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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夜天子-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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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天却没进去,一路上他倒没受什么虐待,衣袍虽然略脏,却也不至于蓬头垢面见不得人,便信步走开,一来瞧瞧周围环境,二来想打探一下朝廷近来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他被当作重犯押到南京,处境却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而抓捕他的命令来自上头,那就一定是上头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还不清楚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笃定的是,他所遭遇的离奇变化必定与朝廷上的变化有着莫大的关系。

想到徐伯夷兴奋欲狂地把他送来南京送死,他却在这里享起了清福,待那些捕快把这个消息带回葫县后,徐伯夷一脸吃屎般难看的表情,叶小天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信步走去,叶小天兴致上来,信口唱道:“春景最为头,绿水肯泉绕院流。桃杏争开红似火,工留,闲来无事倒骑牛,村童扶策懒凝眸。为甚庄家多快乐?休休,皇天不负老实头。”

叶小天这段唱字正腔圆,味道十足,较之戏台上的优伶也不逊几分,他这里余音方歇,旁边忽然有人接了一句:“我做庄家不须夸。厌着城里富豪家。吃的饭饱无处去,水坑里面捉虾蟆。哈哈……”

这人这段唱词与叶小天所唱的那段曲儿是同一场戏里的,而且此人唱的比叶小天更具韵味,叶小天不觉好奇地望去。却见一人唱着曲儿,正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

这人三十出头,白面微须,方面广额,瞧来仪表堂堂。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他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拱了拱手,道:“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同好,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可也是寄住于此么?”

馆驿本应是来此公干或路经此处的官员住宿的公馆,但是到了此时,纲纪远不如建国初期严格,有些官员的家眷、亲友到外地时,也常入住当地馆驿,如此一来不但在旅费花销方面要节省许多,而且馆驿是官员们的临时居所。环境和安全也比客栈高出许多。而这些官员的家眷、亲友入住馆驿则称“寄住”。

叶小天笑道:“小弟姓叶,叶小天,贵州葫县典史,因故暂居于此。不知兄台是……”

那人见叶小天小小年纪,根本没想到他会是官员,只道也是某位官员的亲友借住馆驿,一听他自报身份,居然是位典史,不由微露讶然之色,道:“原来足下是典史。失敬、失敬。在下姓汤,名显祖,临川人氏,因父执辈里有人做官。印赵诖私枳⌒┦比铡!

叶小天笑道:“原来是汤兄,汤兄方才那一句唱,可是韵味十足啊!”

这一句可是搔到了汤显祖的痒处,两人都好戏曲,不觉便走在一起攀谈起来。

听这汤显祖说起自己来历,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便有才名,而且所学颇杂,不仅精通诗词之道,天文地理、医药卜筮也皆有涉猎,十四岁时便中了秀才,二十一岁考中举人,此后便一直游学天下。

叶小天听他叙说来历,惊叹道:“汤兄果然博学,以汤兄的学问,在仕途上该当是望拾青紫如草芥了,何以迄今不考进士呢?”

汤显祖听他一问,嘿地一声冷笑,神态之间便显出愤懑之色。叶小天一见便知别有隐情,马上知机不问了。汤显祖沉默片刻,却主动答道:“科举,本为选才取士的途径,今时今日却已沦为达官贵人们营私舞弊、保其子孙富贵的一场骗局,而不以才学论人了。”

叶小天道:“此话怎讲?”

汤显祖淡淡地道:“万历五年,汤某也曾参加科举。可巧,当朝首辅张江陵的次子张嗣修也参加那一科的考试,因汤某在士林薄有幸名,首辅大人便希望汤某能与他的儿子往来,配合他科举中第,我没答应,结果……触怒首辅大人,自然是名落孙山了。”

汤显祖道:“当时,有一个叫沈懋学的人答应了,结果他被取为状元,而首辅大人的儿子张嗣修则中了榜眼。到了万历八年,汤某再度赴试,不巧的很,这一次张首辅的三子张懋修又要参加科举,首辅大人让他叔父来笼络汤某,为其子做陪衬,汤某依旧拒绝,这一遭儿,首辅大人更是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取其子为状元,而汤某自然再度名落孙山。”

叶小天惊讶地道:“张江陵名满天下,不想竟然做出这种事事,小弟却是闻所未闻。”

说到这里,叶小天不禁望了汤显祖一眼,暗生钦佩之意,张江陵权倾朝野,谁敢背后非议他,一旦被人听到,纵然张江陵自己不出面,甚至不以为然,也自会有人奉迎巴结施加报复,这汤举人一介书生,胆量却大。

汤显祖看到叶小天的眼神儿,恍然笑道:“叶兄弟可是觉得你我初识,汤某便有诽谤首辅之言相告,有些交浅言深了么?”

叶小天微微一笑,汤显祖道:“怎么叶兄弟你还不晓得,张江陵已然因病过世了么?”

叶小天对此还真的一无所知,登时站住脚步,愕然道:“张江陵过世了?”

汤显祖颔首道:“不错,前不久刚刚过艺。张江陵死后的第四天,由他举荐入阁的潘晟便受人弹劾被迫辞职,此后,弹劾张党的奏疏便接二连三,再无一日停歇,被张江陵弹压许久的人全都蹦出来了。”

汤显祖叹了口气,道:“现在有人说,张江陵并非勤于国事,疲病而死,而是因为耽于女色,常服虎狼之药而殒身。只是朝廷为了体面,才弹压此事不提,以病故颁告天下。还有人弹劾张江陵侵占辽王府第,大肆收受贿赂,又弹劾说有地方官府为了巴结他,屡屡动用公款为他大建私第等等,嘿!当真是宦途险恶啊。”

叶小天道:“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

汤显祖略一沉吟,道:“十之八九都是真的。想要弹劾一位威望隆重、名满天下的首辅,若是捕风捉影,岂不反被张党捉住痛脚?不过,在汤某看来,张江陵虽私德有亏,于大节却无损!”

叶小天道:“汤兄是说……”

汤显祖道:“张江陵乃不世出的一代奇才,负豪杰之才,整齐操纵,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其效旦夕可见,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想他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旁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居正之功如是,虽有威权震主之嫌,较之严嵩判若黑白矣,实为一世良相!

依汤某看来,身为宰相者,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方面,没有必要让他按圣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圣人。能成为圣人的,都做不了大事。

所以其私德固有瑕疵,却无损于大节。然则如今以私德抨击他的人,又岂是为了公义呢?不过是以其道德暇疵攻击他的政策,而张江陵的政策无疑是朝廷力挽颓势的良策,一旦因此遭致毁损败坏,后果不堪设想。”

叶小天听到这里,对汤显祖不禁肃然起敬,这个汤显祖的个人前程,可以说全因张江陵的一己私念而葬送,可在墙倒众人推,无数人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还能如此公允地评价此人,当真是胸怀磊落,光霁日月。

叶小天大赞汤显祖,汤显祖摆手笑道:“叶兄弟谬赞了,一是一,二是二,所谓持公之论,不过是凭自己的良心说话罢了。汤某一生为人,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也活得坦然了。”

汤显祖又向叶小天问起他的来历,叶小天把自己的事情对他一说,汤显祖哈哈大笑起来,道:“叶兄弟,以我看来,你所料定然是不错的。某虽不知你因何入狱,可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张党。

如今张党成了过街老鼠,昔日不遗余力地巴结他们的人,这时都在落井下石,只求撇清关系,谁会在这时来处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误会呢?你就安心住下去吧,眼下京里那些大人物正忙着争权夺利,地方上的大员们都在观望风色,只有待一切尘埃落定,才会有人想起你来,这番博奕除非张党大胜,否则你必然化险为夷。”

叶小天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江陵垮台,固然令人扼腕叹息,于我个人而言,却是一桩大大的好处。”

汤显祖欣然道:“我还要在南京长住一段时间,今与叶兄弟一见如故,正好时常往来。如今汤某正要出去见几位朋友,叶兄弟可要同去么?”

叶小天迟疑道:“这个……,汤兄的朋友叶某并不认得,冒昧前往,只怕不妥吧?”

汤显祖神秘地一笑,道:“无妨无妨,若是论起身世地位和熟识程度,汤某与那些人也不便往来了。这些人都是喜好戏曲的人,与汤某趣味相投,大家凑在一起,也只是看看戏、唱唱曲儿,自娱自乐罢了。”

叶小天欣然道:“既如此,那请汤兄稍候,叶某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咱们同去。”



第04章一场大戏

张泓愃听说眼前这几位真是难民,便有些难为情,往怀里顺手一掏,摸出一把散碎银两,很慷慨地往前一递,道:“拿去,张某今日大醉,方才一再看走了眼,权当赔礼了。”

那几个难民一接了张泓愃的银子,正脚步虚浮而来,左右探看,瞧那面善的人便上前乞求讨饭的难民们立即蜂拥而来,把他们几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诉苦讨饭。

张泓愃、乔枕花、荆蒯几人皆不得幸免,就连汤显祖也被人围起来。叶小天入狱时已经换上了囚服,到了南京后方才换回他的便袍,身上没有银子,便向那些难民询问,方知是太湖发了大水,淹了周围数千亩田地,而朝廷正值动荡之期,赈灾措施不够及时,那些家园尽遭大水淹没的难民只得四处逃散乞活,这些难民是头一批进入南京城的,后边还有不下数千上万人陆续而来。

这时,两辆驷马高车从“轻烟楼”的后院里驶出来,敞篷的马车颇具上古遗风,头一辆车上两个人,一个正是身着玉色轻衫的徐小公爷,与他并肩而坐的则是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黑衣男子。后面那辆车上,则是刑部尚书芮川之子芮清行和另一个青年男子。

瞧见张泓愃等人醉态可掬地被一群叫花子围住,正在那儿散财,徐小公爷的嘴角又撇了起来,不屑地道:“小恩小惠,沽名钓誉!”

张泓愃醉意正浓,没有听清,叶小天却听得清楚,恰好他身上没钱,那些难民也没围着他,叶小天立即上前两步,正色道:“小公爷,小恩小惠同样是恩惠,若不能兼济天下,哪怕只救一人。那也是善举。要说起来,小公爷您的家族世镇南京,如果小公爷您肯出来攘助百姓,必定可以救得更多人。何以一毛不拔,反而嘲笑那些肯向贫穷百姓慨施援手的人呢?”

徐小公爷地位崇高,还从未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被叶小天一说,不由怔住。坐在徐小公爷旁边的那个黑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微微露出笑意。

徐小公爷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冷哼道:“蠲免、折纳、赈济、赈贷、施粥、调粟,一应救灾事宜,乃是朝廷的事。我等岂可越殂代疱?”

叶小天道:“朝廷自有规制,有时难免不从心和,权贵缙绅民胞物、爱物仁民,慷慨解囊,救治灾民,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小公爷若无此心亦无此力。却也无人强迫于你,但是嘲笑他人却是万万不该。”

徐小公爷被他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时后面那辆车上先前大拍马屁的芮清行冷笑一声道:“一群不思进取、每日沉迷于淫词浪曲儿的纨绔,也配在小公爷面前谈什么仁者爱人!你们这般小恩小惠,邀买人心,能救得几人,小公爷除非不出手,否则必然能救助无数百姓,德泽广披,万家生佛。”

徐家的家教其实挺严。徐小公爷手头虽然阔绰一些,但那零花钱却也不可能救助太多百姓,一听黄清行这番话,心里便有点打鼓:“这牛皮吹得大了点儿。我爹倒是有钱,可他哪能以私财赈灾,以他的身份,忌讳太多了。如果是我出面,我哪有钱赈济得了这么多的灾民,看这样子。这灾民数量可不少啊。”

叶小天听了微微一晒,睨着徐小公爷,眸中满是不屑。心中却想,若能激得这位小公爷出面赈灾,不管他本意如何,终究可以救下许多百姓,如果他吝于财货,正好叫他滚蛋,免得在此聒噪。

徐小公爷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尤其是在金陵城里,向来只有别人捧着他恭维他的份儿,何曾受人鄙视过,这时不但叶小天用一种嘲讽的眼神儿看着他,张泓愃、乔枕花等人也凑过来,一脸不屑地瞟着他,居然……居然那些难民,也用一种对为富不仁者的厌弃眼神儿看着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小公爷腰杆儿一挺,伸手一拍扶手,振声道:“你不信么?本小公爷便设棚施粥,倒要看看,是你们救得人多,还是本小公爷救得人多。”

张泓愃一向与他不合,不过徐家的门槛儿太高,张泓愃虽然贵为尚书家的公子,一向也是以吃瘪的时候居多,难得有个名正言顺与徐小公子一决高下的机会,当即说道:“当真?小公爷,你不会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吧!”

徐小公爷大怒,腾地一下立了起来,伸手向前一指,道:“那我就跟你赌一赌,你看到了没有,就前边那座石牌坊,你我两人明日起各在一侧设粥厂,谁先断了粮,谁救助的灾民自然就少,那谁就输了。”

徐小公爷的打算是,我零花钱少,你更少,好歹我的积蓄比你多,便都拿出来也要挣回这个面子,谁料张泓愃并不胆怯,输就输,反正输给魏国公府的小公爷也不丢人。

张泓愃把胸一挺,道:“成!我跟你赌了!小公爷,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徐小公爷冷笑道:“我会输,笑话!”

叶小天越看越有趣了,反正他是看戏的不怕事儿大,马上接口道:“小公爷,话可不能说的太满,万一的事,终究还是一种可能,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徐小公爷还没说话,张泓愃已经抢先说道:“小公爷,如果你输了,就在重译楼摆一桌酒席,宴请我们兄弟几人,如何?”

叶小天一听,这赌注也太轻了吧?只不过一桌酒席,你是尚书家的公子啊,难道没赴过宴,吃过酒么?怎么就这么馋?

他却不知,这重译楼是大明官方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酒楼,虽然如此,却也并非任何人都不能在那里摆宴,比如说小公爷两“跟班”之一的关小坤又或者是小公爷本人,就可以在那里摆宴。

关小坤是南京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而礼部正好管着会同馆,重译楼则归会同馆管辖,他要在重译楼摆酒,重译楼的官方管事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而徐小公爷则是因为魏国公府世镇南京,百余年经营下来,人脉势力遍布全城,是货真价实的南京第一家,徐小公爷要在那里摆酒,自然也不是难事。

可是这对其他人来说,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你再有钱,也未必就有资格在重译楼摆酒,你再有权,人家不给你行这个方便,你也不可能坐在那里举杯畅饮。而面子,又恰恰是这些高官子弟最在乎的事情,所以在叶小天看来不过是一席酒,对一向好面子的这些官宦子弟来说却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一听如果输了要让他摆酒赔罪,徐公子登时有些犹豫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黑衣公子依旧微笑不语,倒是坐在后车里的关小坤和芮清行不知轻重地挑衅起来:“好!我们输了就在重译楼摆酒谢罪,如果你们输了那又如何?”

张泓愃借着酒劲儿,用力一拍胸脯道:“从此以后,你们四人到了哪里,我们便退避三舍,永不朝面!”

一场赌局,就此确定!

当下,徐小公爷等人驱车离去,张泓愃等人的家丁小厮也赶了车马来,张泓愃等人摩拳擦掌、大呼小叫的上车,纷纷回家取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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