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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明金主-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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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是信了,还会问你?”徐诚淡淡道。

“正是,连我这个傻子都不信。”徐元佐笑了笑:“或许明日后日,我会对少爷与大掌柜肝脑涂地。不过现在,我只是忠于一个‘信’字。从小爹娘就教我,‘信’字值千金,是立身之本。我既然蒙大掌柜赐了差事,必然要守住这个‘信’字,尽心尽力,事事做得妥当。”

徐诚听了徐元佐这一番表白,坚定之中从容不迫,又有一番慷慨。他昨晚回家的路上就细细想过,虽然徐元佐说银水和火耗抵消,但银子本就是做了假,连九成都不到,哪有银水一说?

而最后兑来的银锭却都是九成上的好银子,分量也一点不缺。

这一出一进,少不得要填进去二三两银子。

“你那里来那么些银子填进去?”徐诚突然问道。

徐元佐飞快在脑中转了转,面带苦意,道:“其实送父亲和夫子上船之后,我却被打行的人劫走了。”他当下将昨日在打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却隐瞒了自己与牛大力相识,只说了记账的事。

“因为斗气,才多了这五两银子,正好应付差事。”徐元佐也故意回避了“打赌”这个容易引人不佳联想的词。

徐诚怔怔听完:“你这倒是傻人有傻福。京师也有这种打行青手,唤作喇虎,一旦落在他们手里,却是难缠得紧。”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个安六爷要我给他记账做账房,我就坚定推辞了。”徐元佐仍旧不忘撇清自己。

因为刚才徐元佐没有为打赌的事添油加醋,徐诚也不知道那记账故事的首尾,只是疑惑道:“你怎不早说你会记账?”

“嘿嘿,”徐元佐憨笑,“所谓日久见人心,慢慢来大掌柜不就知道了么?”

徐诚却有些为他着急,正色道:“如今这世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唉,可惜在我这儿也还用不上,真是屈了你……”

“用得上!”徐元佐连忙道:“大掌柜的,过几日老爷不是要来么?”

“老爷不喜欢这里的奢华铺张,就算来了也恐怕不会过夜。”徐诚道。

“老爷来过之后,这宅子也就可以盈利了。”徐元佐笑道。

徐诚满脸不解:“这宅子怎么盈利?”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这里可不能卖!也不能租出去。否则徐家的颜面是要受损的。”

徐元佐嘿嘿一笑:“小可明白,肯定不会做那等要钱不要脸的事。”

徐诚还有些不放心,拉住徐元佐:“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想的,别惹出事来。”

徐元佐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只是个设想,还得去打听打听才有准信。大掌柜的放心,我绝不擅作主张,着手之前肯定是要您首肯的。”

徐诚这才放过徐元佐,心中仍是存疑。

两人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走遍了这九亩林园。徐诚找了几个小地方,让徐元佐找人修补。然后两人才回到车上,在礼塔汇镇的酒楼用了午餐。虽然不算十分丰盛,但是比之徐元佐在家的伙食却是好多了。

等吃完饭,徐元佐对徐诚道:“大掌柜的,我看礼塔汇商贾云集,雇工也不少,想着这几日我就在新宅里收拾一间厢房先住下吧?免得每日跑了。”

徐诚点头道:“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东西都没搬过来,你如何住法?”

“没事,有张床就行。”徐元佐满不在乎。

徐诚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心疼子侄辈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用人必先苦其心志,方能见本性真情。少年人一旦沾染骄娇二字,未来成就终究有限。如此正好让他经受一番磨砺,也好看他是否真的能吃得住苦。

第三十二章还能再坑

徐诚临走的时候,给了徐元佐两个小锭,是昨天没用出去的。其中五两是报销的赏钱,另外五两是给徐元佐这几日办事的经费。

两相往来不落文字,全凭信任。

这五两银子的经费如果光是招人,用个一两二两就足够了,不过万一徐诚的意思是连带迎接徐阶莅临走个过场,那么非但不多,还有些紧巴巴的呢。

送走了徐诚,徐元佐在礼塔汇逛了一圈。

这个镇子果然要比朱里大得多。想朱里不过一条河道,两条大街,这里竟然有横竖三五条大街。每条大街上都开满了商馆铺面,东洋的俵物、辽东的皮草、南洋的红夷货,都堆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君挑选。

街面上更是时不时能够听到天南地北的官话口音,人流如潮。

徐元佐转了两圈,将所有铺面都记在了脑子里,还发现了放生桥下的苦力人市,有十几个精壮男子等着扛活。

同时他还听说在镇子西面,有个贩卖人口的小据点,属于半黑半白——大明律法是禁止人口贩卖的,可以说从法律上而言是废奴主义国家,但是架不住人民群众的需求啊,所以卖给人家当“儿女”的事也就毫不稀奇了。

不过徐元佐最需要的工匠却不会出来站街。

社会富足,只要有手艺就不至于饿肚子。若是手艺活能在十里八乡叫得响名号,那日子就能过得十分滋润。早几年前,若是身在匠籍,每年还有服役的问题。不过现在每人每年缴四钱五分银子就能以银代役了。

徐元佐花了一些时间,倒是也打听出几个名声较好的工匠。其中有一个是据说是在苏州给人修园子的,开价极高。徐元佐想想夏圩的宅子只是小补,多半是不需要动用那位牛人的。

徐元佐想留在夏圩新宅也并非心血来潮,之前走马观花的时候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宿舍。因为江南还在秋老虎时节,厚重的棉被还用不上,新编的草席正将近下市,此时买上一张,还算是捞到了便宜。

就在他盘算还有什么生活必需品要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略显矮胖,颇为眼熟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正是父亲徐贺。

徐元佐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躲进了一家店铺。他旋即醒悟过来,为何要躲呢?不管怎么说也是生身之父啊!

但是现在走出去该说什么?

难道说“爹爹您好,爹爹再见”?

徐元佐趴在门框上,偷偷窥视毫不知情的父亲。等徐贺渐渐走近,他方才看到父亲身上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身后还背着一卷露着毛边的草席,以及手里提着的口袋。口袋里隐约印出个盆子的形状。

“爹?”徐元佐装作意外偶遇,从店铺里走了出来。

徐贺也有些意外,旋即将手里的口袋甩给了徐元佐:“你娘叫我来给你送铺盖的。”他又觉得有些丢脸,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谁是爹……”

徐元佐并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他原世界父母从小就培养他自力更生,别说大学报道自己去,就连出国读书那天都是自己打车去机场的。虽然理智上觉得母亲这样的安排十分没有必要,但在感情上却还是颇有些触动。

“白白跑了一趟松江,才知道你跟大掌柜的到了夏圩来了。”徐贺喘着粗气:“万幸这里碰到你,若是再走岔了怎么办?你怎地也不报个信给家里?”

徐元佐摸了摸嘴唇上的油汗;“这不是今天才定下来的事么?”他心中暗道:幸亏自己要求住在新宅,若是跟徐诚回城里,你这一趟才是真的白跑呢。

徐贺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好运加身了,仍旧嘟嘟囔囔,最后直抱怨这秋老虎天不爽利。

从礼塔汇到夏圩新宅大约四五里路,徐元佐只管埋头听着,也不说话,到了门口,方才道:“父亲今晚就住下吧。看天色回去也要很晚了。”

“我船停在二仙桥,不知道过夜有没有人看着。”徐贺既不想赶着再划船回去,又担心借来的船有个意外,不好向邻居交代。

徐元佐现在的体型在闷热之下走了两三公里路,已经十分疲惫了,但看父亲的意思是想住却又担心船的安全,于是只得又跟着他去了二仙桥,找了户人家寄存。依照徐元佐的惯例,自然不会少了给人赏钱,但是回去的路上却被徐贺念叨了一路。

“现在有了工钱真是阔气了,让人看一下船就给半吊钱!吓,家里都还在省吃俭用……”徐贺不住地嘀咕道。

徐元佐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道:“父亲。”

徐贺犹自没有反应过来,回头道:“怎么了?”

“家里目今的状况,是谁造成的?”徐元佐冷声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贺叫了起来:“你是怪你老子没本事?你老子我为这个家不辞辛劳地走南闯北……”

“挣的银子呢?”徐元佐问道。

徐贺脸一红,怒喝道:“你个小畜牲是在逼问你老子么!你娘都不敢这么逼问我!”

——我娘还会动手呢!

徐元佐面无好色,沉声道:“既然是一家人,首先就得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无论赌博也好,外室也罢,这些事都该排在家人之后。父亲若是还一味分不清主次,儿子这边是肯定不能认同的。”

徐贺被徐元佐一顿抢白,脸上破不好看,但是内中心虚,再说不出什么狠话。

徐元佐松了口气,不禁怀念起原先的父亲。那位父亲是个纯理性工作狂,徐元佐也曾有过抱怨,但相比现在这位却不啻天壤云泥之别,令人无比怀念。而且那位父亲还是真正照顾家里,并且悉心教导自己。

自己能够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仍旧保持积极健康的心态,全部得益于此。

徐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输给了另一个时空的父亲,心中仍旧抱着一股怨气。他见儿子埋头走路,一副据他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自然也会主动开口。

父子两人就是这样冷战着回到了夏圩的徐宅。

徐元佐原本是想跟父亲睡一间屋的,因为路上的不愉快,索性自己又收拾了一间厢房,反正席子有两张。

“喏,这个放你屋里。”徐贺板着脸将铜盆和蚊帐塞在徐元佐怀了。

十月里已经没什么蚊子了,而且徐元佐还熏了艾草,对蚊虫也有不错的驱散效果。不过他还是端着铜盆有些发愣。

在家的时候,徐元佐从未见过还有铜盆。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铜盆不过日常用品。对生活在温饱线上下的徐家而言,铜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家里的我?我怎么没见过?”徐元佐忍不住问道。

徐贺仍旧一副臭脸:“是你娘说,你在外面要体面一些,才拿来给你用的。反正铜的木的也没什么两样,我还觉得木盆舒服些。”

徐元佐端着铜盆回到自己屋里,手心在盆子上轻轻摩擦。

这铜盆里面被擦得铮亮,就盆底还有些绿锈,显然这盆子的年岁也不小了。他细细摸着,突然摸到了一个小小凹凸,翻过一看,却是个模模糊糊的“沈”字。

这多半是娘的嫁妆。

徐元佐心中暗叹:这东西应该是给姐姐用的。自己提前出来做事,娘才让爹送来。

有那么个瞬间,徐元佐几乎要冲进父亲的屋里,紧握父亲的双手:“爹!咱们一起努力把家撑起来,让娘和大姐过上好日子,让阿牛可以安心读书……”

这个瞬间还没有过去,徐元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低沉浑厚而包涵怒意的吼声:“哪里来的贼骨头!敢来徐家偷东西!”

徐元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却见一个壮年男子手中举着花锄,正指着自己的父亲徐贺。

徐贺手里正捧着一个青花葫芦瓶,被那壮年一吼,吓得手忙脚乱。

瓷瓶脱手,啪嚓摔在地上,登时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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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上阵父子兵

时间凝滞。

徐元佐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向瓷瓶的命案现场,首先找出一块残片,正是葫芦瓶的瓶底。他心中小鹿大鹿梅花鹿纷纷乱撞,生怕看到倾家荡产卖身卖肾都赔不起的底款。

大明……

嘉靖……

年制……

徐元佐总算松了口气,还好是嘉靖年的花瓶。

他又捡了两片碎片,缓缓凑近眼前,就着阳光轻轻转动角度。只见青花之中隐隐流露出来的紫色。色泽浓郁,青蓝之中泛紫,图样是老子出关,器型又是葫芦瓶,配合底款上的“大明嘉靖年制”的六字楷书,正是标准的嘉靖青花瓷。

徐元佐将刚才没吐完的气吐了出来,这才发现父亲和那个手持花锄的壮年都凑在他头顶,像是一起在研究这碎片。

“还好是嘉靖年的瓶子。若是正统、天顺年以前的,把你们四个肾卖了都赔不起!”徐元佐站起身。

“为什么?”徐贺问道。

徐元佐看了一样父亲,虽然不耐烦,仍旧答道:“即便再过四百年,嘉靖青花存量也很大。存量大,价格自然就低了。正统年间朝廷下令,禁止烧制青花,只有景德镇官窑有少量……存世……自然是……有价无市……”

徐元佐说到“景德镇官窑”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一桩非常可怖的事。

徐贺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变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仍旧笑道:“我走南闯北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瓶子。不想我家大郎倒是认识,果然读书有用。”

那边壮汉却道:“别只说瓶子了,你们到底是谁人?为何在这里?喂,你怎么了?”他伸手轻轻摇了摇徐元佐,却发现徐元佐木桩似地站着不动,仿佛灵魂出窍,又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徐元佐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肇事者的说话。

因为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他会认识嘉靖青花。

是后世带来的知识!

后世为何会有关于嘉靖青花的知识?

因为它出自景德镇官窑。也只有官窑的贡品才会如此精美,才会存在故宫博物院,才会有大量的图片、说明、分析让徐元佐一介平民都能分辨。

但那是在共和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而如今在大明皇帝的英明统治之下,打烂一件皇家器皿,这完全不是赔钱的事,而是蕴藏了深刻政治因素的大事件啊!

徐元佐恍恍惚惚之间,看到那个半聋半哑的老仆手持木棒跑了过来。又过了几乎一百年的时间,他才听到那老仆嘶哑着喊道:“瘪犊又闯祸!看老子不打死你!”

“呦,老丈是浙江衢州人氏?”徐贺听到“瘪犊”的乡骂,不由笑道。

徐元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崩溃了。

是的,穿越到一个傻子身上并没有让他崩溃。

面临家庭的窘迫,不得不早早承担重担,也没有压垮他的斗志。

发现自己有个不着调不靠谱的父亲,这他也能从点滴的父爱中寻求平衡。

然而现在,自己的所有努力可能都付诸东流,而罪魁祸首竟然还莫名其妙地跟人家讨论乡贯!

——我管你是浙江的瘪犊子还是东北的瘪犊子啊!

“有毛线好笑的啊!”徐元佐冲着徐贺大吼一声,终于爆发出来:“你闯了大祸知道不知道啊!有你这样往死坑儿子的嘛!”

徐贺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目中凶光迸射:“你个逆子!竟然敢吼你老子!你、你、你……今日非打死你这逆子不可!”

徐贺说着,左右一晃,看到了壮汉之前手里拿的花锄。那壮汉被他爹——看门老仆用木棒追得满院子跑,花锄自然是早就扔在一旁了。

徐元佐根本连跑的意思都没有,恨不得冲上去猛踹徐贺,就好像要将穿越傻子身上的责任都归在徐贺身上。

“打啊!打死我算了!”徐元佐冲向徐贺,身高的差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适合战斗。就在他一个迟疑之间,徐贺已经高举花锄砸了下来。

秋老虎天,人火气大,再加上徐元佐这个儿子也没少坑爹。如今家中母老虎发威,自己夫纲不振,还不都是这小畜牲惹出来的祸事!

打死一个还有一个!

徐贺虽然也气得牙痒难耐,但下手的时候锄头还是偏了一偏。

徐元佐到底没有在战斗技能上加过技能点,反应慢了,眼看就要被这一锄头砸中肩膀……

“傻子!快跑啊!”带着浙江口音的壮汉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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