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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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来到了混天王坠落的地点,将火把凑近:乱石一侧,鲜血已经凝干,被割掉脑袋的混天王,蜷缩在两个棱岩之间,耷拉着,一身红色衣衫,片片碎烂,粘贴在岩石上,似秋天的枫叶……
姚秉儒站在云开峡的一棵老柿树下,像一尊雕塑,许久许久后,走到了混天王的尸身旁,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将多年以来的无数恩怨情仇,都随着那一吐,全然吐尽了,全部吐光了,从此后,山高水长,江河奔流,日升月落,光阴静流……
姚秉儒指着混天王的尸身,对满仓他们说,“就地埋了吧……”
第149章 烧旧
是夜,北城石门外,架起了一大堆木头,长长短短的松棒木,一层架一层,整整齐齐,密密扎扎,足足架得与石门一般高。
十几个汉子,抱着十几坛酒,用嘴巴咬开坛盖,朝木堆上泼酒……
“一泼流年转风水……”姚秉儒大喊一声,其余汉子便跟着大喊起来
二泼晦气断霉根
三泼年馑五谷余
四泼丰年仓有金
五泼人寿百病去
六泼祥瑞万轮回
七泼东梁飞凤凰
八泼南峰走麒麟
九泼西岭镇貔貅
十泼北城曜真神
青龙白虎定阴阳
朱雀玄武守乾坤
吼喊完《十泼谣》,姚秉儒将空酒坛,高高举起,朝下一砸,“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十几个空酒坛,依序朝地下砸去,碎裂声脆,落地开花,酒味冲鼻,陶片飞溅……
“拿火把来,烧旧”姚秉儒将手一伸,接过兄弟们递来的火把,深吸一口气,“呼”地朝木堆上一摔……
“噗”
火光瞬间起,火苗万千舞,赤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白色的火焰,细密交缠一起,拧着,摆着,跳着,闪着,松木被烤榨出松油来,“嗤嗤嗤”冒着白烟,迅速又被蹿过来的火苗燃起,油助火,火烧油,愈烧愈旺……
“东西抬过来”
八个汉子,抬着四个大木箱,抬到了姚秉儒跟前,姚秉儒“哗”地一脚,踢开一个箱子的箱盖,抓过一本账册,“呼啦”一下,朝火堆里丢去……
账册、地契、卖身契、缴租木牌、鸦片客商名册、混天王的衣服、帽子、鞋子、围巾、披风、毛巾、锅碗瓢盆、筷子、茶具、酒具、信鸽房的木匾、混天王手书的长条灯笼……一股脑抛进了火堆里……
故纸墨迹,在火光中发皱、蜷卷、变黑,更助火势,烈焰愈高……爆裂声、迸炸声、噼啪声,交错不断,此起彼伏……一缕缕、一道道、一片片的灰屑,黑色,灰色、白色,徐徐高飞,在火红火红的夜空里,顿如乱蝶散飞……
烧旧之火,闪晃着所有人的脸……
陈叫山和取湫队兄弟,离火堆较近,熊熊大火将陈叫山的脸庞,映得通红通红,太阳穴上的筋脉,映得通红通红,身后的兄弟,相互搀扶着,定定怔怔地看着大火,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几百个归顺的太极湾兵勇、杂役、厨夫、工匠、守阵人,六个硕果仅存的民团兄弟,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儿,上千个南城的老百姓,孟老汉、瘫婆、大果、芝兰,东方木匠,几十个泥瓦岭乡亲……所有人都站在北城石门外的场子里,所有人都定定怔怔地看着大火,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静寂的夜里,火堆发出的“噼噼啪啪”燃烧声,愈发响亮,声传夜空,似要越过虚水河,越过山山岭岭,传到更远更静更幽暗的地方去……
多少天以来,从来未有今夜的静没有枪声,没有炮声,没有喊杀声,没有车轴转动声,没有人脚扑哒声,夜鸟栖林,夜虫似也不鸣,甚至虚水河里的河水,也缓缓而流,水声默默……
陈叫山和姚秉儒站在主城城墙上,向东可见虚水河,向西可见仍未燃尽的烧旧火堆,向南可见香炉峰,香炉峰后面的乱葬坟,向北,可见摩天岭……
“陈兄,不如让兄弟们多休整几日,待养足精神,再去滴水岩白龙洞也不迟嘛……”
“唉……休整调养,待以后再说吧!明天午时,准时出发……”陈叫山两手扶在城墙垛口上,望着夜光中奔流的虚水河,乍名乍暗的河水,似在不远处鼓荡着一张锡箔纸,是水,又似火,火光在闪晃、跳跃,“这一趟出来,已经半月有余……身在北山,倒不觉得,只怕乐州城的人,早就望眼欲穿了……”
姚秉儒下意识地朝天上看去,天空一如往日,黑咕隆咚,幽黑,深邃,高远,几颗星星在亮着,在浩翰无边的夜空中,被深海幽暗般的夜色扑罩住,团融住,显得孤孤零零……
“陈兄,回到乐州以后,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陈叫山转头看着姚秉儒,笑笑,“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有人做不该做的事,就让他做不成,有人走不该走的路,就断他的路……”
“嗯……”姚秉儒连连点着头,用手挽了挽被风吹散的袖管,“这就是你陈叫山……”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枪声是从主城门那里发出来的,陈叫山和姚秉儒皆是一惊……
两人沿着斜梯而下,朝主城门走去,刚走没几步,便有两个站岗的兵勇,执枪押着四个女人走了过来,“大哥,陈队长,她们想出城……”
姚秉儒从城墙上取下一把火炬,走近去看,原来是混天王的四个姨太太。陈叫山走近,也看清楚了:正是那天在白楼上,看见的身穿白袍的女人,以及身穿黑、红、雪青旗袍的三个女人。现在,四个女人,皆是灰布衣裤,手里挽着个小包袱,头低着,乍看去,像四个逃难的小媳妇……
姚秉儒看了看她们,将火把重新插到了城墙上,将手举起来,略略停顿,一挥,对两个站岗兵勇说,“行了,让她们出城吧……”
姚秉儒和陈叫山朝北城走去,一边走,姚秉儒一边向陈叫山介绍说,这四个女人,其中一个是戏子,另外三个是婊子,都是狐一样的女人。她们来了太极湾以后,先是合计害死了混天王的原配夫人,使得混天王的两个儿子,与混天王就此决裂,远赴海外,发誓再不回国!可混天王淫盛色重,不以为然,仍四处采花寻柳,可一个个女人进了白楼,都待留不了多久,哭着喊着要走,混天王一怒之下,有的杀了,有的卖到了乐州、梁州等地的窑子里……这四个女人,一致对外,却又相互内斗,几年过去了,也没有谁为混天王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上个月,混天王又从洋州买来两个女子,这两女子倒还良善,却也受了四个女人不少苦头……
不知不觉,二人已走进北城,姚秉儒朝陈叫山拱手以礼,“陈兄,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我去通知厨房,为你们准备饭食,明日兄弟们吃饱喝足,便去滴水岩白龙洞取湫……”
第150章 忌惮
秋凉日重,昼短夜长,陈叫山寅时醒来时,窗外依旧漆黑一片。
从客栈楼里出来,陈叫山朝石门方向走去,远远便听见“唰唰”的扫地声,走近些,见几位杂役在清扫烧旧留下的一堆灰烬。
烧干净的,烧不干净的,白粉粉的灰,黑糊糊的干炭,杂七杂八,全被杂役们扫起、拣起,装在了几个大口袋里,用板车推着,朝北城西门走去。
陈叫山想去看看西面的浮桥搭的如何,便跟着几位杂役一直走,渐近北城西门时,有一个小坡,几位杂役年纪都大了,板车推到小坡前,推不动了,陈叫山赶紧过去搭手帮忙。一位年纪最长的杂役,一把将陈叫山拦腰抱住,“陈队长,陈队长,你莫来,莫来,烧了旧的东西,你别碰身……”另一位杂役也说,“陈队长,你是干大事的人,将来要闯功名的,莫让这晦气东西,害了你的好运势……”
陈叫山笑了,拍拍老杂役的手,“啥晦气不晦气,啥功名不功名的,命里有便是有,命里没有不强求,我不计较这些的……”
陈叫山搭上一把手,轻轻一推,板车便上了小坡。
天光有些微微亮,陈叫山远远看见,虚水河在北城以西,一直朝北流,流到北城西北角,又拐了一个大大的弯,折转朝东南流去……
兄弟们已经用水虬船搭好了浮桥,一并排,整整齐齐,绳结打得极为牢固,两岸都扎了铁桩,铁桩上端,用红布绑了两朵红花。尽管河水一下下冲荡而来,一艘艘水虬船微微晃荡着,但却显得极为稳固。
几位老杂役将板车的口袋抱下来,一直走到河边,解开口袋上的红绳,提着口袋两角,使劲朝虚水河里一抖,袋中的烧旧之物,在灰尘弥漫中,“刷刷刷”跌进河中,几个水浪卷过来,转瞬将杂七杂八冲得不见了影儿。待河面上腾起的灰烟,也逐渐消散干净,惟留清晨河面蒙蒙的一层水汽,几位老杂役拍拍手,在围裙上擦擦手,吁了一口气,“流了,流了,都流了……流凌江里去,流长江里去,流海里去……”
兄弟们都起床了,厨房里特地准熬了一大锅小米粥,蒸了两笼白面掺苞谷面馒头,又焖了一大锅萝卜条配腊肉,厨房里飘出一阵许久未闻到过的香味儿……
吃罢饭,姚秉儒命人抱来几坛子老酒,为取湫兄弟们一人倒了一大碗,一字儿排开,逐个为兄弟们举起,兄弟们一一接过,而后,姚秉儒自己端起一碗,对陈叫山和众兄弟们说,“到滴水岩白龙洞不到二十里了,我就不陪兄弟们一起去取湫了……来,喝了这一碗,祝兄弟们取湫成功,干了”
面瓜腿上的枪伤很严重,所有人都站起来喝酒,惟他站不起来,喝了半碗酒,几声咳嗽,姚秉儒便说,“陈兄,面瓜兄弟腿伤未愈,不如,让海明老哥顶替面瓜兄弟去取湫吧?”面瓜一听,急忙一口将酒喝完了,手扶桌沿要站起来,陈叫山抬手朝下压压,示意面瓜不必起来,说,“也好,让面瓜好好歇着……”
这时,大果背着孟老汉,与东方木匠及许多泥瓦岭的乡亲来了,瘫婆听到这边闹闹哄哄,知道取湫队伍要出发了,坐在轮椅车上,被两位精灵的女孩儿推着过来了,芝兰抱着两个娃娃也来了……
取湫兄弟吃饱喝足,众人一番叮嘱过后,陈叫山朝众人逐个拱手,便朝西门走去……
为了防止路上发生意外,姚秉儒特地为取湫兄弟,配备了人手一枪,满膛子弹,为陈叫山配备了两把手枪,常海明依旧端着两挺机枪,几辆马车上,除了装上取湫所需的坛子、祭品之外,还特地装了一箱子子弹……
过了虚水河,陈叫山命二虎点了一挂鞭炮,炸得“噼哩啪啦”响,鞭炮的红色纸屑,飞舞起来,漂在虚水河上……
陈叫山转身朝对岸送别的人群挥手时,低头看见鞭炮的红色纸屑,被浪花翻卷着,逐渐流去,一霎时,红色的纸屑,似乎与清晨烧旧留下的黑色灰粉,相互羽化起来,闪晃交错着,终至一片虚化,惟留河水奔腾不息,浪花翻卷,一路流去……
兄弟们赶着马车,扛着长枪,大步腾腾,就连受伤的鹏天、鹏云、七庆三人,亦显得雄赳赳气昂昂……
二十里路,实不算远,似乎还没走过瘾呢,常海明便指着前方的一座高山,说,“陈队长,翻过这座山,便是滴水岩白龙洞了……”
前方道路愈来愈窄,马车越走越难走,陈叫山便四处留意,想寻个住户人家,将车马暂寄,可一连寻了几家,刚走近院门,庄户家闻听人声,皆是慌忙关门……
七庆背着一只手,走到一家竹门前,刚要伸脚去踢竹门,陈叫山将其拉住了,“庆,别胡来,这儿的老百姓,估计把咱当成棒客了……”
取湫队伍一路走,陈叫山左右观察,发现山下的人家,躲在屋里,皆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取湫队,甚至有一位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拣起一块小石头,隔着篱笆,准备砸马车,被大人赶紧拉住,抱着孩子,一阵风进了门,“咣当”一声将门关了……
常海明便说,这一带以前出过一个叫邱疯子的棒客,杀人如麻,经常下山烧杀抢掠!后来,邱疯子攻打太极湾,被姚团长给灭了!但这一带的百姓,早被棒客们吓破了胆,有小孩儿晚上不睡觉,哭闹,大人便会说,乖乖,快睡觉,再不睡,棒客就来了……
陈叫山无奈地摇头苦笑,心说,估计这些乡亲们看见枪,纵是你百般解释,他们也是心存忌惮的,不如先不去打搅人家……
绕过一个山弯,前方有一口井,大头几步跑过去,趴在井沿上朝下看,见井水并不深,取过一个坛子,伸下去一捞,灌上来一坛子水。黑蛋走过来,抢先用手掬起一捧水,“吸溜吸溜”喝了,用袖子擦擦嘴巴,笑说,“靠近滴水岩白龙洞,这一带的水,还真是不一样哩,又香又甜……”
兄弟们一路走来,都有些口渴了,便纷纷过去喝水,陈叫山便说,“兄弟们,你们在这儿先歇歇,我到前面看看……”
陈叫山走出没多远,忽然听见鹏天大喊一声,“队长……”
陈叫山回头一看,兄弟们全部躺在了地上……陈叫山飞奔回来,见兄弟们捂着肚子,满地打滚,七庆甚至口吐白沫,挣扎着说,“队……队长……水里有毒……”
第151章 难辨
取湫兄弟们都躺在地上,一个劲儿喊肚子疼。七庆最先喝井水,肚子也疼得最厉害,身子蜷缩在井台边,左右翻滚,嘴唇泛着白沫。常海明最后喝水,喝的最少,一只胳膊端着机枪,撑在地上,胳膊肘不停抖,终于撑不住,一下跌倒,机枪丢在一边,十指伸展,抓紧肚子,大把大把地揉捏……三旺硬撑着两手,要爬起来,忽一下,手一松,又趴在地上,翻过身子来,翻着白眼,“队长,队长……疼死我了……”
一路取湫,历尽艰辛,眼瞅着要到滴水岩白龙洞了,却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怪自己太过心急,心急之下,少了警惕……自己早应该想到:这里的老百姓,如此忌惮外来之人,在井水中抛洒毒药,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自己怎就……怎就这么糊涂麻痹呢?倘若自己也喝了井水,岂不是……
陈叫山再也顾不上去扶兄弟们了,飞步朝远处跑去,大喊着,“兄弟们,挺着,挺着啊……”
陈叫山跑了一阵,来到了一庄户家门前,柴门半掩着,陈叫山一推而入,径直去敲堂屋门,“老乡,老乡,开开门啊……”
陈叫山猛烈地拍打着堂屋门的铜门环,“咣哩咣当”响,拴在院中桃树上的驴子,便用蹄子磕地,脖子伸长,“噢噢”地叫了起来,惊得墙根处啄虫子的一群鸡,扑哩扑腾扇着灰烟,有几只鸡朝院墙上跳,翅膀扑棱棱拍打着,“嘎嘎嘎”叫不断……
堂屋门终于开了,出来一位宽肩高个的汉子。
“大哥,我兄弟在前面那井里喝了水,肚子疼得厉害……”陈叫山急得连连拱手,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大哥大哥,你去给看看,井水……不不,你们有没有啥解药?”
汉子并不吭一声,任陈叫山急慌慌地说,汉子只是斜眼看,末了,仅“唔”了一声,便跨过门槛,来到鸡棚前,站到一个竖立在地的碾子上,拿着一把钉锤,朝吊在屋檐下的一面铁板敲了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似乎眨眼工夫,院子里来了一大伙人,人人手里操着家伙,有铁锹、锄头、钢叉、铡刀,众人呼啦啦围成一圈,汉子便说,“有人在北头井上喝了水,肚子疼哩,咱去帮一把?”众人便齐声高呼,“好嘞”
陈叫山见众人这架势不对:既然是去帮忙解毒,带这么多铁器家伙做什么?
众人朝井上跑去,陈叫山跟着一起跑,边跑边喊,“乡亲们,乡亲们,你们这是……”
到了井台,一大伙人先呼啦啦一下,将井台围了起来,人人攥紧手里的家伙,看着取湫兄弟躺在地上,翻来滚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