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9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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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不过还是让他跟你去吧。“秦雷一指他那高大黑壮的保镖道。
于是吕志带一行人出了码头,只见六丈宽的石砖马路,分出双向的行车道,东靠黄浦江向西呈放射状延伸,通往城市的各个角落。马路边上停着一溜黑棚马车,秦雷他们一出来便有操着各种口音的车夫上前招揽生意。
吕志介绍说,这都是拉客人的车不仅在城内通行,甚至可以去苏州。他叫了辆车,请秦氏父子上去,自己和两个保镖只把行李放上车,用吴语说了个地方,马车便缓缓驶离了码头,在宽阔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慢慢行驶起来,吕志等人步行也能跟得上。
秦雷也不急,打开车窗,悠闲的望着窗外的街景。只见临街的建筑普遍有四五层高,且样式五花八门,单单墙面就异彩纷呈,有巴洛克式的清水红砖墙;有红砖白墙相间和印度式侧向柱廊;有浮雕装饰的墙面和天蓝色穹隆顶反倒是传统的飞角重檐、粉墙黛瓦式建筑不见了踪迹。除了这些特色鲜明的建筑,路灯、招牌、幌子、商标、广告等商业行头也一应俱全,将街景装点得如戏台幕布一般,吕志隔着车窗介绍道:“这条江南街,是上海城第一等的风水宝地。不仅市舶司衙门坐落于此,各大商行、票号也都在这里设立总部。在此拥有一块土地,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名誉的象征。别看上海城时间不长,可这里的建筑大都经过重建,甚至有些楼重建过两三次。”
“这是为何”纳楚好奇问道。
“那些大财团占有一席之地后,肯定要大兴土木,营建商号大楼。
这么多的商号挤在一起,也就顾不上含蓄了,怎么压别人一头才是正办。起先大家清一水的飞角重檐红墙碧瓦,都是一个样,分不出谁和谁。后来,汇联号请了法兰西的工匠,造了个……您看就是那座。”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看到一座平顶形式的高大建筑矗立在江南界的中断,带着纯正的欧陆风情,却又摒弃了时下欧洲最流行的巴洛克风格。显得端正而雄浑。外壁上端,林立着大理石人物雕像,造型优美,栩栩如生。汉白玉的匾额上,‘汇联号’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熠熠生辉。
“汇联号号称‘万商之母’,采取这样的建筑样式,自然会影响到其他商号。”吕志介绍道:“而且这种样式确实正大端庄,尤其是它是采用全石料的,外部看不到一根木头。显得坚不可摧,千年不朽,一出来就把其他的建筑比下去了。所以其它商号也纷纷效仿,自家商号也能像这样的建筑一样坚若磐石,长长久久。”
“你还真是个好导游呢。”纳楚打趣道。
“这都是我家老爷说的。”吕志不好意思笑道:“小人不过是复述而已。”
“你家老爷还说什么了?”纳楚笑问道。
“我家老爷说,这江南路之所以繁而不乱,是因为规矩立的好。比如这满街的商业行头,知府衙门规定,必须都在檐下门楣处,挑出墙面的距离也严格受限。商号横幅可以跨街,招牌、幌子允许远挑,各家全都严格执行,所以本会看着如此赏心悦目。”
照着他说的看去,纳楚发现果然是这样,没有一家会违反规矩。不禁赞叹道:“怎么这些商家就这么听话?”
“这都是各大商号的门脸,当然要做出遵纪守法的样子了。”吕志笑道:“久而久之,也带着全城的商家遵守规矩。因为人们都说,要是连这点表面规矩都不遵守,还指望商家能诚信经营?”
驶出繁华的江南路后,路面一下宽松多了,马车速度加快,吕志也没法说话了,一路小跑闷头跟在后头。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客栈,把秦雷安顿下,打了个尖,他又和那个打个保镖出去找牙行看房子。
在客房里,纳楚问秦雷道:“你真那么放心,不怕那吕坤有啥企图?”
“有什么不放心的,”秦雷笑道:“他这样对我,正说明他没有对我的身份起疑心。派个家丁帮帮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结个善缘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倒也是,你现在这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看着真不习惯。”纳楚点头道。
当天下午,吕志转回,说房子已经定了下来,第二天便可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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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昨晚的,今天会有多些。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五章中隐(上)
上海地处江南水乡,但城市外貌与近邻的苏州等地迥异。它没有水城普遍的河浜网布,巷弄曲折。这是因为在建城时考虑到,一来可以使城区平整,易于规划。二来,因为饮城中喝水、易于生病,故而官府下了大力气填平城内的大小河浜。在千顷土地上规划出了路、街、坊等大小道路数百条,构建了这座城市的框架。
几十年来,伴随着上海城的腾飞,人口也从最初的几万人,激增到十几万、几十万,并在几年前突破了百万。随着民居的不断增加,又出现了数不清的里、弄,将原先经纬交错的整齐框架,变成了细密繁复的蜘蛛罗网。大路连着小街、大街横穿小路、街上有坊、弄中有里、弄通里、里通街、街通路……在小小的弄里走着,走至弄尽头,疑似无路,但往尽头处;左或右一转,又有大道在不远处。外面人初来乍到,是要被弄得稀里胡涂、七荤八素的。
秦雷的新住处,在城南广福寺附近的槐树巷中。那吕志原本看中的,是露香园一带的寓所,那一带有着众多的官府衙署、道观寺庙、私家园林、大小商铺、酒店茶楼,环境和卫生都是最好的,生活便利而惬意,当然,前提是你得消费得起。不过在吕志看来,能住得起宁波号的豪华舱的,肯定不差这点钱。
但秦雷的保镖明白自己主人的心意,执意选了这一地处城中、闹中取静的民居。第二天一早,两人带着秦氏父子来槐树巷看房子。房东也一时到了,见租房的是位体面的大爷,自然感觉称心,打开院门请秦雷父子进去。
爷俩进去一看,这所小院甚合心意。一进门是一个横长的天井,两侧是左右厢房,正对面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会客、宴请之处。客堂两侧为次间,后面有通往二层楼的木扶梯,再往后是后天井,其进深仅及前天井的一半,有水井一口。后天井后面为单层斜坡的附屋,作厨房、杂屋和储藏室。整座住宅前后各有出入口,前面由天井围墙、厢房山墙组成,以石料作门框,配以黑漆厚木门扇;后围墙与前围墙大致同高,围成一个近乎封闭的空间。所以虽处闹市,却仍有一点高墙深院、闹中取静的好处。最难得是前院有一株槐树,甚是茂盛,夏季浓荫半院,一张小桌几把竹椅,吃饭纳凉两得其便;而且后院靠厨房那口井,不到一丈深便是清水,不用出门就可以打水了。
房里房外的物件摆设都有九成新,听房东介绍,这个院子是他弟弟购置的房产。没住多久,弟弟全家便移居吕宋,临行前托他把房子租出去。一来,上海的房租高贵,闲着实在浪费,二来,房屋得有个人气,不然很快就会倾颓。
双方你情我愿,买卖自然不难谈成,唯一的分歧在于,秦家父子只想签半年,房主却希望越长越好,一番争论之后,最后签了一年,先付半年房租。拿到合同和汇联号的银票,房东乐颠颠的走了。
吕志受宠若惊,酒席欣然而就,银票却坚辞不要,他说秦爷初来乍到头难开,上海物价腾贵,这些钱可以顶好一阵子,还是留着细水长流。
秦雷笑道:“只管拿着就是,三年五载还穷不着我。”
“那就多谢秦爷了。”吕志不再推辞,高兴的收起来,言语间愈发亲近道:“秦爷日后有事,自然有我家老爷关照,但不是大事儿也不好去麻烦他是?您只管让铁山兄弟去找我,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一般我就能办了。”说着掏出铅笔,在纸上写了自己的住址。
秦雷自然高兴的致谢。吃了一个钟头的酒,吕志便起身告辞,秦雷亲自送到街上才转回。
回到家中,纳楚已经在指挥着两个保镖铁山和马原打水清洗房屋。两个壮小伙子被指使得滴溜乱转,一个把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一个来到井台边放下辘轳上的桶打水。
看到这一幕,秦雷笑了,挽起袖子道:“要我干什么,娘子只管吩咐。”没了外人,也不必再掩饰,所谓的纳楚,全名叫乌纳楚,正是三娘子的蒙古名字。
“我不是你儿子么,怎么成娘子了?”乌纳楚娇媚的横他一眼,道:“家里没你什么事儿,跟我上街买东西去。”
“啊,日子还长着呢,不急着逛街。”秦雷……还是叫他的本名,沈默苦着脸道。
“人家留下的被褥铺盖、杯盘碗筷你能用?厨房里空空如也,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你准备天天叫外卖啊!”纳楚数落道:“谁让你非要过平常人的日子,没有那么多人让你使唤,只能亲力亲为。”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沈默举手投降道:“我发现你越来越有夫人的风范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归隐这一年,他不仅走出了丧父的阴影,还甩掉了一阴沉沉的官场陈腐之气,整个人都轻松洒脱多了。
“那是,姐姐是我的榜样。”纳楚柳眉一挑,得意笑道:“她让我管好老爷,婢子自然勉力而为。”沈默能越活越年轻,当然有火辣辣的三娘子的功劳。
“咳咳,铁山在边上呢……”沈默老脸挂不住道。
“俺啥都没听见。”本名铁战的铁山,提着满满两桶水,飞也似的的窜进屋里,竟是一滴都没洒出来。
夫妻两人还是旧时打扮,也不坐车,便走着出了门。虽然纳楚不让人跟着,但铁山怎敢让他俩这么出去,把马原留下看家,自己赶紧跟了出去,只是不敢跟得太紧。
走出弄堂便是喧闹的庙前大街,这是个繁华的集市,花花绿绿、应接不暇的招牌、幌子、商标、广告,宣告着一座座商铺在大街两旁林立,形成一条日夜不息的人流走廊。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望着两边既有黛瓦粉墙,红柱飞檐的传统建筑,也有花格窗、排门板、飞檐翘角,花边滴水和马头墙的新式门店,甚至还有巴洛克风格的西洋样式,这些样式各异的建筑融汇在一起,没有丝毫的不和谐。看着这些店铺的招牌,什么春风楼、得意楼、德顺大酒楼,吴家老号生药铺,丁娘子布庄、天宝金器店、同盛发当铺……三百六十行尽会于此。听着嘈嘈杂杂的叫卖声,说笑声,浓重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沈默浑身毛孔舒展,舒服的眯起了眼。都记不清是多少年了,自己终于又能走在没有任何表演成分的人群中,这种脚踏实地,比肩接踵的感觉,实在是太养人了。
一到了这繁华的街面上,三娘子便兴奋起来,她忘了自己的初衷,拉着沈默一头撞进丁娘子布庄里,然后……就尴尬了。
因为人家虽然没写明‘男宾勿入’,但满店面都是女客,不免齐刷刷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这两个闯进来的男人。
三娘子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男儿身份,不由欲哭无泪,可这要灰溜溜退出去,岂不更尴尬?好在她素来是有急智的,清哼一声,昂首挺胸道:“看什么看,好像没写男人止步?”说着一拉沈默的衣袖道:“爹,你不是说要给我娘买件生日礼品么,怎么不进了?”
沈默体面了半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呢,以他的经验看,女客们肯定要花容失色,尖叫着慌乱回避,甚至报官都有可能……然而老经验遇到了新情况,短暂的吃惊之后,女客们便大胆的打量起这两个不速之客来。甚至小声评论起来:‘嗯,这个年老的好有味道,还没见过这种老帅哥呢。’‘还是年轻的俊,这眉这眼这脸蛋,若是穿上红妆,就是个绝代佳人……’说着便吃吃笑起来。
热辣辣的目光,让沈默颇有些吃不消,不禁暗暗摇头,心说果然是世风日下,怎么现在的女子都如此不知羞了呢?不过好像也挺有意思,反正现在自己不是自己,索性老夫聊发少年狂。便面无表情的跟着三娘子进去了。
见女客们都没有意见,店家自然不会赶人,容貌俏丽的女伙计上前问道:“二位……爷想要点什么?”
“看看。”三娘子的全部心神,完全被眼前的五光十色的纱、罗、绸、缎吸引住了,她摸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面料道:“真轻薄啊……”
这一下赞叹,完全是女声,女伙计早就看到她有耳朵眼,一下明白过了,原来这是位花木兰啊。便认真介绍道:“这是杭州蒋氏丝绸庄生产的皓纱,轻薄如纸,内衬以亮色衣衫,效果好极了。”
“这个也很薄。”三娘子摸着另一款面料道。
“这是时下流行的西洋布,它的特点也是在于轻薄和色彩淡素。去年一年一度的金陵花会,秦淮明姝丽三娘用这种料做成轻衫,以退红为里,穿在身上,不减张丽华桂宫霓裳,迎风站立,楚楚动人,飘若仙子,让人惊为天人,这种西洋布也立马身价倍增。不过虽然贵,但好在百搭。衣柜里一定要有一件的。”女伙计不知重复过多少遍这样的说辞,都滚瓜烂熟了。
“买了买了。”三娘子眼也不眨的连连点头,跟早些时候,为了几贯钱与房东斤斤计较的管家婆,实在是判若两人。
一见他这样,店家就知道来了肥羊……哦不,大主顾,便活计支到一边,自己亲自上阵,向三娘子推荐里面的衣料。因为要搭配以明亮的颜色,故而那些布料都是大红、鸦青、甚至明黄色。三娘子倒没什么,一直在边上安静看着的沈默,终于忍不住道:“你这店家,好生大胆。朝廷严格规定,士庶妻不许用‘大红、鸦青、黄色’,违者以僭越论处。你看你这里,有多少违制之色。”
“……”那店家歪头看看沈默,笑道:“这位爷是刚从北京还是从吕宋回来?”
“吕宋,怎么了?”沈默摸不着头脑道。
“怪不得,您应该二三十年没回过了。”店家笑道:“您说的那都是老皇历了,老身今年五十七,干了四十年衣料店,要说女人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肯定比您清楚。”说着掉起书袋道:“太祖皇帝规定,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锦绮丝绫罗;止用绸绢素纱;首饰、钏镯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银,靴不得裁制花样、金钱装饰;违者罪之。’又令民间妇人礼服惟紫,不得金绣,袍衫止紫、绿、桃红及诸浅淡颜色、不许用大红、鸦青、黄色。《大明律》上还有‘服舍违式’条,规定僭用者杖一百,其器物衣饰尽皆充公。我说的对么,这位爷?”
沈默算是领教了上海人的伶牙俐齿,有些无奈的点头道:“想不到,你还如此懂法。”
“不是老身懂法,是但凡入行的,就得背过这几条。”店家笑笑道:“可您仔细看看,这满店面的女客,要是依着老皇历,是不是都得打死?”说着掩口笑道:‘您不会非礼勿视。‘
“倒不至于。”沈默尴尬的笑笑,转头看看临近的几位女客,果然要不是颜色上违制,就是样式上违制,甚至有人带着一品命妇才能佩戴的明珠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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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不是凑字数,因为描绘一个崭新的世界,绝对比铺设一段情节更困难。我想用尽量生活化的,将社会的变化写出来,然后将结局渐渐引出来,这样才能不算烂尾。
之前不少人觉着,似乎缺少一部分描写,不错,那就是市民阶层的生活变化。然而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南北差异极大,北京几乎没有什么可写的,视线又不能离开主角跑到南方去,所以有了这一段。
一品这样的书,一辈子写一本就够了。如果我日后不正经了,请大家证明,我曾经如此正经过……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