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凶猛-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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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人,但我们得直面这个事实,极少数的那部分人,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
对桓玄而言,刘裕就是那个神,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座无法穿越的叹息之墙。
走吧,回到荆州老家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更无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了断壁残垣。
这就是桓玄的红尘,须臾花开,刹那雪乱,他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离开京城的那个晚上,桓玄在船头哭了好久好久,他知道,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有意思的。
刘裕现在就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胜利者,连走路的姿势都会成为潮流,但他没有迷失,因为他是刘裕。
政府倒台了,过渡政府必须成立,人选是个问题。
刘裕提名了两个人。
一个人叫刘穆之。这个人可靠,是自己绝对忠诚的粉丝,而且能干。
处理政务、管理钱财、征收粮食、安抚百姓没有他不擅长的。当然,作为高材生,刘穆之并不擅长打仗,但带兵打仗有刘裕在,因此这对黄金搭档开始了蜜月之旅。
但刘裕最看中的是刘穆之另外一项能力,交际能力。
刘穆之爱吃,怎么吃也不饱;爱喝,喝多少都不醉;更爱热闹,人越多越好。是个典型的官僚形象代言人,酒精考验的干部。
这些刘裕都不喜欢,他只喜欢金戈铁马的刺激,声震山谷的快感,但问题是他手下那帮子人没这么有品位,欣赏不了刘老板这么暴烈的嗜好。
好在有刘穆之。他是一个天生做领导的人。
在中国,别人叫你吃饭你不去,久而久之别人不叫你了,你就慢慢不是那个圈子的了,所以,饭桌是中国人增进感情,洽谈协商“生意”的好地方。
刘穆之在酒桌上一般会做两件事,一是称兄道弟,哪怕背后准备捅刀子的,在酒桌上都是哥哥弟弟的叫得那个亲热;二是互抬身价,把文学票友叫成作家,把科员叫成科长,把混混叫成豪侠,把士兵叫成统帅,反正平地带高帽,不管颜色,只管往高里扣。
刘穆之就这样迅速地建立起了他自己的圈子。
这个圈子才是刘裕最需要的,因为圈子会带来情报。
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一定要熟悉下面人的真实想法,包括各种虚假情报及八卦绯闻。从中甄别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否则只会被朝堂之上的谄媚之声困顿,好像桓玄一样。我是刘裕,我付出了多少牺牲多少鲜血才走到今天,走上来,我就不会下去。
因此我要知道一切,赞美我的人、不屑我的人、批判我的人、背叛我的人,我都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和真实想法,因此我要时刻冷静,时刻清醒,利用一切手段来知道真相!
因此刘穆之和刘裕的关系,有点戴笠和蒋介石的影子。
应该说第一个人是个称职的人,大家一起混吃混喝,爆点料还能混笔钱,和刘裕铁,跟大家也不生。
但第二个人出问题了,出了很大的问题。
第二个人叫王谧,没错,就是当年帮刘裕还赌债的那个,其实他和刘裕当年那点事早变成街头大妈都能说出三五个版本的秘闻了,至于有没有传出他和刘裕断背的情节谁也不知道。
按理说,这个人不该有问题,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品行节操都好得让人愤怒,还是刘裕亲自提拔的人,没什么不好啊。
问题就在于他太好了,混得实在太好了。
这些年,中央领导从孝武帝到司马元显再到桓玄,不管是谁当政,王谧都混得风生水起。官越做越大,官越做越大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人也得罪的越来越多。
于是当刘裕准备提拔兼报恩的时候,王谧这些年在官场得罪的人脉立刻群情汹涌,都不约而同地抓住一件事不放。
其实那些官僚们在桓玄得势的时候哪个不是溜须拍马竞争上岗,只是因为当时王谧干的这件事太露脸,现在换了老板这件事就太丢脸。
桓玄称帝的时候,玉玺是王谧从晋安帝手里拿去交给桓玄的,王谧当时有多红就可想而知了。
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有多红,别人就有多眼红。
刘裕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提拔个平民刘穆之这么顺利,提拔个高干反而这么费劲。
不过英雄的心智就好像宁静的大海,不管底下如何澎湃汹涌,表面上一定是神清气爽的。
他冷冷地问了下此时的二把手——刘毅,因为起义成功,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二把手。
“你怎么看?”
我说过,刘毅是刘裕赌钱时的朋友,赌友的友谊只体现在要账的时候,况且他本就不服刘裕,这么个让刘裕威信扫地的时候,他怎能放过。
于是做出了个坚决要杀的动作,那份气势,仿佛杀的不是王谧,而是刘裕。
刘裕记住了这个动作,狠狠地记住了。
一个晚上,漫长的一个晚上。
无风,无雨,无情。
第二天,上朝。
刘裕又问了下刘毅,王谧的事怎么看。
刘毅十分嚣张地做了个杀的手势。
他有嚣张的本钱,刘毅是军中的二把手,再加上满朝大臣的一致反对,刘裕没有胜算的,如果运作得好,把刘裕架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他错了,满朝文武做惯了墙头草,现在全部一边倒地支持王谧了,什么忍辱负重、劳苦功高、瑕不掩瑜,甚至昨天闹得最欢的几个骨干分子纷纷指天发誓,王谧同志是刘裕老板潜伏在桓玄身边的一颗棋子……
刘毅蒙了,但他很快冷静地想,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这帮孙子明明前两天是和自己发誓要斗倒刘寄奴,迎接新世界的呀。
那个时候难道不是真情流露吗?
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世界本就如此,一切都是交易,女人看男人是提款机,男人看女人是绞肉机,而真情不过是一粒无用的眼屎,弹去后依旧明眸善睐,盈盈如水。
刘毅能这么快觉悟是因为他看见了刘穆之。
没错,就是这个刘胖子,昨天半夜把所有人叫到了他的府上。声色犬马之后开始露出峥嵘,他帮大家仔细地分析了形势,让大家清醒地意识到谁才是真正的老大,老大就是那个刀最快的人,那个曾经一个人追斩过上千人的钢铁战士。
然后再祭出凶光,说王谧给反动政权效过力,都是水何必装醇,都是狼又何必装羊!在坐的哪个没给桓玄磕过头,叫过万岁,哪个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婆送给桓玄当小老婆。老吾老以及桓玄之老,妻吾妻以及桓玄之妻。
最后再打出感情牌,刘老板为什么要提拔王谧,正是为大家着想,让你们知道,只要对刘裕有过好处的人,他是不会忘记的,王谧的今天就是大家的明天。好好给新老板干吧。
一席话立刻把大家灌肠,大音希声,豁然开朗。
只有个别脑子锈的还在嘀咕,刘毅那儿怎么办。
刘穆之拖着一肚子脂肪,终于吐了句箴言:
你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就这样,一个晚上,刘裕主宰了一切。
东晋政府的总理和副总理都变成刘裕自己最忠诚的小弟。
处理完人民内部矛盾,该解决敌我矛盾了。
刘裕的方法简单有效——杀!
首先被杀的叫刁逵。就是当年把刘裕绑起来一顿暴揍的地主。
这家伙在桓玄集团是三把手,当时刘裕起义准备四路谋反就有诸葛长民专门负责搞他。
结果诸葛长民是个废物,反而被他给绑起来送京城法办了。护卫诸葛长民的士兵一临近京城,结果发现国家换老板了。
士兵们超级识相,立刻把诸葛长民放了,并拜他为大哥,回身就杀回历阳,把刁逵给绑到京城了。
刘裕看了看颓废的刁逵,只对刘穆之说了一句话,他早该报废。
于是刁氏一门全部灭族,家产全部分给老百姓。这个刁逵素有“京口之蠹”的“美誉”,有良田万顷,奴婢数千人,刘裕这次财富分配方案得到了全体百姓的称赞,威望如日中天。
接下来被杀的就是没有跑掉的桓楚宗室,本着除恶务尽的游戏规则,全部诛杀!
拍死了苍蝇,该打老虎了。
刘裕迟迟没有追击桓玄,不是不想追,而是追不上。他手里面没有战船。船都被桓玄走时一把火烧掉了。
附近的渔民倒是有船,虽然刘裕的成绩不好,但他也知道拿渔船去和战船决战于水上,无异于自杀。
每次当他到玄武湖看到那些破烂的渔船时,总有想一把火把这些垃圾烧掉的冲动。
经过一个月,终于船造齐了,但他还要等,等一个人。这个人直接决定成败。
刘裕现在是政府首脑,大老板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走就走,说打就打。
得有一个人替他,替他冲锋陷阵,这个人得有足够的威望,能镇住刚刚投降的北府军和政府军,还得能充分信任,不能像刘毅那样心存二心。
刘敬宣就这样很合时宜地回国了。
当然,和众多海归归国的理由一样,不是多爱国,而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
刘敬宣是跑到南燕去了,自从老爸刘牢之被桓玄逼死,报仇便成了他活着的唯一欲望。
只要是人都有欲望,讨生活的人压制欲望,他们也想拥有多一些东西,但一做事就总是顾忌重重,患得患失,一辈子在犹犹豫豫中就过了,除了不断的自我安慰什么都没有。
但报仇的人不同,他们给欲望打鸡血,为了报仇什么也不顾。
刘敬宣就是这样的人。南燕的老皇帝对他这个来避难的外国人士是很不错的,给吃给喝给女人,但刘敬宣并不领他的情。
曾经有个女人教会了我什么才是对人好,她想要房子,你只能给她被子,不是对她好;她想要票子,你只能给她日子,不是对她好;她想要面子,你只能给她乐子,不是对她好。既然你的所有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就,去他的!
当刘敬宣听到桓玄自立为楚帝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父亲的仇还没报,敌人的日子却越过越滋润,于是他找到南燕的老皇帝,声泪俱下,请求发兵报仇。
但老皇帝已经老了,老了的人只想枕在记忆的功劳簿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打打杀杀的快感还是留给年轻人吧,老皇帝没有理刘敬宣。
于是疯狂的刘敬宣干出了一件比刘裕造反还胆大的事情,他联系了南燕朝廷中的不安分分子,准备搞一场宫廷政变,在没兵、没钱、没关系的情况下敢这么干,真的是想报仇想得抓狂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举报,然后逃亡。
等刘裕成事,便来投奔。
刘裕终于等到一个分量足够的老友回归,他是刘牢之的儿子,是北府军中除了刘裕外的另一面旗帜。资历深,威望高,重要的是他和刘裕关系好,也是刘裕的铁杆粉丝。
人和了,但是刘裕还是没有动。
他还在等,船有了,桨有了,他还在等什么?
在答案揭晓之前有必要介绍下桓玄和刘裕的地理位置,桓玄在湖北,刘裕在江苏,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也就是说桓玄在上游,刘裕在下游。
桓玄如果在江里洗脸,刘裕就会喝到他的洗脸水。
桓玄如果在江里洗脚,刘裕就会喝到他的洗脚水。
桓玄如果在江里撒尿,刘裕……
所以刘裕这回在等风,风来了,桓玄就该被吹走了。
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风来了。
刘裕望着出征的大军,自信满满,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我都算过了。桓玄,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桓玄绝望了,但绝望到了顶点,人反而没有了畏惧。
畏惧本身不可怕,等待畏惧的那个过程才是人性的黑洞。
桓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并不智慧。
聪明的意思就是他可以正确地评估对手,而智慧的人能够正确地洞察自己。
他知道这段时间的宁静,不是刘裕忘了自己,事实上,这暗黑的寂静正是刘裕磨刀的前夜,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羔羊。
羔羊的悲哀不是被宰,而是明知被宰却无能为力。
就一个月,生活的宠儿变成了生活的弃儿。
生活是否原本就是这样,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让人凌乱风中。
小时候经常听说有人因为生活压力大而自杀,那时我懂得死亡,却不明白压力是什么。现在长大了,我懂得了什么是压力,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活着。
这是我在心路成长中经常经常思索的一个终极问题,也是我写作本文的直接动因。
虽然人生的结局都一样,色身化尘,尽归虚空。但正因为渺小虚无,人生才更需要绽放,更需要在短暂的时空轮转中留下刹那的痕迹,让心的感动盛满人生风雨的无限荣光与劫难。
活着,有意义地活着,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然后生而不忧,逝而不怖,六界轮转,坦然就死。
这是我三十岁生日时明白的东西。
这也是桓玄三十五岁生日时明白的东西。
不同的是我的生活还有希望,他的人生仅存绝望。
为了让自己的刹那残留得更久一点,为了让千载之后还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他桓玄来这里晃悠过,从人奋斗成神,再从神被打回了人,时间开始倒数,是时候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放下了刀,拿起了笔。
写下了全世界帝王仅有的一篇《起居注》,也就是日记。
就这样,桓玄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拼命地写着,他要把自己的一生记录其中,饮食起居、时局观点、施政方针、人生感悟、情感经历、花边新闻……
有个人不高兴了,因为他失业了,他的名字不重要,只要记住他的身份——史官。
他和皇帝桓玄说,日记这种事,还是我起草,你署名吧。
桓玄头也不抬地道: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不是你。
于是桓玄同志用他自己的勤劳和汗水,真正弥补了国内外学术空白,并为中国史学实现重大突破。他天马行空地创造历史,情节曲折地改编历史,严密周详地美化历史,一丝不苟地遮掩历史,无可争议地说明了一个真理:历史是人写的。
看到这段往事,我总能想起戈尔丁的《蝇王》。韦鼎问大盗: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其实佳人本就是贼,人欲即贼性,只是在文明和律法的约束下才勉强变成佳人。
当身处绝望,魔欲陡升,这心中之贼就会变回本来面目。所以王阳明才会感慨: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欲望何时都不会变弱,哪怕生命之火将熄。
终于写完了,战场也如他所料,在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骄兵悍将的四面围攻下,桑落洲大败,峥嵘洲大败,荆州兵将伤亡殆尽。
桓玄也开始逃亡了,身后一片丘墟,眼前满目疮痍,他来不及哭,他还没有彻底绝望,因为一个人带着希望来了。
好了,本套书中,甚至整个南北朝历史上,最牛气的人物登场了。
铁饭碗的真正含义不是在一个地方有饭吃,而是一辈子到哪儿都有饭吃。
按照这个定义,刘裕和他比简直偏食得要死,刘裕混过很多地方,很多行业,都弄了个资不抵债,濒临破产,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在奔四的年龄报名参军,几次命悬一线,才混出点模样。
这位牛人就不一样了,他是那个时代的打工皇帝,一辈子没吃过苦,换了无数老板,不管是神仙也罢,恶鬼也罢,都把他当大爷供着,刘裕、赫连勃勃、拓跋焘这三个当世猛男他都伺候过。当然,作为等价交换,他也都领了工资,而且此人不管干哪行哪业,都是立刻上手,迅速成长为行业领军人物。
更牛的是,他因为生活的玩笑,离开一个老板给另一个老板打工的时候,原老板不但不嫉恨,还经常派人问他在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