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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2章

官居一品-第9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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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笑道:“实在是可喜可贺。”

“哦……”吕坤笑道:“我在去中南之前,就有个举人的功名,后来在中南经略府挂了个四品参议的虚衔,十几年升到三品上海知府,也没什么可贺的吧。”

“这上海知府,可是二品巡抚也不换的。”沈默笑道:“所以还是得恭喜。”

“哈哈哈……”吕坤摆摆手道:“我可不是官迷,再说当官儿哪有原先逍遥自在?要是能选择,我宁愿还回暹罗当娄的国舅爷。”

沈默听懂了这话,点点头,换了话题道:“大人拨冗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我来看看老朋友还不行。”吕坤呵呵笑道:“我回来这一年,主要在两京待着,所以一直没机会来看看。”后面的话,其实只是把面子话圆了圆,任谁也知道,一年多没来过,贸然上门,肯定是有事儿的。

“秦某真是受宠若惊。”沈默笑道:“今儿个大人别回去了,咱们喝完茶,再到隔壁晓月楼喝两盅。”

“唉,哪有你这份清闲啊。”吕坤苦笑道:“今儿个就不叨扰了。”说着不再绕弯子道:“除了来看看秦兄,还有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请你出山。”

“我?”沈默一脸惊讶道:“上海滩藏龙卧虎,多少高才俊士等着知府大人的召唤?您找个茶馆老板作甚?”

“就别跟我装了,上海滩藏龙卧虎,说得不就是你自己?”吕坤说着,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推到沈默面前道:“这些文章,我都拜读过不下八遍。”

沈默翻一翻,竟然是一本剪报册,上面按时间顺序,贴着自己一年多来,以‘勿用’的笔名,在各大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不禁苦笑道:“上海滩的事情,果然瞒不住知府大人。”

“别这么说,我也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对上号的。”吕坤微微兴奋道:“当初在船上我就知道,你是个大才。看了这些文章,我才发现,先生是管仲乐毅那样的王佐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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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哈。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九章阉寺雄起(上)

这一年多来,沈默在十几家报纸,发表了不下百篇政论,有针对土地问题的,有论述工商业和传统经济关系的,有批评时政的,有对大明现状的分析,大都是在给琼林社写文章之余,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有感而发的。但因为总能切中时弊,一针见血,且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故而在政论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面对吕坤的求贤若渴,他还是敬谢不敏了,呷一口茶水,轻声道:“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过去便行。”

吕坤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家子弟的尊严,容不得他去低声下气的相求,于是点点头道:“也好,秦兄愿意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也不能破坏。”说着呵呵一笑道:“不消日后,现在就有问题要请秦兄参详。”

“请讲。”沈默点点头,给吕坤斟上茶道。

“前日报上的《御旨概览》秦兄看过么?”见沈默点头,吕坤便道:“上面有一条关于织造的圣旨,秦兄可有留意?”

“看过,”沈默点头道:“好像说,原先东南担丝绸织造任务的是苏、松、杭、嘉、湖五府,现在决定增加浙江、福建及南直隶的镇江、常州、徽州、上海、宁国、扬州、广德等十个府也分造一些。”

“秦兄真是好记性。”吕坤赞许的点点头道:“上海光荣在列,领了五万匹的任务,其余府的年征解额,从一万匹到五万匹不等。这样江南织造局每年解送宫里的丝绸,便从原先的四万匹,增加到二十五万匹。”说着一脸苦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实在是胃口太大了。前年,以娶九嫔为由,增加了十万匹的解额,去年,又题派了一次,是十五万套匹,理由又是潞王、寿阳长公主的大婚和慈圣太后的圣诞。到了今年,干脆也不再需要编造名目,只要狮子口一开,要几多地方上就得解进几多,而且说这个数目才够用,分明是想一劳永逸,就此形成定例!”

“是啊,就算宫里的两万多人,全都四季常新,原先的解额也用不了一半,剩下的足够皇帝赏赐或者别的用途。”沈默一脸费解道:“真不知皇上要这么丝绸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把库房堆满?”

“秦兄有所不知,贪财之人必然吝啬,咱们这位皇帝,登基至今还未赏赐过大臣呢。虽然太监的后妃不时得赏,但都几匹几匹的赏,只是九牛一毛。”吕坤揭开谜底道:“皇帝要这么多丝绸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开皇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以四海之富,任土作贡,本又何必置庄立店,与百姓争刀锥之利?”沈默摇头道:“这样一来,要害死多少丝绸业者?”

“是啊!一匹丝绸的成本价是六十两银,二十五万匹就是一千五百万两,每年拿出这些丝绸,各府的织造行业便得吐血。”吕坤一脸忧色道:“然而这些解送进京还不是用来消费,而是用于出售。不用本钱,皇店自然低价倾销,又给丝绸产业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真这样搞下去,大明的丝绸行业,还有什么活路?!”

这一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以官员的立场,还是九大家的立场说话。

“自古未闻有如此贪财的皇帝。”吕坤愤愤道:“皇帝本当视金银玉帛如粪土,咱们的万历皇帝,为了敛财却与民争利!”

“难道大臣不劝谏么?”沈默轻声问道。

“怎么不劝了?”吕坤苦笑道:“但这样的奏章,向来都被留中,皇帝掩耳盗铃,根本不当回事儿。比如这次加派,六科廊明确驳回了加派织造的中旨,题覆说:‘查议织造加派之旨言,各处民穷,铢求已遍,今一旦以加派之诏传之四方,抚按诸臣不得不责之有司,有司未必皆贤,万一奉行未善,借用明旨,公肆科罚,株连波及,逮系责追,窃恐征额未必济,而且重遗万姓困也。今查内库内积贮尚有丝绸十余万匹,尽足目前支用,将来若复难继,自当查例上请调配,绝对不至误事。’内阁和部里也都为此都做了担保,皇上却依然执意要加派。”

“大臣都如此态度了,皇帝还不在意?”沈默吃惊道:“难道不怕跟大臣闹掰了?”

“也许原先还会忌惮,但现在肯定不怕了。”吕坤道:“几年不计成本的投入和毫无原则的偏袒,使内廷的力量迅速膨胀起来,皇帝现在只是把外廷看做治国的工具,自己想做什么,都完全倚仗中官。而太监们哪有不贪财好货的,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发横财的机会。前日,内织染局管事太监张钺等请敕差内官前往东南,督办织造事项,工科都给事中刘铉、山西道御史贾如式等上章劝阻,极言民力匮乏,供应浩繁,皇帝批复曰:‘织造事非得已,科道官既言民力困敝,今后不再加额便是。遣庑慎内官往督工费,着户工二部议处。’不仅不同意减额,还要求户部给督造太监出费用,简直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

吕坤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沈默又给他续上道:“看来此事已成定了。”

“是啊……”吕坤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趁着到南京参加部议的机会,我们这些州府的头头凑一起开了个会,决定一同敷衍中使,到时候都完不成任务,也就证明确实无力承担这么重的负担。”

“这法子不算太好。”沈默淡淡道:“怕是要给太监们亲自动手的借口。”

“是,我也有此担心,但我才入官场,只有听人家说的份儿。”吕坤深叹一声道:“其实五万匹丝绸,对上海府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重的负担,真不重蹈前任的覆辙……可又不能表现得软弱,自绝于同僚,真叫人左右为难。”

“确实是个问题。”沈默喝口茶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兄快讲,”吕坤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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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半章,余下半章明早发。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九章阉寺雄起(中)

“处理政务时,难免遇到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向太监妥协,就得罪了同僚。不妥协的话,又得罪了太监。这种辣手的难题,要是往上推的话,非得把上司也得罪了。”沈默轻声道。

“是极。”吕坤点头道:“万一处理不好,就可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说着狡黠一笑道:“不过我相信一条,天下万事,既然发生了就一定有解法,这不就来找秦兄问计了么。”

“对于这种情况,要是不想被波及的话,就不要主动介入矛盾纠纷,尤其是不要就是非问题公开表态。”沈默缓缓道。

“能躲得开么?”吕坤皱眉道:“那些织造太监的第一站,就是上海滩。”

“还有几天到上海?”

“十天半个月吧。”

“时间足够了,你让人把消息散布出去。”沈默笑笑道:“只要那些丝绸商听到风声,保准在第一时间清货。”

“那怎么跟织造太监交差?”吕坤道:“你跟我说详细点儿,咱们在暹罗,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还没像现在这样,捧着卵子过河。”

“首先要真诚地表态,表示自己完全支持宫里的差事,决不让公公们失望。”沈默笑道:“在表态的基础上,谈到具体事情的时候,再惋惜的告诉他们,因为接到圣旨的时间太迟了,上海的丝绸都已经外销,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再抽丝纺绸。”

“他们肯定是要发飙,你再来剂‘清热散’,暗示他们吴中民情刁蛮,不服王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激烈手段。最后要给他们吃‘定心丸’,告诉他们,一切都在自己掌控当中,上海明年各大丝绸厂,肯定优先完成宫里的任务。”顿一下他接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何跟太监搞好关系,相信不用我多言。但是要注意内外有别,你是文官,不要跟太监走得太近,接触要少而精,不妨一次下足本钱。”

“总之一个目的,把这些瘟神请出上海去。”沈默道:“让他们去别处闹,别处肯定有爆仗筒子,等事情闹大了,自有个高的顶着,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听你这话,就像是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吕坤听得眼都直了。

“这只是救吕兄一人而已,却于大局无补。”沈默面上无半分喜色道:“去年选秀,今年织造,太监们吃不道东南这块肥肉,是不会罢休的。”

“难道没办法治治那些太监么?”吕坤愤愤道:“太平盛世,江南天堂,怎么就闯进这么群射狼?”

“有,只要吕兄不怕惹麻烦。”沈默淡淡道。

“呃……”吕坤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你知道,我得听寒家的。”

沈默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不是这些世家大族总想趋利避害,从没有个坚定的态度,自己又何必隐姓埋名,在这里默默蛰伏呢?

吕知府的造访,打破了沈默平静的生活,不时有名流文人登门造访,与他谈经论道。还时常有请柬送来,邀他出席什么茶会、参加什么诗社之类的,对于这类邀请,沈默向来是不会理睬的。

但是这一日晚上,他找出件白布黑缘的特殊衣服,在镜子前比量起来,三娘子好奇问道:“这是深衣么?”整日里看到各种奇装异服,这种带着浓浓古典韵味的衣服倒不常见。

“对。这便是周朝的深衣。你看,这是圆袂,这是方领,这是带,这是绅……”沈默一边规整衣服,一边解释道。

“哦,”‘子张书诸绅’就是写在这上头啊。”说罢从案上操起眉笔,在上面了写两个还算工整的字:‘色难’。

沈默看着象牙白的束绅上,被写了两个黑字,不由瞪眼道:“张仪当年还书诸股呢,你想试试么?”

“你无耻!”三娘子招架不住,赶紧躲开。

沈默拂拭一番,还是不见干净,家里也找不到另一根,只好换另一面系了。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三娘子连忙凑过来道:“最多等你回来后,让你书诸那个……还不行?”

“……”沈默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色难’者,却是说孝顺父母的。我却至今不能回绍兴去父亲坟前磕头……”其实他想过,偷偷回去看一眼,但铁山告诉他,沈家的祠堂和祖坟边上,有东厂番子常驻,只要有人来拜祭,就会被拿去盘问和沈默的关系。

有家不能回,让他每每想起就黯然神伤。

三娘子不想见他难过,岔开话题道:“你穿这身,是要去干甚?”

“明日去一趟黄浦书院。”沈默低声道。

“我也去,整天看店快闷死了。”三娘子马上雀跃道。

“我是去祭祀先师孔子,你一个妇人去干什么。”沈默摇头道。

“女子怎么了?我也是先师门生啊!”三娘子不平道:“还整天在报纸上鼓吹什么人人平等,自己的思想比谁都顽固!”

“我可是斋戒二日的。”沈默无奈道。

“我跟你吃的一样。”

“我刚刚沐浴过。”

“我是妇人,体自生香。”说着她骄傲的把白生生的胳膊送到他鼻前。

沈默推开道:“噫!就为你这一身香气才不许你去的!”

“为甚?”

“令色!先师所厌也。”

“胡说!大夫七十,赐几杖,乘安车,行役以妇人,周公之礼也。夫子岂不是大夫,岂不足七十?妇人正所以安之也。”三娘子振振有词道。

沈默真后悔教她念书,讲起道理来能一宿不带重样的,只好投降道:“不想被轰出来,就穿男装吧。”

第二天,将店里的生意交由伙计照管,两人坐马车前往黄浦书院。

黄浦书院位于城郊僻静之处,马车出城十余里才看到这座粉墙黛瓦,石坊高耸,松柏苍翠,环境幽寂的书院伫立在黄浦江畔。

书院布局采用‘左庙右学’形制,没进大门,一座牌坊屹立。牌坊两面分别题刻‘黄埔书院’和‘百家争鸣’的题词,三娘子仔细看时,发现竟然是沈默的题词,不由挪揄笑道:“某人真是爱题词呢。”

沈默不禁老脸一红,还没待说话,便听有人呵斥道:“你这后生竟敢对江南先生不敬!”却是一同到达的客人,都穿着周代的深衣,听不得三娘子的挪揄,故而出言训斥。

三娘子眼一瞪,便要发作,却被沈默拉住道:“犬子没大出过门,今日非要跟来,还望诸位先生训诲!”

“知错能改就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人也放缓了语气道:“现在的孩子,实在太不服管教了。”两人交换名号,沈默知道了对方叫徐思成,号云间舍人。

“徐兄可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犬子和他的一班教友。”徐思成指指左边亭子里的几个儒生道:“他们在那看碑文呢。”说着叫一声道:“子先,我们该进去了。”

“是。”其中一个个子稍矮些的儒生回过头,招呼一声另外三人,四个人便一同走出亭子。

沈默发现,除了徐思成的儿子外,另外三人竟然都是外国人。

“过来见过秦先生。”徐思成为沈默介绍道:“这个是犬子光启,另外是他的三位教友,泰西人郭居静、利玛窦和熊三拔。”这年代,至少在上海城,见到老外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沈默还是难掩惊奇,他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徐光启和利玛窦,于是便多打量了两眼。其余人却以为他见到泰西人穿儒服吃惊,也不以为意,用最标准的儒家礼节向他致意,开口都是很标准的汉语,存心想让他吃惊到底,不过沈默很快恢复了平静,与众人亲切的致敬。

往里走的时候,沈默好奇的问徐思成道:“看令郎的服色,应该是北京国子监的监生。”

“是,回来准备科举的。”徐思成有些伤神道:“却整日只知道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举业堪忧啊。”

“爹,您怎么能说是不务正业呢?”徐光启三十岁上下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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