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9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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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太监们哭成一片。
本来已经大好的万历皇帝,因为服了两粒金丹,在夜里猝然死去……当然其中还另有隐情,但能对外公布的消息,就只能到此等程度了。
二位太后和王皇后,三个女人围着遗体尚温的大行皇帝,哭得昏天黑地。其余的嫔妃、内宦,跪在帷幕外放声大哭。
但皇帝突然驾崩。有太多的大事需要处理,光哭是不行的,还得强忍悲痛拿出主意。
在司礼太监张宏,慈宁宫管事牌子邱得勇等人的安抚下,终于权且敛住戚容,到隔壁静室议事。
头一个议题,就是接下来怎办么。
“怎么办?”哭肿了眼的李太后问接替张宏的大内总管田义道。
“按照先例。应该是请内阁大臣,几位国公爷入宫,襄赞太后处理大行皇上的后事。”田义轻声答道。
“哪里还有内阁大臣?”李太后茫然道:“听说不是都卷铺盖了么?”
“一来,他们的辞呈皇上还没批,二来。可以让他们感恩,尽心竭力的辅佐新君。”应该说。田义还是太监里比较靠谱的人物。
“新君……”李太后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那是万历皇帝唯一的子嗣——年仅两岁的皇长子朱常洛。这孩子长得和万历真像,她恍然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看着大臣,抱着自己八岁的儿子登极,然后就是不堪回首的八年。直到万历成年,母子俩才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和尊严。
难道又要重演这段历史?而且这孩子才两岁啊,还要比前次最少多六年。
李太后想想就不寒而栗,许久才垂泪道:“高宗皇帝临终时,曾有遗训:‘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哩……难道又要让这可怜的娃娃,像他父皇那样么?’”
“太后可以监国的……”田义轻声安慰一句,又觉着不妥,再加一句道:“太皇太后更好。”
大家一看,心说,这有三位够资格的,可不怕人手不够了。
“……”李太后沉默许久,就当大家以为是默许了时,她却语出惊人道:“那何不直接立个长君呢?”
“可皇上就这一个子嗣……”田义心说,那能凭空变么?
“但高宗皇帝还有儿子,大行皇帝还有个同母弟弟。”李太后沉声道。
原来她是想让潞王当皇帝,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也并不意外。
“兄终弟及,也不是没有先例,就让潞王先当一任,但立常洛为皇太子,将来再接他的大位。”李太后缓缓解释道:“哀家记得,本朝就好像有这样的安排。”
李太后好读书,自然不会连这点知识都要求助,她不过是想让别人道出来,更有说服力罢了。
“当年英宗北狩,太子……也就是宪宗皇帝才两岁,国无长君。在孙太后的受意下,景皇帝继承了皇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立英宗长子为太子。”这可是在新君面前邀功的大好机会,田义还在沉吟,张诚抢着回禀道:“说来也巧,宪宗皇帝当时也是两岁。”
“但那是国家危难之际。”田义出声道:“鞑子眼看就要兵临北京城了!”
“难道现在不危急?”田义毕竟才刚上位,有的是想挑战他的,另一个大太监抗声道:“鞑子休养了十多年,早就兵强马壮了。若让他们知道了,我大明换了两岁的天子,哪里还有敬畏,肯定会提兵入寇,再临京城的!”
“还有南方的叛乱,”又一个太监帮腔道:“要是知道下任皇帝才两岁,肯定野心更大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把田义说的招架不住,只好告饶道:“老奴说什么不重要,还是请大臣们来拟遗诏吧。”他准备让大臣们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遗诏……”一听这两个字,李太后又想了让她倍感屈辱,也是导致皇室被权臣欺凌的‘隆庆遗诏’。不由怒火熊熊道:“田义,哀家问你,决定新君的权力在哪里?是哀家,还是那些臣子?!”
“当然是太后娘娘了。”田义脸色煞白道。
“那你为何要让大臣来拟遗诏?”李太后阴森森道:“莫非是在为你的主子把持朝政做准备?!”
田义这才想起高拱、沈默,给李太后带来的惨痛记忆,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二天,身穿青衣角带,在宫门外守了一夜的大臣们,才被允许进宫吊唁。
臣子们对万历这样的皇帝,自然谈不上什么真感情,但一想到国家多事之秋,又没了皇帝,还是忧虑难耐,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哭过后,等待他们的,是二位太后娘娘,拟定的潞王继位,朱常洛为太子的懿旨。
大臣们一片茫然,虽然对万历皇帝暴毙毫无准备,但大家心里并非没谱,因为六十年前正德皇帝暴亡,前辈大臣们的应对措施,已经载入史册,堪称经典。大家只要照方抓药即可。
他们甚至已经在宫外想好了遗诏,要好生利用这个机会拨乱反正,挽回天下人心。
怎么突然就没有‘遗诏’这个环节了,大家都望向跪在最后面的申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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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二二章归来(上)
“太后节哀,”申时行缓缓上前,在臣子中,他与万历的感情最深,悲伤也就最深。就算为了万历,也应该争一争:“微臣以为,千急万切,都应先查明先帝崩殂的原因再说。”
“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李太后此刻完全是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母亲,她嘶声低吼道:“你想让我儿死了还出丑么?!”她咬着牙,斩钉截铁道:“大行皇帝在睡梦中暴病而亡,这就是交代!”虽然她当年被沈默打击的没了信心,但对付个后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太后这么说,申时行自然没法问了,只好退一步道:“那大行皇帝的遗诏,不知太后有何旨意?”按旧例,皇帝驾崩,遗诏需由内阁首辅代拟,这是尽人皆知的。
“大行皇帝没有遗诏……”李太后像头负伤的雌狮一般,通红着双目道:“没听懂我方才的话么?”
“可以是事先拟好的……”申时行发现,这老女人比万历还难对付,因为万历起码讲道理,她却蛮不讲理。
“你见谁二十出头就立遗嘱了?”李太后的目光冰冷道。
“皇上病之久矣……”
“没有的东西,为什么要凭空捏造?”李太后阴测测道:“元辅大人有什么图谋?”
“帝王始有登极诏,终有遗诏,所谓有始有终……”申时行硬着头皮道。此刻他真怀念二王,可是两人俱已离京,剩下自己独木难支。
“哀家虽是妇道。却也看过出自两代首辅之手的正德遗诏和嘉靖遗诏,以二帝末命的名义,污蔑二帝于极不堪!寻常百姓还讲个入土为大,既往不咎。”李太后终于把她压在心头十几年的怒火倾泻出来:“哀家不知道你们这些文臣。心底怎如此狠毒,竟让自己的君主,死后骂名如潮,永世不得翻身!”
“太后误会了。遗诏是用来为先圣收拾人心,为新君继往开来的。”申时行叹口气道:“并非臣下有意贬损先帝,也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有一片赤诚。”
“哀家的懿旨也一样继往开来!”李太后冷笑道:“怎么,你对哀家的安排有异议?”
“微臣不敢,只是此事必须慎重,”申时行再叹口气道:“一切当以社稷稳定为重。”
“这还像是人话。但先让潞王当皇帝。等常洛长大了,再接他叔叔的班,这样有什么不对?”李太后放缓语气道:“高宗皇帝曾说过,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相信他也会同意老婆子这种安排的。”
“太后这种安排,自然是好。”申时行沉吟道:“只是,微臣担心……”
李太后看看缄默不语的陈太后道:“宫里有我们两个老婆子,还有皇后在,三座大山还镇不住?你怕什么?!”
“微臣不是担心这个……”申时行心一横,抬头缓缓道:“兄终弟及,我朝也有先例。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潞王接位确实要比皇长子更好。但是……必须要先向天下证明,他与先帝暴薨没有干系。”
“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李太后紧紧攥着罗汉念珠。愤怒道:“你竟然敢污蔑老身的儿子兄弟相残?为了阻止国有长君,我看你是丧心病狂了!是不是看你那老师当立皇帝威风了。自己也想过把瘾?!”
“太后千万不要误会,微臣没有丝毫污蔑潞王的意思,”申时行像没听到李太后的詈骂似的,依旧冷静道:“但是据说先帝所进金丹,乃是潞王所献,这难免会让天下人产生一些联想。证明潞王的清白,是他登位的前提,这也是为了潞王着想!”
“放屁!”李太后却怒不可遏道:“我而本身就是清白的,清者自清,何须证明?”说着转过头望向邱得用,低吼道:“潞王呢……为什么还没进宫?!”
“潞王殿下悲伤过度,本来第一时间就要赶来……”刚从外面进来的张诚,一脸郁闷道:“但也不知哪个奴才多嘴,竟然向他道喜,结果把自己反锁起来,不肯出来了……”
“荒谬,”李贵妃一阵头晕目眩,强自支撑住道:“他怎么这么不识大体?!”说着重重一拍桌子道:“把他给我绑来!”
潞王府中,已经乱成一团。
府上没有一个顾得上为大行皇帝掉泪的。从王妃到长史、从宾客到太监,都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他们兴奋、他们焦躁、他们激动、他们着急……这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通常来讲,一旦入了藩王府,无论是太监还是后妃,抑或文武属官,基本上就走进死胡同,剩下的年月,只能是混吃等死。
现在天上掉下个金疙瘩,本来已经绝望的众人,突然有了咸鱼翻生的机会,又怎能不紧紧抓住,患得患失呢?
然而潞王却躲起来死活不露面,把府上人急得呦,全成了热锅里的蚂蚁,唯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
王妃、太监总管、长史、清客……以及一干头面人物,都指着他飞黄腾达了,哪能遂了他的意?隔着门苦口婆心的劝说,嗓子都干了,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出事儿了吧?”太监总管李刚担心道。
“把门撞开!”王府长史苏志坚,当机立断道:“王爷得罪了!”
于是招来几个侍卫,一二三,嘿呦,一下就把门撞开!
门开了,大家一拥而进,却没有一眼看到朱翊鏐,第二眼才看到他全身裹在被子里,蜷在床上打哆嗦。
众人好容易把被子掀开。找到他的头,只见潞王涕泪横流、惊慌失措道:“不干我事,真不干我事!”
众人哪管他无病呻吟。这时候手快有、手慢毋,哪还有时间再废话!于是立即扑了上去,有的紧紧抱住人,有的解头换发式。有的宽衣解带往上套孝服,然后不由分说,塞进轿子里,簇拥着往紫禁城赶去。
与整个王府的鼎沸不同。后花园的炼丹房中,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肃杀。
炼丹房是内外两间,外间的丹炉封着,只有青烟袅袅,内间是此间主人的卧房。此刻摆着一桌简单的酒席,在座的有两人。
一个身材佝偻、满脸疤痕的老者,另一个竟是从上海死里逃生的邱义。
“看来这下子。我们要省事儿了……”老者的右手似乎也受过伤,哆哆嗦嗦的夹一片卤汁牛肉,溅出不少肉汁:“大龙头果然高明,把那老太婆看得透彻。”他的舌头似乎也不利索。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极不清楚。
“这个正常,儿子,终究比孙子更近一层。”邱义端起酒盅闻了闻,又搁下道:“何况她也吓破胆了,必不想重演那八年里的终日噩梦。””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破费了。”老者白他一眼,端起他放下的酒盅。仰脖喝下去。
“嘿嘿,我可不敢碰你个老毒物的吃喝。”邱义不以为意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猪下货,挑一块猪肚扔到嘴里。大嚼起来道:“只是大龙头在宫中布置多年,下了那么多的功夫,最后用了这么个藏头露尾的法子,实在是不过瘾。”
“你不也是安全第一么。”老者笑笑道:“对于大计来说,过程并不重要,千刀万剐和毒酒一杯,结果其实都一样。大龙头确实有二十七种法子,使皇帝死于非命,其中九种查无对证。但惟独这种最安全,效果最好。”
“但过程才过瘾!”邱义又从怀里掏出个水袋喝一口。
“光图过瘾做不了大事。”老者孜孜不倦的教导道:“你得明白,做大事的人,名声必须要纯洁无暇,我们这些作恶事的,也得注意不为上面惹麻烦。”
“你真是一条好狗!”邱义半讽半夸道。
“彼此彼此吧。”老者不为己甚的笑道:“不好的狗,都被大龙头红烧了。”
“呵呵呵……”无趣的人突然讲个笑话,让邱义都不知该怎么反应了,他再吃一块肥肠,突然压低声音道:“老毒物,你说我们替大龙头做了这么多事儿,会不会有一天会被……”
“有这个可能……”老者自斟自饮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如此!”
“……”邱义的脸色发白道:“那我冒险回北京,岂不是个错误?”
“大错特错。”老者点点头道:“你本该远走高飞的,还指望跟大龙头领赏么?”
“怎么,我们做了那么多,不就盼着这一天?难道没有资格享受荣华富贵么?”邱义的脸色更难看了:“大龙头要是对我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你凭什么不义?”老者目光怪异的盯着他:“你甚至不知道大龙头是何方神圣。”
“但是你知道啊!”邱义热切的望着他道:“老哥,你把秘密告诉我吧,只要他们没把咱俩同时抓住,就不怕他们敢杀人灭口!”
老者低头寻思半晌,点点头道:“好主意……”
“那快告诉我,大龙头到底是何方神圣?”邱义急切道。
“好吧,以你的功劳,有资格知道,”老者扯动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就是大龙头……”说着从袖中露出一面漆黑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龙头。
“断龙牌!你真是……”邱义登时变了脸色,想要从座位上弹起,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完全失去知觉,狼狈的摔在地上,意识也开始模糊,断断续续道:“我怎么中得…毒……”
“下杯子记得,饭前要洗手,还有,吃饭还用筷子。”老者笑笑道。
邱义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你看,我说这些废话,对结果毫无影响。”老者佝偻着腰起身,费劲的把死透了的邱义拖到外间,打开炼丹炉的炉门,直接送了进去。然后把炉子投开,炉火便凶凶燃烧起来。
昨晚这些,老者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面孔呈现青紫色。他缓缓跌坐在炉边,望着东南的方向,吃力的笑起来道:“呵呵……大人啊,我余寅虽然是郑家派到你身边的,但你才是我心里真正的主公。既然你下令,一个也不放过,那我就得坚决执行啊。皇帝已经死了,张四维这会儿应该去见他爹了,我抓紧时间,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个伴,问问他后不后悔……”
他的嘴角渗出紫黑色的鲜血,声音逐渐微弱下来:“肮脏的路,我已经帮你走完了,剩下的光明大道,可惜看不到了,真希望能看看,你将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度……”说完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果不出申时行所料,万历皇帝的暴卒引起了朝野的高度注意,要追查皇帝死因的奏折两天之内就达数百件。
在朝野强大的压力下,李太后不得不责令申时行、朱希忠等数名公卿大臣,调查大行皇帝的死因。
情况没有那么复杂,几乎半天就搞清楚了——万历皇帝的死因,是由于长期吸食‘阿芙蓉’,慢性中毒、病入膏肓所致。至于潞王所进金丹,其实本质上,与隆庆皇帝临终前所食用的丹药一类,都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