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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章

官居一品-第4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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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已是泪雨滂沱,扶着灵柜、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沈褒和沈衰上前扶他,他却死死抱着灵柜不撒手,边上人看了,免不得又被勾起哀思,陪着恸哭了一场。

到了天黑时,沈默才从巨大的悲痛中镇定下来,换上孝服,与师娘、沈毒、沈衷问起师傅生前的情况。

沈褒流着泪道:“二年前坐了次牢,爹的身体便落下病根了,一到秋冬便整天咳嗽,病厉害了还会咳血。到今年冬天。爹终于撑不住了。一入冬就躺下了,吃的也少、还便血,他便知道日子不多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默肿着眼道:“我每个月都写信问安,师父一个字都不说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他瞒我?我认识个神医叫李时珍,他一定有办法,有办法的

“唉,拙言,也不要怪我们不告诉你”。沈夫人出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师父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他说自己两年前就该死在宣府,承你的福,已经多活了两年,但他说沈夫人说着哽咽道:“他说自己芶延残喘,只能浪费粮食,于国于民无丝毫用处,如果我们不吱声,他还能陪我们一段,但如果我们劳师动众,他就找根绳子吊死。一了百了,”你说我们能告诉你吗?。

沈默知道,这正是师傅那宁折不弯的脾气。不由又是一阵心痛,丹水再次湿了面庞。

“老爷知道自己一过世,肯定就瞒不了你了。”沈夫人泣道:“所以嘱咐我们,等你来了再大睑。好见你最后一面。”哪是师傅要见自己最后一面?分明是师傅让自己见他最后一面,好让自己心中没有遗憾,师恩如山,如丧考她啊!

不可能再等远在广州做官的长子沈襄了,第二天,便大睑,沈默和沈褒、沈襄、为沈炼缓缓盖上了棺盖、钉上了棺梢,一辈子不得志的倔老头沈炼,终于和这个他深爱着的世界永别了,,

沈炼,字纯甫,号青霞,绍兴府会稽县人。幼聪敏能攻古文,提学副使校淅士,得其文惊绝,谓为异人。拔居第一,始补府学生。嘉靖十年举于乡,十七年中进士。始任正七品漂阳知县,辗转官场二十余年,最高仅止于锦衣卫经历司经历,正六品,后被配保安州,以一带罪之身郁卒而终,可谓一生失败之极。

然而整个保安州的男女老幼,无论见过他与否、是否受过他的恩泽。都在家自为他守孝,嚎啕大哭。出殡的时候,临近的宣府、怀来等地的百姓都赶来为他送行,送葬的队伍排了几十里,整整一日,无人离去。山河变色,天地无光,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他这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只有苍天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都任后人评说。

但无论如行,沈炼这个名字。都将注定名垂青史,当那些帝王将相化为腐朽时,他仍然会被人们想起,,

因为正义不死。

第七二一章五路财神殿(上)

处理完师停的身后事,沈默也该回京了,临别时,他问师娘和沈褒、沉衷,将来有什么打算,无论是想回江南,还是去京城,尽管说



沈褒和沈襄颇为意动,但沈夫人道:“既然老爷选择在长城上永眠。我得留下来陪他,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对一双儿子道:“等你们守完孝,想去哪就去哪吧心毕竟无论如何,既然爹爹葬在这里,沈褒和沈袭就必须在这里守孝三年。

见他们主意已定,沈默又道:“现在的保安知州,算是我们的同乡。前几天我已经与他见过面了。遇到什么事情,只管找他就是。”

沈夫人连称“不必麻烦”便吩咐沈衷道:“将那封信拿来。”沈衷依命出去,不一会儿拿一个土黄封面的信封过来,双手奉给母亲。

“给你师兄吧。”沈夫人指指沈默道:“拙言,这是你师傅临终前写给你的,这几天见你悲痛难抑,唯恐你睹物伤身,所以一直没拿出来。”

“哦沈默才知道老师有遗书留给自己,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来。便见封面上工工整整的六个字道:“爱徒拙言亲启”他向着北面师傅下葬的方向郑重口,才将这封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贴身



起来后,他又给师娘磕头,泣声道:“徒儿不孝,不能再陪伴师傅。请师娘千万保重身体,徒儿会在京城,早晚为师父祈祷,为师娘祈福的!”

沈夫人也忍不住垂泪道:“你只消好生为百姓办事,便是对你师傅最好的回报了,至于师娘,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得很。”

沈默又与沈褒、沈震一一道别,直到铁柱再次提醒道:“大人天有些阴,咱们得早点上路。”他这才与师娘师弟道别,深深看一眼开着雪白梅花的院子里,仿佛看到老师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朝自己微微颌。

离开保安城,沈默便在护卫的簇拥下,直奔京城而去。

从新保安到北京城,因为是关乎京畿安危的国防要道,所以一共二百四十里的路程上,便有四个驿站,每个驿站都可供换一次马,因此不必爱惜马力,撒开腿跑就是。

可往回赶的度,还是远远不如来时,因为一方面,没有催着赶着、崩人心弦的事情了,二来又是奔波、又是出丧,早就又累又乏,力不从心了。

偏偏天气又越来越差,大概到了未时末刻,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看着铅沉沉的天空,三尺担忧道:“大人,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恐怕天黑前二咱们不能按时赶到北宅驿了。”言外之意,您看是不是折回去川…毕竟他们才离开上一个驿站不到二十里,天黑前还能赶回去。

沉默伸出手来,不一会儿,皮手套上便落满了鹅毛似的雪花,们声道:“看样子,这雪有可能得下个三五天的。”今年冬天十分邪性,雪大的惊人,一下就是好几天,从来没有下一会儿就停了的说法。

所以他的意思是:“趁着雪还没下大,抓紧时间赶路,越过老君山。到北宅驿休息!”前面必须走一段山路,才能抵达下一个驿站。

“可是大人,万一天黑还没有走出老君山”铁柱不无担忧道:“咱们可就得在露营了,…这么冷的天。咱们走得匆忙,又没带露营的装备,怕是没法在外面过夜。”

“你不必担心”沈默淡淡道:“我记得老君山靠西这一边,有座五路财神庙,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就在那住一宿,明早赶路。”

见大人主意已定,铁柱想想也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了……

于是继续在雪中前进,雪越下越密,更糟糕的是,天色稍黑的时候。又起了风,于是大雪纷飞,彻底阻挡了视线,队尾的侍卫甚至已经看不见队的了。

“大人,看来今天真的过不了老君山了。”铁柱大声道。

沉默支起皮帽子一边,露出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真过不了老君山了铁柱愕扯着嗓子,才能保证声音不被北风刮走了。

“嗯。”沉默点头道:“那就去那个财神庙住一宿吧,明天早晨风准停。”

“只能如此了铁柱点点头。便高声吆喝手下道:“都跟紧了。谁要是掉了队,冻成冰棍可没人管。”

有侍卫笑着接话道:“那怕啥,等明年化开了再回去呗。”“你以为你是熊瞎子,还猫冬呢?”便引来一阵大笑。

这笑声也冲淡了沈默心中的悲痛,他举目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感觉,这山河大地银装素裹,是不是在为刚才去世的师父沈炼戴孝致哀呢?过一会儿又觉着,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是不是在预示着,又一场激烈的争斗,要在朝堂上展开了呢?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终于在天黑前,到了老君山下,便能看到山腰处的衬丛掩映中,隐约露出大殿的一角。沈默几次经过这里,早就注意到这座建筑,也问过马永康等人,知道这里是“五路财神殿”乃由善男信女出资修建,由老君山顶的老君观出人管理,每逢初一十五,十里八乡的信徒便会来烧香求财。现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再虔诚的信徒也老实窝在家里,不可能这时候去烧香,正好让沈默他们借宿一宿。

于是便离了大路,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上行,过了山门,没走多远。便峰回路转,看到平地上一座还算宏大的殿庞,正殿配殿俱全,殿前还有好大的铜香炉,香炉的四周还拴着一圈马匹。

“有人先来一步了心那一圈马匹自然不是财神爷的坐骑,而是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都来这五路财神殿投宿。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大殿里探出头来,也看到了沈默他们,但马上又缩了回去,似乎有些慌张。

一看到有情况,卫队自然而然将沈默围在中间,警惕的握紧了兵器,静悄悄的望着那大殿门口。

铁柱要派人过去看个虚实,沉默却道:“先喊话吧,看他们人挺多的尽量不要产生误会。”沈默现大殿东边的大槐衬下,还拴着十几匹马,两边加起来,将近三十匹,人数是他们的三倍了。

铁柱点点头,便放声道:“天高路难,相逢是缘,我们是过路的客人,问里面的朋友好。”

里面似乎有些骚动,不过在风雪中听不分明,过了好一会儿。沉默都快失去耐心了,终于有个爽朗的声音回话道:“萍水相逢,卑是高朋。我们也是过路的客人,问外面的朋友好。”听口音,是宣大一带的。

话间,一个衣着考究、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殿门口,只见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簇新的蓝纳棉袍,袖其褐色狐皮出锋,脚踏一双纯黑的牛皮靴,头带一顶同色的招皮暖帽,做一般富商打扮,但那份气度,又不是寻常商人可以比拟的。

沈默在观察对方,对方也在观察他,虽然他年纪轻轻,穿着朴素,但身边的护卫各个神情冷酷;显然都不是好惹的,看似随意的围在他身边,但在行家眼里,分明是摆出了某种阵势,让他一下想起了草原上的狼群,立刻为这些人打上了“危险,的标签。

当然,这些人指的是沉默的护卫,而沈默毕竟太年轻,对方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心道:“也许是哪家贵公子出来游玩吧一,“看起来像是军队方面,到底是哪家的呢?,

这些心理活动说起来复杂,其实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沈默朝那人抱拳道:“在下姓徐,京都人士,今日贪着赶路,结果错过了驿站,天黑风大,特来此处投宿”说着微笑问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姓肖,不肖子孙的肖”这种自我介绍,沈默还是头一次听。只听那人道:“家在宣府,这是在回家过年的路上。”

两人便互道幸会,寒暄了几句。沉默的那份气度摆在那,只要一开口,哪怕不刻意做作,也能让对方的轻视之心尽去,不自觉地便用上了敬称,为他介绍此处的情形道:“徐公子,在下来时,此处空无一人,想是知客们受不了寒冷,跑回观里去猫冬了。”

“原来如此”沈默微笑道:“那在下主仆便在借宿一夜,不打扰您和贵属吧?”他只是出于礼貌的问一句,既然都不是主人,当然没必要征得对方的同意了。

“不打扰那人摇摇头,微笑道:“东边的配殿被雪压塌了房梁。如果公子不嫌弃,就和贵属在西配殿凑合一宿吧…”

沉默的目光在那人脸上掠过,又看了看大殿里面,过一会儿,歉意笑道:“对不起,在下从不住西屋。”一般此时的家庭中,主人夫妇住正屋,儿子住东屋,女儿才住西屋呢,所以一般讲究人,在投店时,都会避开西屋。

那人当然知道这忌讳,可这是在野外,神仙住的大殿,又不是家里的四合院,有必要穷讲究吗?

但沈默的态度十分坚决,就是不住西配殿。铁柱他们也纳闷,大人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不过他们更知道,大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



“要是不住的话”说了这么久的话,那人还是站在殿门口,道:“可就难办了。”

“您看这正殿多轩敞啊”沈默循循善诱道:“你们只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分给我们一点点便可以了。”

“这个,不太方便”那人耐着性子道:“有女眷。”

“肖先生你放心,我保准非礼勿视。”沈默一脸诚恳道:“请您相信我们。”

“唉”那人看看里面,又看看沈默,正在为难之际,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道:“大叔你真磨叽。这地方又不是咱家的,且咱们也用不了,就让人家进来呗”原来是里面的人等不耐烦了,从那男子身后探出头来道,却是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少年。

沉默只见其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瘦削,面上手上全是黑灰,根本瞧不出本来面目,只能看到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细致的牙齿,跟皮肤极不相称。而且头上戴一顶黑黝黝的大狗皮帽子。棉袄脏兮兮的,还露出几缕棉絮。活脱脱就是个小叫花子。

可那分明不是一般人物的肖先生,竟对这小叫花子似乎很是恭敬。微微欠身道:“您怎么出来了?”

“你出来老长时间,为那小叫花子道:“我就跟我哥过来看看喽。”他的汉话说的很好,只是腔调上有些特色,像唱歌一样。

话音未落,一个衣着华贵,身形魁梧,神情彪悍的男子,也出现在门口,目光不善的打量着沉默和他的卫士,突然意义不明的哼一声道:“让他们进来吧,人家有胆进来。我们就有胆答应。”如果说那肖先生的汉话是原汁原味,那小叫花的是别有情调,这男子的汉话,就有些叫怪腔怪调了。

肖先生心里郁闷,但事已至此。只能苦笑道:“公子请。”

沈默笑安道:“三位请”便在铁柱等人的护卫下,迈步往殿门走来。

第七二一章五路财神殿(中)

“且慢,”却是那小乞丐模样的少年。一叉腰拦在了沈默等人面前。

“这位小兄弟”虽然这小子黑不溜丢。但看他灵动活泼的样子,铁柱便心生好感,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说话不算呢。”

一般来说,成年男人间,除非关系很近。是不会互相拍肩的可当双方年龄相差很大时。却又是年长者拉近距离时常用的动作,铁柱三十多。那少年的年纪顶多是他的一半。所以做这个动作并不算冒昧。

可那少年却倏地退后一步,躲开了铁柱的手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身后的肖先生面色一变,那个华服青年甚至握住佩刀,朝铁柱怒目而视。里面也是一阵骚动,仿佛侵犯到他们什么似的。

反应之大乎沈默他们的想象,铁柱赶紧解释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在肖先生的安抚下,那神情彪悍的青年才哼一声,松开了偻刀的手,但场面显然有些尴尬。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沈默微笑道:“不知小兄弟有何见教?”

那少年到没有被方才的事情搅了兴致,而且他一开始就是冲沈默来的。便笑道:“我是答应让你们进了,可有个条件。”他的声音真好听,就像百灵唱歌似的”看来青春期还没到,沈默胡乱想道。

“什么条件?”见大人没有说话,铁柱出声道。

“你们得猜咋刁谜语,答上了才能进。”那少年看看沈默,大眼睛眯成一条线道:“若是答不上来,就只能去住不喜欢的西乞丐,面前,竟也开起了玩笑。

“我就说了算。”那少年叉着腰,用下巴对着铁柱,露出的脖颈却白哲非常,与那满是黑灰的脸色,呈鲜明对比,但他却毫无所觉,仍然架势十足道:“当然,如果你们怕脸上过不去的话,也可以直接去西屋,省得答不上来丢人。”

这少年的话,把沈默的护卫逗乐了,他哥哥不乐意了,粗着嗓子道:“笑什么,别笑。别笑!都听我弟弟的,答不上来就出去。”

沈默一抬手,示意卫士们少安母躁,便微笑着对少年道:“你的谜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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