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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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情知李进忠心里打的什么盘算,先不忙说破,转脸问柳毅道:“柳先生有话说吗?”
柳毅见皇帝和李进忠由靖宫陡然言及外藩,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早已暗自将其中的种种利弊得失及可行与否反复掂量过,听到皇帝垂问,遂拱手答道:“臣以为晋国公所言极是。南境不宁,自先皇一朝由来已久,究其根由,实因吐蕃常怀觊觎我河陇之心,欲趁我北方叛乱,兵力不足之机,强行将河陇两道吞并入其版图。陛下前几日曾对臣谈及北扫叛乱,南和外藩的宏图大志,现如今正可自吐蕃做起。前朝昆阳公主出降吐蕃,曾换来了南境近二十年的和平安宁,晋国公建言以两国结姻为契机修好于吐蕃,确为可用之良策。只是倘借和亲之名行抓捕之实,其间稍有不慎,恐易使吐蕃心怀怨望,反有违修好之初衷。
据臣所知,吐蕃素有卑强凌弱之习。一家之中,往往年少之子昂首阔步于前,年老之父低眉顺目在后,与礼仪文明之邦相去甚远。一味地示弱修好,只会遭其轻视,难达所愿。依臣之见,莫若软硬皆施,令备边大将盛陈兵仪于灵、歧之间。以兵锋恫之,同时派出使臣前往修好,以诚意感之,如此方可使蛮夷之人既敬且畏,不致擅动。
至于擒拿张谅的地点,臣以为在吐蕃境外更为稳妥,毕竟纳悉摩手握重兵,和张谅又是姻亲,他一旦发现张谅被捉,用起强来。只怕吐蕃赞普也奈何不得他。臣智识所限,言语不周之处,请陛下及诸位大人指正。”
李进忠听柳毅论及的尽是些他眼中的所谓细枝末节,对他提出的与吐蕃修好、借机捉拿张谅的大计倒是持赞同之议,更加志得意满起来,大度地笑道:“柳兄谋划周祥,百密而无一疏。皇上,如按柳兄所言行事,老臣之计必可大获成功。”
皇帝眼见火候已到,遂道:“软硬兼施。防患于未然,柳先生可谓是深谋远虑。目下张氏残党之所以在其主子死后仍然负隅顽抗、倒行逆施,皆因有张谅远在异邦,可堪指望。出使吐蕃。不仅事关我朝与外藩修好、安定西南之大计,更担负着捉拿张谅,消弭宫患的重任,依众卿看,满朝文武之中,差何人前往。方能不负使命呢?”
李进忠嘿嘿一笑,说道:“老臣以为中书侍郎林树颇有胆略,可堪此任。”
吐蕃多年来穷兵黩武,对西南边境侵扰不断,逻些城距长安有八千里之遥,此一去纵是以提亲为名前往修好,也难免凶险莫测。李进忠昨日方遭林树痛殴,今日反而举荐他出使吐蕃,看似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实则心怀叵测,景云丛和柳毅都不禁替林树暗自捏了把汗,目光投向皇帝,希望他不要被李进忠所迷惑。
但是景云丛和柳毅哪里能猜透皇帝的心思,他一直等着的就是李进忠的这句话,见如今李进忠果然在自己的诱引下举荐林树出使吐蕃,皇帝心中虽喜,却丝毫不显现出来,脸色阴沉地说道:“林树即便略具薄才,但他君前失仪,胆敢对晋国公不敬,若不是昨晚宫中出了刺客,现下他只怕已被褫夺官位,沦为阶下之囚。像这样的人,即使晋国公不与他计较,朕也饶他不得,怎可再赋予重任?”
李进忠料定林树是皇帝在东宫时的旧属,皇帝断不会为了区区斗殴之事就重责于他。
他原本想的是举荐林树出使吐蕃,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事成则自己谋划建言在先,论功自然是头一份,而一旦事有未谐,正可借吐蕃之手杀了林树,自己也不必落个挟怨报复的恶名。
现在听皇帝为了安抚自己,仍在言不由衷地说些鬼都不信的场面话,李进忠心中恼到了极点,表面却还得为林树开脱:“老臣曾听闻林树有个绰号唤作‘浑不怕’,他生得一副张飞模样,做事固然卤莽些,别的罪过倒是扯不上。柳先生方才说及吐蕃人习于卑强凌弱,陛下不妨借林树的这副尊容一用,或许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于朝廷和睦外藩的大计相比,老臣受得些许委屈,又何足道哉?”
他实在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关于林树的更多好话,急切间只得拿林树的外表强作说辞。景云丛、柳毅等人在旁听到李进忠不伦不类地反倒为林树开脱起来,都忍不住掩面窃笑。
皇帝一心要把这出戏演到底,仍旧板着脸说道:“晋国公有古大臣之风,朕心甚慰,如再不从所请,恐伤晋国公以德释怨贤名。只是撮尔狂悖后生,不堪充作正使,着将林树品降两阶,以礼部员外郎的职衔充作副使也就罢了。庆则,此次出使既同时负有捉拿张谅之责任,你索性受些委屈,朕一并委你为吐蕃宣谕副使,随同前往逻些城。”
众人听他一连委任了两位副使,都凝神注目,想听听皇帝委任的正使是谁。只有李进忠像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暗说不妙。
“众位卿家,如今北方战事不利,叛军卷土重来,其势正炽,宫内肘腋之变又生,阖朝上下难免人心浮动,朝廷正值危难紧要关头。此次出使吐蕃,于举国形势之逆转尤为紧要,事成则不仅可令南境恢复安宁,而且能安定人心,收不日之奇功,如此艰巨之使命,理应从朕的元子中择一贤者委之,以为君父分忧。睦王李启,为朕长子,年届弱冠,朕拟命其为吐蕃和亲宣慰大使,卿等以为妥否?”皇帝在众目睽睽下,终于说出了正使的人选。
第二十五章 帝王心术(三)
经过了整整一个早晨的沉思冥想,皇帝决心改变祖、父两朝后党把持朝局的态势,重新恢复皇族昔日在前朝后宫的不二地位。既然母妃早在几年前就精心为他安排好的一切现在随着杨棠儿的死已化做了泡影,而张氏一门也沦为了被朝廷缉拿诛除的逆党,那么作为李氏皇权、血胤的承继者,面对两朝后党多年血拚之后留下的难得的权力真空期,有什么理由不乘势把本就该属于皇族的一切重新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任用亲子出使吐蕃,只是皇帝心中庞大计划的第一步。
皇帝即位日短,虽尚未建储,但举朝内外,莫不以睦王为太子的不二人选。如今皇帝竟以未来太子充作赴吐蕃的使节,显见对这次出使吐蕃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李进忠始料未及的。
景云丛因女儿身在后宫,和皇帝有翁婿之谊,想的比旁人要周到些,他见皇帝要派皇长子出使吐蕃,遂斟酌着问道:“本朝曾数度出降公主结亲于外藩,但因其女多非皇胤,而系宗室之女加封公主名号充之,突厥、吐蕃等皆不甚重视,所获成效也参差不一。此番皇上遣睦王出使吐蕃,不知欲出降的是哪位公主?”
柳毅也附和道:“而今既遣睦王亲往提亲,它日出降之人必非寻常宗室之女,臣知陛下膝下唯有雪晴、如意两位公主,皆仅稚龄,不知皇上心中是否已有了合适人选?”
皇帝注视着李进忠,对景、柳二人说道:“晋国公献此良策,欲收一石二鸟之功,舒解朝廷危难,所有皇室后人皆当竭力报效,责无旁贷。朕之女虽幼,然朕尚有一位待字闺中之姊妹可以发遣,朕听说吐蕃如今在位的这位赤德赞普年齿与朕相当,正可借此良机与其约为兄弟。谢良臣,待会议之后到南内太妃处宣朕旨意。册吾妹长宁公主为长宁长公主,择期出降吐蕃。”
起用皇长子为使节,出降胞妹长公主,这些显然不会出于皇帝的一时之念。李进忠此刻才恍然有所领悟:皇帝召集的这场延英会议。一切都在他的亲自掌控之下,自己只不过是皇帝拿来对付张氏残党的一枚棋子而已。
他的所谓机心筹谋皇帝其实早就想到了,之所以要借他的嘴亲口说出来,为的仅仅是要卖个献策的虚功于他,哄着他老老实实地为皇帝出力罢了。
一刹那。李进忠脑海里迅速掠过皇帝尚未登极时的种种所为:擅用元帅军令调景云丛回京、汪氏投毒案发后主动上章辞位、唆使尚敬找人顶罪、在芙蓉的严密监视下成功策反来兴儿,及时请来柳毅为自己脱罪以及两个月前单枪匹马地闯回京城……这分明是一个极有主见,杀伐果断的主儿,却屡屡把真实心思掩藏起来,将自己装扮成庸懦之辈,自己如果不是与张氏一门结下了血仇,欲退无门,真想效仿柳毅只做个闲散的客卿,总好似现在这样,被皇帝悄没声地架上了炭火架而不自知。
景云丛、柳毅等人听到皇帝欲将胞妹远嫁吐蕃。尽管意外,却也感受到皇帝修睦外藩的诚意和决心,齐声口称“万岁”以表赞同。
只有李进忠在独自想着心事,愣愣地站在一旁出神,皇帝瞧在眼中,误以为他嫌自己对林树的处罚不够重而闷闷不乐,遂加重了语气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卿家前来延英会议,本为的是昨晚宫中出了刺客,而今经景公、柳先生和晋国公建言,张氏残党之魁首张谅既潜遁于吐蕃逻些。而安息南境战火原即是朕欲为之事,故而采晋国公之言,欲行和亲修好之事,以收一箭双雕之功。与吐蕃和亲修好。其议缘起于靖宫,因此,睦王出使、长公主出降,一切具体事宜还要劳烦晋国公居中统摄,三大内及十王宅中事无巨细,自今日起。均须向晋国公禀明后再奏报朕躬,总之,除河中战事外,朝中诸务但以靖宫之事为重。诸卿如无异议,今日就先会议到此,晋国公稍待片刻,其余人等可以散了。”
当大殿内只留下李进忠、吴弼、谢良臣时,皇帝从龙座中站起身,走下玉阶,来到李进忠的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晋国公于当朝有再造之功,在满朝臣子中,朕唯信晋国公能不负朕之重托,早日殄灭张氏余孽,届时,朕必将以王爵相酬。望公勉之。”
李进忠望着眼前这张饱含深情的面孔,感受到的却是脊梁后泛起的阵阵寒意:两年前他自以为下对了赌注,主动投向当时的太子一边,与张皇后展开了殊死较量,并侥幸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获得了胜利,嬴得了高官厚禄,而今面对着这位被自己一力扶上皇位的新君,他却非但没有一丝的轻松和坦然,反倒常常觉得惶恐和不安。
为了驱散心中的这份惶恐和不安,他只能不断地从皇帝手中攫取更多、更大地权力,来填补心底的空虚和焦虑。现下聆听着皇帝温暖的勉励,李进忠又本能地做出了错误的反应,他一把握住皇帝的手,恳求道:“老臣蒙皇上如此相待,唯有尽心竭力,以死相报。如今正值新旧宫人交替之时,为防宵小之徒乘隙再生祸乱,恳请陛下差拨五百羽林军士置于老臣麾下,用作巡夜之用。”
皇帝被李进忠紧握着的双手略微抖动了一下,转头冲着吴弼说道:“晋国公所奏有理,就从大将军那儿调五百人过去吧。”
吴弼闷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皇帝轻轻把手抽了回来,继续对李进忠说道:“朕单独把晋国公留下,还有一事相商。睦王出使吐蕃,身边少不了要有中使相随,方合乎仪程,但眼下宫中不宁,内侍省中得力之人奇缺,朕思量着重新起用尚敬,命他以内常侍的身分随睦王一同前往逻些城。晋国公素来与他相熟,知他昔日不过出于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想来不致有什么异议吧。”
李进忠敏感地意识到皇帝这是在向内侍省掺沙子,可一来尚敬是服侍皇帝多年的老宦者,皇帝明着是与他商量,实则不过通知他一声罢了,二来当年他奉旨主持检视东宫,曾于察事厅牢房内刑讯过尚敬,逼他供出了找人顶罪的主使是太子本人,皇帝如今对尚敬昔日辜恩负主的行为尚且姑息不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对起用尚敬一事妄加阻拦呢。
出于这样的顾虑,李进忠只得顺着皇帝的意思应道:“尚敬是办老了差使的人,随睦王出使外藩自是合适的人选。老臣所担心者唯有这两年他被罚作苦役,身子骨不知能否耐受得了长途跋涉之辛劳?”
皇帝见他并未提起尚敬往日供出自己的劣迹而横加阻挠,倒还识趣,龙颜大悦,向谢良臣吩咐道:“你陪着晋国公到中书省召集所有属员宣旨,引他们共同拜见新任中书令。”
第二十章 故伎重施(一)
大明宫含冰殿内新选入宫的宫嫔夏氏雨夜被刺身亡,说也奇怪,五月的这场雨竟自夏氏被刺那晚起异常罕见地淅淅沥沥连下了长达三天之久。而就在第三天傍晚雨势将歇之际,一个炸雷又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张皇后生前居住的清宁宫,将清宁宫大殿几乎烧成了一片瓦砾。
天象的怪异引发了大明宫内外人们的纷纷议论。一时之间,宫苑内外人皆盛传张氏阴魂不散,祸乱内宫,伤及无辜,故而招致天谴。
皇帝得讯后,即命司天台详加卜算,得出的结论是有凶星侵入紫微帝座,为有惊无险之征。
虽然如此,皇帝为顺应天命、人心,还是为夏氏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追封其为贤昭仪。在葬礼上,当着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面儿,皇帝历数了先朝皇后张氏的种种罪行,正式宣布将张氏废为庶人,其骸骨不得拊入先皇陵寝,而是由东夹城龙首渠畔迁至被称为“野狐落”的寻常宫人墓地安置。
伴随着清宁宫的神秘被焚和张氏骸骨的迁至长安城外,显赫一时的张氏家族开始渐渐淡出了人们关注的视野。在长安的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议论的话题大多是关于朝廷即将与吐蕃和亲的消息。
来兴儿从毓秀宫回到延英殿的当晚,鉴于他身处枢密要位,吴弼和谢良臣一起亲自对他进行了盘问。
虽然来兴儿的回答并不足以使吴、谢二人信服,甚至吴弼还和景暄一样,对来兴儿与以芙蓉为首的张氏残党之间是否仍有瓜葛产生过怀疑,但毕竟二人手上没有来兴儿与芙蓉相互串通,有意为刺客打掩护的证据,如今皇帝又将靖宫重任委与了李进忠主持,他二人也就没有再过多地为难来兴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来兴儿屡屡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跑到尚服局,当面质问那名为果儿的蒙面女子:自己明明事前曾好心向她示警。为什么她仍要把自己挟为人质?又为什么将自己弄得满身酒气,扔弃在太掖池边?
同时,他心中也着实对果儿的安危怀着一份挂念,想尽快得知她是否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平安无事。
可是。每当他要有所行动、即将踏出延英殿的院门时,他总觉得像是有一双眼睛躲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正暗暗监视着自己。一想到自己这时贸然跑去尚服局找果儿会给自已和她都带来危险,来兴儿便不由自主地又折了回来。
倒是听一起在延英殿当值的小宦者庞明说起,师叔吴孝忠不久便会调入大明宫充任内常侍一职。这个消息令来兴儿感到十分高兴。
他受到皇帝重用,进入大明宫当差,却因此错过了为师父苏福忠送葬,心中里常怀有强烈的负疚感,觉得自己忘恩负义,对不住生前待自己如亲子一样的师父。
今后,如能和师叔朝夕相见,不仅可向他问明师父墓地所在的位置,待以后有机会常常到师父坟前祭拜以弥补内心的缺憾,更重要的是。有师叔在身边,他便平添了一份安稳和踏实。
这种安全感尽管在景暄那儿也能得到,可她贵为主子,毕竟和自己身份有别,不容过分亲近。吴孝忠就不同了,爷俩儿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自己今后有了为难之事,再不必憋在心里,无人可诉、无人可讲了。
可令来兴儿没想到的是,吴孝忠还没有正式进入大明宫当差。他自己就要离开了。
从夏氏的葬礼上一回到自己的府中,李进忠就差人将来兴儿从延英殿叫了过来。
今儿早起,刚刚从河中前线传回的一个消息促使李进忠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要在睦王的大唐使团中安插自己的眼线,而来兴儿则是他脑海里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