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质三步曲ⅰ 黄金罗盘 作者:菲利普·普尔曼-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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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后坐了下去。人们低声地交头接耳,显得非常嘈杂。大厅里的人们全都点着头。
等人们安静下来之后,约翰·法阿说:
“玛格丽特,除了我自己的判断,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了我的行动。如果我在北方住了手,那只能是为了在南方更迅猛地出击。提前一天出手跟在数百英里外出手一样糟糕。确切地说,你们的话中透露出一种炙热的激情;但是,朋友们,如果你们屈服于这种激情,那么你们就又在做我一直警告你们不要做的事情:你们把满足自己的感官置于你们要完成的任务之上。这一次,我们的任务首先是救人,然后是惩罚,而不是为我们心烦意乱的心情寻求满足,因为我们的感觉并不重要。如果我们把孩子们救了出来,但是我们无法惩罚那些饕餮,那就是说我们完成了我们的主要任务。但是,如果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惩罚饕餮,那就会使我们失去营救孩子们的机会,我们就失败了。
“但是玛格丽特,你可以放心。只要惩罚的时机一到,我们会猛烈地出击,让他们心虚、胆寒,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最终,我们会让他们彻底崩溃、完蛋,让他们粉身碎骨,把他们撕成碎片,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你不用担心约翰·法阿心太慈悲,以至于时机到来的时候还不出手。时机是否到来要靠我的判断,而不是靠激情。
“还有谁要说话吗?如果想说,就请吧。”
没有人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约翰·法阿伸手抓过结束会议用的铃铛,使劲地敲了敲,把它甩到高处,让它发出最大的声响。铃声充满了整个大厅,在梁上回荡着。
约翰·法阿和其他几个人离开讲台,去谈判室了。莱拉有点儿失望,难道他们不想让她也过去?托尼这时大笑起来。
“他们要制定计划,”他说,“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莱拉。现在是约翰·法阿和委员会的事了。”
“可我什么还没做呢!”莱拉不服气地说。她跟着人群很不情愿地出了大厅,走在通往码头的鹅卵石路上,“我只不过是从库尔特夫人那儿跑出来了而已!这只是开始,我要到北方去!”
“我跟你说,”托尼说,“我给你带个海象牙回来,我保证。”
莱拉板起了面孔。潘特莱蒙正冲着托尼的精灵顽皮地做着鬼脸,托尼的精灵却不屑地把她黄褐色的眼睛闭上了。莱拉漫无目的地走到码头,跟她的新伙伴四处闲逛起来,然后在漆黑的水面上方,晃动着挂在绳子上的灯笼,把鼓着眼睛的鱼吸引过来,然后用尖利的木棒去刺,却没有刺中。
虽然做着这些事,但莱拉的心思却在约翰·法阿和谈判室那里。过了不久,她便溜走了,又回到那条通往会议大厅的鹅卵石路上。谈判室的窗户上闪着一盏灯。窗户太高,看不见里面,但她听得见里面低低的说话声。
于是,她走上去,来到门前,坚定地把门敲了五下。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一把椅子在地板上移动了一下,然后门开了,温暖的石脑油灯光倾泻在潮湿的台阶上。
“什么事?”开门的人问道。
在他身后,莱拉看见了围坐在桌子旁边的其他几个人,几袋金子整齐地堆着,还有纸张、铅笔、玻璃杯和一罐詹尼弗酒。
“我要到北方去,”莱拉大声说,好让他们全都听见,“我也要去,帮着去救那些小孩儿。这就是我从库尔特夫人那里逃出来的目的。甚至在这之前,我也是要去救我的朋友、乔丹学院厨房的学徒罗杰的,他也被抢走了。我想去,想帮忙。我会导航,会对极光做电磁学方面的解释,我还知道熊身上哪部分可以吃,还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等你们到了那儿,发现你们需要我、却没带我来的时候,你们会后悔的。就像刚才那个女人说的,你们也许需要女人充当什么角色——嗯……你也许还需要小孩儿呢。你们现在并不知道。所以你们应该带我去。法阿国王,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讲话。”
她已经进到了屋里,所有人和他们的精灵都注视着她,有的觉得很有趣,有的觉得很生气,但莱拉的眼睛只是看着约翰·法阿。潘特莱蒙在她怀里坐直了身子,一双野猫眼睛里放着绿光。
约翰·法阿说:“莱拉,我们根本不可能让你面临危险,所以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留在这儿,给玛·科斯塔帮忙,平平安安的。你要做的就是这个。”
“可是,我还在学怎么看懂真理仪呢,每天都能明白一点儿!你一定会需要这个的——一定需要!”
“不,”约翰·法阿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早就放在去北方上了,但是我相信,就连库尔特夫人也不会带你去的。如果你要看看北方,你得等这些麻烦全都结束之后才行。现在,你走吧。”
潘特莱蒙轻声地咝咝叫着,但约翰·法阿的精灵从他的椅背上飞了起来,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冲他们飞了过来——并不是威胁,但像是提醒他们要注意礼貌。莱拉转身往外逃,那只乌鸦飞到她头顶上方,然后兜了个圈子,又飞回到约翰·法阿身边。在莱拉身后,那扇门关上了,随之传来一声果断的咔嚓声。
“我们就是要去,”莱拉对潘特莱蒙说,“他们不让我们去,那就让他们试试。我们就是要去。”
第九章 间谍
在随后的几天里,莱拉想出了十几个计划,但马上又急不可耐地全都放弃了,因为这些计划最终都是要偷偷地搭船,可怎么才能偷偷地搭上狭窄的运河船呢?当然,真正远航的时候是要用大小适当的船的,她知道很多故事,这足以让她想到正常大小的船上各种藏身的地方;但是,她首先得上船,而离开沼泽地就意味着得按照吉卜赛人的方式进行。
即使自己能赶到海边,说不定也会搭错船。要是藏到救生艇里,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在前往高地巴西,那才有意思呢。
与此同时,这次远征的准备工作在她身边进行着,非常撩人。她在亚当·斯蒂芬斯基周围晃来晃去,看着他挑选志愿要求打仗的人。她缠着罗杰·范·波普尔,建议他们要带这带那:记得带防雪盲的墨镜了吗?他知不知道最好在哪儿买北极地图?
莱拉最想帮的人是本杰明·德·鲁特,就是负责侦查的那个人。但是,第二次串联后的次日清晨,他就偷偷地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当然谁也说不上来。于是,在他不在的时候,莱拉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法德尔·科拉姆。
“法德尔·科拉姆,我想我要是帮助你,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她说,“因为关于饕餮,我可能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因为我自己差点儿就成了一个饕餮。说不定你会需要我帮你来弄明白德·鲁特先生的情报。”
他很同情这个有些野性、处于绝望中的小女孩儿,没有把她打发走,而是跟她聊天,听她讲有关牛津、库尔特夫人的故事,看着她研究那个真理仪。
“记着所有符号的那本书放在什么地方?”有一天,莱拉问他。
“在海德堡,”他答道。
“只有这一本吗?”
“也许还有别的,但我看见的就那一本。”
莱拉几乎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法德尔·科拉姆的精灵身上挪开,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精灵。潘特莱蒙变成老鼠的时候,显得瘦小、破落、粗糙,但是索福纳克斯——这是法德尔·科拉姆精灵的名字——却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极为优雅;她足有两个真老鼠那么大,身上的毛非常细密。阳光照在她身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茶色、棕色、草绿色、米黄色、成熟的秋色、红褐色……多得连莱拉都说不上来。她很想摸一下她的毛皮,在自己的脸上蹭一蹭,当然,她从来没这样做过,因为在人们能想像出来的所有的失礼行为中,触摸另一个人的精灵最为粗鲁。当然,精灵彼此之间可以相互触摸,或者打架;但是,人与精灵之间不能接触的禁忌影响很深,甚至在战斗中,也没有武士会触及敌人的精灵——这是绝对禁止的。莱拉记不得曾有谁告诉过她:反正她就是知道这个禁忌,完全是出于本能,就跟她觉得恶心不好、舒服好一样。因此,尽管她很喜欢索福纳克斯的毛皮,甚至脑子里还在想像它的手感如何,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哪怕一点点的举动,去触摸她,今后也永远不会。索福纳克斯非常光滑、健康、漂亮,法德尔·科拉姆却很赢弱、单薄。他可能得过病,也可能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不管怎样,结果是他必须依靠两根拐杖才能走路,他的身体像杨树叶子似的不停地颤抖,但是他的头脑锐利、清晰、强健。莱拉很快就因为他的知识和他给她的坚定指导而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法德尔·科拉姆,那个沙漏是什么意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待在他的船上,看着真理仪问,“它总是回到这个样子。”
“你再仔细看看,总会发现线索的。它上方有点儿旧的那个小东西是什么?”
莱拉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看。
“是骷髅!”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死亡……是不是死亡?”
“是的。所以,在沙漏的含义范围内,指针指的是死亡。实际上,死亡只是第二层意思,时间是第一层意思,它在时间后面。”
“法德尔·科拉姆,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指针在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就在那儿停住了!在第一圈的时候,它有点儿像抽风似的,到了第二圈,它就停住了。这是不是说它要告诉我们的是第二层意思呢?”
“有可能。莱拉,你问它的是什么问题?”
“我在想——”莱拉住了口,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问了真理仪一个问题。“我只是把三个图片弄到了一起……因为我在想德·鲁特先生,你看……我把毒蛇、坩埚和蜂窝放在一起,问德·鲁特先生侦查得怎么样了,然后——”
“为什么选这三张图片呢?”
“因为我觉得毒蛇代表狡猾,间谍就该这样;坩埚可以代表知识,需要进行提炼;蜂窝代表的是努力工作,因为蜜蜂总是很勤劳。所以,努力和狡猾的结果是知识,你看,这就是间谍的工作。我把指针指向它们,脑子里想着那个问题,那个指针就在死亡那里停住了……你觉得真理仪是在正常工作吗,法德尔·科拉姆?”
“是在正常工作,莱拉,但不知道我们解释得是否正确,这很深奥,我不知道——”
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便有人急切地敲了敲门,一个吉卜赛年轻人走了进来。
“对不起,法德尔·科拉姆,雅各布·休斯曼斯刚刚回来,他受了重伤。”
“他是跟本杰明·德·鲁特在一起的,”法德尔·科拉姆说,“出了什么事?”
“他不说,”年轻人说,“法德尔·科拉姆,你最好来一下,因为他体内失血,坚持不了多久了。”
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警觉、惊讶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但也仅仅是一秒钟的光景。随即,法德尔·科拉姆以最快的速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的精灵在前面一路小跑着。莱拉也跟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快步走着。
那个年轻人领着他们上了一艘船,这艘船停靠在由甜菜根搭成的码头上,一个穿着红色法兰绒围裙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法德尔·科拉姆看见她疑虑地瞥了莱拉一眼,便说:“女士,应该让这个小女孩儿听听雅各布说些什么,这很重要。”
于是,那个女人便让他们进去,自己往后退了退,她的松鼠精灵静静地待在木头码头上。一个男子躺在床铺上,床上铺着打满了补丁的床罩。他脸色苍白,上面湿漉漉地全是汗水,目光呆滞。
“我已经派人去叫医生了,法德尔·科拉姆,”那个女人声音颤抖地说,“请别让他激动,他现在很痛。几分钟前,他刚从彼得·霍克的船上过来。”
“现在彼得在什么地方?”
“他正在停船。刚才就是他告诉我得派人去找你的。”
“做得对。雅各布,听得见我说话吗?”
雅各布的眼睛滚动了一下,看着法德尔·科拉姆在对面的床铺上坐下,离他有一两英尺远。
“你好,法德尔·科拉姆,”他轻声说。
莱拉看了看他的精灵。那是一只雪貂,非常安静地躺在他的脑袋旁边,身体蜷曲着,但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跟他的眼神一样呆滞无光。
“出了什么事?”法德尔·科拉姆问。
“本杰明死了,”他答道,“他死了,杰勒德被人抓住了。”
他声音沙哑,呼吸微弱。他停下来,他的精灵痛苦地挺直身子,舔着他的脸颊。这又给了他一点儿力气,他继续说:
“我们打算闯到神学部里去,因为我们抓到的饕餮中,有一个告诉本杰明说,他们的总部就设在那儿,所有的命令都是从那里发出去的……”
他又停了下来。
“你们抓了饕餮?”法德尔·科拉姆问。
雅各布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他的精灵。精灵一般只跟自己的主人说话,不跟别人说话,但有时也有例外。于是,她说:
“我们在克拉肯维尔抓了三个饕餮,逼他们交待了他们给谁干、命令从哪儿来的等等,但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到了拉普兰……”
她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着气,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然后才继续说:
“后来,那几个饕餮就把神学部和博雷尔勋爵的实情告诉了我们。本杰明说,他和杰勒德·胡克去闯神学部,弗兰斯·布罗克曼和汤姆·曼德海姆去了解博雷尔勋爵的情况。”
“他们这么做了没有?”
“我们不知道,他们再也没回来。法德尔·科拉姆,好像我们每做一件事,他们事先都知道似的。说不定弗兰斯和汤姆一接近博雷尔勋爵,就都被活捉了。”
“再接着说本杰明,”法德尔·科拉姆说。他听见雅各布的呼吸更加急促了,看见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雅各布的精灵焦急、疼爱地轻轻叫了一声,那个女人往前走了一两步,双手捂着嘴,没有出声。精灵微弱地接着说:
“本杰明、杰勒德还有我们便去位于白厅的神学部,发现了一个小角门,看管得不是很严。我们在外面等着,盯着看。他们打开锁,就进去了。还不到一分钟,我们就听见有人吓得大叫起来,本杰明的精灵飞了出来,要我们帮忙,然后又飞了进去。我们拿出刀,跟着她跑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到处都是疯狂的身影和声音,令人恐怖地到处移动,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于是,我们便四处摸索着,但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一阵大乱,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本杰明和他的精灵就从我们头顶上方的一个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他的精灵吃力地想把他扶起来,但已经没用了,因为他们摔在石头地上。不一会儿,他们俩就全都死了。
“我们根本就看不见杰勒德,但他的惨叫从上面传来,把我们吓坏了,惊得我们都动不了了。就在这时,一枝箭从上面飞来,射中了我们的肩膀,并深深地扎了进去……”
精灵的声音变得更加无力,受伤的人呻吟了一声。法德尔·科拉姆向前倾着身子,轻轻把床单向后拉了拉,雅各布的肩头上,一枝羽箭的箭尾向外突着,箭杆和箭头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可怜的人的胸膛,只有大约六英寸还露在皮肤外面。莱拉觉得一阵眩晕。
外面码头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法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