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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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坐下后,鹿恒生为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蝎子汤,看着陈叫山喝得专注、惬意,满头冒汗,鹿恒生坐于一旁,颇感欣慰,“陈队长,来年开春,乐州的清茶、肉干、天麻,给杏园春多预留些……货遂到,钱遂付……”
前面的话,陈叫山都听得并不在意,到后面的“货遂到,钱遂付”时,陈叫山笑了一下,“鹿老板,山高水长,买卖长在,怎么着都成……”
陈叫山喝完了羊蝎子汤,抹抹嘴巴,打了个饱嗝,从头到脚,一股暖流横贯上下……
“陈队长,我想是这样……”鹿恒生亲自拿过抹布,在桌子上一抹而过,实际桌子上光明如镜,绝无尘埃污垢,“最近几天,你就留在杏园春,假扮个食客,早、午、晚堂会,你都可以听听,也晓得些新闻……”
陈叫山点头称好。
五个区域的江湖兄弟,都到齐了,秦效礼也到了,鹿恒生便领着大家,进入了后院一间密室之中……
城中区域的两位兄弟,叫王癞和秃汉,听起来,虽有“癞”和“秃”,实则二人相貌堂堂,既无癞子,也无秃顶,江湖名号罢了。
王癞和秃汉,以前都干“套绳圈”的营生,说白了,便是骗人的把式。后来,两人因与人械斗,进了城东监狱,受白爷一番点化,重新做人!待出狱后,王癞干起了刻碑雕石的行当,秃汉则专门倒腾鸽子、蛐蛐之类的玩物。
城东区域的两位兄弟,一曰二杆,一曰清鼻。西京一带,但凡人不务正业,愣头青式的人,便曰“二杆子”。不过,城东二杆,却并非此意,乃是由于他耍得一手好双节棍,上下翻飞,出神入化,江湖人慢慢叫成了“二杆”。清鼻是个汉子身,婆娘嘴,耳朵灵,爱打听,记性好,打架并非好手,但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也常常参与江湖堂会,为各个帮派之间,游说劝和,混出了些许名气。
城西的两位兄弟,是半刀和安刷子。城南的两位兄弟,叫扫腿和无心。城北的两位兄弟叫龙狗和不怕血。
从名号讲,半刀和扫腿、不怕血,这三位,都是打架的狠主。半刀擅耍大刀,百八十斤重,若是无遮无挡地招呼到人身上,只怕身首异处,因此只须“半刀”,就能结果人命!扫腿擅于摔跤,当年,据说曾在北平天桥一带混过,就凭扫腿绝活,一路摔过去,几无对手,后来被仇家追杀,方才逃回西京!不怕血没啥特别之处,就是敢拼命,越是见了血,越是兴奋,名号便由此叫响!
安刷子是个裱糊匠,给人裱糊门窗墙壁,各处走动,见人便熟,结交颇广。
无心开着个茶馆,为人慷慨大义,整日里笑嘻嘻的,从来未见他为啥事烦过心,似乎你好我好大家好,天好地好天气好,由此得一名号“无心”,意即“无烦恼之心”。
龙狗起初是个货郎担,一根扁担闯天下,从乡下闯到西京城,后来在城北开了一小杂货铺。龙狗的杂货铺门前,天天有棋摊子,茶摊子,酒摊子,各路人手皆爱聚集于此,谈天论地,典型一个消息生发之地……
十位江湖兄弟,无论是直接或是间接,或多或少都受过白爷关照,乃是白爷的忠实门徒。每遇逢年过节,皆结伴去城东监狱,探望白爷,平日里有个喜兴事情,也愿与白爷分享,有个糟心不顺的事儿,也说于白爷,听白爷的见解,受白爷的点化……
陈叫山曾经问过白爷,白爷在外的眼线门徒,究竟有多少?白爷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秦效礼身为督军府的内卫排长,十位江湖兄弟,自然全都晓得,但皆是敬而远之,与秦效礼并无深交。可鹿恒生的杏园春,在西京城里,那是鼎鼎大名的热闹场,十位兄弟都来这里喝过茶,吃过饭,与鹿恒生或多或少,有些交往……
至于陈叫山,虽然是萍水相逢,但因于白爷的指示,似乎陈叫山就是白爷之下的二号人物,因此,大家见了陈叫山,相比之秦效礼和鹿恒生,更多几分恭敬和客气……
“陈大哥好!”
“陈兄好!有空上我那儿喝几杯去?”
“陈队长,听说你功夫了得,抽空教小弟几招啊……”
“陈大哥,我准备开年上乐州去做趟买卖哩,万一迷了路,到了陈大哥府上,陈大哥可得管饭啊,浆水面就成,呵呵……”
“陈兄,听独眼他们说,随便一二十个人,一起上,也近不了你身?”
“陈队长,听说你手下百十号兄弟哩,个个身怀绝技,有机会一定让我们认识认识啊……”
谈笑之间,倒是秦效礼和鹿恒生被晾了冷场,但二人坐在一旁听着,心里也颇感舒服。
秦效礼是觉得,自己当初便见陈叫山非同一般,并未有意为难陈叫山,更没有动了杀心,如此甚好!凭陈叫山的身手,刺杀沈庆非一事,舍他其谁?
鹿恒生则是感觉:陈叫山虽然在西京城里暂时没啥大名气,但这样的江湖新锐,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名镇四方!自己亏得算是开悟得及时,早早把卢家的钱给还了,免得日后惹下卢家,后患无穷。如今的商讨刺杀沈庆非密会,又在我杏园春举办,真真是再好不过了,此乃与陈叫山处关系、交流感情的大好良机啊!
笑谈一阵,陈叫山便让鹿恒生先谈谈此次的计划细则,鹿恒生连连摆手,怎肯先说,便建议陈叫山和秦效礼先说。
陈叫山便又让秦效礼讲讲话,秦效礼则也连连推拒,要陈叫山先来讲。
“诸位”陈叫山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朝众人拱手以礼,“既是大家要我先讲,那我陈叫山恭敬不如从命,就先说道几句……”
这个密室会议,足足开了两个时辰,大家经过商议,最终决定
以陈叫山领头,秃汉,清鼻,半刀,扫腿以及不怕血,六人留守杏园春,扮作食客、伙计、杂役,在一天三堂会上,适时探听相关信息,从前厅大堂,到后院,到楼上包间,甚至到茅房,一处不让其漏过……
王癞,二杆,安刷子,无心,龙狗五位兄弟,则各回各处,每天夜里,各个区域的对组兄弟,进行相互交流、沟通,以便随时传递情报……
鹿恒生负责杏园春内内外外的把控,不仅设法将这一出戏统筹好,演好,能有效探听消息,更不至于事过张扬,引起日本人的警惕……
秦效礼则派出手下人,分兵两路,一路负责在天葵社附近秘密驻守,保护学生、记者、群众之安全,观察天葵社来往出入之人群;另一路,则把好西京城西面八方的路口要道,一则观察近期进入西京城之可疑人群,二则防止沈庆非等人逃逸……
会议临近尾声,陈叫山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来,诸位,今儿咱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就以茶代酒,颂祝我们早日事成!待事成之日,我们再一醉方休!干”
第301章 群语
一场浓雾,直近午时,方才完全散尽。
此日杏园春的早堂会,因雾罩封街,比往日足足迟了一个多时辰。
陈叫山和清鼻坐在大厅西南角,桌上摆了一碟麂子干,一碟清油凉菇,一盆熬羊头,一盘韭菜鸡蛋,一碗花生米,酒壶里装的是煨热的米酒,两人扮作食客,悠闲吃喝,静观他人……
不多时,大厅每张桌子都坐上了人,陈叫山放眼一瞅,有拎着鸟笼的少爷,有端着茶壶的老者,有青布长衫戴眼镜的学问人,也有腰里系了布绳,袖子挽得高高的粗人,有镶着金牙,手里团玩着大铁球的凶汉子,也有头上插了花,穿着棉旗袍一扭一摆的妖艳女子,有头戴西式礼帽,以围巾半遮了脸,始终不吭不哈的神秘者,亦有进门就吆五喝六,冲这边拱手,朝那边伸脖子的打哈哈者……
“福字桌的酱溜蹄筋,金安雀舌,来喽”
“瑞字桌的脆麻花、米果子、干煸肥肠,西凤烧,来喽”
“德字桌的炝耳朵、酥仁点心,碧螺春,来喽”
跑堂伙计高高举着托盘,穿梭来去,叫喊声此起彼伏……
“丰字桌的松籽盘、裂嘴豆、盐水鸭,上好龙井,来喽”
陈叫山转头一看:好家伙,秃汉头上缠了布巾,腰里系了围裙,端着托盘,吆喝一声,还真与杏园春其余的跑堂伙计,别无二致,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啊……
清鼻便将脑袋伸过来,吃吃地轻笑,低声说,“陈大哥,秃汉这小子,学啥像啥……据说那年他爹过世了,没钱安埋,你晓得他咋弄?”
陈叫山看着秃汉跑来跑去,腿脚生风,一脸笑容的样子,咂了一口米酒,便问,“他咋弄?”
“嘿,你可是不晓得……”清鼻抓了颗花生米,朝嘴里一丢,大口嚼着,带动着鬓角的头发,一刺一拉,“这小子用一个烤红苕,换了叫花子一件破棉袄,掂了根竹棍,捧着个破碗,到南门场坝摆摊子……”
清鼻说到这里,兀自笑得不行,身体前倾后仰起来,感觉自己有些失态,方才坐稳了些,低声说,“这小子不但装成叫花子,且还是又瘸又瞎的叫花子,走路那个劲儿,像得很,闭着眼睛唱秦腔,嘿,那叫一个绝,脖子上青筋爆几根哩!不消两天工夫,他爹安埋的钱就挣够了……”
陈叫山看着秃汉的背影,低头笑笑,觉着西京城里还真是奇人多啊!而这么多奇人,能拜于白爷门下,又足见白爷的江湖地位,何等非凡啊……
陈叫山见大厅里的人,都在吃喝着,还未“起会”,且见清鼻也是个溜皮嘴,便先同清鼻聊了起来,姑且起一个示范效应,“他头也不秃啊,怎地就叫个秃汉呢?”
“你可是不晓得……”这句话仿佛是清鼻的开场白,每说一阵,便要撂出这么一句,仿佛不这么说,下面的话,便出不来似的,“他以前就是个秃子哩!不但不长头发,满头还出烂疮,黄水流满脸,他爹愁啊,四处想办法,都不顶用!他娘就说,这娃完了,以后寻不下媳妇了……可巧,后来他们家来了一位化缘的老和尚,给他们建议,用糯米熬粥,趁热糊在秃汉头上,然后让黑狗去舔粥,如此几回,烂疮就没了,头发就长出来了……”
“后来,秃汉真就照着那个法子弄,果真长出了头发?”陈叫山问。
“嘿,你可是不晓得……”清鼻说,“照着老和尚的法子一弄,秃汉不但长出了头发,且那头发又黑又粗又密实,黑缎子一般哩,他娘欢喜得很,便说,我娃这下媳妇有着落了……”
这时,秃汉兴许后脑勺长着眼睛,兴许是屁股上长着耳朵哩,晓得陈叫山和清鼻在说他,端着个空托盘,跑了过来,一弯腰,手往后一背,“二位先生,还需要上点啥不?”
清鼻在桌子底下,伸腿一踢秃汉的脚,心说:咱就是坐着听会哩,吃吃喝喝,那是鹿老板请着咱呢,你还真当不吃白不吃啊?戏演出个样子,差不多,就行啦,还装啥装?
于是,清鼻踢完了,便说,“再上一只大黑狗,一锅糯米粥……”
陈叫山刚吃了一口韭菜鸡蛋,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亏得自己功夫好,伸手一捞,又将韭菜凭空接住了……
秃汉白了清鼻一眼,又去后堂忙乎了……
众位食客都吃喝差不多了,早堂会便正式开始了,一时间,杏园春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鹿恒生此时出了场,挨个桌子去招呼人,要么帮人将茶续上,要么帮人将温酒的小火炉,拨弄拨弄小红炭,要么召唤伙计给送干净毛巾来,遇上会吃烟的人,再给人递上一根骆驼烟
“哎哟,岳老板,今儿可吃好了?”
“桂仙儿,好阵子可没听你唱曲儿了,我这耳朵都痒痒急呢……”
“高帮主,今儿慢待了哈,你多担待,多担待……”
“老蒿,听说太白那头的炭又起价了吧?抽空给我寻点好的,我上回在炭市街,让人家给上眼药了,弄的那炭不耐火,还老爆火星子……”
“长发兄弟,婶子近来精神头不错吧?我就说过嘛,天大的事儿,都别往心里去,心里一没事儿,这精神头自然就好起来了!钱这东西,花了再挣不是?”
“铁顺,你可好阵子没来我杏园春了噢,不够意思,不够意思,哈哈哈……”
陈叫山听着看着鹿恒生挨桌挨桌地招呼客人,不同人不同招呼法,各有各有的搭讪话,客套语,切入角度,恰到火候,暗暗佩服起来光说人家杏园春的生意好,就冲鹿老板这活络劲儿,怎能不好呢?
为了“一视同仁”,鹿恒生又来到了陈叫山和清鼻跟前,“陈先生,这熬羊头味儿咋样?猛柴大火,细柴文火,拾掇了大半宿,亏得你预订,要今儿早上再弄,可难出这味儿,难有这汤色哩……”
鹿恒生这一番话,看似在演戏应场子,其实也是实话实说,有意巴结陈叫山。
哪有什么预订?
换作以往,陈叫山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只当是鹿恒生为配合听会,顺口说出来的应场子之语罢了!
然而,现在的陈叫山,经过白爷的点化,经过《恒我畿录》的浸淫,已然对于世故人情,为人为事之玄奥,了然通悟,体察细微。
于是,陈叫山便笑呵呵地冲鹿恒生拱手致谢,“有劳鹿老板,味儿寮咋咧,美得很!”
以《恒我畿录》中所云:逢人抬举,知其达意,且予顺豁,不必谦拒过之,否则,反不成人所愿!意思说,有人抬举你时,分为很多种情况,你需了解清楚,别人抬举的真实用意,或意图所指。了解清楚了,想明白了,就尽量顺着别人的抬举意图来,不要过于谦辞、婉拒、推让,若是谦拒太过了,别人达不到抬举之意图,反倒不能成人之美,于人,于己,两相不宜。
陈叫山晓得:在卢家债务问题上,鹿恒生曾经自恃有势力,结交广,不把卢家放在眼里,迟迟不还钱,装闷吃相,已然得罪了卢家。如今,得知了卢家之诸多信息后,又知自己乃是卢家的“讨债先锋”,便有意地要通过一系列自我的方式,来弥补那些得罪而产生的裂隙……
如此,自己尽可受之,不必谦拒,若谦拒,以鹿恒生这般的为人性格,必然心有惶惶,近处反倒不利于刺杀一事,远处不利于卢家货栈日后的买卖……
鹿恒生忙乎一阵,便上了二楼,二楼有一间屋子,下可观察大厅一切举动,听取一切声息,平可观察杏园春门外一切风吹草动……
清鼻之所以被选择留下来,陪陈叫山一起扮食客,在于清鼻有一个冠绝众人之处,可谓是“顺风耳,算盘心”!
无论再多人说话,只要声音不是小到窃窃私语那种,清鼻皆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哪桌说的哪句话,丝毫不乱话题分类,且过后能复述出来,分毫不差!
“老余,最近打谱没?听说前阵子天葵社的日本人,要在西京城弄个啥中日围棋友谊赛,不知咋地,迟迟没见动静了……”
“嘿,小福,别听日本人瞎白活,啥屁友谊不友谊的,净扯鸟卵哩!日本人这些年,把围棋下精了,想到咱中国来显摆显摆,通过围棋,打压我国人之士气……”
“以你老余的棋力,干日本人还不是一顺一顺的?不管咋说,咱中国整出的黑白玩意儿,根在咱这儿呢,日本人再精,还能占了咱的先?”
清鼻用耳朵,大致在杏园春大厅里捋过了一遍,发现多数桌子上都在扯当今之物价,筹备年货,正月准备闹耍耍,戏社里出了些啥新折子戏,哪家窑子里的妞浪劲大,等等等等的闲散话题,惟独离自己和陈叫山这一桌最近的一老一少,多少说到了一些有用的“干货”……
陈叫山也留意到了邻桌的话题,便暗暗侧了侧身子,耳朵竖起,静静来听……
“那天傍晚,我到大明宫那一片遛达,见两个日本人坐在荒地里下棋呢……”邻桌那位叫小福的汉子说,“天都黑透了,又没月亮,你说他们装个啥冷娃么?下棋看得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