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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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到大明宫那一片遛达,见两个日本人坐在荒地里下棋呢……”邻桌那位叫小福的汉子说,“天都黑透了,又没月亮,你说他们装个啥冷娃么?下棋看得清楚么?”
“日本人那是在望风哩……”邻桌那位叫老余的,压低了声音说,“日本人在咱西京城里,偷偷摸摸干的龌龊事儿,多得很哩……”
清鼻的耳朵一动一动,像是清泉中招摇的一朵莲花……
第302章 线索
“他小日本巴掌大个地方,跑到咱中国来,咋还螃蟹似的横?”小福吸溜着一根粉条,脸上有不屑表情,“他能把咱咋地嘛?好了,让他待着,不好了,撵他个子……”
老余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杯,静静端着,不放亦不喝,眼睛向下看着,无限感慨,“唉……你倒是看的浅,事情要真要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喽”
老余长叹一气,这才吹着茶水,喝了一口,而后,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扯这些了,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清鼻的耳朵一直在听着,琢磨着,身子却坐着不动,眼睛似乎只停留于桌面之上。
陈叫山则四处地打量每一位食客,见有个别人兀自吃喝,也不言语,陈叫山便感觉出了:杏园春堂会,热闹是热闹,消息是纷杂丰富,但来往人群,复杂得很……
半刀扮作杂役,在后院里抡着大斧劈柴,扫腿和不怕血,则在杏园春前门外转悠,不时地打量着来往行人……
这时,店门前忽然驶来一辆黑色汽车,“嘎吱”一停,从车上下来一位后生,脑门顶上扎着一个独独朝天冲辫子,穿着大红灯笼裤,朝杏园春大厅里走来,边走边吆喝,“鹿老板,鹿老板……”
鹿恒生在楼上兴许是早就看见了,灯笼裤后生刚一进大厅,鹿恒生却已从楼上下来了,站在楼梯上便拱手招呼,“,青火兄弟,今儿点什么?”
这位叫青火的后生,见大厅里人满为患,也没个空桌,便一屁股坐在陈叫山旁边,右腿一撩,架在左腿上,架成个三角形,“今儿俺师父想喝龙眼枸杞羹,有熬好的没?”
鹿恒生连忙说,“呀,今儿还真没有现的,我这就给后厨知会去……”
清鼻朝青火跟前凑了凑,抓过一个新酒盅,朝青火面前一墩,“青火哥,整一杯?”
青火连连摆手,“谢了谢了,嘴里一股味儿,回去师父准没好脸子……”
“青火哥,苍老板可有阵子没上台露脸了……”清鼻又递过来一双新筷子。
青火仍是摆手,“师父前阵子去了趟北平,跟梅老板、荀老板他们会了会,北平的索老爷给写了个新本子《草莽状元》,师父回来琢磨了一阵……“
“噢……”清鼻点了点头……
陈叫山见青火这模样,再听他一番话,晓得他是梨园中人,青火的师父苍老板,定然就是西京第一花脸苍连山了!
在陈叫山记忆里,姑姑和姑丈以前都爱听苍连山的戏,尤其是那《铡世美》,豪迈苍凉的唱腔,姑丈每每便要模仿几声……
出于一种念及亲恩的思旧情愫,陈叫山看着眼前的青火,有些恍然之感,便说,“青火兄,苍老板的新戏,啥时候开锣?”
青火说,“就这几天吧!师父说还得磨一磨……”说着,忽然便问,“这位先生听这口音,是陈家庄人吧?”
陈叫山笑笑,“正是正是。青火兄能听得出来?”
“嗨……”青火听见陈叫山这么说,竟主动去抓酒壶、酒盅,“我就是陈家庄人哩,咱是老乡啊!来难得在这儿遇见老乡了,走一个!”
青火说,他本名陈牛娃,九岁那年便来西京城里学戏,时日久了,这口音就慢慢变成了西京口音,但陈家庄的地道方言,他一听就听得出来……
陈叫山与青火喝了一杯酒,清鼻便也参与进来,三人喝了一杯。鹿恒生从后堂赶过来,见陈叫山与青火在喝酒,便也端过杯子要参与进来……
旁边几桌的人,好像也留意到了青火,纷纷高叫着
“苍老板的新戏啥时候唱?”
“哎呀,有新戏,在哪儿唱?”
“新戏是个啥本子?是包文正的么?”
青火将酒杯用手捂住,再不喝酒,转头说,“新戏叫《草莽状元》,就这几天,在易俗社小戏台开锣……”而后对陈叫山说,“陈大哥,我今儿真不能喝了,再喝就上脸,师父准得骂了……”
这时,后堂将龙眼枸杞羹弄好了,用一个耀州大瓷盆,里面装了开水,将加盖瓷碗放于其中,又以崭新的豆腐布,裹了几大圈,保证龙眼枸杞羹暖暖乎乎……
青火拎着大瓷盆朝外走去,并对陈叫山喊着,“陈大哥,有空去戏园子找我谝传啊……”
青火坐着汽车走了,杏园春大厅里的话题,便纷纷转到了苍连山身上来了,有说苍连山早年学戏如何辛苦,师父为了考验他灵头不灵头,有没有眼力,故意随口乱吐痰,苍连山便时时盯着,师父嗓子一咕咚,他就把痰盂端起来了;也有说苍连山为了唱好花脸,故意把嗓子往破唱,别的戏子不敢乱喝酽茶,苍连山偏就喝;还有的则说苍连山现在身价高了,一般人听不上他唱戏了,隔墙爬树也听不到了,苍连山现在只给有权势的人唱了……
邻桌的老余也说话了,“唉,人混一时名,算啥呀?听说天葵社的人,要听苍连山唱戏,苍连山只打发徒弟去唱,我呸,换做我,你日本人听个?”
小福接上话说,“那苍老板最近有新本子,日本人要去听,苍老板还咋整?不唱了?”
“唉……”老余一声长叹,“爱唱唱,爱听听……”
老余站起身来,要去柜台前结账,小福拦着不让老余结,两人拉拉扯扯一阵,最终还是小福去结了,老余两手背后,慢慢踱了出去,边走边叹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叫山便问清鼻,“刚才那老余,你认得不?”
清鼻摇了摇头,忽然,清鼻意识到了什么,一下跳起来,疾步冲到大厅外,对扫腿和不怕血一阵耳语,扫腿和不怕血连连点头,而后,便去跟踪老余了……
早堂会的人快走光时,扫腿和不怕血才赶了回来,扫腿一到陈叫山桌子前,刚要说话,鹿恒生故意一声高叫,“喂喂喂,都愣啥神呢?收拾板凳,拾掇桌子啊……”而后,压低嗓音说,“走,楼上说……”
陈叫山、清鼻、扫腿、不怕血、秃汉、半刀几人,随鹿恒生上了二楼,鹿恒生随手将房门一关,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鹿恒生先问扫腿和不怕血,“那个老余,住哪儿呢?”
扫腿说,“西关胡同9号。”
“里面是个大杂院,住着好多家人哩,还没瞅清楚,就不晓得进哪门了……”不怕血补充着。
鹿恒生点点头,“跑堂会好些人,我都只晓得名,不晓得住处……知道个大概就成了,好办……”
大家都意识到,这个老余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且对日本人的一些情况,好似摸得还挺清,可以试着探挖一番……
“我看这样,下午我想办法去会会老余,你们继续守堂会,听场子……”陈叫山说,“明儿一早,我们再聚会合计……”
半刀和不怕血,便提出陪着陈叫山去,陈叫山说,“我一个人去,没事儿的……”
陈叫山出了杏园春,边走边在琢磨这个老余看来是个围棋高手,且性情看起来有些偏激古怪,若是以下棋为由,与之交流,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陈叫山是不会下围棋的,不会下棋,就说不拢话,也就不好跟人家打问事情了……
陈叫山忽然想到:吴先生学识渊博,应该是会下围棋的,何如去找吴先生商量商量?
陈叫山回到卢家货栈,吴先生和唐嘉中还没有回来,货栈只有卢芸凤和薛静怡、丑娃在。
卢芸凤在厨房里切菜,把手给切伤了,丑娃慌了神,忙着说要给卢芸凤用草灰糊一糊伤口,薛静怡说那不干净,会使伤口感染的,丑娃说他一直都是这么弄的,薛静怡便和丑娃争了起来……
这时,陈叫山刚好回来了,一听说卢芸凤的手受了伤,一把抓起来看,卢芸凤只是用布缠了两圈,血好像还没止住,顿时急了,便说,“丑娃,去灶膛弄点草灰来……”
丑娃立着没动,薛静怡便说,“陈大哥,还是去外头诊所吧,草灰不干不净的,感染了咋办?”
卢芸凤也说,“感染我不怕,那黑糊糊的东西弄手上,将来留个疤咋办?”
陈叫山便急了,“会留啥疤嘛?老辈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们都弄过,哪里有伤疤么?”
陈叫山几步跑到厨房,袖子一挽,伸进灶膛抓了一把草灰,赶到客厅,“快,把布取下来……”
卢芸凤一下将手背到了身后,“我不……弄出伤疤你负责啊?”
陈叫山转到卢芸凤身后,卢芸凤又将手换到身前,陈叫山急了,一把将卢芸凤的胳膊抓住,“留了伤疤我负责!”蹲下身子,将卢芸凤的胳膊,一下用腿紧紧夹住,伸嘴便去咬布上缠着的红线。
“哎呀,哎呀……你这人真是的……”卢芸凤尖叫起来,“陈叫山,你放开我……”
陈叫山不管不顾,三两下将布咬开了,一口含住卢芸凤的手指伤口,吮吸了一下,一把草灰裹过去,手指头一松,草灰又撒到了卢芸凤的百褶裙上,卢芸凤连忙抖裙摆,草灰一下扑了起来,呛得陈叫山睁不开眼睛,连连咳嗽……
陈叫山几下将布重新包好,拍了拍手,“你看,血马上就止住了……”
卢芸凤抬眼看了一眼陈叫山,又伸手去解布条,陈叫山眼尖手快,一把将卢芸凤的手拽住了,“你干什么?”
卢芸凤故意使劲甩手,陈叫山死不松手,卢芸凤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薛静怡看着卢芸凤的眼睛,也捂嘴笑了起来……
陈叫山和丑娃,两个大男人,倒是愣住了笑啥呢?
第303章 棋遇
饭做好了,卢芸凤招呼陈叫山吃饭,陈叫山在杏园春一直坐着吃,如今哪里吃得下,便说不吃。
卢芸凤将刚刚包扎好的手指,伸向陈叫山,“喂,瞅瞅,我这大厨一般不出手的,今儿出手都见血了,让你吃,你还不给面子啊?”
陈叫山便苦着脸说,“我是真不饿哩……”
薛静怡从卢芸凤神情中,读出了愤愤和失望,便劝说,“陈大哥,芸凤平日不下厨的,今儿特地做了饭,你就吃些嘛……”
卢芸凤瞪着陈叫山,陈叫山将头一低,便去厨房端饭了。
陈叫山夹了一口菜,一尝:嚯,盐咸得发苦了,蒜苗还没炒熟,吃着一股子辛劲儿,皱着眉头,大口刨饭……
卢芸凤自己,薛静怡和丑娃,都觉着这菜实在难吃,但谁都没有说出口,丑娃还一个劲地夹菜,嘴巴拌出响声来……
卢芸凤吃了几口,“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嘴里的米粒,一下喷了个满桌撒,“好了好了,别装了,我那儿有饼干哩……”
卢芸凤刚把饼干盒子端出来,吴先生和唐嘉中回来了,吴先生不用嘴巴尝,一瞅那桌上的菜,便晓得成色不对,却兀自去厨房盛了饭,招呼唐嘉中坐下来吃……
唐嘉中皱着眉,吃了两口,刚想开口说话,吴先生却抢先说了,“卢小姐的手艺吧?嗯,不错,好吃……”说着,又将筷子伸向了菜盘……
于是,大家便又重新坐下来吃饭了。
“吴先生,你会下围棋么?”陈叫山问。
吴先生嘴里包了一口饭,点点头,“怎么,陈先生想下棋?”
“有一位朋友,棋艺很高,吴先生下午如果没事儿,不如过去跟他切磋切磋?”
陈叫山话刚落音,唐嘉中便说,“下午我们找陆主编有事儿呢……”
吴先生从陈叫山眼神中,读懂了一些意思,便说,“下几盘棋嘛,不耽搁事儿,晚上再去找陆主编……”
陈叫山和吴先生出了卢家货栈,先去棋牌社买了一副围棋,便直奔西关胡同9号……
走在路上,陈叫山将老余的情况,给吴先生讲了讲,吴先生连连点头……
西关胡同9号,入口就一道窄门,穿过一段长巷朝里走,两边皆是破烂棉絮,煤球堆子,大白菜摞子。一到庭院,豁然开朗,院子里顿时阳光灿烂起来,横七竖八的绳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被褥……
陈叫山正要探问老余住哪屋时,却见老余拿着一把花剪,从里头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余先生好!”陈叫山走上前去,冲老余打着招呼。吴先生则冲老余点头微笑一下……
“余先生,早上在杏园春吃饭,听得余先生喜爱围棋,所以……”陈叫山话未说全,老余却以警惕的眼光,打量着陈叫山和吴先生,“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下什么棋?”
陈叫山和吴先生皆一怔。
吴先生上前一步,拱手以礼,“余老先生,阡陌为秤星为子,黑石白云两相宜……我们不过闻听余老先生棋艺非凡,特地来讨教的……”
老余见吴先生言语不凡,脸上的警惕之色,略略消散些许,却又问,“什么讲究?”
吴先生淡淡一笑,“只为讨教,别无讲究……”
吴先生如此一说,老余脸上的表情,反倒又凝重起来了,转头又看看陈叫山,“你们该不是日本人吧?”
老余如此多虑,语出唐突,虽令陈叫山和吴先生感到好笑,但陈叫山一想:如此甚好,你直接将话题引到了日本人身上,那我们也就不必绕弯子了……
旁边小屋走出两位妇女,端着大木盆,装了白萝卜,朝水井上走去……
“余老伯,我们可否进屋一叙?”陈叫山说。
老余迟疑了一下,还是领着陈叫山和吴先生进了屋,陈叫山随手将门关上了……
“余老伯,我们是正宗中国人……早上在杏园春吃饭,我与余老伯邻桌,听闻老伯对日本人来我西京,干出的诸多龌龊之事,表示愤慨,所以,我们前来……”
陈叫山将此次前来之意图,详详细细叙说了一遍,老余先是起身走到窗口,朝外张望了几眼,而后才又重新坐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余从小酷爱围棋,曾拜于林怀川门下学棋,但限于天赋,老余的棋力,进入一个境界之后,便似乎再无上升之势,没有成为围棋之名师。
下棋是熬人的活,打谱、拆着、复盘、对弈,常常将光阴一再耗去,若是下不出大名堂来,便无法以此成就功名!
老余棋力受阻,又得为一家老小的生计着想,可除了下围棋,除此再无一技之长,为了糊口,便时常到棋楼、茶馆、酒肆,与人赌棋……
在赌棋圈子里混久了,哪里只要有赌棋之局,老余便去哪里,不仅在西京城里四处游转,周边十里八乡,也是有赌棋必至……
今年遭了大年馑,很多地方饿死了人,肚子都混不饱,何谈下棋?老余为了糊口度日,便四处跑动得更勤了……
入秋后一天,老余途径吴家堡,见到两人在田野中间下围棋,便走过去观棋。
老余看了一阵,也手痒痒,便上去与其中一人下,几招下过,老余便感觉棋力吃紧,对方完全是轻松对弈,却已然使老余频频长考,步步艰难!起先那位离身让座的棋手,在一旁观棋,吃吃地笑,看到关节处,嘴里叽里咕噜地冒出些日语来,老余猛然一惊,才晓得这两人是日本人……
老余借故推秤认负,赶紧离开,走出不远,却听见远传来一声枪响,一个人应声而倒……
“日本人在地下挖东西哩……”老余表情凝重,伸手比划一个筒状,“用这么粗一个管子,从地底下套土上来……把人打死了,那两下棋的人就过去了,挖了坑,将人埋了……“
陈叫山和吴先生陷入一阵沉默……
“余老伯,苍连山的戏园子,给日本人唱戏是咋回事儿?”陈叫山问了一句,紧接着又问一句,“对了,有个汉奸沈庆非,老伯你晓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