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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枭臣-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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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人都是在江宁的东阳乡党中几位杰出人物,其中以江宁府城东秣陵县知县王元亮声名最为显赫。

王元亮寒庶出身,今年正值不惑之年。他崇观2年考取进士,积官至江宁府秣陵县正七品知县。他前日渡江去朝天驿造访顾悟尘,访客太多,他坐下来才跟顾悟尘谈了半盏茶的工夫就告辞离开,实在不清楚能给顾悟尘留下多深的印象。楚党将兴,王元亮也急于给自己打上楚党的标签,听说顾悟尘的亲信杨朴夜里要到会馆来,他便坐车追过来,想要跟杨朴亲近一下。对于林缚,弱冠之年就能乡试中举,王元亮自然欣赏,但是他断不可能专程为林缚从秣陵县赶到城里来赴宴。

与王元亮在江宁地位相当的还有江宁府兵马司左司寇参军张玉伯,他也同样是崇观2年的进士。由于职权所在,张玉伯比王元亮更清楚顾悟尘在石梁县里遇刺之事,知道眼前林缚识破刺客对顾悟尘有救命之恩,事后又险些遭刺客同党报复,知道林缚在顾悟尘眼里有些地位。看着王元亮热切与杨朴挽肩而行,张玉伯自然就亲切的跟林缚挽臂寒暄。

江宁纸商正业堂财东叶楷稍落后半步跟着,正业堂是江宁规模最大的纸行之一,兼营雕刻印书坊,所经营纸张悉数由林记货栈供应,他的长子又娶了林庭训的小女儿为妻,与林家关系最为亲密,自然比其他人更知道眼前林缚以前是什么底细。林梦得邀他来林缚洗尘,他不便推脱,态度却是冷淡,这本也是林梦得的本意。

林梦得介绍的这三人,林缚都用心记下。除了这三人外,林缚自然对肖记典行当的财东肖密印象最深。肖密担心林缚记恨前事,更怕他将前事拿出来宣扬,坏了他在乡党里的名声,也非常热切的出来迎接林缚,想极力弥补前事,挤到林缚身侧,将一份礼单递到林缚的手里,亲热的说道:“林公子青年才俊,乔居江宁,与我们为伴,实属一件幸事,肖某人与东阳乡党凑了一份贺仪还请林公子笑纳,王知县,张参军都有表示……”

林缚接礼单时扫过一眼,林梦得与肖密都送了二十两银作礼金,其他人的礼金自然远没有这么慷慨,密密麻麻的写了一长串,怕不下五六十人之多。王元亮与张玉伯的赠礼与他人不同,王元亮赠送一对湖笔,虽说上等湖笔就也就值两把银子,倒显出一些心思来;张玉伯赠送是枚白玉佩,这时无法看实物,也不知道白玉佩价值几何。林缚将礼单折妥塞进怀里,朝王元亮,张玉伯等人致谢:“两位大人如此厚爱林缚,惶恐,惶恐……”也知道今日只是洗尘宴,若无肖密积极倡议,也就没有贺仪之说,朝肖密拱手谢道,“多劳肖财东费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肖密见林缚领会到自己的好意,高兴的说道。

杨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板指,递给林缚:“看你练射箭拇指生茧,这枚玉板指算是我与天桥的贺仪……”他看林缚的洗尘宴如此热闹,林梦得,肖密等在江宁也算是有头面的人物为林缚鞍前马后如此尽心,王元亮,张玉伯等身份,地位要高过林缚一截的人也无懈怠的赴宴,便想林缚能得大人赏识果真有过人之处,便有心撇开以往对林缚的成见,希望以后能走得更亲近一些。

“不敢当,不敢当……”林缚看着杨朴递来的那枚玉板指玉泽鲜丽,显是杨朴珍藏之物,忙推辞谢绝。

“顾大人邀你入幕,你辞谢要自立前程;我这枚玉板指是要祝你迁居江宁来鹏程万里,你再推辞就要寒我跟天桥的心了。”杨朴说道。

旁人听了林缚辞谢顾悟尘邀请入幕的事情,都微微心惊,王元亮这才认真打量林缚,心想他年纪轻轻,没想到倒有让顾悟尘欣赏的才学跟见识。

林梦得听了杨朴的话,大感不妙:杨朴故意说这些话是要替林缚在东阳乡党里奠定声望啊。但是他没有资格在王元亮,张玉伯面前打断杨朴的话。

林缚便将杨朴的这枚玉板指笑纳入怀,相簇拥着进了院子,由林梦得与肖密两人将他介绍给院子里其他东阳乡党。

林缚一时也无法记住这么多人,有了那份贺仪礼单,这些个人物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先与杨朴,王元亮,张玉伯,叶楷,肖密以及顾天桥,林梦得进了包房用餐。

王元亮,张玉伯都自恃身份,酒过三巡就先行告退,其他人都等酒尽宴终时才相继离去。

林梦得酒喝得醉意熏然,脑子却是清醒,与林缚到会馆门口送杨朴,顾天桥坐车离开。林梦得心里还想着杨朴在入席前说起林缚曾在朝天荡前拒绝顾悟尘入幕的邀请,他心想杨朴不可能替林缚说大话,一方面为顾悟尘如此赏识林缚感到惊讶,杨朴这话确实替林缚在东阳乡党中间奠定了声望,另一方面,林缚拒绝顾悟尘的入幕邀请更坐实了林梦得的猜测:林缚就是来江宁替代他的。

林缚在上林里有七夫人支持,在江宁又交好楚党新贵顾家,又有功名在身,林梦得心想林缚要来争,他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能保住江宁主事的位子。席间看着林缚丝毫不怯场的跟诸人应酬,谈笑风生,林梦得也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放弃不争,多喝了些酒。这会儿出来送杨朴,顾天桥离开,给冷风一吹,脑子就立时清醒过来,心里想:二老爷林庭立与二公子林续宗应该不愿意看到江宁这边的局面给七夫人的人控制,要不要明日就派心腹去联络二老爷林庭立或二公子林续宗?或有一线生机。

“梦得叔,今天要多谢梦得叔替林缚张罗,林缚还有一事要跟梦得叔商议……”林缚看着酒喝得脸色酡然的林梦得,周普,赵虎,林景中等人站在一旁。

林梦得心里一惊,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心想他难道一刻都不想再等待,现在就要摊牌吗?这小儿也太欺人,我便是将诺大的物业都交给你管,你又能管得什么?林梦得心里动了气,冷冰冰的说道:“秀才贤侄,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林缚只当没有听见林梦得话中的怨气,说道:“林缚在上林里无意冒犯二公子有违族规,虽说家主宽仁,林缚也自觉无颜再留在上林里,才自逐于江宁……”

林梦得心里想:你这还是“无意冒犯”,那有意冒犯岂不是要一刀将二公子的脑袋割下来?林梦得瓮声说道:“这些事情,上林里来信有提到,错的确不在你。”

“到江宁之后,林缚总要谋生存,但又无颜托庇家族,”林缚说道,“林缚想在江宁自立门户,办间商号,还要请梦得叔暗中帮衬……”

“啊!”任是林梦得老辣干练,这时也诧异的盯着林缚看,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到江宁来意气张扬,竟然要自立门户,并没有跟他争位子的意思。

林缚不顾林梦得诧异,继续说道:“除去茶与纸外,石梁县也无其他有名物产可运销外埠,我思来想去,在江宁办商号,也只有先从茶,纸入手,梦得叔以为如何?”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林梦得。

林梦得心里苦涩依旧。

江宁是石梁县茶,纸销往江东十府的集散地,每年销茶高达十万斤,纸万余篓,占石梁县外销茶,纸六成以上,悉由林家垄断转运,分销,林梦得他便是这垄断买卖的主事人。换作他时,谁要想插足来分一杯羹,林梦得自然会用尽心计,用尽手段使坏,但是林缚此时占尽强势之后提出要自立门户,林梦得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借口。

林梦得心里终于明白林缚为何要如此意气张扬,若是不想林缚来跟他争江宁主事的位子,他就必须助其在江宁自立门户。

林缚敛起嘴角的浅笑,目光移向长街尽头的夜色。

这个年代能赚钱的行当差不多都由朝廷,官府或各地强豪把持,他要在江宁办商号,贸然去跟别的商号或官营作坊竞争,势必会遭到强力的打压,即使出现血腥事件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已经跟杜荣撕破脸,誓不两立,庆丰行就是睁眼要面对的巨大威胁,可没有给他慢慢摸索,积累经验的时间。

林缚必须要先从林记货栈那里分一杯羹来在江宁立足,至少希望他能石梁县顺利运出茶纸而商船在途中不会莫名失火或者莫名给凿沉在河里。

卷三江宁风月第十五章货栈择址

更深漏残,偶尔有户人家门檐前还挑挂着灯笼,在昏黑只有稍许微明的石板长街,马蹄声嗒嗒而来。

林缚与林梦得谈妥条件,便离开东阳会馆,犹有些酣醉,他与林景中牵马而行。

“景中,我要在江宁自立门户,你留下来帮我。”

“我在江宁人生地不熟,能帮你什么?”林景中说道。

“有什么人生地不熟?”赵虎从后面揽过林景中的肩头,“我到江宁也有些慌张,住了两天,就发现江宁城里人没什么大不了……”

林景中默默的看着远处抹不开的漆黑夜色,心里想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林缚在上林里骡马市拨刀迫使二公子林续宗下跪,林景中当时犹担心林缚是一时冲动,今日看到林缚迫使林梦得答应暗中助他在江宁自立门户,林景中终是知道秀才再也不是以前的秀才了。

骡马市冲冠拔刀,犹可说是意气行事,今日林缚却是借势将林梦得逼入无法转寰的死角,这种手段,林景中自忖即使能想到,也未必敢行险用在林梦得的身上,心想比秀才终是不及,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七夫人让我来江宁长见识,我又怎能答应你留下来?”林景中犹豫的说道。

“你只管答应就好,七夫人,我写信替你去说,”林缚拍了拍林景中的肩膀,笑着说,“眼下情势,你也应该清楚。家主一息尚存,林家还能维持当前的势态,只是不知道家主能残喘延息几时……”

“嗯,家主一旦过世,七夫人没有子嗣,就没有继续掌权的名份,二老爷,六夫人他们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放手让七夫人管事,”林景中说道,“与其此时跟林梦得争江宁的事权,临到头还是要给别人抽空,还不如索性就自立门户……秀才,你脑子想的,眼睛看的,要比我透彻。此中道理,跟七夫人言明,七夫人也会赞同你在江宁自立门户的。”

林缚笑了笑,不会将顾盈袖给他私信的话说给林景中听,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去就好好商议自立门户的事情……”又按着林景中的肩膀,问他,“你在货栈做了两年账房,江宁商号掌柜你敢不敢做?”

“有何不敢?”林景中长吸了一口气,豪气的说道。

“你刚才还说在江宁人生地不熟……”赵虎取笑他道。

“人生地不熟是逆境,逆境不更应该振作精神?”林景中笑道,他一旦下了决心,脑子就空不下来,来不及回到集云居,便在这长街抹不开的夜里商量起商号的事情来,“顾悟尘释罪之后,顾家就重获茶商的资质,但是在林家的压制下,顾家自产以及收上来的茶只能低价通过林记货栈销出石梁县,赚些微薄之利。顾家对此积怨甚深,如今顾悟尘到江宁来担任按察副使,顾家自然更会按捺不住。但是,顾家这十年来太凄凉,即使今日能得势,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而且石梁县其他强族都跟林家同气连枝,林家明里不再压顾家,只要暗中使些小绊子,也足以令顾家寸步难行,顾悟尘即使就算是堂堂四品按察副使又能奈其何,林家也非朝中无人?能得七夫人与林梦得暗中允诺,我们就能助顾家将茶运出石梁,唯一头疼的,我们跟顾家都没有多少收茶的资本,也没有船……七夫人跟林梦得总不可能明着让林家的船帮我们运茶。”

“我手里有五千两银,顾家的产茶量不算大,除了收茶的本金外,还能添几艘船……这五千两银要如何用,还要景中你替我好好谋划,”林缚说道,“一天两天也置办不下什么新船,七夫人那里还有四十匹马,可以先用马将茶运抵江宁来分销。”用战马驼货,想想也真是糟蹋好东西。

林景中知道林缚之前什么家底,不要说五千两银,就算能拿出五千铜子来都费力,他心想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也许是七夫人的授意,也许跟那些外乡贩马客有关——那些外乡贩马兵卖了二十匹好马给上林里乡营得了三千两银子——他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些,说道:“那城中要有间铺子当市口;我们以分销为主业,运来茶货无需进城,还需要在城外寻间货栈寄放茶包……”

“我想商号要有自家的货栈,”林缚说道,“进城时,我们从金川河水路进来,觉得金川河汊子口地理便利,在那里买地建货栈如何?”

林缚在江宁办商号是为掩护,货物转运堆存要悉数控制自己的手里,这才能悄无声息的给长山岛输供物资,这货栈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啊?”林景中眼睛看向林缚,他倒是没有想到林缚另有企图,心里只是想:商号要有店,有货栈,有船,有马队,这哪里是要自立门户,分明是要林家分庭抗礼啊。他沉吟片刻,说道,“金川河口,我来时也经过,且不说其他,那边水面辽阔,将货栈建在那里,扬子江上水寇来袭怎么办?”

水面越是辽阔,越是方便水寇战船转寰奔袭,金川河口外就是方圆百里的朝天荡,在那里建货栈堆存货物,指定会引来江匪水寇时常光顾。

“今日夜已深,过两天去金川河口看一看才知可行不可行……”林缚说道。

次日,林景中写了一封书信使货栈的伙计捎回上林里去,说明留在江宁的事宜。林缚即使想写信给七夫人,却不敢让林家人帮忙捎回,待吴齐他们在石梁获得身份,自会派人到江宁来联络。

邀杨朴同赴洗尘宴,确实有效用,随后几日,都有东阳乡党到宅子来造访联络乡情。第三天,林缚他们才起早去城东门外的金川河汊子口看地形。

金川河口离江宁城东北角的墙脚根才十一二里地,中间隔着一道矮岗,看不见城墙,但待清晨的薄雾散去,却能清晰的看见位于江宁城东北角上的谯楼飞檐。南面过去便是秣陵湖与巍峨紫金山,北面是茫茫的扬子江与朝天荡。

林景中身子弱畏寒,赵虎套了马车载他,林缚与周普,陈恩泽都骑马,出城扬鞭纵马,甚是痛快。

到地头下马来,林缚站在陡峭石岸上,眺望北面的朝天荡,跟林景中说道:“这里地势开阔,交通便利,建货栈堆栈,货物分销进城或转运其他府县,都十分的便利。如此便捷之地,却无人敢用来建货栈,便是畏朝天荡水面开阔能纳四面八方的水寇,”林缚说道,“所以江宁城的那些商号宁可麻烦些,也情愿到南城外的龙藏浦上游建码头,货栈,要么就直接从水门进城,到城内卸货堆栈。”

“可惜秣陵湖被列为天子禁地,不然秣陵湖畔倒是建货栈的好地方。”林景中坐到马车头感慨。

虽说江宁有水关可进城,但是货物从水关进城,出城都要缴纳过税厘金,经江宁转销他地的商船自然不会进城多承受两次盘剥;另外也有商人为囤积居奇以求暴利,需要更大面积的货栈长时间存放大量的货物,显然不高兴承担城内高昂的地租成本;再者水关以及城中河道也容不得大型舟船驶入,就有了在城外建货栈的需求;

从金川河水路进去七八里就是秣陵湖,秣陵湖中三岛,是江宁户部存放户籍黄册的禁地,本朝开国以来就对秣陵湖禁渔禁航,否则就是极佳的内湖码头堆栈,江匪要进秣陵湖洗劫货栈首先考虑会不会给官兵来个瓮中捉鳖。

不能在秣陵湖畔建货栈,江宁的商号便多选择在龙藏浦上游建货栈。

龙藏浦源出江宁西南方山,抵近江宁城时,一分为二,内水从南水关进城,外水绕西城,又在西水关外汇合流入杨子江。龙藏浦在南城的三汊河口,便是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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