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5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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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讲。”张居正素来对太监们彬彬有礼所以马森对他也很客气。
“裕王和皇上什么关系?”张居正淡淡问道。
“当然是父子关系了”马森道:““而且还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您果然是明白人。”张居正意味深长道:“现在父亲因为某些事情、对儿子产生怀疑了。,咱们做臣子的是该火上浇油呢;还是息事宁人呢?”
能混进司礼监的全都不是凡人,电光火石间马森便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裕王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帝这时候让他来问话其实更多是想洗刷裕王的嫌疑若是把事情越描越黑;皇帝如何收场?难道要废了裕王传位皇孙?显然是不可能的。
马森又想起另一桩公里传闻是景王伙同陈洪严世蕃等人合谋害死陆炳的;可皇帝却愣是把这事儿盖着;直到景王死后才说了一句此子素谋夺嫡、害我义兄、今死矣……;对景王尚且如此何况是仅存的裕王了。
这样一想;他的头脑清晰起来作为皇帝身边人;当然知道嘉靖时日无多了。
若是能在这时候帮裕王一把。将来新朝太监总管还能落入旁人手中?
想到这他的心热乎气来;一直板着的脸也化冻了;对张居正道:“当然是息事宁人了;只是怎么做,咱家可没头绪。
张居正再聪明也想不到在转瞬之间他能想了这么多;结果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没用上。但只要对方上道就比什么都强;便轻声道“你便如实回话就是。”
“啊、马森这下有些没反应过来;道:“可王爷什么都没说啊。
“对、王爷看了奏章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张居正缓缓道:“然后头昏脑胀天旋地转躺倒在床上;竞然犯了神昏的毛病。
“啊,”马森张着嘴巴道:“这也算回话?”
“皇上无非是怀疑王爷幕后指使逼迫他老人家退位。但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张居正自信的目光;让人不由心折道:“可皇上陡遭打击;必然谁也不会相信;这时候王爷百般解释也无法游除皇上的疑心:若是写本章请罪;又是置君父于不义是以进退两难。”
顿一顿;又提高声调道:“且王爷至忠至孝马公公也是忠心耿耿;第一是不能欺骗皇上;所以你这样回话;既问心无傀;又可帮到王爷;何乐而不为?”
听了张居正的话,马森对他的好感是蹭蹭往上升,什么叫体贴周到?什么叫无微不至?说的就是张大人。这样的提议谁会拒绝他连连点头道:“就照您说的回话……”顿一顿又有些担忧道:“可这样只能施得了一时啊;难道王爷还能一直……装;呢不;卧病?”
“公公所言极是。”张居正点头道:“但眼下皇上气成做什么都不得体;唯有等皇上消气之后、再作打算。“说着他深深望着马森压低声音道:“眼下头等大事便是让皇帝消气。马公公,裕王和百官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马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热;仿佛看到司礼监的大印;在自己招手。确定了自己的立场;他开始为张居正这边着想皱眉道:“咱们是皇家的奴婶,当然愿意皇上和王爷父子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可是……有些人不这样想?”
张居正心里明白;但还是问道:“什么人如此悖逆?”
“就是那些妖道”…”其实马森平时很是奉承那些道士;可他看过海瑞的奏疏后;便知道这些人末日将临一一海瑞说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蘸。并问嘉靖您信奉的陶仲文、邵元节之流如今何在?还不是全都做了土;陛下怎能还信他们所说的?至于什么天赐仙桃药丸,就更离谱了桃必采而后得药由人工捣以成者也;。兹无因而至桃药是有足而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
无情的揭露了嘉靖的自我欺骗;并一针见血的指出此必左右奸人造为妄诞以欺陛下而陛下误信之以为实然过矣!;无论如何那群道士危险了;为求自保必然疯狂的撺掇皇帝除掉将来能杀他们的人。
而嘉靖皇帝时而精明、时而糊涂的现状也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所以绝对不能小觑。
听了马森的担忧;张居正却依然自信的撇笑道:“无妨;些许蠢物尔收服他们不过反掌之间,公公不必忧心……”
见他这么说;马森放了心;便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得赶紧回宫回话就不打搅王爷了。”
张居正颔首笑道:“有劳公公了。”正要把他送出门去;却听一个声音道:“且慢。”两人回头就见冯保快步出来;走到马森面前;深深施礼道:“老祖宗辛苦了李纪娘娘有赏赐。”说着将一柄碧绿的如意递给他。
李纪是世子之母马森哪敢怠慢赶紧面朝屏风跪下;双手接过。
叩谢不已。
见马森飘着似的走了张正轻声道:“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娘娘这份礼物;还真是选得精妙。
“张先生里面请。”冯保在边上轻声道:“王爷和娘娘有话要问你。
“冯公公客气了。”张居正笑笑;便与他往后院走去;路上仿佛拉家常般亲切道:“最近在下装修书房;想问公公求副画、不知公公能否赐下?”
“我那三脚猫纯属贻笑大方。”冯保受宠若惊道:“大人错爱了…”
冯保是个很特别的太监,有才,尤擅丹青,但从未宣扬过,也不知张居正怎么知道的。
“哎;公公过谦了。”张居正呵呵笑道:“我就爱您笔下那种与众不同的风韵,还请不要推辞。”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保眉开眼笑;仿佛对方给他了多大好处似的。
正文第七五九章躲不过(中)
听到外面有人小声的说话,沈默从沉思中醒来,他知道是那些太监等不及,在催促自己。
想到迈出这道门,就要担起天下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沈默不禁一阵哀鸣,这真是命中注定躲不过,早知如此,还不如昨晚也去凑凑热闹,省得今日左右为难,处境维艰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乐观的,否则也不会有那样遥不可及的梦想,拍拍两颊、告诉自己危机越大、机遇越大,便把偏殿门打开。
早就在外面等急了的几个太监,拥上前道:“沈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上们该去诏狱了。”
沈默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不去诏狱。”
“啊……不去诏狱如何审问钦犯?”领头的提刑司大太监道。
“皇上命令查的是幕后有无指使、百官有无串通。”沈默缓缓道:“本官愚见,若是先问了海瑞的口供,万一泄露出去,被人串了供,我们还如何往下查?”
“怎么会有人泄露呢?”太监们干笑道:“诏狱里连只苍蝇都飞不
出去呢。”
沈默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难道诸位没有特别的任务?”众太监尴尬的摇头直笑,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肯定有监视沈默的使命。
好在沈默从不让人难受,又笑笑道:“诸位无需介怀,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提刑太监感浇的笑道:“多谢大人体谅,我们只带眼睛和耳朵,一切都是您老拿主意。”
“还是要一起出力的。”沈默轻叹一声道:“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也没摊上过这种事儿,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咱们须得内外协力,把这个差办好,帮皇帝出气。”
几个太监觉着有理,本来还是看戏的心态,这下郑重起来,道:“全凭大人吩咐。”
“那在下便不客气了。”沈默站在石阶之上,对几个大太监下令道:“徐阁老还有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们,眼下都在值房中候着,咱们分头行动,叫他们各自写瓣状,说明他们与海瑞的关系,何时何地见过海瑞,都说过什么内容,与他有何交往;是否知道海瑞奏疏中的内容,知道就默写出来,可以免罪。问完之后,你们便把辨状分类,与海瑞有关的就写有关,没关的就写没关。不要冤枉了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跑了一个逆贼。”
几人知道这可是个苦差事,但此对此刻,哪敢有何怨言,只得乖乖应声。
到了众大员禁闭的院子里,几人便分头行动,沈默也在一名姓吴的太监陪同下,来到了东头的单间门外。
轻轻敲门,里面传来徐阶疲惫的声音道:“请进。”县太监殷勤的上前一步,推开门请沈默进去。
十进去便看到徐阶没带官帽,端坐在正位的椅子上。虽然只是一夜没睡,但老黑,显得十分疲惫,看到沈默进来,他丝毫不意外,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
沈默是钦差,边上有太监,所以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深深施礼,向老师投去关切的目光,轻声道:“元辅,下官受命查问海瑞的案子,多有得罪,请元辅见谅,”
“无妨。”徐阶颔首道:“即是皇差,便请上座。”
沈默连道不敢,最后和徐阶东西昭穆而坐,那吴太监坐在沈默下首,拖个茶几到自个身前,奕厂戏法似的取出一套笔墨,铺开卷宗,朝沈默点了点头。
沈默与徐阶都是神情淡漠,相互望了片刻,前者才低声问道;“下官开始替皇上问话,请元辅务必如实回答。”
“一定。”徐阶微微点头,沉声道:“你问吧。”
“昨夜先是言官上疏,后是海瑞击鼓,前后呼应,令人生疑。”沈默的声调逐渐提高,神态只剩下郑重道:“请问元辅,这两者间有何联系?您事先知不知情?”吴太监也在边上飞快记录起来,两人的对话必然会给嘉靖过目。
“本官不知有何联系。”徐阶缓缓道:“事先也只知道,有些言官私下串联,说要上本参内阁九卿,雷霆雨露、均处于上,本官无权干涉,只能享其上本再做辩解,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想到在除夕之夜上本,实在匪夷所思。”
“这么说,您知道百官会上本参你,却不知他们会在昨夜发动?
沈默沉声问道。
“是。”徐阶点点头道。
“那海瑞呢?”沈默接着问道:“您知道他会上本吗?”
“不知道,就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徐阶摇头道:“五品以上京官就有近千名,老夫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这么说,他上本您不知情了?”沈默沉声问道。
“不知情。”徐阶心里通明,知道沈默这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呢,便很配合的面带气愤道:“若是早知道的话,又怎会任由他狂悖犯上呢?”
“您怎知他谋逆犯上?”边上
那做比笔录的吴太监,突然日光闪动的问道:“莫非什么时「候看过那奏本?”
“没有看过,但无论他写得什么,把皇上气成那样,都是大逆不道。”虽然都说的是同一件事,但三人所用的词汇却不相同,沈默说·狂悖犯上’,是为了暗示徐阶,海瑞惹恼嘉靖的原因;吴太监却换成了‘谋逆犯上’,说明他相信海瑞上书的背后,存在不可告人的阴谋;而徐阶不接吴太监那茬,而是改用‘大逆不道’,说明他深恨这海瑞扰乱朝纲,却坚决不希望因此发生株连的心态。
“我这里有个抄本”沈默又问道:“您要看看吗?”
“大逆不道之言,做臣子的看就是罪过。”徐阶摇头道:“除非皇上有旨,否则老夫不看。”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态度,其实沈默看了那奏疏就后悔了,确实自己也不该看。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主审官,要是连那奏本内容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询问别人。所以别的都不怨,就怨嘉靖好事儿想不着他,遇到这种狗屁倒灶的差事,却第一个就找他。
沈默的问话,始终不离开徐阶与海瑞是否有关,徐阶则坚定的矢口否认,两人一问一答,用意却是一样的,都是在竭力辩白徐阶、还有朝中的大臣与海瑞无关,至于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敢问、不敢说的。
所以很快就无话可问了,沈默看看吴太监道:“公公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吴太监道。
“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沈默假惺惺的问道。
“首辅已经把问题都说清楚了。”吴太监苦笑道:“再问也没意义了。”
“那就到这儿吧?”沈默征求他的意见道。
“娟吧。”吴太监便搁下笔,小心把笔录吹干,请徐阁老在空白处签名。
徐阶签了名,又按了手印。沈默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上,徐阶掊过来,一边擦着通红的食指,一边对两人道:“本官还写了份辩状,劳烦二位奉给皇上。”说着从桌上拿起个信封,吴太监双手接过来,小心收在匣中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徐阶起身相送,对沈默轻声道:“此案亘古未闻,你要秉公办差、慎重再慎重,我们在这里受点委屈不要紧,案子可一定要查清楚了,不能让皇上的圣名蒙垢。”
沈默听得懂潜台词,无非还是一个拖字诀,只是徐阶的目的,是将所有影响都降到最低限,并没有他那种勃勃野心。
重重点下头,沈默与吴太监向徐阶告退,轻轻掩上门,向下一间走去。
深夜,圣寿宫外间的西洋钟发出‘铛铛铛……’三声。
内寝宫中,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亮着几盏长明灯,照得大殿中昏黄一片。嘉靖皇帝虚浮无力的躺在龙床上,虽然已到寅时,但他仍无一丝睡意,;两眼无神的盯着帐顶,那里幻化出许多人的面孔,有杨廷和父子的、有严蒿父子的、有夏言曾铣的、有仇鸾王障的……但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幻化成一张陌生的面孔,国字脸,面部线条刚硬,一双眼睛发着寒光……这便是嘉靖从吏部档案中,看到的海瑞画像上的模样。
可就这画像,却仿佛真人一般,面带着浓浓的不屑,深深刺痛嘉靖帝敏感的内心。几十年来,来从没人让他如此的难堪。那些辛辣无礼的语句还在其次,关键是字字句句将他心底几十年,不敢触及的隐痛血淋淋揭开在面前,他无从回避,无可否认。回想国事家事,愈想愈是灰心,原来一切都是自我麻痹,原来自己真的百无一是,原来天下人早就恨不得我完蛋了……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那声音如魔音灌脑般,在嘉靖耳边回荡,他的胸中仿佛塞满柴草,烦闷的像要爆炸一般,终于忍不住,双手抱头的嚎叫道:“啊……”
“皇上……”寝宫内慌乱一片,在外面值守的马森急忙忙带人掌灯进来。只见皇帝披头散发、;身汗水,身体在那里不住的痉挛,日光诡异的伸手指着马森道:“杀!杀!杀!”
马森被皇帝的样子吓住了,口吃道:“主子要杀谁啊?”
“海瑞,”嘉靖神经质的抽搐道:“还有他的同党,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早些时候还不让提刑司对那个海瑞用刑,说是要问出同党,现在连话都没问,怎么又要连同党一起杀掉呢?这岂不是疯话?马森两眼发直的望着嘉靖,话都说不利索了:“启、启奏主子,都要抓哪些人?”
嘉靖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就那么直直望着前方,像是在回答他,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抓哪些人?抓哪些人?”然后便一动不动,两眼灰白无光,除了鼻孔还喘气,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马森小心的等了半天,也不见嘉靖出声,这才明白过来,皇帝是魇着了,赶紧低声道:“传太医……
太医日夜候在圣寿宫,须臾便至,为首的正是当年那救驾有功的金太医……哦不,现在是金院正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了,虽然寝宫中一片慌乱,但他仍能定住神,拿住了嘉靖胳膊,为他诊脉。
见有人给皇帝看病了,寝宫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稍许,金院正睁开了眼,从药箱中拿出一卷艾灸,边上的太医赶紧接过来,在火盆边点燃了,再小心递给金院正。金院正让人扶住嘉靖,拨开他脑顶上的头鉴,看准了天灵穴,一灸灸了下去,少顷收回。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嘉靖的脸。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嘉靖的嘀慢慢张开,从腹内极深处吐出了一口极重的浊气,似乎还带着深深的一叹。接着,他的两眼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