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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官居一品-第7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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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道理,这人需要彻查。”徐阶点点头,定定望着沈默道:“你觉着还有什么人参与其中,一并讲出来,为师定严惩不贷。”

“呵呵”沈默又,呵呵,起来,摇头道:“这事的根源,是胡宗宪和王本固的昔日恩怨,跟旁人的关系倒不大。”顿一下,他低声道:“只是不知,他们如何使动东厂的,两边不是势不两立吗?”

“唔,”徐阶道:“这件事,老夫会一查到底,给你个交代。

“学生惶恐不敢。”沈默连忙离席起身道:“老师切勿太过费心,事涉宫里,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好好,老夫自有分寸。”

徐阶笑着颌道。沈默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都察院的人为此事负责,并投诉有人在搞小动作,希望他加以惩戒。

如此简单的要求,大大低于徐阶的预期,自然在满口答应之余,也要细想其真实心思。徐阶知道,忍常人不能忍,必有非常之所图,最好的例子就是自己……今日的自己好比昨日的严嵩,今日的沈默好比昨日的自己,只要前者在一天,后者就没有赢的希望,所以不争一时一地,谨遵太祖皇帝的教诲,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想用我的招数打败为师,怎么可能呢?你的策略我洞若观火,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老夫不会像严嵩那样,都昏聩腐朽了还赖着不走,老夫至多待到七十,就抽身而退。到那时我的接班人也成熟起来,布置也已经固若金汤,就算回到松江老家,这大明朝也依然没人敢动我一根汗毛!拙言啊拙言,不是你不优秀,只是有为师在,就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当然那些阴暗的想法,必须要深埋心底,对于如此懂事的学生,徐阶还是要宽慰一番的。他轻拍着沈默的手背,温声道:“有你这样的好学生,老师十分欣慰啊。”

“老师谬赞了。”沈默忙谦虚道。

“不是谬赞。”徐阶摆手道:“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弟子比儿子还好。南京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让士林好评如潮,老师也与有荣焉。”

“学生不过是仗着有老师撑腰,壮着胆子大包大揽而已。”沈默只感到一阵恶心,但说起这种没营养的话,完全不需过大脑。

“不能这样说。”徐阶正色道:“东南庙大菩萨多,那些大家族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也只有拙言你,能镇住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

“学生不过是狐假虎威,没有老师在京城坐镇,学生是干不好的。”沈默不由暗惊,这老头直给我戴高帽,肯定没好事儿。但旋即心中苦笑,我还真是被坑怕了,都准备那样干了,还有什么好心惊的。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的学生里,也只有你最能担大任。”顿一顿,徐阶道:“不过,今次你却有些意气用事了。”说着一脸语重心长道:“就算再着急,也不该一回来就去面圣,现在内廷外朝势成水火,六科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哪怕先回内阁扎一头再去见皇上,都要好得多。”

“师相这样一说,确是学生操切了。”沈默自责道。

“此事我会让石麓过去分解,说你是为了去告东厂的状,要那些人不嚼舌根便是。”徐阶一副慈祥面孔道:“今天时候不早,你先回去歇几日,待休息好了,老夫再找你说话。”似乎又有劳什子‘大任’要交给他。

“让师相费心了。”沈默便起身施礼,退出了辅值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徐阶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他要拿王廷相等人给沈默出气其实没安什么好心是想给他和科道之间,埋下矛盾的伏笔,只要稍加煽风点火,则赶走高拱的那幕大戏,又可上演了。

只是要不要马上开锣,徐阶还在犹豫,因为利用言官斗争,讲得是大义名分,沈默爱惜羽毛、官声甚好,科道间也着实有一班党徒真要拼起来,怕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比那高拱还难搞。不过这次好处是,自己不用亲自出面,倒也不用担心再惹非议,无非多灰灰几个言官,还能让世界清静不少。

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有的是更急的,他等着他们来求自己再勉为其难答应,不会主动去背这个黑锅的。

从徐阶那出来,沈默和陈以勤说了几句话,便离开内阁回家去了。

和沈默交谈片刻,陈以勤完全感觉不出一点负面情绪,似乎刚受了致命算计的是别人,跟他没一点关系似的。陈以勤知道沈默既然能提前回京,就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在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摆脱了眼前的危险后,他竟偃旗息鼓,好像就此知足了。

“哎”陈以勤暗叹一声,也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对沈默来说,不管理由多充分,和同门反目成仇,背上叛师的恶名都是得不偿失的,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气焰会更嚣张,怕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啊,预见到沈默的遭遇陈以勤不禁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他最初入阁时,本也是踌躇满志实指望着能大展宏图,不负平生所学。然而时运不济,自己的靠山高拱,输给了首辅徐阶。紧接着郭朴也黯然下野。结果内阁便成了徐阶师徒的天下,自己彻底沦为了外人。

虽然,表面上这师徒几个都对自己还算客气,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陈以勤知道,除了沈默之外,其余人都希望自己识趣的靠边站,最好直接在家待着别来,当个遛鸟阁老最好。时间一长,陈以勤确实有些心灰意冷了,他几次上疏称病,希望致仕,都被皇帝恳切挽留。虽然一时没走成,但他已经毫不留恋这人人羡慕的内阁交椅。心中便打定主意道:“上次高阁老的事情,我为图自保,没有吭声,现在想起来,却要悔责了肠子。这次要是他们,再想把沈江南也逼回去,我就豁出去了,反正早晚都是个走,索性跟他一起进退,就算没什么用也要恶心恶心那帮龟儿子!”

那边陈以勤还在替他担心,这边回到家的沈默,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享受天伦之乐。

把几个娃娃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还问起老大和老二在国子监的表现,有没有被人欺负。

还不到监里下学的时间,所以沈志卿和殷士卿两个都不在家,却也方便了若菡告状。她得气性都被两个魔星磨得一点不剩,告状也不带烟火气:“他俩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谁敢欺负他们?”

“才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大本事?”沈默微笑道。

“也不看是谁儿子……”若菡轻按着太阳穴道:“他俩一入学,仗着跟那李先生学得几手三脚猫功夫,又有你这个宰相爹,转眼就成了广业堂的班霸,带着那帮学生使枪舞棒,装神弄鬼,教授见他们如此胡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有徐文长护着,却又束手无策。”

“没惹什么大祸吧?”沈默惴惴道。

“不知在老爷眼里,什么算是大祸?”若菡伤神道:“就讲最近一件事儿吧。上月底,他带同学去庙会上,买了十几家的大力丸子,然后全丢到国子监的荷花池里,害得里面的鱼跟蚂蚱似的,在水面上直蹦,老鳖互相追着咬尾巴,整个池子里跟开了锅似的,整整闹腾了一天……最后光赔人家的鱼和鳖,就花了家里足足五百两银子。”

“这是要干什么?”沈默有些头晕道。

“说是要看看‘鲤鱼跳龙门’。”若菡无力的摇摇头道:“你要是再不管管,他俩能把天都捅破了。”

“管,”沈默重重点头,把怀里的宝儿交给丫鬟,起身道:“我这就有空了,好好管教管教这俩兔崽子。”

“怎么?”若菡蕙质兰心,知道丈夫到了如今的位子,哪怕回到京城,也一样事务繁忙,虽然她总盼着他能闲下来,可这时他突然‘有空’却让她感到一阵担心:“老爷要在家歇几天。”

“还说不准”,沈默突然烦躁的挥挥手道:“官场上的事情,你不要问。”

“不问就不问……”若菡这下更确定了,确实要有大事生。

和家人晚饭之后,天已经大黑了,沈默说一声去前院,也不让人跟着,便亲手提着一盏灯笼出去了。出了正屋,他并没有急着往外走,而是在满地月华的庭院中,缓缓踱着步子,似乎在踌躇着什么,又好像难以面对什么人似的。

他这人虽然温吞如水,但骨子里其实极果断,很少会拖泥带水、淋漓不尽,现在却表现得如此犹豫,真的十分罕见。

不知不觉,他还是走出了月门洞,看到前书房中的灯下人影,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竟立在那里,不知走进是退。

书房中,王寅歪在火盆边看书,沈明臣拿个火钩子,不停的拨弄着盆中的炭块,不时撩拨得火苗乱窜。

“你抽风啊?”王寅拿书敲一下沈明臣的肩膀道:“让人怎么看书?”

“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这么沉得住气?”沈明臣苦笑道:“我的十岳公,这可是前后两位主公的命运,你怎么淡定的起来?”

“练得身形是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王寅悠悠道:“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这是唐朝李翱的《问道诗》,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沈明臣道:“谁是云,谁又是水?”

“天上的是云,”王寅淡淡道:“瓶中的是水。”

“什么意思?”沈明臣皱眉道:“难道为了保证云在天上,就不管瓶里的水了吗?”

“句章,你这么聪明的人,”王寅轻声道:“不会猜不到,君房去做什么了吧?”

“他那只是预防万一而已。”沈明臣脸色难看道:“他还是要听大人的!”说着面现不忍之色道:“十岳公,你我在大帅帐下效力多年,他也始终对我们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虽然最后不欢而散,但这份香火情却是实打实的。”

王寅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还是得尽力劝大人,”沈明臣压低声音道:“就先放过这次,总得保住大帅一条性命吧。”

王寅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问道:“大人为何到现在还没来?”

“跟老婆孩子亲热呢,总得吃了团圆饭再来吧。”沈明臣若无其事道。

“自欺欺人。”王寅冷哼一声道:“大人哪次回来,不是先到前面来?何况这样紧张好时刻,他不是离家一年半载。”

“你是说”沈明臣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道:“大人已有决断?”

“若非如此。”王寅缓缓道:“也不至于,迟迟无法面对我俩。”

“不可能……”沈明臣脸色剧变道:“大人宅心仁厚,最重情义!”

“我看你是昏了头!”王寅断喝一声,打断他说话,狠狠啐一口,道:“你是个无足轻重的文人,当然可以谈情义,但大人是做大事的!你想让他做宋襄公吗?!”

“我……”沈明臣汗如雨下道:“难难道……大帅真要被我们……”

“住口!”王寅声色俱厉道:“你我身为谋士,职责是为主公排忧解难,而不是给他增设难题,若是你再忘了本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沈明臣面色惨白道:“我知道了。”

“去,把大人请过来。”王寅沉声道:“明知道主公为难,做臣下的却还故作不晓,这是罪过。”

沈明臣点点头,刚要起身穿衣,书房门被推开了,披一身肃杀月色的沈默,走了进来。

两人一下对视起来,沈明臣起先有些慌乱,但很快便不屈的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的低声道:“我要一个理由……”

“可以。”沈默点点头,走到桌边写了两个字,给沈明臣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火盆中。

沈明臣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字转眼便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耳边响起沈默声音:“这一次,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沈明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第十四卷会挽雕弓如满月第八零九章瓕蔘翳畞礟渋曓(中)

山东,微山湖畔,夏镇。

凌云翼略显疲惫的坐在炕上,和那山东巡按胡言清就着几小菜,喝着闷酒。

“世上还真有铁打铜铸之人,”胡言清比凌云翼还不济,顶着一对黑眼圈,胡子拉碴道:“这三天,我每去看一次,他都比上次不成人形,”说着不禁打个寒噤道:“东厂那些损阴德的招数,看着都让人胆寒,也不知是怎么撑下来的。”

“招了吗?”凌云翼看一眼这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幽幽道:“今儿可就是第三天了。”

“没有……”胡言清索然摇头道:“要招早招了,现在他身上都没块囫囵肉了,我看更不会招了。”说着愤愤道:“万中丞轻信了那些番子的鬼话,说什么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现在十八般武艺都用完了,也没问出一句有用的来!”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郁闷道:“也不知上面是怎么想的,竟让咱们和东厂搅在一起?我看这次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凌云翼心中撇嘴道,他受人之托,为这次突审提供场所,起先还因为联上京中贵同年而沾沾自喜。但当他知道,东厂的人也掺和进来时,便开始后悔了,这事儿要是没人知道,倒也无妨。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捅出去,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唯有赶紧把这些瘟神送走,自己才能得以解脱,便缓缓道:“文明,那些东厂的人说什么?”

“那个珰头说,今晚要是还问不出来,明天一早就出。”胡言清字文明,叹口气道:“可是把人都糟蹋成这样了,怎么送去京城?”

“老弟,这就是你多事了。”凌云翼松口气,看他一脸懵懂,不禁摇头道:“你是山东巡按,人出了山东地儿,就别再管他死活了,还是烧香自求多福吧。”

“老哥什么意思?”那胡言清当然不笨,闻言心中一惊道:“难道,你一直不看好这次?”

“球,我一开始要是不看好,能答应让你们在这儿折腾吗?”凌云翼啐一口道:“可是三天下来,非但无果,还把人给弄残了……要是京里那位罩得住倒也无妨,区区一个革员而已,说他是躲猫猫、喝凉水、自虐狂什么的,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可万一要是罩不住,就是你我这些马前卒子出来顶罪。”

“不能吧?那位连东厂都能调动……”胡言清强咽口水道。

“他要是有把握,就不会跟东厂搅和了……”凌云翼冷笑道:“甘冒此大不韪,只能说明他的对手更强!”说着喟叹一声道:“要是能问出口供倒也罢了,可现在一无所获,我看很难收场了。”

“那,我该怎么办?”胡言清慌乱道:“老哥请教我。”

“镇定。”凌云翼轻声道:“上峰有命,咱们作下官的,只能依命行事,这个理儿走到哪儿都站得住。”顿一顿道:“关键是,你能不能拿出东西来证明,自己只是依命行事?”

“……”胡言清想一想,点头道:“能,当初万中丞到济南找我,手持总宪大人的饬令,要我配合审案,所以我才跟了来。”

“这就是好证据!”凌云翼双眼放光道:“拿来给我看看!”

“在万中丞那儿呢。”胡言清道:“给我看了就收回去了。”

“赶紧去找!”凌云翼表现的比胡言清还要着急,身子微微前伏道:“以免夜长梦多!”

“难道,”看他这样,胡言清有些奇怪道:“那个对老哥也很重要?”

“呵呵,兄弟,万一有事儿,老哥也得靠你这份儿东西消灾。”凌云翼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到时候咱们一口咬定,都是那万中丞仗着饬令压着,咱们才不得不配合……然后再把他干的事儿一五一十交待出来,至少是个将功赎罪,不至于沦为灰灰。”

“好……”胡言清面无血色道:“不过,真会那么糟吗?”

“谁知道呢?做最坏打算吧。”凌云翼强笑道:“兄弟,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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