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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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司马光这才心下稍安。
赵祯将那份‘毡’字号卷子缓缓打开,便见一篇惊心动魄的奇文展现在眼前:
‘臣谨对曰……臣性狂愚,不识忌讳……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此陛下忧惧之言也。然臣以为陛下未有忧惧之诚耳。’
陛下既然让微臣直言极谏,那么大实话不中听,有犯忌讳的地方,请陛下担待着点。你说你对国事担忧,我觉着你不是真的担忧!
‘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当此之时,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而不复思者,二十年矣。’
当年李元昊闹腾那会儿,你吓得白天坐不住,晚上睡不着。那时候你才是真担心,真忧虑。但庆历议和之后,和西夏不打仗了,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混了二十年日子。
‘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你没事儿就没心没肺,有了事儿就吓成一团,所以我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担忧。
接着,作者又指责皇帝沉溺声色之乐,一连列举了历史上六个致乱之君以为戒,并说:‘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沉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罢,早寝晏起,大臣不得尽言,小臣不得极谏。左右前后惟妇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妇言是听。’
他说我觉着你的所作所为,与这些致乱之君相似:‘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你这个淫乐无节制的酒色之徒,搞得上朝无精打采,理政心不在焉!
老大你不要以为搞几个女人不影响国家大事,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要是胡搞一气的话,恐怕你将会因此‘而民心不归也’!
除了指责皇帝耽于享乐,沉迷女色之外,他还指责皇帝‘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陛下赋敛繁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
谁当任其咎?当然是你啦!
他还指责皇帝浪费无度,以致横征暴敛,民生困苦。
又指责皇帝‘惑于虚名而未知为政之纲’。他说‘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使史官书之,以邀美名于后世耳,故臣以为此陛下惑于虚名也……一段段默读下来,看得赵祯大汗淋漓,一张老脸通红通红。这人实在太肆无忌惮了,若皆是危言耸听也好,有些指斥却偏偏深入骨髓,把赵祯最隐秘的小心思,揭批的淋漓尽致!
赵祯虽有唾面自干的美德,但大臣们往日的指责都不痛不痒,哪个敢揭穿他清静无为、从谏如流的假面,将那颗沽名钓誉、苟且偷安之心大白天下?
此人可谓一百年来第一人!
好半天,赵祯才回过神来,竟不敢再看那奏章一眼,问司马光道:“你认为这也该是三等?”
司马光原先深体圣意,才把这份卷子挑出来,但现在见皇帝的脸像猴屁股似的,心里又吃不准了,便轻声道:“为臣以为,此文汪洋澹泊之中贯注着忠耿之气,其所持言论虽有偏颇,却是唯一做到了‘极言直谏’的考生,所以可拟为三等,以彰陛下恳切求谏之心!”顿一下道:“不过唐中丞并不赞成,认为此人诽谤君上、讪直钓誉,不当取。”
虽然看似让皇帝自己选,但赵祯能说‘不能取他,这小子把我骂惨了’么?让皇帝脸往哪搁?
但要是将其文章取中,那是要刊行天下的,自己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名声岂不要毁于一旦?
想到这,赵祯不禁自嘲,我果然是沽名钓誉之徒……
“微臣要恭喜陛下。”司马光见皇帝迟迟不肯开口,便抱拳沉声道:“昔日唐太宗得魏征才有了贞观之治,陛下现在也为子孙,找到了大宋的魏征!”
在司马光的提醒之下,赵祯想起自己的初衷,面色有些缓和道:“是啊,寡人开这一科,不就是希望大家直言极谏么?现在有人这么做了,寡人不能叶公好龙啊!”说着摆摆手道:“不过你跟唐介再合计合计,看看拟几等合适?”
“是。”司马光便捧着试卷退下,不禁暗暗感叹,陛下实在是太有涵养了,要是换了别的皇帝,苏辙现已下狱了吧……这位皇帝倒好,都没怎么生气。
有苏洵这位推销大师,司马光自然对苏家兄弟的文章并不陌生,相较才气恣意、不拘无束的大苏,他更喜欢文采稍逊却更有君子之风的小苏。而且小苏的为人也跟他最像,司马光窃以为,倘若自己应此试的话,也会如此作答。
回到崇政殿,司马光与唐介商议,两人各退一步,于是改为四等。
于是名次排定,今科共取中六人。然而填皇榜之前,初考官胡宿不干了。他一直坚持认为苏辙之策,答非所问,且以致乱之君况盛世,因此力请黜之!
按规定,初考官不署名,试卷就没法拆封,没法拆封,这皇榜就没法填。为此,司马光和胡宿发生了激烈的争辩。胡宿是司马光的前任修起居注官,以前辈自居,根本不买他的账,最后没办法,只能交由上裁。
赵祯打自己脸一次就够了,断不会再来第二下,否则就有些贱了。于是他命朝廷差官重定此人名次。
结果中枢给出的意见是,从初考,也就是胡宿的意见——黜落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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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暗战(下)
更新时间:20133271:16:40本章字数:3479
得知中枢以苏辙不入等后,司马光立即上奏说:
‘臣窃以为国家置此大科,本欲得才识高远之士,固不以文辞华靡,记诵杂博为贤。dyzco‘毡’生所试文词,臣不敢言。但见其指正朝廷得失,无所顾虑,于诸生之中最为切直。今若以此不蒙甄收,则臣恐天下之人皆以为朝廷虚设直言极谏之科。而‘毡’生以直言被黜,从此四方以言为讳,其于圣主宽明之德亏损不细!’
司马光的奏章既上,胡宿亦言辞激烈的上书,认为此人借抨击君上、攻击时政而抬高自己,是明显的用心良苦、沽名钓誉,这种人,不砍头就算是客气了,当然更不能录取。
事情甚至惊动了中枢,韩相公、曾相公亦支持胡宿,认为此例不可开,否则日后‘多有诽谤君上之徒,以为终南捷径’!
但司马光的支持者也不少,富相公、欧阳修、包拯,都认为本朝百年来不因言获罪,才养成了士大夫直言敢谏的性情。如今因此而黜落该生,怕有伤士风圣德!
两派为此争执不休,按照北宋朝廷的惯例——一方永远不可能说服另一方,也不可能被另一方说服。只好把皮球再提到赵祯脚下。
赵祯只好御批道:‘求直言而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我何!’
就这样,把该生入第591章那些对朝政不满、无法从赵宗实那里得到好处的失意者。所以争论一起,就如看到红布的公牛,恶狠狠的扑了上来!
他们完全没在意赵祯那句‘求直言而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我何’的御批,认为这不过是皇帝的面子话。殊不知,赵祯已经下定决心,要一改大宋二十年来得过且过的风气,为将来新君推行改革,而铺平道路。
这种情况下,苏辙的去留,再不是他个人的浮沉问题,而是关系到国策的走向。
是继续苟且下去,还是开始振作?赵祯就算再软弱,也不能一开始就掉链子。所以纵使对苏辙不爽,也会坚定的护着他。
此等情形下,赵祯难免认为,他们之所以不放过一个小小的苏辙,是在保护‘盛世’的假象,阻止自己为改革铺路。
只要赵宗实他们一天意识不到这点,就会继续向苏辙进攻。殊不知,他们的对手已经从陈恪一方,悄然变成了皇帝赵祯!
他们以为,打着维护皇帝尊严这面旗号,便可以穷追猛打。却忘了自己先践踏了皇帝的权威——苏辙这是官家御批取中的人,他们却一定要他完蛋,这不是在否定官家的权威又是甚?
陈恪这手‘斗转星移’实乃他平生得意之作。
当然仅靠他一人,是无法完成这场战役的。除了作为诱饵的苏辙外,深得皇帝信赖的司马光,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司马光事前透露的消息,陈恪无法定计;没有司马光为详定官,苏辙是不可能被取中的;没有司马光事后措辞巧妙的上书,赵祯也不会把苏辙当成自己广开言路、利益求变的标志。
可见当年结好司马光,是多么重要的一步棋!
按规制,制科取中之后,便要即刻授官,不得拖延。
而且什么等级该授什么官,都有一定之规。是以很快便有旨意下来,授苏轼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授苏辙等五人为秘书省校书郎,苏辙充商州推官,王介等四人则留汴京任用。
这是因为,宋朝官员必须要有在地方为政的经历,才能在朝廷任职。苏轼苏辙少了这一块,必须得补上。其中也不乏保护处在风口浪尖的苏辙之意。
其他五人的诏书很快下达,苏辙的任命却受阻了——知制诰王安石认为他袒护宰相,专攻人主,不肯撰词。
皇帝亲自下达的任命,竟然被他的秘书给拦住了,这放在别的朝代不可想象,但在宋朝却司空见惯。
因为当初赵匡胤和赵普在设计制度时,不光是一门心思制衡文武,也想到了后世会出昏君庸主,为了避免自己的江山被不肖子孙糟蹋。赵匡胤也对皇权加以重重限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赋予两制官‘封还词头’的权力。
所谓‘词头’,就是皇帝的手谕。理论上讲,词头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只有两制官动笔按词头写成正规诏书之后,才会变成金科玉律。而两制官一但觉得这个旨意不妥,他有权把词头封还,拒写诏书,让皇帝的话变成空气。
当然不是谁都有勇气,行使封还之权,那可是削皇帝的面子,打皇帝的嘴巴。这项权力只有在王安石这样的硬骨头手中,才能发挥其真正的作用。
只是谁也没想到,王安石竟然把苏辙给灭了。大家都知道,他的儿子与二苏和陈恪关系不错。加之新学党人一直在为赵宗绩造势,许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王安石已经成了赵宗绩的人?
谁能想到,他竟然毫不留情的把苏辙毙了。这到底是起了内讧,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结党?
看着被退回来的词头,赵祯笑对司马光道:“你那位好友,还真是不给你面子呢。”
“王介甫是道德君子,”司马光面露一丝苦笑道:“在他眼里,什么人情颜面,比起朝廷法度,都不值一提。”
“他是道德君子,那你是什么?”赵祯玩味的笑道。
“微臣也一直以道德君子的标准,”司马光的智慧,让他足以应付任何刁难:“来要求自己。”
“那就怪了,”赵祯笑道:“两个道德君子怎么掐起来了?”
“这很正常。”司马光淡淡道:“政见不同而已。”
“呵呵,”赵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很多人还以为,你们是一党的呢。”
“君子之道,群而不党。”司马光正色道:“日久见人心,谣言必不攻自破!”
“不错。”赵祯满意的点点头道:“寡人对君实你,还是很放心的。”说着笑笑道:“至于王介甫,虽然胆大执拗,但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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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祥瑞(上)
更新时间:201332723:25:10本章字数:4843
“听说王安石拒写制词?”政事堂集贤相值〖房〗中,韩琦向另一位知制诰沈遘问道。
沈遘是皇佑元年的榜眼,比王安石小五岁,仕途亦通达许多。闻言恭声道:“是,词头已经封还官家了。”
“有点意思。”在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韩琦近些年似乎韬光养晦,无声无息。其实在政事堂中,他仍是那个独特而彪悍的存在。
也许是在行伍里待得年岁太长,受丘八传染了,韩琦哪怕当上宰相,仍是一嘴的行伍话,就连在他的上司,首相富弼面前也不收敛。
某日在政事堂里,两人为一件事争个没完没了,按理说富弼是上级,你和上级争执,本身就是错的。韩琦却不这样认为,可能是争得有点上火,他突然蹦出一句道:“你又絮叨起来了!”
富弼当场就变了脸色,絮叨是市井词儿,稍有体面的人都不会说,此刻居然从堂堂大宋宰相口中蹦出。一国最高政府,竟然变成了菜市场!饶是富相公涵养过人,仍然憋红了脸,断喝一声道:“絮是何言?”
韩琦不过是撇撇嘴,强悍的人生何需解释……
其实跟韩琦亲近的人都知道,韩相公在枢密院时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他,高洁得像天空中飞翔的羽翼,凝炼得像雪山之巅的冰雪,简直比富弼还要君子。是在转到东府后。才开始变得丘八起来。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也许韩相公要的就是这效果。
此刻韩相公踞坐在案后,抱着双臂眯着眼道:“你怎么看?”
沈遘恭声道:“王介甫为人执拗。好认死理,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哼哼……”韩琦嘴角却挂起冷笑道:“你真相信,他那个儿子的所作所为,与他无关?”
“他儿子做什么了?”沈遘一愣道。
“没什么。”韩琦才意识到对方并不知情,便摇摇头,沉声道:“王安石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不肯撰词的理由是,苏辙‘袒护宰相,专攻人主’”说着啐一口道:“那厮的策论我又不是没看。他说‘宰相不足用,欲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怎么能说是袒护宰相呢?”
“也对啊”沈遘没想过这问题,闻言奇怪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一是撇清自己,向世人展示自己无党。”韩琦冷冷道:“二是,无非要拉老夫下水。”
沈遘不是蠢人,一下就明白了韩相公的意思。封还词头只是个开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否则皇帝的权威何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政事堂来协调了。
而王安石的说法,让政事堂没法袒护苏辙,不然双方真成了同谋——将大宋朝内忧外患的原因,统统推到皇帝身上了。
以富相公的操行,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却也不会去惹这种是非,最后还是得韩相公来处理。
“好在相公反对录取苏辙,这是天下皆知的。”沈遘轻声道:“正好顺水推舟……”
“此中有诈……”韩琦紧皱起眉头来,多少年凶险的宦海生涯。使他有了预感危险的本能。站起身来,在值〖房〗中踱几圈步,韩琦一拳捶在厚厚的台面上,恨声道:“周瑜打黄盖!”
“啊?”沈遘一惊道:“相公何出此言?”
“哼……”韩琦哼一声道:“老夫看过苏辙历来的文章,都保守的很,在三苏中也是最低调的一个,他写出这种大胆包天的策论,奇不奇怪?”
“奇怪。”
“司马光更是百言百当、不如一默,这么突然就着了魔一般,非要为苏辙力争?”韩琦越说脸色愈发难看道:“还有王安石这次大出意外的封还词头,你不觉着,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么?”
“让相公一说,还真是这样!”
“这分明是他们自导自演出来,引我们入彀的一场苦肉计!”韩琦恨声道。
“他们所图若何?”沈遘还是不解道。
“诱导我们攻击苏辙!”
“一个小小的苏辙,灭了他又怎样?”
“我们疏忽了官家,出这道策论是有深意的”韩琦已经完全想通,面色阴沉无比道:“苏辙的策论,官家一开始并不重视,但我们的人一群起攻之,他便被官家看成是自己意图的代表,我们打击他,就是在打击官家的意图!”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