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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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严嵩冷笑连道:“跟谁说话呢?”
严世蕃本来像一头困兽在那里来回疾走,闻言只好站住,给他爹跪下道:“孩儿昏头了,请爹爹责罚。”
“唉……”严嵩老来得子,又是这一根独苗,自然宠溺的很,叹口气道:“都四五十的人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孩儿是咽不下这口气。”严世蕃咬牙道:“文华给皇帝去南方抗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推荐了胡宗宪,告倒了李时言,这么大功劳,说废掉就废掉了。这不是卸磨杀驴这不是?”他如此愤怒,并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之情,而是一种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在作祟。
严嵩对皇帝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也十分的受伤,苍声一叹道:“是啊,看来‘君心如铁,帝王无情’,这句话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说着自嘲笑笑道:“亏我还以为二十多年的侍奉,应该让皇帝对我有些不同呢。”
严世蕃胖脸一阵抽搐道:“原本儿子以为,已经摸透了皇帝的想法,可以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了,看来确实是狂妄自大了。”说着不寒而栗道:“他先是整死了李默,让陆炳跟咱们彻底决裂,又把赵文华抄家,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一山不容二虎啊。”
沈默天外飞仙般的一击,竟让素来算无遗策的严家父子,陷入了深刻的反省与自我批评中,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幕,肯定要暗爽很久。
一阵令人沮丧的讨论之后,严嵩有些意兴阑珊道:“这回就认栽吧办法跟文华说,让他把嘴巴闭紧,我会想法保住他的性命,然后让他回老家躲一阵风头,等过几年,这事儿淡了,再让他起复。”
“嗯。”严世蕃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还有嵩道:“这次咱们弄巧成拙,把赵文华给评了个
现在可闹笑话了,这事儿肯定会被那些人抓住不放处理,不然就被动了。”
“只能把责任推到李本身上了。”严世蕃苦涩道:“不过这样一来先的名单就得作废了,咱们的一番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哎……”严嵩今天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这次咱们确实是太贪功了整倒李默之后,应该过上一段时间再清洗,那样才不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说也没用了。”严世蕃拍拍膝盖起身道:“咱们怎么补救吧?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吧?”名单要是完全推翻了,上榜的可就是他们严党的人了。
“扶我起来。”严嵩沉吟半晌道:“我去找徐阶。”
严世蕃依言扶着老爹起身闷声问道:“这事儿交给别人不行吗?老徐跟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哼,谁还有这个资格?”严嵩卒道:“只能是他了……好在当初卖了他个人情,现在开口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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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抄赵文华,足足用了三天时间……因为赵文华在北京有四处住宅,燕郊还有避暑的别墅,这都得一一查清才行。
第四天早晨炳才拿着厚厚的抄家清单进宫复命。
嘉靖皇帝面色阴沉的翻看着,只见清单上写着:‘正院一所进五十八间;东院一所,五进二十七间;西院一所五进三十间;徽式房屋一所,三十间都在京城繁华地段。另有花园一所;别墅四座。’不愧是十几年的包工头子,仅不动产一项,估值就达到白银九百万两……
当了,这年代算总资产时,不兴将商铺外的不动产折成现银。不过即使如此,那些可以折现的,也足够杀他八回了……
屋外,还开列有古铜鼎、端砚、珍珠、宝石、白玉罗汉、汉玉观音、金银碗盏、金银面盆脚盆等若干。金珠翠宝首饰大小共计八千余件。另外,还有金元宝五百个,每个重十两;银锭无数折现银八十万两;赤金十万两,生沙金三十余万两……这个最让皇帝生气了,因为这玩意儿是给皇宫贴金用的,全让赵文华弄家里去了。
另外还有京城的当铺八家,琉璃厂古玩铺三家,银号五家,至于入在各家店铺中的干股,更是不计其数,约折银一百余万两。
嘉靖皇帝看完清单后,竟然不怒反笑,骂一声安陆土话道:“个二球的,谁说国家没钱?都在这帮狗娃家里呢。”
陆炳立即来精神了:“要不再抄几家?”
嘉靖颇为意动,转念又摇头道:“算了吧,比他有钱的,恐怕就只有严世蕃了。”嘉靖帝对下面人的贪污了若指掌,但他向来认为这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陋习,所以从来不当回事儿。
陆炳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嘉靖皇帝看完了上列各类清单,便吩咐将现有金交付国库,以备抚恤地方灾害之用。对于已查抄的大量产业,着将原单交与徐阁老和户部详细估价转卖。所估银两,悉数充公。
这一抄,除古玩珍宝送入大内不计外,嘉靖帝实在到手至少三百万两,顶上国库半年收入了。
这让快穷疯了的皇帝心情大好,严嵩便趁机说和,让皇帝想起赵文华的功劳,下旨说:‘文华罪不容诛,然亦有不赏之功,今两相抵消,免其死罪,以示朕不忘功臣。’最终大贪污犯赵文华,只落得个撤职的处罚。
这当然不能让被严党害惨了的官员满意,赵文华的老冤家夏、孙上本,弹劾赵文华贪污修筑城墙款项二百余万两……他们也是学乖了,没敢牵连严世蕃,把黑账全部栽到赵文华一人头上去了。
后面人有样学样,这个参赵文华在浙江贪污一百万两,那个参赵文华几年前给皇帝修园子,贪污八十万两,一连串的指控累加起来赵大人一共贪了五百万两,除去没收的三百万,还欠国家二百万两。
这回严嵩也不吱声了,因为都是确有其事的,如果硬查非得查到他儿子头上……要知道,每次贪污都是三七开,严世蕃拿大头的!
何不趁着这次把以往的烂帐抹平呢?严阁老如是想到。
嘉靖帝只好加重处罚,命其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并发配他的儿子充军云南,让他立即滚蛋回家。
第三六八章毁灭与开始
按说到这里,赵文华的故事就该完了……他会在一个孤僻的小山村老,贫穷孤独的死去,没有任何人关心。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的死亡被所有的史记,为千万人津津乐道,甚至名列嘉靖朝十大疑案之列。
时间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三,秋风小雨。被遣返回乡的赵文华行到山东境内,因为道路泥泞,无法赶到驿站,只好在一个叫十字坡的乡村野店过夜。
远离京城已经近千里,距离那场导致他身败名裂的事件也已经快一个月了,赵文华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有了点精神,也想吃东西了。
便让店家尽力张罗了一桌酒菜,便在凄风冷雨中,他夫人已经去世,只剩八房小妾,凄凄惨惨的围坐在桌边。
“哭什么哭……”赵文华说话有些漏风,但仍然教训她们道:“我还没死呢。”
只听姨太太们:“呜呜,我的饰……”“呜呜,没了钱,我们将来可怎么过啊……”闹了半天,人家哭的是‘穷’,不是他!
这让赵文华很没面子,便笑连连道:“你们这些不看的娘们,不知道‘狡兔三窟’的典故吗?”他还有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盐引藏在身上,这些钱足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正当他准备耀一,以重振声威。谁知嘴巴最损的一个姨太太刻反嘴道:“我们妇道人家才便是德,不看是对的。倒是老爷,您要是多看看,咱们何至于落到这份儿上?”
“何出此言?”赵文华被噎道。
“阵子人家都说。在皇宫边上盖豪宅地你可不是第一个。”那姨太太小嘴叭叭道:“据说一百年前。有个叫石亨地。就盖了个房子在皇宫外面结果让皇帝看了一眼。然后就完蛋了……他们都说。这事儿很多上都有。您还是进士出身呢怎么就没看看呢?”
“我怎么没看?”赵大人不感叹。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游浅水遭虾戏啊。现在连小老婆都敢欺负老夫了。只能愤怒道:“我看了。”
“看”小老婆吐吐舌头道:“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他妈地!”气坏了地赵大人拍筷子。起身就走。
“你少说两句吧。”大姨太瞪那个快嘴巴姨太太一眼。对赵文华道:“老爷您还没吃饭呢。”
“不吃了。”赵文华没好气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嗝……”气得直打嗝揉着肚子回屋去了。
姨太太们叫不回他来,只好任他去了。
等她们吃完饭着老爷的气改消了,便用托盘端着给他留出来的菜到正房中去。
却见老爷疯一般揉着肚子满地打滚,姨太太们登时慌了神去想把他扶起来,但因为他的动作过于猛烈,谁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两只使劲在肚皮上抠啊抠……衣服早就抠烂了,连肚子也被双挖得皮开肉绽。
但即使疼成这样,他却一声不吭,只是双使劲挖自己的肚子。让那缺根弦姨太太不赞道:“老爷我错怪你了,你是条汉子!”
“还不快喊人!”大姨太高声道:“快来人啊!”
家丁们闻声涌进来,便大姨太吩咐道:“快按住老爷!”家丁赶紧上前,却已经来不及……只听扑哧一声,赵文华扪其腹,往外使劲一扯,腹裂,脏腑出,遂死……
真正的肠穿肚烂,血流满地,惨烈无比!这就是赵文华留给个世界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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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北京城里还无人知晓这惨烈的一幕。不过即使知道了,也无暇去猜测其中的内幕,因为与他们切身相关的二次京察开始了……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三,嘉靖帝以兼掌吏部大学士李,不悉部务,独断行。既不与都察院商量,也不允许科道官插,一人独揽考察,难免出现‘赵文华名列上等’这样惹人笑话的误判,故令李停止反思,罚俸一年,其所上两份名单悉数作废!
并内阁次辅徐阶,会同新任吏部尚吴鹏,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三人共同进行京察。
嘉靖帝在任命三人重察的谕旨中强调道:‘君子小人之辨,其几甚微。
君子孤立寡合,未免取忤于俗,小人阿谀软熟,足以弥缝于人。考察大典要当辨心术之微,审是非之真,以为去留。毋分崇卑,毋间远,毋拘常数,毋追既往,及欲开陈事迹,昭示贤否。’
此乃嘉靖帝在这一年里,从李默和赵文华闹出来的是是非非中得到的教训,可谓是言真意,当为后世遵从!
翌日,四品以上官员重新上表自陈,嘉靖或优诏褒答,或降调他用,个别的令致仕闲住,几乎未有变动。
与此同时,三位大人主持考察五品以京官。得老疾二十五人,贪二人,罢软二人,不谨一百零二人,
露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随后科道拾遗又论
但朝中对此次京察的反映很平淡,远没李那次那么多不平与义愤。主要原因是,这次嘉靖帝收回了对四品以上大员的审查权,而上次京察不论品位高低一概听李纠劾,可见上次是何等的不公正!
而此次京察虽亦不免有庇护同党之嫌,但总体而言,有条文可循重在对官员称职与否的考察于刚经过惊涛骇浪的官员们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而且在内阁次辅徐阶的主持,此次京察一切都按制度办事,且有科道拾遗和科道互纠,使京察可维持大体,众人咸服。
徐阶也因为京察得力,晋升华盖殿大学士少师衔,赐蟒袍,与严阁老得以同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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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原以为,此次京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竟他才任官不到一年,但在公布评价上等的三十八人名单中却赫然看到了‘内阁司直郎沈默’的名字,这让仅得到二等的张四维大呼没天理。
不过张思维也只是说说已,他长期浸淫于内阁,自然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有很多,就是从没有‘公平’一说,沈默但凡能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定有他的门道所在。
“你命可真好啊,拙言。”在笑闹完后四维不无感慨道:“先一个掌吏部的李阁老,是你的老乡你扶上右中允;后一个掌京察的徐阁老,又是你的座师你个金不换的上等操评,你要不达才真是没天理呢。”
张四维说的没错,仅仅了三天,嘉靖帝召见沈默,并亲自宣布了任命:‘外放右中允兼内阁司直郎沈默为苏州同知。’
默这真有点晕了,苏州是上府,比绍兴高一级,所以知府是正四品,同知也是正五品……与中等府的知府同品,也就是说他在升右中允不到一个月后,又连提两级……
‘年里,连提三级,会不会太高调了啊?’大脑结构和别人有明显区别的沈拙言,如是想到。
但高调的还在后面呢,只听嘉靖帝笑眯眯道:“苏松巡抚曹邦辅,已经被调走;苏州知府王崇古,也调到松江去,朕也不会再派人担任这两个职务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默的脑袋嗡嗡直响,咽口吐沫道:“这意味着……这意味着……”说着苦笑一声道:“陛恕罪,微臣脑子有点乱,啥都想不明白了。”
嘉靖帝哈哈大笑道:“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啊?”说着为他分解道:“新任东南总督胡宗宪,给朕提了三个要求。其一,是允许他便宜行事,不定条条框框;其二是暂不设苏松巡抚,以便统一指挥,防止相互掣肘;其三,便是要钱……明年军费短缺一百万两,这个窟窿要朕给他补上。知道朕怎么回复他的吗?”
沈默茫然摇头……其实他已经从惊喜状态中摆脱出来,只是乐得继续装傻充愣罢了。
“朕说,别的都答应,就是要钱没有。”嘉靖笑道:“你知道他怎么答复的吗?”这次不等沈默回答,皇帝便道:“他便说,不给钱,也行,给个人吧。”说着指指沈默道:“胡宗宪跟朕点名要你,想让你给他当浙江巡抚。”
沈默干笑道:“这个跨度太大了吧。”他知道以胡宗宪的智慧,不会真干这种没谱的事儿,之所以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
嘉靖点头道:“你太年轻了,又才中进士不到一年,巡抚是想都不要想。而且回乡任官多有避讳,所以浙江你也不能回了。”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朕来想让你当个苏州知府,谁知二位阁老齐声说‘荒唐’,哪有二十岁的知府?”
只听皇帝用一种拐骗儿童的语气道:“朕为你据理力争,说你与一般进士不同,历任浙江巡察,巡按监军道,虽然那时候一直没有授品,但已经是仪同正六品了,现在你中了状元,点了翰林,升任右中允,又有内阁司值的经验,外放个知府,并不过分。”
到这,皇帝看一眼沈默,见他已经感动的泪流满脸了,很满意的点点头,心说:‘总算没白费一番表情。’便一脸惋惜道:“可惜啊,严阁老已经答应了,但徐阁老太倔,无论如何不答应让你当这个知府。最后没办法,只好先委屈你当个同知了。”
沈默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谢恩,一边心说:‘委屈我当个同志?怎么这么别扭啊?’
只听嘉靖又道:“不过你放心是不会再派苏州知府了整个苏州城里,你这个副职就是最大的。”
“臣,臣惶恐莫名,臣担当不起……”除了这个,沈默也没法说别的了。
“呵呵……”嘉靖终于收起那副造作的‘礼贤士’的样子,坐回到他的蒲团上,缓缓道:“你能先想到担当证明朕没有看错人。”说着对沈默道:“知道为什么朕要提拔你吗?”
沈默擦擦眼泪道
为,臣的那篇奏疏,那次奏对。”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还是很清醒的嘛有冲昏头脑。”
沈默腼腆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