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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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大裤衩的小个子真倭迎上去,‘哇啦哇啦哇’的朝那些从船上下来的人说了一顿。
便有人帮着翻译道:“板门六郎问你们,他弟弟呢?”
那些下船的人互相看看,有人硬着头皮道:“生意外死了。”人群闪开,便见两人抬着那七郎过来。
六郎惊呆了,抱着七郎大哭一顿,然后就要拿刀杀了那俘虏,旁人连忙拦住道:“咱们已经离开杭州老远了,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得指望这傻大个呢。”
那大个子连连点头,张嘴便是哇啦哇啦的一阵土话,音量还老大老大……绍兴境内南山北海,有道是‘十里不同音’,城乡语音差别很大,即使是城里口音,也因为所处的圈子不同,而有着显著差别。现在这人说的,便是只有贫民窟中长大,才能听懂的一种话。
众倭寇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能听懂的,有个假倭踹他一脚道:“***,不会说官话啊?”
那大个子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一边还用土话高叫着什么。
众人心说:‘看来是告饶呢。’互相交换一下看法,都觉着这家伙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只是不会说罢了。便有人试探问道:“你再不说官话,就一刀杀了你!”
那傻大个果然吓得浑身抖。咣咣地跪地磕头。哇啦哇啦地摆手大叫起来。
众倭寇突然闻到一股臊味。这才现他竟然尿了裤子。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却也确信他能听懂自己地话了。
一个领便大笑着问道:“傻子。从现在起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放你回家。回家懂不懂?”
大个子连连点头。指着东南方向高声大叫起来。
领满意地点点头。又把脸一拉。恶狠狠道:“要是胆敢耍诈。就死啦死啦地!”他虽然是个明国人。但倭寇当久了。总是要受些传染地。
见大个子畏惧地点头。领便开口问道:“我问你。知道舟山怎么走吗?”
大个子哇啦哇啦大声说几句,使劲拍着胸脯,显然是知道的。
倭寇们十分满意,便用绳子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牵住了,命他头前带路。
大个子使劲点头哈腰,哇啦哇啦说一顿,大概是‘我一定带到,你们别杀我之类。’反正倭寇们是这样理解的。
听着岸上的声音,藏在船底的沈默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那个大个子俘虏便是姚长子,他经营着三仁商号,岂能不会说官话?
所以长子故作丑态,装出一副胆小懦弱的窝囊样子,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住倭寇。他说的土话虽然绝大多数人听不懂,但沈默却能听懂,只听他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被倭寇抓了,你不要出来,因为我是故意的。”
“他们说要去附近的州山村。那里我去过,是个富裕的大村子,如果把他们带到那里,灾难就大了,所以我得把他们引开。”长子不知道舟山是哪里,他还以为是周山村呢。
“我还没想好引到哪,尽量往相反方向、尽量避开人烟吧,快去点燃烽火,我尽量拖住他们……”
当灾难降临,当豺狼闯入家乡,长子与沈默的选择不谋而合,相信所有真正的男人,都会用同样的选择……
在长子的带领下,那些人逐渐走远了,殷小姐小声问道:“上去吧?”
沈默微微摇头,做个噤声的动作,便纹丝不动。
殷小姐心中气苦道:‘这时候还想着沾人便宜,实在不是个好人。’原来沈默依然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但下一刻,她便明白自己相岔了,只见那些倭寇去而复返,像狼一样重新检视一遍江面,待看到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这才放心的离去,实在是大大的狡猾。
‘原来是回马枪。’殷小姐终于明白道,旋即变为自己的迟钝而羞愧,暗道:‘我平时还是挺机灵,挺好强的,怎么到了这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比三岁孩子都不如了呢?’其实她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般女孩子看到满江浮尸,早就吓得晕过去了,还能在这胡思
,就不是一般品种了。
而长子却一扫平日木讷迟钝的形象,在这危机时刻,竟然心思细密,智计迭出,将一群狡猾凶残的倭寇牵着鼻子溜。就连沈默也一扫平日怕死晕血的毛病,变得十分男人起来。这是男女构造不同,并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所以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所以战争要让女人走开。
又在水中静静等了片刻,感觉倭寇真的走了,沈默才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上岸。”他将那个漂在水上的红木盒子,推到殷小姐身前,轻声道:“抱住它,将身子放松,完全交给我。”便一手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用声响最小的踩水向岸边游去,一面还警惕的四下张望。
直到游进芦苇丛中,他才松了口气,这大片大片的芦苇,将为他们的安全提供保障。
带着殷小姐又向南游了片刻,沈默这才上了岸。
一上去便解开腰带,将殷小姐放到一边,两人便仰面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不敢休息久了,沈默咬牙坐起来,登时感觉浑身一阵空虚,他把头转向了身边的女子,只见殷小姐浑身上下湿透了,将那修长玲珑的身材尽显无疑。
但沈默却无心欣赏,嘶声问道:“问你个很的问题,你缠足了吗?”
殷小姐的脸登时红到耳根,将双脚往裙下缩了缩,声如蚊鸣道:“问这个干嘛?”在这个年代,这种问题就像后来问人家姑娘胸围一样无力,若不是今天非一般的接触,殷小姐定然要翻脸的。
“没有别的意思。”沈默沉声道:“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只能相别的办法,如果你没缠足,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吧。”殷小姐的小脸快垂到胸前了道。
“这么说你没有缠足了?”沈默惊喜道。
“……”殷小姐低垂着头,小声道:“人家看了娘亲缠过的脚,便誓死不缠足……”说完面色暗淡下来,因为在这个缠足为风尚的时代,不缠就是不美。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哪有功夫想这些,他一边摸了摸胸前,一边问道:“你有没有吃的?”
殷小姐茫然的摇摇头,将紧贴在脸上的湿拢到一边,低声道:“你也没有吧?”这种时候,一切公子小姐全都成了无聊的称谓,只有‘你’‘我’才能将这种困境中相互依赖的感情表达出来。
“我有。”沈默便将双手在水里简单一洗,再从怀里掏出一堆黑褐色的粘稠物,他轻声道:“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考试用点心,可以很快补充热量,”感情他从考完试到现在,还没换过衣服:“不过被水?”殷小姐无奈的点点头,心中哀叹道:‘今天表现的太失败了,被人以为是个傻瓜了。’
待殷小姐将其小心的收好后,沈默沉声道:“大概跑二十五里,就会看到一个烽火台,你将情况告诉看守的民夫,让他马上点燃烽火!”说着从河岸上抓起一把淤泥,碰到她面前道:“涂到脸上去,还有身上。”
望着那黝黑的烂泥,殷小姐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你以为别人都像我一样,是宋玉柳下惠一样的好人啊?”沈默恶狠狠道:“如果你不抹,就由我来帮你抹。”
知道他是好意,殷小姐这才委委屈屈的往自己脸上点了点。
这都火烧眉毛了,沈默见她还这么秀气,一着急便把一手泥抹到她脸上去,看看她身上道:“衣裳就不用了,已经够脏的了。”
说着将自己亲手装扮的小泥猴拉起来,语重心长道:“能不能将这些畜生抓住,就全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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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三九章新任浙江巡演
“去吧。”沈默轻声道:“拜托了。”
殷小姐低下螓首。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的追上长子。”沈默沉声道:他一个人做不来的。我必须要配合他。”
殷小姐沉默了。她十分想阻止他。却无法说出口。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她双目中闪过一决然道:“个箱子你拿着。”便将一直视若性命的红木箱子。双手送到他的面前。
沈默推辞道:“这里远离城镇。我想是用不到钱。”
殷小姐差点没把箱子掉在地上。稍使力。把箱子搁到他手上。语气中带一丝娇嗔道:“‘开看看再说!”
沈默狐疑的一摁绷簧。那价值不菲的红木盒子便弹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便不由自主的叫一声道:“火枪?”
只见那水密性极好的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两把将近一尺长的短枪……不同于大明军队装备的那种一人高的鸟铳。这两支枪完全可以握在手里发射也就是传说中的手枪。而且这枪的做工极为精细。枪管银光闪闪枪柄和基座上还用金纹嵌。一看就带着浓重的西洋味。
殷小姐拿出一把短枪。再从一个黑色的瓷瓶中取出一小勺同色的粉末。轻声解说道:“这击发火药。像我这样做。”说着将其塞入枪口。再用一根与枪口内径同粗的银条桩实火药。
“再放入子弹。”说着从一个鹿皮袋中取出三颗弹。放入枪口中。又将火折子拿给沈默看。小脸严道:“一点药线。铁弹便射出去了。”
沈默点点头。他没有问姑娘“有这玩意儿昨天怎么不用?”想来是陡遭大变。一时害怕忘记了。而且这意装填太复杂实在不适宜应付突发事件。
姑娘将两支枪都压上弹搁回盒子里道:“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其实她想说“救你一命”。但不吉利。所以改口了。
沈默拿出一把道:“你带一支防身吧。”姑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湛蓝的匕首道:“我是去报信的这把见血封喉的匕首足矣。”原来人家那时候是没有防备。
她又从盒子的夹层里摸出两枚爆竹似的竹筒。自己收起一枚。又给他一枚道:“这是我殷家地求救弹。点燃升空爆裂虽然白天远了便看不清。但声音是极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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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交代完事情。分头行动的时刻到了。
沈默此生第一次。毫无顾忌的望着一位姑娘她的容颜虽被污泥遮掩。但仅那双大而明地眸子。就已经让沈默感受生命地美好了。
殷小姐此生第一次。毫不闪避的迎向一个男子的注视他虽然身材有些瘦弱。却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眼地对视仿若越了千年。其实不过是一瞬间。沈默长叹口气道:“快走吧一定坚持住!”
殷小姐毅然绝然的点下头。一字一句道:“定不负所托!”说着便转身上路。没有人看到她的泪水已经如串珠般的流下。将面颊冲的白一道黑一道。
走出十几丈后。她然听到沈默在背后大声喊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拜托你跟我爹说。我爱他但不能再尽孝了。他愿娶谁就娶谁吧。传宗接代的任务又交回他上了!”
殷小姐起初听的眼泪哗哗直流可听他说到后来。哭笑不的起来心中啼笑皆非道:这人怎么一时着调。一时不着呢。“但在下个瞬间。她突然完全体了沈默说这话时的复杂心态。心神激荡间。她也回过神来。双手搁在边。用最大的力气对他道:“我叫殷…若………”
沈默已经转过走开了。闻言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下一刻便消失在茫茫芦荡中。连一丝背影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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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除下外袍。将木盒子紧紧捆在背上。辨别一|方向。便径直往南去了。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方向。沈默这半年来在军事上下的功夫。终于在此刻体现出来。他只要闭上眼睛。方圆几十里内地山山水水就在脑海中浮现。便照长子“往山村相反方向。尽量避开人烟”的说法。想要勾勒出一条合乎要求的行进路线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断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江南人烟稠密。虽说“十里八乡”有些夸张。但无论怎么走。都会看到农田屋舍。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村镇的。
生于斯长于斯的子定然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沈默想到这。便猜到他一定很着急。
“我的先让他知道我在这。”沈自然自语道。然后便撒腿狂奔。一路上遇。遇岭翻岭。一步也不肯停留。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一个山坡上跑下来在一:崎岖的山道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是长子地必经之道!
一边喘息着一边仔观察路面。只见地上浮灰平整。并没有大队人马通过的痕迹。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在道边地山壁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块一扔。便沿着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长子一定能看懂。自己让他往鉴湖镇方向带领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里报信。
他又狂奔了五里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经水陆两路共计十里。这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简直是不能完成的任务。沈默感觉肺里像着了火一般。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转。却在一股力量的支撑下坚持着不停下速度也没有减慢……
直到道路两边出现稻田。直到他碰上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农。这才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倒抽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人家见这后生的衣裳肮脏不堪。脸上也跟唱戏的似地。黑一道灰一道。看不见本来相便好心道:“小伙子。你是遭了贼了吗?”沈默指指自己地喉咙。老人便扔个水囊给他。
仰头咕嘟咕嘟灌一顿。沈默这才喘过气来。指着来路道:“倭……倭……”
“你怎么了?”老人家关切问道。
“倭寇来了。”沈默终于把话说整了。
“倭寇?”老人家吓一跳道:“小伙子。真的有倭寇吗?”
“一船人全杀了。”沈默支撑着爬起来。一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车上。沉声道:“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快带我去见你们里正。”
老人虽仍不太相信。这种关乎村生死的事情还是交给村长里长们去判断吧。他便狠狠抽动鞭子。驱赶牛车往村里跑去。
一到村头恰好遇上里正。老汗赶紧勒住牛车。直接把四仰八叉躺着地沈拙言甩下车去。
老汉对那里正说明况。里正狐疑地望向大车道:“周八汉。你白日活见鬼啦。哪里有什么后生?”
老汉回头一看。奇怪道:“方才还在车上呢?”
话音未落便见一手从车斗后伸出来一边晃一边道:“我在这……你们的路也该修修了。”
两人赶紧跑过去。将摔的七荤八素的沈默扶起来那里正沉声问道:“你说的倭寇在哪里?”沈默便用极简明地语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里正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却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犹疑道:“你不是耍我们吧?”
沈默知道乡人的思维颇为独特。光靠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法让他们听话的。还的靠连哄带骗。他咳嗽一声道:放肆。本官说的话你也敢不信吗?”
那里正果然一愣。下打量他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吴宗宪。”沈默沉声道:“发时正在船上。随从俱遭杀害。”说着两眼一瞪道:“那里正!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那里正被他一咋呼。便稀里糊涂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听过巡视巡抚。巡按巡检。但这巡演却是一次听。跪下后心里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官儿啊?”
沈默双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犹疑。便将背上的长衫一解。放下那个红木盒子来一按簧。将两把造型优美的短枪取出来。一把别在腰上。一把握在手里道:“官不会再退了。我决意与你们共同抗敌。”说着用余光瞥一眼那两个家伙。果然见他俩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见过官军地鸟。那一人多高的笨重家伙。外形也粗糙不堪。跟这两件美轮美奂的小巧艺术品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时候朴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