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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船帮老大-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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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街道、房子、取湫车辆、马匹,急速地后退而去……

一瞬间,迎风而被荡去的陈叫山,似在清梦中一般——天地空寥,尘事悠悠……祖屋门上的对联,絮絮吊吊……划向屋顶的铜钥匙,金光熠熠……跋山涉水的逃荒之路,漫漫迢迢……聚集在卢家大门前的流民,齐声呐喊,纷纷嘈嘈……穿着一新的卫队兄弟,走在街上,精神抖擞……禾巧给自己脖子上,挂上玉佛的那个晚上,月光似银……虚水河边的黑夜里,夫人送给自己的打火机,燃烧的火苗,跳动摆摇……

兜网上升极高处,似乎拉力卸去,自那圆轮传递而来的力量,使得兜网又急速下坠,地面愈来愈近……

陈叫山在兜网中,被四个高家堡乡勇抬着,穿过一条极窄的巷道,右拐,推开一扇红木大门,进入一大院中。

时间仿佛一个轮回……而今又如初见一般……

高雄彪戴着墨镜,穿着白衬衣,藏蓝色马裤,褐色皮靴,项挂翠玉观音坠,腕戴红绳联犬牙,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兜网中的陈叫山,唇角依旧是那桀骜不羁的笑容……

“陈叫山,别来无恙……”高雄彪将身子朝前倾倾,将墨镜朝上推推,“我曾说过,后会有期,果真就有期,嘿,也是缘分……”说着,对几位乡勇一挥手,示意将兜网解开。

几个乡勇走过来,将兜网的套索一提,网眼顺势便大了些,有一位乡勇,捏住陈叫山的长刀,轻轻一拉,陈叫山也不坚持,松了手,任他将刀抽了去……陈叫山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裤腰里别着的,正是从田老爷那里得来的盒子炮……

兜网打开一刹,陈叫山就地一滚,单掌一拍地,身体腾展而起,一跃至高雄彪身前,一手佯装去攻击高雄彪面门,另一手快速地摸出了盒子炮,指向了高雄彪的太阳穴……

高雄彪似也早有准备,并不惊慌,在陈叫山的盒子炮,抵住他的太阳穴时,高雄彪呼地站立起来,从马裤里,摸出了一把极小的手枪,几乎于同时间,将枪口抵在了陈叫山的眉心……

忽然见此变故,大院外围的楼房里,窗扇忽地大开,每一个窗口里,都架出了几支长枪,从各个角度,瞄准了陈叫山……

陈叫山的拇指,抠在盒子炮的扳机上,微微一动,而又恢复先态,冷冷一笑,“高雄彪,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受那余团长的指示,特地给我摆下了这么一桌子,恭候我多时了吧?”

“陈叫山,放下枪……”窗户里几位乡勇大吼着,“你就是武功再高,怕也敌不过这十几杆枪吧?你要不想被打成蜂窝,趁早放下枪……我们堡主,根本就无意杀你……”

高雄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手臂发抖,枪口在陈叫山的眉心,晃个不停,继而,索性将手枪收了回来,也不管不顾陈叫山的盒子炮,慢悠悠地又坐到了藤椅上……

高雄彪悠悠哉哉地将墨镜摘了下来,朝上呵着气,对着太阳,瞄瞄看看,继而将墨镜腿腿一合,又笑了起来,“陈叫山……你的瞒天过海,可以瞒过所有人,但瞒不过我高雄彪!平心而论,你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但那天在校场坝,你有意让我,而且让得天衣无缝,除了我,任何人都看不出丝毫破绽,哈哈哈哈哈……”高雄彪笑得白衬衣抖个不停,陈叫山的盒子炮,在他太阳穴上,几乎都快架不住了……

“没错,你说的没错,我是受了朋友的指示,要在高家堡好好地招待你们取湫队的……”高雄彪停止了笑,一脸肃然,目光悠远而苍茫,似乎要穿越云霄,“你看,我已经做到了!正如你所说,我摆的这一桌子,也算够丰富的了,你手下兄弟,也都算是吃了个饱,喝了个醉,唯独你陈叫山,吃了个半饱,喝了个半醉……”

陈叫山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炮,心想:适才在那兜网之中,人家若是杀我,不费吹灰之力,可人家并未动手……想到此,陈叫山将盒子炮抽了回来,枪管调转,将枪口对准自己,将枪把朝高雄彪递去,“今儿我陈叫山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这玩意儿用着膈应,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吧!”高雄彪瞥了一眼盒子炮,并不伸手去接,“其实,你说错了,今儿这一出,还是你陈叫山赢了……我重重机关,倒来倒去,你若不是牵念手下兄弟,我根本就奈何不了你……唉,还是你高人一筹啊,我高雄彪输得心服口服……”

高雄彪站了起来,背手于身后,朝院子中间走去,走了几步,停住,仰着头,看看天上的白云,看看远处的青山,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重又将墨镜戴上了,“于朋友而言,今儿我摆的这一桌子,也算尽到朋友情谊了,谁吃的饱,谁吃不饱,谁喝的醉,谁喝不醉,那都是缘分,都是造化……在缘分和造化面前,我高雄彪,你陈叫山,还有我那朋友,谁能掌控一切,驾驭一切?一切都是天意,一切皆有定数啊!”

高家堡的乡勇,很有眼色,见高雄彪走到了院子中间,便将藤椅搬来了院中,而给陈叫山也搬了一张椅子,示意陈叫山坐下说话。陈叫山也不客气,将盒子炮朝腰里一别,便坐下了……

“我高雄彪,与你陈叫山,可谓萍水相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对了,曾经在校场坝,你还给过我一个面子,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高雄彪抬手挠挠头发,转头看向陈叫山,尽管他的视线被墨镜遮罩,陈叫山依然能感受到那墨镜背后的一份诚恳。

“我高雄彪从小就有三怕和三不怕——怕我娘的眼泪,怕我爹的叹息,怕欠下别人的人情,还不上,还不了;三不怕呢,是一不怕穷,二不怕狠,三不怕死……”高雄彪无限唏嘘地说,“今儿摆下这么一桌子,我那朋友的人情,便算是还上了,以后也不用再惦记着了!可欠你陈叫山的人情,只还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原来,高雄彪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陈叫山忽地想起了姑丈曾对他说过的一些话,类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还我一丈,我此生永敬人”,“施以人,不求人来报,受于你,必念报之切”,“取人之可取,过人之能过,取过之道,往复一心,便为完人矣”……姑丈曾说这些话时,每每于酒酣耳热之际,穿着长袍,背着两手,慢慢地踱步,脖子一下下地朝后拗过去,靠过去,再反转回来,尽管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但那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充满了无限沉醉……陈叫山常常手托着下巴,小脸上充满了疑惑表情,不明白姑丈究竟在说些什么,这些之啊也啊的,听着绕口,而且枯燥,别扭,禁不住就哈欠连天了……而今想来,这些人世之大道,自己一直并未上心去悟,自然也就没有付诸于自己,施行于他人了……自己没有做到,没有悟到,可眼前这位高雄彪,偏偏就已然做到,已然悟到了,自己与高雄彪的差距,岂是武功层面的高低啊?人世大道,高雄彪在天上,自己则在地下,相隔甚远,岂止千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呀……

思想至此,陈叫山略略叹息,冲高雄彪说,“高兄太过客气,太过客气,我陈叫山当真是无地自容,如坐针毡啊!”

高雄彪听罢,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末了,却正色道,“既然你说我高雄彪太过客气,好,那我就说些不客气的话?”陈叫山伸出一手,示意高雄彪尽管说来……

“你们此次取湫之行,其初愿,是为百姓求雨消灾,初愿便令人敬佩!其信念,要跋山涉水,历经艰险,信念便令人敬佩!可是……”高雄彪略略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仰头看天,“天不下雨,是雨云未能形成,气候之节序未到而已,并非是什么龙王无视,天帝无情,在我看来,纯属无稽之谈……西洋人早对天气之变化,进行了无数种研究,风雷雨电,阴晴霜雪,已然循出一种可供人按图索骥的规律来,这规律,便被称为气象学。有此学科,西洋人便不再盲目,不再惘然,不再麻木……”

高雄彪忽而意识到了自己激动所带来的失态,便将语速降了下来,冲陈叫山笑笑,“抱歉,扯远了,扯远了,咱言归正传……在我看来,所谓取湫,不过老祖先心中的某种念想与寄托罢了,如果取湫当真能使得风调雨顺,天下百姓五谷丰登,我高雄彪就算拼上性命,早就去滴水岩白龙洞了……”话说至此,高雄彪感觉自己的话,充满了一种怨气,且极为不恭,言下之意是——“还等到你陈叫山来取湫么?”

高雄彪沉默了,陈叫山也未接话,陷入了沉思……

第八十八章 踌躇

薄暮时分,高雄彪将陈叫山送到了一路口,取湫兄弟们,早于那里等候着了,瘦猴、瞎猪和憨狗也在其中,马匹车辆,依然如故,只是兄弟们脸上皆有疑惑之神情:高家堡的人,为何将我们费力捉住,却又再轻松放掉,一番折腾,究竟意欲何为?诸葛亮七擒孟获么?关云长华容道放曹操么?

高雄彪朝陈叫山拱手告别,“趁着夜凉好赶路,我也就不留你们在堡上了……中午我那些牢骚之言,纯属歪理,你不必往心里去……山高路远,多有艰险,还望多多保重……”

陈叫山拱手还礼,冲高雄彪笑笑,也不言语,转身离开,指挥人马,重又上路……走出好远了,却听高雄彪在身后大喊,“陈叫山,后会有期……”

过了高家堡,一条大道,当真是平坦宽阔,加之风清月白,夜凉如水,正宜赶路。s。 好看在线》陈叫山便招呼兄弟们,加紧赶路,弥补这几天来徒耗的时间。

闷头走了一阵,七庆觉着无聊,便开始逗瘦猴了,“猴,你这一泡屎,狗日的拉得有年月哩,屎条子盘起来,比你们家猪圈都高吧?”瘦猴也不辩驳,只嘿嘿地笑,倒是瞎猪,认为七庆是在暗讽自己,便回击,“七庆,要说瘦,你狗日的比瘦猴还瘦,瞧你那身骨头,怕都熬不出二两油……”七庆一脚朝瞎猪踢去,瞎猪一躲,没踢着,“你油多,不用骨头熬,光一肚子肥肠,油都够弄十座席了。”鹏天便接了话,“你他娘的说啥肥肠嘛,说得我肚子饿哩……”,黑蛋也附和,“我也饿哩……你说高家堡的人,既然跟咱没啥仇,放了咱,咋不说留咱吃顿饭……”

面瓜一直低头赶路,若有所思,听到这里,便说,“吃啥饭,人家放咱一条路,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鹏飞回头看看面瓜,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来,“还人情呢?把咱像套猪似的套住,关屋里关一上午,就算人情啦?这他娘的算哪门子人情?”

面瓜不屑再与他们辩驳,叹了叹气,连连摇头,“放就是抓,抓就是放,冷就是热,热就是冷,唉……”。兄弟们皆听不懂面瓜嘀咕的啥意思,便没人再接话,又闷头赶路了……

陈叫山始终不吭声,边走边琢磨着高雄彪说过的话,那些声音,不时地在耳畔回响着——“天不下雨,是雨云未能形成,气候之节序未到而已,并非是什么龙王无视,天帝无情,在我看来,纯属无稽之谈……”——“西洋人早对天气之变化,进行了无数种研究,风雷雨电,阴晴霜雪,已然循出一种可供人按图索骥的规律来,这规律,便被称为气象学……”——“在我看来,所谓取湫,不过老祖先心中的某种念想与寄托罢了,如果取湫当真能使得风调雨顺,天下百姓五谷丰登,我高雄彪就算拼上性命,早就去滴水岩白龙洞了……”

“兄弟们,加把劲,寅时左右咱再眯一会儿……”陈叫山朝头马抽了一鞭子,回头冲兄弟们喊,“白天太阳大,夜里赶路好啊!”

月光朗照,平野空阔,凉风习习……取湫队伍一气走出好几里路,见路边有一碑石,上有“顺风店”三字,顺娃凑过来说,“哎呀,到顺风店了,再有不到十里路,就到山口了……”。陈叫山一听,便让三旺和满仓,将干粮取出来,一人一坨锅盔馍,一小片牛肉干,要大家边走边吃,补充体力,争取赶到北山口再歇脚休息……

锅盔馍和牛肉干吃到嘴里,肚子不饿了,皮囊子里的水却不够多了,走了一阵,陈叫山便要人去附近找找水源,将几个皮囊子都灌满,顺娃和大头,主动请缨,说要去寻水,陈叫山便叮嘱说,“快去快回,别跑远了,我们慢些走,你们可要跟上哩……”

于是,顺娃去了路的西面,大头去了路的东面,一人拎着两个皮囊子。

顺娃走出不远,便寻到了一个小池,俯下身子,用手掬起一捧水,看了看,月亮便在手掌里晃啊晃,手指一松,水从指缝里渐渐散去,银亮亮的月亮,越来越瘦,渐而消失不见……

顺娃趴在小池边,大口喝了一阵,将自己喝得直打水嗝……

月亮在小池里,被顺娃的手臂一拨弄,散成了一堆碎银,水喝毕,手从池水中一取,月亮迅速地复原,似无数的银汤,汇溶在一起,凝成了那一个大大的银盘……

看着月亮,圆圆的月亮,顺娃不自禁地想起了弟弟利娃……那一池的银汤,霎那时,忽地幻化成一个身影,一个苍老而阴郁的脸孔,同时,那个沙哑的声音,仿佛从水底冒了出来,顺娃不想听见,但那声音,偏就朝顺娃的耳朵眼里钻——“这里边是仙魂丹,遇水即化,只需一粒,一头水牛也能毒死……顺娃,取陈叫山人头的事儿,那就拜托你了……若是办好了,保长重重有赏,但若办不好,莫说你爹娘牌位进不了祠堂,便是你兄弟的小命,只怕都难保哩……”

顺娃将两个皮囊子伸进小池中,全都灌满了,下意识地摸摸身上那个小瓷葫芦,摸出来,拿在手里,瓷葫芦在月光下,泛着清亮的光……顺娃叹了一口气,手掌一攥,将瓷葫芦紧紧攥在手心,握成拳头,一下下地砸着自己的脑袋……此刻,陈叫山的影子,仿佛也在小池中晃荡,陈叫山的声音,也无可阻挡地朝顺娃耳朵里钻——“那咋成?这儿黑灯瞎火的……走吧,我背着他……”,“行,天亮了,你们回去吧……这点盘缠拿着……”,“回去好好过日子吧!看你哥俩是老好人,以后少受歹人蛊惑,少做些蒙心事……”

顺娃又将手掌摊开,却不去看,仰头看向了月亮:银盘一般的月亮啊,此时此刻,你也在照着我兄弟利娃么?照着我爹娘坟上的草么?利娃是睡觉了,还是没有睡,跟那些浪混闲痞在打麻将么?会不会又被人捉弄输了钱?羊儿风还犯么,一旦犯起来,有人给他擦嘴边的白沫吗?

顺娃朝着柏树寨的方向,跪下了,手里攥着瓷葫芦,眼光似要穿越无尽苍茫,飞到柏树寨去,看一眼利娃,哪怕一眼……想到柏树寨,斗金麻那一脸麻子,便又浮现在了夜空里,斗金麻说话时,那一脸的麻子一抖一抖,像芝麻欲掉——“对了,顺娃,取湫这么大的事儿,可是紧要哩,你们哥俩,是不是应该到史家祠堂去上一炷香?一来,将这光宗耀祖之事,告知列祖列宗,你爹娘泉下有知,也脸上有光嘛,回头,给你爹娘定牌位时,也就多了些说辞。二来呢,也让列祖列宗,保佑你们,取湫成功,凯旋归来……”

顺娃朝着柏树寨的方向,膝盖碾在土地里,手心里攥着瓷葫芦,连连磕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保长,保长……我下不去手,我不能成歹人啊……我爹娘泉下有知,也放不过我啊……”

突然,顺娃感觉有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身前,与此同时,似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顺娃吓得赶紧将瓷葫芦一丢,瓷葫芦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噗通”一下,跌进了小池中……

“我没说什么,我没……”

顺娃话未落音,却猛然一惊: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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