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9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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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心可用呢?”
“如果人心可用!”沈默沉声道:“弑君又何妨,内战又何妨?我背负千古骂名又何妨?!”
“大人猜测人心可用么?”
“北京是不成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着腐朽的皇权气息。”沈默摇摇头道:“所以我要回东南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希望。当年文种对勾践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也对东南苦心经营二十年了,倒要看看成果如何!”说着他看看余寅道:“大场面,要在大时代开启,北京,没有这个环境!”
“大人又一次说服我了。”余寅叹息一声道:“希望您这次是对的。”
“这次,不会错的。”沈默坚定道。
这一夜,万历皇帝是在无限惊恐中度过的,他担心沈默没死,会立即对自己展开报复。虽然让锦衣卫、内厂的人,像包粽子似的,把乾清宫保护起来,但他还是心惊肉跳,唯恐哪里会射来暗箭,结果自己的性命。
整整一宿没合眼,到了天亮时,内厂提督孙海求见。
万历能信任的,只有这些从小到大陪伴自己的太监了,不顾自己眼红成兔子,他连忙宣见。
孙海一进来,万历劈头就问道:“怎么样,死了么?”
“应该是还没有,”孙海回禀道:“这会儿已经被抬回家去了。”
“京城可有异动?”
“这个,事发突然,百官尚不及反应。”
“不能等他们反应过来。”万历站起身来,用随身的钥匙,打开御案的抽屉,拿出一面‘如朕亲临’的金牌,道:“你持此牌接管五城兵马司,宣布全城戒严,紧闭城门。朕再拟旨给禁军四卫,你立即派人去宣旨,没有钦命,一兵一卒不许出兵营,违者以谋反论!”
“是……”孙海领命而去。
孙海走后,万历发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浑然不知已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的皇帝陛下,感到自己无比强大!
内阁首辅在皇宫夜宴中遇刺重伤,给朝野带来了浓浓的紧张气息。
京城持续戒严,百官人心惶惶,排着队到棋盘胡同探视,无奈沈府紧闭大门,谁也进不去。最后还是皇帝派钦差太监到府上探视,才带出来消息,说首辅大人重伤昏迷,至今还未苏醒哩。
沈默没事儿的时候,朝野虽然知道他的重要性,但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现在他躺下来,而且很可能再也起不来,人们顿时有天塌下来的感觉,全都慌了神……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为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摘了乌纱帽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颂偈,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百官到此时已不探究祸福灾咎,他们不敢想象,失去首辅后,这个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快,消息到了南京,南京的官员对沈默更加忠心,是沈默将北京六部的权力—://。。一部分,交给了南京六部,命其管辖东南六省的财政军事刑讼等等,留都官员才有了和北京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如果沈默一旦遭遇什么不测,他们恐怕要被打回原形,继续坐冷板凳了。因此南京官员更加积极的为首辅祈福禳灾。什么清凉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到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官员们也不坐班点卯了,直接住在庙观里一心斋醮。
两京尚且如此,各省的土皇帝们岂能落后?先是通邑大都,后来漫延到边鄙小县,无不都建立道场、为首辅祈福消灾;民间也或是自发,或是由头面人物牵头组织,为首辅大人设立生祠道场……如果说,官场上的祈福活动,还带着表忠心的政治色彩,那么蔓延乡里的民间祈福,只能说明士农工商、乡绅百姓,大家不是盼他死,而是希望他能继续活着,这对于一位执政多年的首辅来说,就是最大肯定了。
朝野间为首辅祈福的浪潮有多高,要求揪出幕后真凶的呼声就有多高。事发次日,在京百官便联名上书,要求严查此案,紧接着,南京的奏本到了,各省官员的奏本也到了。十余日内,全国上奏章一万多本,其中十有,是上书要求严查的。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名奏章,换言之,全国官员几乎都在上面署名了……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群情汹涌,就算是为了避嫌,万历也必须要表明态度了。他很快先是下旨对沈默表示慰问,并命令内厂牵头,锦衣卫和法司共同严查此案。但百官不答应,他们认为刺客能装扮成太监,混入御前,负责宫内保卫的内厂脱不了干系,如果让他们牵头的话,难免会阻挠办案。因此文官们要求,由三法司独立办案。
万历虽然自觉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但做贼心虚,哪敢由着文官胡来?他以事涉宫禁为由,否了文官的这一要求。皇帝还算说得过去的决定,却引起了朝中的轩然,因为在此之前,朝野间就有皇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传闻,说万历皇帝才是谋害元辅的元凶。这下皇帝不许外臣调查,更坐实了这一猜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一时间流言四起,对皇帝的怀疑甚嚣尘上,就连深宫中的万历都顶不住,公开在邸报上撰文,反驳这种‘无稽之谈’了!
结果越描越黑……
—://。。
不会出现无奈、悲剧的结尾……最近实在不好写,大家原谅则个,这是昨晚的,今天的稍后奉上。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八九五章难料(下)
就在君臣为‘首辅遇刺案’吵得不成开交之时,一个令所有人都安静的消息传来,首辅大人醒过来了……
无论皇帝,还是百官都得听首辅的,这是多年来的积习,所以大家全都闭上嘴,等着听他怎么。然而还没等沈默恢复元气,开始措置公务,一个凶讯从几千里外的苏州传来一首辅沈阁老的父亲,沈贺老先生逝世了……
这真是个晴天鼻雳,打得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首辅大人,又再次躺倒了。不同的是,上次卧床不起,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次却是真的了。
沈默这辈子,品尝过数不清的痛苦,沈炼去世、胡宗宪去世,林润去世……都让他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然而直到闻父丧的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来,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一国首辅,竟然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到前院去请李大夫。
经过十四年的撰写,李时珍终于把他的《本草纲目》定稿,特意拿到京城来给沈默过目,希望能以官方的名义出版。谁知就遇到了‘首辅遇刺案’,也是在他的帮忙下,沈默才瞒过了前来探看的太监。
听沈默晕倒,李时珍赶了过来,只见他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平素里历来八风不动的殷夫人,望向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先生,快救救我家老爷。
“不要急!”李时珍沉声道:“把他扶起来。”
永卿和曼卿赶紧从两侧托着父亲的腰和后颈将他扶起。
望着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
李时珍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布袋,道:“火!”
柔娘赶紧从茶几上拿起烛台,一手拿起火折子,却怎么也晃不着。
“我来。”三娘子从柔娘手里抢过火折子拔失落她没取下来的盖子一下就晃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沈默的人中扎了下去。接着,他又从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沈默的衣襟,向他胸中的穴位灸去。
沈默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猛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吓得家人又是一片惊慌。
“不要怕,大人持久积郁,前些日子胸口又受了伤,我本打算待他身体好些后,再慢慢调度,现在哀思之下,竟把淤血激出来了。”李时珍抽出插在沈默人中的那根银针道:“我开一副药,让他服了保养几日,就无大碍。”
永卿小心把父亲放下,然后跟着李时珍出去抓药了。
“老爷……”看到丈夫面如金纸,两眼发直的样子,殷夫人悲从中来,哭出了声。
沈默听到哭声,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哭了,还有得是日子哭……”虽然哀思难抑,但他现在必须要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一恢复神智便问道:“陈柳呢?”陈柳是他的第四任侍卫长,也是沈默在张居正丁忧后,派回绍兴呵护父亲的人。
“还在外面跪着……”
“你们都出去,叫他进来。”沈默的声音冰冷而无可置疑,家里人从没听过,愈发不敢违背,赶紧把陈柳叫进来,然后全都退了出去。
陈柳一脸风尘仆仆,满脸愧疚,一进屋便跪在沈默的床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没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了。
“别急着自残,”沈默的两眼望着帐顶道:“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陈柳流着泪,讲起了他终生不肯回忆的那一天。
那天是五月十五,沈默遇刺后的第十天。
那时间,首辅大人遇刺伤重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从通邑大都,到边鄙县,都开起了法会道场,为首辅大人祈福。沈默的家乡绍兴,更是户户上供、家家焚香,人人虔诚祈祷,保佑首辅大人化险为夷。
这种举国祈祷的状态下,沈默的父亲,沈贺沈老爷子,自然不成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虽然这些年,他续了弦,还又生了儿子。然而续弦的妻子,有一大帮不要脸的娘家亲戚,后生的儿子书不成器,就学会吃喝玩乐,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这让老爷子愈发想念起,带给他半生无限荣崇的长子来。
现在听沈默出事儿,老爷子一下就慌了神,为了给儿子祈福,他是什么招数都使了。不但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还处处去庙里拜神、观里拜天尊,只要能给儿子消灾,他是不辞劳苦,更不计花费的。
这种危险时期,作为护卫头领的陈柳,自然不肯老太爷处处乱跑,无奈老太爷拗的很,根本不听劝。陈柳只好心呵护,唯恐出什么纰漏。然而悲剧还是产生了这一天,萧山的玉清宫举行祈福法会,老太爷前去上香。正在虔诚祈祷时,那群诵经的道士中,突然有人举起短铳朝他开枪,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老太爷便应声倒地。
慌得陈柳俯身一看,只见老太爷头上鲜血如注,就地就断了气至于那行刺之人,就地就服毒自尽,身上并未留下任何证据,确定是职业杀手无疑。
“我该下阿鼻地狱!”听完陈柳的讲述,沈默的指甲掐得自己手心流血,双目中恨意凛然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命人连夜把余寅找来,森然下令道:“把这件给我查清楚,无论涉及到谁,只要他介入进来,就必须付出血的价格!”
“是……”余寅沉声应下,杀气凛然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去吧……”沈默点颔首平生第一下达如此血腥的命令。
可是这些马后炮再响亮,也救不回他的父亲,自然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尤其是在意识到,父亲成了政敌对自己的牺牲品后,他更是深陷歉疚不克不及自抑。
仅仅一夜之间,他原本还算黑亮的头发,便成了花白一片。
原来一夜白头真不是传说……
第二天,当闻讯赶来的同僚亲朋前来慰问时,沈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被临时安插成了灵堂,看着那些挽幛白幡,众人无不悲从中来,分不清究竟是为死去的沈老太爷而哭,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哭……府上吊客不断,沈默的两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但迎来送往、诸般礼仪都是徐渭在忙着张罗。沈默则穿戴青衣角带的孝服,在书房韬光养晦,不单极少与吊客见面,甚至连家里人都不见,每天除喝点水,一口饭都不吃。这可担忧坏了他夫人,只好找徐渭搬救兵。
徐渭和沈默的关系,那是没必要讲什么空话的,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上,禁绝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不一会儿,外面人便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却不确定究竟是谁的声音。
沈默嘴巴微张,无奈的望着嚎啕大哭的徐渭,好半天才比及他哭声渐道:“拜托,是我死了爹。”
“咱俩亲如手足,爹就是我爹。”徐渭又要嚎丧。
“别哭了!”沈默无可奈何道:“有什么话就。”
“这就对了么。”徐渭摸出烟盒,掏出一根卷烟,点上道:“男人么,就得把哀痛留在心里,不能影响了判断。”着递给沈默道:“这时候,需要的是这个。”沈默是不吸烟的。习惯性的摇摇头,却被徐渭直接塞到嘴里,他只好抽了一口,没有过滤嘴、只经过粗加工的烟草,味道不是一般辛辣。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然而心里似乎舒服了很多,他又接连抽了几口,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却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爹,原本不该遭此劫的,因为我已经决心,利用这次受伤的机会退下来了。”做戏做全套,沈默不可能今天遇袭,明天就上疏请辞,那是赤裸裸的打皇帝的脸。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有个命数……”徐渭给沈默抽卷烟,自己却蹲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地吃起了烟袋锅子:“自责没有用,该用那些畜生的脑袋,来祭告慰在天之灵。”
沈默掐灭还剩一半的烟卷,狠狠颔首道:“一个也不放过!”
“嗯……”徐渭毕竟是个文人,不肯多这种有伤天和之事,他话头一转道:“下一步筹算怎么办?”
“还能怎样,丁忧……”沈默长叹一声道。
“也好,归正原本就想致仕,现在省了向下面人解释了。”徐渭道:“不过得安排好了再走,否则他们可有罪受了。”
“也看出来了。”沈默领首道:“其实我如何安排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一走,再没有人能压制皇帝,他一定会把我这些年的政策,还有用人全都推翻的,否则怎么消除我的影响?”
“就任由他胡折腾?”徐渭道:“内阁、六部、都察院,外而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不是推荐的人,言官之中,御史、给事中也几乎没有一个不听指挥的。这些人,完全可以做些事情,不让皇帝由着性子乱来!”
“我不指挥了,”沈默摇摇头道:“你呀,在国子监里年岁太久了……朝中主要官员之所以唯我的马首是瞻,多半是因为我坐在首辅这个位子上。一旦我不在了,马上就有许多人要现原形。世态炎凉,官场的人情更是凉薄,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不会记得我给过他们几多。”
“这么悲观,还敢退?”徐渭磕磕烟袋锅,惊讶道。
“我不在乎人走茶凉,我这个官儿当得,太累,早就想优游林下,当一只闲云野鹤了。我在乎的是会不会人走政息。”沈默神情淡然道:“昔时我曾对张居正,如果连离开二十七个月都没信心,那么只能明的改革是失败的。对我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离开,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也没有人维护它,那就明我是瞎折腾,还是消停的好。”
“更大的可能是,很多人不是无心抵挡,而是无力抵挡。”徐渭叹口气道:“皇权面前,就连沈阁老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让普通人如何兴起抵挡之心?”
“我的看法却恰恰相反。”沈默摇头道:“只有当人们敢于抗争时,才谈得上有没有力量。”着站起身来,目光深邃道:“至少在我们这个年代,有力容易,有心难!”
“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徐渭想到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