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3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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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赵宗绩眉头紧皱,片刻后好像下定决心道:“孩儿斗胆问一句,那梁怀吉是死是活?”
“活着。”赵祯淡淡道:“还是在西京皇宫洒扫诸班里。”
“那儿臣恳请父皇,把他调回到公主身边吧!”赵宗绩沉声道。
“胡闹!”赵祯下意识的拒绝道:“她两人的丑事已经不是秘密,寡人不杀那奸夫已是慈悲为怀,再把他召回来……”说着颓然一叹道:“你还想掀起轩然大波么?”
“儿臣以为,徽柔自幼冰清玉洁,不会跟宫人乱来的。”赵宗绩却抗声道:“徽柔自幼好强,诸事无不顺心从意,然而从定下这门亲事开始,便无法自主。她之所以不舍梁怀吉,其实是将对这桩婚姻的不满,对国舅娘娘的敌意,都寄托在此人身上。是以她将此人的去留,看成是自己与婚姻抗争的胜负,才会如此执念……”
“这么说,寡人错了?”赵祯的脸色十分难看。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赵宗绩抬起头道:“鞋不合脚,可以不穿。婚姻不合,也可以……分开。”
“荒唐!”赵祯话虽如此,望着赵宗绩的目光却比从前还要温柔,叹气道:“徽柔若是平民百姓的孩子,和离就和离了。可她是天家之女,皇室的行止必须表率天下,这是她享受公主之尊,同时必须承担的义务,岂能与平民一概而论?”
“那就除去她的公主封号……”
“只要是寡人的女儿,有没有封号都是公主。”
两人愁对片刻,赵宗绩轻声道:“那,让西京内侍省把梁怀吉报个暴毙,然后给他改名换姓,悄悄调回宫里,不让任何人传出去就是。”
赵祯颇为意动,却担心道:“纸里包不住火的。”
“到时候,儿臣负全责就是了。”赵宗绩坚定道:“先让徽柔好转要紧,别的到时候再说。”
“好,好孩子……”赵祯望着赵宗绩的目光愈发温柔,轻叹道:“胡总管,照齐王的吩咐去办。”
“喏。”胡言兑应道。
“儿臣告退了……”见皇帝有些乏了,赵宗绩起身道。
“去看看皇后吧。”赵祯点点头道:“她也很想念你,然后回来陪朕用午膳。”
“是。”赵宗绩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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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破鼓(上)
更新时间:20134238:33:40本章字数:5088
就在赵宗绩按照陈恪的建议,用亲情进一步巩固与赵祯的关系之际。那厢间,韩琦也回到中书省,看一眼终于得偿所愿,拜为参知政事的吴奎,便进了首相值房。
吴奎知道这是韩相公要开小灶了,回自己值房沾了沾屁股,赶紧到韩琦那里报道。
“听说,”韩琦黑着脸道:“他们又要上表请立太子?”
“这个……”吴奎干笑道:“从何说起?”
‘啪’地一声,韩琦拍了下桌案,吓得吴奎一缩脖子,赶紧如实道:“前日汝南郡王确实找到属下,让我写奏表请年内立太子……”赵允让死后,赵宗懿继承了他的爵位。
“老夫说过,一年之内,不要再提此事了……”韩琦声音有如金石,令吴奎心惊胆寒。
吴奎赶忙道:“属下怕相公和王爷产生龃龉,才没敢马上禀报,想着劝下他们再说……”
“哼……”韩琦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却没有点破道:“你能劝得下?”
“似乎,不能……”吴奎有些艰难道:“他们兄弟几个似乎主意已定……”
“看来,他们是看不上老朽了。”韩琦冷冷道。
“相公切莫误会。”吴奎心里咯噔一声,他虽然常怀‘早晚一天取而代之’之心,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相公的能力。知道没有韩琦的支持,赵宗实实难笑到最后。赶忙为宗实说话道,“其实他们的心情也不难理解,一场郊迎大典让人凉水浇头,大家惶然发现,原来王爷的储位不是十拿九稳,而是大有问题——官家几十年的皇帝了,怎么可能在立太子之前,去捧另一个皇子呢?所以他们害怕之下,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情有可原……”
“我不是说过。天塌不下来么?”韩琦的脸色缓和了点。
“可是相公也没说个究竟……”吴奎苦笑道:“别说他们,就连我都难免心中惴惴。”
“你惴惴什么?”
“以属下妄揣,很可能是官家不愿意威权旁落,故而扶植赵宗绩来抗衡王爷,以免百官早早去讨好新主,冷落他这个旧主。”吴奎压低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更严重了,便是官家中意的人选乃赵宗绩……”
“看来你还没蠢到家。”韩琦叹一声,不失硬汉本色道:“毋庸讳言,出现如今的局面老夫难辞其咎,若不是当初我失去冷静。挟大势以迫君上,官家是不会如此抬举赵宗绩的。”
“难道官家抬举赵宗绩,只是对相公的反弹?”吴奎吃惊道。
“不然如何解释?”韩琦缓缓闭目道:“老夫和官家打了三十年的交道。自问还算了解他的性格。这位皇帝几十年来一直秉承‘无过便是功’。他不会不知道,宗实继嗣则波澜不惊、诸事平顺,若是换了旁人继嗣,则难免要惊涛骇浪,明争暗斗。所以我才会斗胆以大势迫他,以为他纵使胸中不快,但终会以大局为重。”
“当然,以下迫上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老夫当时想的是,拼上自己的老命,为殿下敲定储位。”韩琦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奏章,推到吴奎面前:“那天回来,老夫就写好了这个。希望能以此平息官家的怒火。”
吴奎一看,竟是一封致仕的奏本,不禁大惊失色道:“相公,万万使不得!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只怕殿下已经不这么想了,”韩琦叹气道:“老夫已经是首相了,还有何所图?无非是一为社稷国本,二为与濮王的交情,才下决心为殿下效忠,谁知却是自作多情了……”
吴奎见韩琦真是被伤到了,赶紧拍着胸脯道:“我去跟殿下说去,让他知道相公的苦心!”
“不必了。”韩琦摇摇头,冷笑道:“殿下那班兄弟是属驴的,不碰一鼻子灰,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相公说的是……”吴奎问道:“那便不管他们,让他们上疏?”
“老夫能拦得住么?”韩琦依旧冷笑道。
吴奎想一想,摇头道:“很难,不过事在人为,我尽力劝劝吧。”
“你想浪费唾沫就去。”韩琦淡淡道:“告诉他们,等不死人,等不及了才死人。”
“是。”吴奎躬身退下。
其实韩琦请辞不过是表面文章,他知道赵祯是不会答应的。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没了韩琦的制衡,文彦博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韩琦。
但要是韩琦和文彦博都走了,这个国家怎么办?
韩琦正是摸准了这一点,才上疏请辞,还称病在家,以平息赵祯的怒气。因为这位皇帝的确是温良厚德,天生就不太记仇,甭管多大的仇,过上几个月基本就忘了……
谁知道赵宗实兄弟竟被赵宗绩的蹿升刺激到了,竟不顾他的约束,发动官员上疏,请官家遵守承诺,务必今年立储!
不过还是没人敢提出具体的名字。原因很简单,请立太子,使国有储君,是臣子的责任。但你要是敢拥立某人,那就是僭越了!宋朝的士大夫是要立牌坊的,哪怕强悍如韩琦,豁出老命也只敢说‘请命庆陵郡王判开封府’,而不敢直接说‘请立庆陵郡王为太子’,更遑论他人了。
但一旦官家决定立太子了,情况又将大不一样。因为臣子虽不能直说立谁,却可以说谁不好。士大夫们连皇帝都能骂,区区准储君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赵祯预备立的太子不得人心,你让其如何树立威信?所以赵祯不得不考虑百官的意见……这也是赵宗实和韩琦们一直信心满满的原因。
可如果拖一年的话,以赵祯捧赵宗绩的力度,谁知道人心会发生什么变化?有多少人转投赵宗绩的门下?是以赵宗实兄弟绝不愿拖过今年了!
在他一帮兄弟的全力游说,威逼利诱下,终于有七八十名官员答应再次上书,请官家按承诺,今年立太子。
不过光上书是不成的,因为官家可以留中不发,拖上几日就过年了!
为了防止这种现象发生,官员们相约到银台通政司,递交了奏章出来后,天章阁待制胡宗愈对众人道:“国家养士本为社稷永固,历年上书请立太子者不计其数,储位仍虚悬至今,何者?其意不坚、争不力也!今日我等不能仅仅上书了事,还当力争到底,不得官家明谕誓不罢休!”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叹道:“只恨官微位卑,不能直抵御前!”斗争中,向来都是年轻官员担任敢死队,高官们是不会轻易表态的,这次也不例外。
“诸位不必丧气!”胡宗愈大声道:“我们还有登闻鼓,不愁无法上达天听!”
众人闻言振奋,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
于是便一起往设在宫门的登闻鼓院而去。
不过他们一路走着,并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反而都显得有些兴奋。这倒不是因为宋朝官员特别勇敢,而是宋朝的登闻鼓,不像明清时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清朝规定,‘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的案子才能击鼓鸣冤,而且击登闻鼓者,无论缘由先廷杖三十,所以那鼓虽然也摆着,却分明就是摆设。
在宋朝,敲这个鼓是没限制的。当年有人因为丢了一头猪,就敲鼓把宋太宗给震出来了。后来有贵妇人要离婚,也敲鼓把宋真宗敲出来了……再后来赵祯实在烦不胜烦,才设了个登闻鼓院,里面安排言官值班,有敲鼓的先询问事由,一般的案子就转到开封府。比较重大的案子则会代为呈奏。
但是那面鼓,一直在那里,你实在想敲,就敲去吧!
最后到登闻鼓院的,有三十三名官员,鼓院司谏王辅之一见这阵势,赶忙相迎道:“诸位前来所为何事?”
众官员的士气已经到顶点,大声道:“来你这里当然是敲鼓了,难道下馆子不成!”
“真不凑巧,”王司谏苦笑道:“今天这鼓敲不成了……”
“怎么?”一众青年官员瞪眼道:“你想阻拦不成?”
“下官岂敢……”王辅之解释道:“实在是因为,鼓破了……”
“啊……”众人不禁傻眼道:“怎么可能?”
“那鼓还是庆历年间所制,年岁已久,几经寒暑,结果前日蒙皮皲裂……”王辅之细声细气解释道:“已经送去工部换新鼓皮了,过几日便可送回来。”
“我等今日欲行大事,岂能被一面鼓皮所阻?”众官员道:“难道没有备用的么?”
“这鼓几年都敲不坏,要备用的作甚。”王辅之摇头道:“再说也不一定非要敲鼓,诸位有什么事,可以写个札子,下官递送进去也是一样的。”
“我们难道不会自己写?”众官员郁闷无比道。
“那就再等两天,很快就会好的。”王辅之道。
众官员面面相觑:“那就等两天再说?”
领头的胡宗愈,也是得了赵宗晖的吩咐,要他从银台司出来,就来敲登闻鼓。却也没吩咐,要是鼓坏了怎么办。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胡宗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泄气道:“那就先回去吧……”
“恕不远送了。”王辅之客客气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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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破鼓(中)
更新时间:20134248:55:01本章字数:4759
酉时,福宁殿御堂中。
赵祯半躺在安乐椅上,赵宗绩则端坐在大案之后。
六名银台司官员,各小心捧着一个黄匣,奉承御前。
赵祯看一眼上面银台司的封条完好,便点点头,他们于是将六个黄匣依次摆在齐王面前,行礼退下。
胡言兑一面将封条挑开,一面为宗绩解说道:“这是银台司一天所收到的奏章,需要在明日下达两府。”
赵宗绩有些眼晕,心说,八个我也念不完呐!
“这还是临近年关少有奏事呢。”看出他的心思,胡言兑笑道:“多的时候,十几盒子也是有的。”
“那就开始念吧……”赵宗绩咽咽唾沫,心说早知就不吃这么咸了。
胡言兑笑笑道:“其余五个不用看,只看第一个盒子便可。”
赵宗绩知道,这是官家在指导自己练习政务,自然有疑必问道:“这是为何?”
“百官的奏章有两种封装方法,一种是实封,一种是通封。凡事涉机密者,如急事、狱案、灾难、或臣僚对中枢命令有异议,或奉旨等用实封,其余用通封。”胡言兑详细介绍道:“实封的应当第一时间看,通封的可先交殿学士预览,由其择要事禀报,然后下给两府,待其处理后再送回来,又陛下决定可否即可。”
“老胡,你这是误人子弟,”赵祯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却开口道:“寡人也不是一直这样的。”
“是老奴糊涂了,”胡言兑陪笑道:“官家当年的确废寝忘食,事必亲躬。”
“当时寡人以太宗皇帝为楷模,每日都要视朝,退朝后则夜以继日的批阅奏章,一应所呈全都亲自过目。”赵祯自嘲的笑道:“结果不到一年就差点累死……”
赵宗绩知道,官家说的是景祐元年八月那次昏厥,人事不知长达数天。开封城里鸡飞狗跳,若非魏国大长公主推荐了一位胆大包天的神医,给他在心口位置来了一阵,赵祯能否醒过来都是问题。
“但寡人并不后悔,大宋朝太大了,事情太多了。你没有这样一段时间的勤理政事,是没法全面认识国事,更别说提纲挈领,分别主次了。”赵祯缓缓道:“当皇帝其实是天下顶顶辛苦的活计,因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计你。一刻偷懒,大臣们便会欺上瞒下、蒙混过关,结果百姓遭殃、朝廷受害,皇帝也就成了昏君。”
赵宗绩又咽了下口水,这种话题他只能默默的听着,不管说什么都是非分了。
“幼时观史书时,总觉着史上那些昏君真是笨的可以,任由大臣愚弄。”赵祯却一反常态的打开话匣道:“但亲政后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皇帝笨,而是大臣太聪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保持英明、不被愚弄,实在是太难了。”
“比如这批奏章,就大有学问。”赵祯面露苦涩道:“当年我年少气盛,想效仿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一振国家颓势。然而太后垂帘多年,奉行无为而治,导致两府大权在握,因循少事,见我事事过问,乾纲独断,自然心中不爽,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我么?”
赵宗绩虽然猜到了,却依旧摇头。
“就是用奏章淹了我。”赵祯自嘲的笑道:“起初,银台司每日进呈的奏章不过一二百份,寡人亲政后,却激增到一千多份!可笑我以为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百官,因此人人言事呢,后来才知道,这是几位宰相授意的结果,目的就是吓住我。我当时不信邪,便日以继夜的看,但还是昨天的没看完,今天的又来了,结果把自己活活累倒了。”
“结果相公们得逞了?”赵宗绩难以置信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赵祯苦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人家那边是百官,我这边却只有孤家寡人,又不过是中人之姿,不管斗智还是斗力,都有所不逮。每每这种时候,寡人便能理解古代的皇帝为何倚重外戚、宦官,跟老奸巨猾、人多势众的士大夫斗,实在太需要帮手了!”
“但是倚重他们的风险太大了,大宋朝好容易才将他们排除在权利之外,决不允许出现外戚、后宫、宦官、武将干政,此皆乃亡国之因也,”赵祯沉声道:“所以还得找文官帮忙,因为他们的危害最小。”
赵宗绩听着有些头大,心说斗不过文官,还要找文官帮忙?
“一是制衡,此乃我大宋官员体系之精髓所在,无处不制衡,便无处可擅权。你得让大臣对立起来,他们才没法合起伙来你。”赵祯毫不遮掩道:“所以在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