大可不必担忧,你只须明日傍晚携带些香烛纸钱,到老黄所说的张氏埋身之地祭扫一番即可。”
来兴儿警醒过来,匆忙间竟抱拳冲吴弼答道:“小的曾蒙太子,不,皇上不杀之恩,情愿为皇上效力!”
吴弼意外地上下端详他两眼,夸赞道:“小兄弟虽为宦者,行起军礼来,倒也有模有样。等此番立下功来,老夫向皇上讨了你来做个监军小使,怎样?”
来兴儿觉察到行错了礼,不好意思地松开握在一起的两手,向吴弼赔礼道:“小的失态,让大将军见笑了。小的尚有一事不明,望大将军开示:为何要小的去祭拜张氏?”
“张氏尸骨尚在宫中,芙蓉怎会置之不理?”吴弼不答反问道,“明日是新选宫人入宫后初次晋见两位贵妃、议定品级的日子,旁人不会注意到你,作为张氏门下子弟正可趁机去祭拜已故主母,如此方不显得做作,你说是吗?”
“谁是张氏门下子弟?”来兴儿不假思索地问道。
“咦?”吴弼这回真的感到出乎意料,“你难道竟不知道:你父来慎行是张氏叔父张去奢任主考官取中的进士,一向奉张去奢为座师。否则,当初纵是李进忠选中你,芙蓉又怎会同意把你安插到东宫中去?”
来兴儿似懂非懂地喃喃道:“小的只记得先父是叛军攻入长安时,因接受叛军所授伪职而被先帝收复京城后处死的,别的因小的当时年幼,就不记得了。”
吴弼叹口气,拍了拍来兴儿的肩膀,说道:“老夫也是昨日向皇上奏明欲用你作诱饵使计引芙蓉现身时,听皇上说起你的家世的。你父亲虽是张氏门下,但保得你全家不死的却是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这些事,待将来你们母子重逢时,你不妨去问问你的母亲。”
“皇上?”来兴儿愈发地困惑不解,“皇上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小兄弟,”吴弼的语气听起来分外亲切,“你是皇上欲大用的人,皇上怎会对你家人的下落不格外上心?相信老夫,只要你忠心为皇上办好差使,你们母子重逢便是指日可待的事。”
直到来兴儿从吴弼那儿告辞出来,回到自己位于延英殿西侧的卧房睡下,他头脑中回荡着的仍是吴弼关于自己家世的一番话。
从两年前的芙蓉,到入宫第一天时的李进忠,直至方才的吴弼,来兴儿不知道该相信谁才是。他仰面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努力回想着往事,可除了弥漫的火光和父亲被一群士兵架着向外走的背影外,关于母亲在父亲被抓后的下落在他的记忆里竟是一无所有。耳听窗外三更的报时响起,来兴儿依旧无法入睡,不知不觉他发觉自己又一脚踏进了并不愿参与的争斗漩涡之中,这令他既烦躁不安又无可奈何。
忽然,他想起了芙蓉与他约定的传递消息的暗号,一骨碌翻身爬起,从床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小块石子,打开房门,整齐地码在了门边的地上。但愿芙蓉的人能尽早注意到这些石子,从他这儿得到张皇后埋在哪里的消息,这样,或许就不至于被吴弼像钓鱼一样抓到了吧,来兴儿这样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一)
瑶华宫内,天刚刚放亮,婉容就已经醒了。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犹在沉睡的皇帝,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颇为惬意地憧憬着两个时辰之后,她和景暄并排高高坐在轩敞的麟德殿中,接受上百位新入选宫人礼拜的场面。
这将是她受封为贵妃后首次正式亮相。作为一个女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激动,和今日无限的荣光相比,过去两年多在东宫形同孀居、忍气吞声,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正像是一场隔夜的恶梦,在她的脑子里已渐渐远去。尽管景暄的封号在自己之上,这让婉容多少有些不快,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远胜于景暄,这同样几乎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要皇帝能够夜夜陪在身边,她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与景暄去闹生分呢?
婉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脸庞,一阵莫名的惆怅同时悄然袭上心头:今日之后,怕是自己椒房专宠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这些天,她虽为了主持甄别遣留旧有宫人之事,忙得可谓食不甘味,却仍没忘了派樱儿前去时时打探着新入选宫人的消息。据樱儿回报,这批新入选宫人中着实有几位姿容出众、才艺不俗的女子,李进忠命人专为她们一一画了肖像,进呈御览,皇帝观后,赞叹不已,特意关照景暄,在议呈众人品阶时,抬高这几人的品阶,以方便日后陪侍。
婉容一想到此事,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泛起一股醋意,即使她心里明白太子一旦作了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众多的嫔妃是任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但事到临头,她仍不敢想像与自己夜夜同枕共眠的夫君被别的女人生生抢走,是个什么滋味儿。
“爱妃,怎么醒得这么早?”皇帝睁开眼,问道。
婉容觉出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皇帝握在温暖的手掌之中反复摸挲着,羞怯地抽回手,关切地说道:“是嫔妾搅扰到陛下了吧?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会儿。”
皇帝一场熟睡之后,正是精力充沛之时,见眼前美人含羞、楚楚可人,不由得兴头起来,纵身而起,将婉容压在了身下……一番酣战过后,两人都已大汗淋漓,婉容扯过床头的一方罗帕,边为皇帝擦拭着身子,边嗔道:“皇上毕竟已年届四旬,这种事情上头还要仔细着些,莫要伤了圣体才是。”
皇帝将婉容揽在怀中,调笑道:“你说说,朕这杆银枪生锈了没?要不要再战几个回合?”
婉容羞得把头埋在皇帝胸前,再也不敢出声。
“朕明白你的心思,怕朕一朝有了新人,就忘记了旧人,是不是?”听到皇帝突然说出这话,婉容再也难掩心中的烦乱和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朕与卿虽非结发夫妻,然伉俪情深,自非旁人能够比拟,卿难道信不过朕对卿的这份情意吗?”皇帝托起婉容的脸,深情地说道。
“嫔妾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一想到今后再不能向以前那样时时陪伴皇上,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婉容拚命想止住泪水,无奈心闸一开,却再难合拢,泪水扑簌簌地滚淌下来。
“行了,呆会儿还要接受众人的礼拜,哭成这个样子怎么成?”皇帝笑着安慰她道,“吉祥、如意要是见到他们的母妃这样,不定要如何取笑你呢。”
婉容啐了一声,指着皇帝责怪道:“不带皇上这样的。裸着身子就提孩子。嫔妾只盼皇上将来能在心里给这两个孩子留块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就是不如暄儿心宽,”皇帝轻刮了一下婉容的鼻尖,随手扯过件袍子披在身上,说道,“吉祥、如意和雪晴一样都是朕的骨血,朕的心中非但装着他们,还一并装着他们的妈呢。”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件事,转身问婉容道:“上次跟你提及的接宾儿进宫之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宾儿是汪才人的儿子,年方五岁。皇帝一早起来便问到他,婉容忙答道:“前几日已和暄儿姐姐商量过了,雪晴正缺个玩伴儿,宾儿从十六宅挪过来,就先住在毓秀宫。汪才人是个苦命人儿,嫔妾等断不会叫她的儿子受委屈的。”
这么一来,二人之间不由得从闺房嬉乐转入了朝堂应对的格局。
“那就好,”皇帝颔首下了床,却并不急着叫殿外的宦者、宫女进来侍候,而是接着对婉容说道,“汪氏当初遭人暗害,才犯下逆罪,现下虽不宜昭雪此事,为她正名,但万不能使宾儿受他母亲的牵累,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朕已想好了,等他再大些,在关内道找处地方作为他的食邑,以亲王封爵遣他就蕃荣养也就是了。”
“陛下一片慈心,汪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婉容走至皇帝身边,边服侍他更衣边恭维道。
“目下新人既已入宫,旧人遣放进行得如何呀?”皇帝随口问道。
婉容听出皇帝是在查问差使,遂转身走至他身前,施了一礼,敛容答道:“回皇上,先帝大丧之期一过,以丽太妃为首,先帝爷留下的三十八位嫔妃尽皆挪入南内安置,除各人跟前原随侍的宫人、宦者外,臣妾又着意为她们每人加派了四名宫女,两名宦者侍候,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二百五十六名,宦者一百八十三名;陛下即位后所封王爵,每位府上赏宫女二十名,宦者十名,公以下爵位,每位府上赏宫女十名,宦者四名,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三百二十四人,宦者一百四十二名;臣妾会同谢良辰商议盘算,大明宫各处需留宫人四百人,宦者二百人方能维持正常运转,刨去此数,现在尚待遣放的宫人还有六百多人,宦者还有二百多人,臣妾等想请皇上专下一道恩旨,对放出的宦者一律赐金返回原籍居住,准许放出的宫女自行择婿成家,不知圣意以为如何?”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二)
皇帝俯身将她扶起,继续问道:“甚好。只是朕在意的是留下的这些人中会不会仍有张氏残党?”
“关于甄别筛选,实为此次清理宫务之关键所在。”婉容目视皇帝,颇为自信地说道,“臣妾经与谢良臣计议,并向晋国公征询意见,留下的人须具备三个条件方才考虑留用:其一,此人的出身清楚,家中父母至亲须在京城居住,以便朝廷掌控;其二,此人须是京城沦陷前即在宫中当差,且经多方勘查确与张氏没有牵连;其三,此人原不在含元、宣政、紫宸三大殿及含凉、麟德等紧要处当差,且须是张氏执掌六宫时不受重用者。对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再由臣妾逐个面试后才能留下。如此一来,臣妾纵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其中绝无张氏余孽,也料想那人会顾忌自家身家性命,不至再在宫中兴风作乱了。”
皇帝上前亲昵地抚摸着她犹披散在肩头的秀发,柔声道:“这些天当真是有劳爱妃了。有你和暄儿共同为朕执掌内宫,朕便无后顾之忧了。今日麟德殿为新选宫人议定品秩之事,朕已委了以暄儿为主,你且随班应卯就是,切不可与暄儿当众起了争执,你可记着了?”
婉容听到皇帝竟如此不放心自己,更加相信日前樱儿所报非虚,嘴一噘,醋意十足地说道:“皇上但放宽心,嫔妾不会自讨没趣,坏了皇上的好事的。”
皇帝见她心生妒意,也不多做解释,只说了句:“到时你自然晓得。”抬腿就往寝殿外走,走至门口,又转过身问婉容道:“王保儿这小宦儿怎么样?人是否靠得住?”
婉容此刻满脑门子想的都是入宫的新人之中到底有什么样出色的女子,引得皇帝如此关注。不意被皇帝这临出门前陡然一问,有些迷茫地回道:“王保儿?他打东宫时就在凝香轩当差,腿脚还算麻利,皇上怎么问起他来了?”
“谢良臣毕竟上了些年纪,且又是知内侍省的忙人,总不能时时跟着朕吧,”皇帝在寝殿门口停下,向婉容解释道。“你这儿的王保儿,暄儿那儿的朱双,还有新入宫的来兴儿,朕打算从他们几个年轻人里头选一个以后日常跟着朕,爱妃不会不舍得吧?”
“陛下请稍留片刻,臣妾还有话说。”婉容这时脑子才转过弯儿来,急忙追上皇帝道,“皇上是说原来那个张氏派入东宫充做眼线的来兴儿如今也进了宫?”
皇帝笑着点点头道:“说起来这小子,与朕也算有缘,如今宫中不宁,可用之人尤缺,朕便调他入宫,暂在延英殿当差。关于这小子的家世,朕已命人查过,虽与张氏一门有些瓜葛,但昔日朕更是有恩于他家,况两年前若不是他跋涉百里,及时请来柳先生,只怕朕是不易从张氏的恶意构陷中脱身,爱妃不必对他心存疑虑。”
“虽然如此,臣妾仍请皇上三思。”婉容面露焦急神色,“这来兴儿臣妾原先便觉得他过于机灵乖巧,不属善类。如今宫内正清理张氏残党,皇上却将这明摆着的张氏眼线放入宫中,还要调至身边听用,臣妾切切以为不妥。”
皇帝见她说得恳切,心思也活络起来,他不想在婉容面前表露出心里的犹豫,遂摆摆手轻松地说道:“些许小事,爱妃既如此说,容后再议就是。时辰不早了,朕还要去早朝,晚上回来,朕想听听爱妃对这批新人的印象如何。”
婉容听说皇上今晚仍要宿在瑶华宫,方才的不快和醋意顿消,翩然施礼,甜甜地道:“臣妾恭送皇上。”
来兴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头脑里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芙蓉的人看到门边摆着的三颗石子,找上门来了。他揉着惺松的睡眼,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是同在延英殿当差的小宦者庞明。
“来掌书,皇上已到了延英殿,谢大人差小的来叫您马上过去。”庞明不知因何显得甚是慌张。
来兴儿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打着呵欠问道:“今儿不是宣政殿大朝会的日子吗?怎么皇上又来了咱们这儿?”
庞明见来兴儿一副睡意未消的懒散模样,愈发焦急地催促道:“您赶紧的吧。皇上龙颜震怒,正在对林树大人发脾气呢,景公爷也在,去晚了小的怕您承受不起皇上的责罚。”
来兴儿听说景云丛也被皇帝召到了延英殿,料想是前方战事不利,遂急忙穿戴停当,临出门顺势瞄了一眼门边摆着的三块石子,跟着庞明一溜小跑到了延英殿。他人还未进殿,就听到殿内传来柳毅的声音:“林大人,在下也以为您此举甚是不妥。身为朝廷宰辅,每日里值守朝房,皇上念其辛劳,令内厨房出堂食以供之,此为朝廷礼敬臣下之成例,所谓高官厚禄以待贤者是也。林大人倘一定要辞,在下认为,宜辞宰辅之位,而不宜辞君上所赐厚禄……”
来兴儿悄悄地走入殿内,见林树正跪在皇帝面前,柳毅和景云丛一左一右坐在皇帝的下首。紧挨着殿柱据一小案而坐的韦敞瞅见来兴儿进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来。
这时,只听跪在当中的林树开口说道:“愚下并非不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臣者不当仵命相辞的道理。某之所以要辞皇上所赐堂食,乃是因时而发的无奈之举。柳大人有所不知,近些年朝廷连年兴兵平叛,所费十分浩繁,林某受命到中书省莅职以来,查阅历年帐薄,发现左藏库中早在先帝晚年即已入不敷出,各路平叛官军,朝廷所供粮晌尚不足半,致使各军为自筹粮晌,屡屡侵夺当地百姓财产,百姓叫苦不迭,皆视官军如寇仇。
而今,河陇一带屡受吐蕃侵扰。即如昨日,中书省接陇右节度使六百里驿传:吐蕃最精锐之天蝎军突破我星宿川隘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我鄯州和沙州两座城池,朝廷已失河陇这所天然税仓,财税所倚,尽在东南诸道,受扼于槽运淹滞,彼方之贡献能如期运抵关内者十不一二,致使畿内物价沸腾,民不聊生,京畿尚且如此,更遑论河北诸道了。
陛下,请恕愚臣直言,叛军至今未平,究其根本,尽在于此。而与前方兵无粮草,民不聊生同时可见的是,东、西两京甚至各道首府内,因官宦而巨富者随处皆是,淫逸奢侈之风甚嚣尘上,宰臣一人朝房效命而坐享十数人,甚至数十人之供馔,朝廷栋梁尚且如此,更何况文武百官?某所以上章劝皇上废除堂食供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