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凶猛-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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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九日,天明,长生军的战船不断驶向白石,声势非常浩大,防御北面的刘敬宣立刻派快马向刘裕求援,刘裕立即带领大军前去救援。可到了白石,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群长生贼寇只在岸边朝刘裕部队射箭,并不着急登陆。
问题是你不急,刘敬宣很急,还没等刘裕命令,便把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推出来了。万钧神弩,这是一种用绞盘上弦,安装在车辆上的大型床弩。长生军明显没把这么笨重的东西当回事,道理很简单,这么大的家伙,能射几箭,他们人多,这点伤亡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因为这个万钧神弩根本不是射人的,它的目标是船,这种威力巨大的床弩一箭就能洞穿战船的船板,这还不算完,还能利用冲力,直接把战船和士兵送进江底。
这下好了,长生军的部队乱成了一团,后面的战船立刻掉头就跑,前面的跑不了了,因为船被轰到江底了,只能爬上岸来投降。
就这样,刘裕不费一兵一卒,就打了场胜仗。身边的将领都欢呼雀跃,但刘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理由这么顺利啊,徐道覆可是打赢过何无忌、刘毅的猛将升级版啊。
很快他就知道发生什么了,他看见了一群俘虏。这群俘虏很特别,都比刘裕的岁数大,刘裕已经快五十了,这群人应该是兵爷爷了,难怪他们只能投降,不逃跑了。
没错,来这里的都是一群老弱之兵,那长生军的精锐呢,刘裕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落入了个圈套。
果然很快,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在城南,徐道覆亲率精锐,猛攻张侯桥。就在众将惊慌失措的时候,刘裕笑了。
永远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敌人希望你这样做。
如果非要刘裕给徐道覆选个进攻方向的话,刘裕一定选择张侯桥,因为那里的守将脾气最不好,他叫沈林子。
徐道覆此时很头痛,他的计划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逼真,连刘裕这样的名将都给骗了,但他败给了运气,主攻点是自己选的。假如老天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十分爱惜这个机会,但人生没有如果,即便是明知对手是沈林子,也得上。
沈林子是个防守战专家,在南燕的时候就充分利用地形优势,把慕容超的重甲骑兵给包了饺子。但这回,这个防守大师,将会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在老相识面前。
他先是干回老本行,躲在栅栏后面,用弓箭招呼客人,然后还大声疾呼,因为他自己以前就是五斗米教的高级将领兼资深传教士,他告诉以前那些跟自己混的小弟,自己从来就是以五斗米门徒自居,身体没有出轨,精神也始终都从一而终。
真正的神应该是我们的良心、我们的希望、我们的自由,而不是哄骗、诱惑、威胁、恐吓,但没有任何统计显示,我们犯下的罪恶比那些所谓信仰真神的人更多。像孙恩、卢循这种才是真正的异教徒,他们只是个谎言,不应该被无原则地膜拜,为了家人,为了未来,应该……
就这样,隔着木栅栏,沈林子神父和他的教众们谈论了很多邪教界的异端邪说和敏感话题,搞得长生军云里雾里,军心浮动,纷纷颓败下来。
徐道覆这回火了,这次自己倾巢出动,是抱定鱼死网破的决心来的,结果京城的砖头还没看见,在张侯桥就被沈天师一通洗脑,他决定立刻亲自带兵来惩戒这个异己分子。
没想到他刚上岸,沈林子神父居然带着他的十字军先行掩杀过来。沈林子不愧是名将,知道自己人少,徐道覆亲自来,自己没法再去给人家洗脑,因此决定不再固守死地,玩把悬的,我虽然不能让你不幸福,但肯定能让你不舒服。于是高呼,万众直前,杀那假天师,杀那二毛子!提着刀找徐道覆玩命来了。
岸边是一片湿地,狭窄泥泞施展不开,徐道覆的兵力优势根本没办法舒展,于是双方陷入了死缠烂打。
不过到底徐道覆的人多,沈林子的部队越打越少,不住地后退,有些崩盘的架势。正在沈天师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从岸边传来。刘裕的援军来了。
打头阵的是那一千南燕的重甲骑兵,长生军在南方,从未见过这些钢铁战士,而且刘裕为了充分制造视觉效果,在马的铁甲上画满了虎纹,远远望去,就像一群骑着猛虎的铁甲武士,都带着四米多长的铁槊。鲜卑人本来就高大,又居高临下,就像一群泰坦巨人在围攻白雪公主的小矮人,河岸边上,掀起了一场血案。
这仗是没法打了,徐道覆想到了撤,但刘裕的水军又来了,却只是在远方观望,因为他的水军很少,船也小,所以并不敢靠近。
徐道覆看了看这些渔船改装的伪战船,竖起了中指,下了道命令,把这些渔船撞烂再走。他是强盗出身,出门不拿点东西就和丢了一样,怎么都得给自己找点面子。
然后江上上演了一部世界名著——《悲惨世界》。
刘裕的船小,小就轻快,所以徐道覆怎么也追不上,不但追不上,而且徐道覆还发现,距离始终不变,他快,刘裕也快,他慢,刘裕也慢,恰好又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就在他欲骂不能的时候,他发现那些渔船的船舱里推出一个个大家伙,士兵捧出一人多长的巨箭,还点着了火,徐道覆立刻意识到,不好,快跑。
他倒是跑了,他的军队和军舰可没跑了,那些万钧神弩射出的火箭夹带着复仇的烈焰呼啸而来,一支支洞穿八艚舰的甲板,从中间燃烧。霎时间,江面上火光冲天,热浪翻腾,一艘八艚舰沉了,还连带着砸沉身边几艘战船,烈火漫天,汪洋恣肆,胜败已分。
烈火张天照云海,卢氏楼船白昼灰。
故事又回到了五周年的那场聚会中,两个刚刚提干的家伙比比划划地教育着还未脱贫的几个哥们,告诉他们不要气馁,自己付出了多少才熬到今天,不跟别人比父母,要跟别人比明天等等。
最后看到实在没人搭理他们,两人开始互相慨叹,愤世嫉俗,什么八卦消息都往外蹦,从老板的口臭到明星的痔疮,从道德的滑坡到世俗的乱象,最后两个还算小有成绩的家伙总结出一条特律:现阶段的外资工厂大多是血汗工厂,领导假装热爱职工,职工假装热爱工作。
说完这句人话之后,两个刚才还风光得有点得瑟的种便孬了,跟着主旋律在哀叹青春的远去和岁月的不停留。
朋友,千万不能低估生活,低估它的人全都倒了霉。我们短暂而弱小的一生就像一朵落花,是飘落溪塘,静静流走;还是溅入双眸,热泪翻滚;或是堕入茅坑,任蛆虫撕咬,全然身不由己,根本毫无道理。
以前特别喜欢登山看日出,现在再看到影影绰绰芸芸众生熬夜起早爬到山顶候着看日出——我觉得都是有病:一群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悬崖,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寒冷和腰酸背疼中煎熬一整个晚上,就为了守那一瞬间的灿烂?
远不如几罐啤酒酣然入睡,在梦中肆无忌惮地想念故乡,想念童年,想念着永远不长大,就做个老男孩,每天看看圣斗士打打美少女战士。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你都奔三了,还要不要买房?就准睡十分钟——不然白骨精就只剩下白骨了。
于是并没有被生活偏爱的我们,变成了跟某某某一样的人才,或者和某某某一样的废材,社会衡量这两才的标准是:我赚到的伟人头的数量。然后我就和许许多多人一样,为几张纸用同样的姿势抢跑着……
我想,理想不过是我们自己吹出来的肥皂泡,破裂之后一切都显出原形,而徐道覆的错误在于他总是把肥皂泡当成生活本身。
从建康败走之后,徐道覆失去的并不仅仅是形势,还有士气,更有幻灭的理想。
还没去过京城皇宫,它的大门就永远对自己关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苦,莫过于此。既是求不得,又是爱别离,徐道覆咬着手指痛哭流涕。
一般来说,下坡的速度要远快于上坡,这次也不例外。
在雷池、在左里他被刘裕连败,甚至在荆州,连以前的手下败将,刘裕的三弟刘道规也把自己打败。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自己不够果敢,还是手下不够卖命,自己这个连刘裕都要敬畏三分的人怎么成了过街老鼠,人人爱掐的软蛋。
徐道覆彻底警醒了,平民无怒,权贵才能无忧。贫者安,富者才得安。自己为了所谓的理想使万千百姓背井离乡,游走生死,多少家庭生别离,死难聚,拆人房,抢人粮,封人口,遮人眼,让贫者不可苟活,让穷者难以再忍,千百万个刀下亡魂告诉他,每个人都会经历灾难。鱼肉他人者,终将为人鱼肉。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只是徐道覆没有想到,他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在刚刚顿悟出自己咎由自取的时候,又一个消息把他送得和上帝更近了一些。
自己的老巢广州已经被刘裕派的建威将军孙处与振武将军沈田子给端了。据说在出发前,刘裕和他们说:“大约到冬季,卢循、徐道覆一定会被我打败!你们的任务就是要赶那个时候之前攻占番禺,夺取广州,捣毁他们的巢穴,让败退的卢、徐等人无路可逃,无家可归,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正好十二月,隆冬腊月,死期将至。
没人能够预知未来,但刘裕用近乎鬼魅的军事艺术准确地估量了这场战争的每一个细节,徐道覆这时才明白,自己这个天下第二名将和第一战神差距究竟多么巨大!
老家已经被端了,陆地上索邈带领的鲜卑骑兵从来就没脱离出他的视线,那高头大马,那重金属的撞击声,那仿佛不死战士的铠甲。
在水面上,刘裕亲自督建的新式战船正式起航,终点站当然是和自己死磕,而且这回和前几回完全不一样,刘裕虽然没有女神,但也是个合格的圣斗士,同样的招数在他眼中使用第二次就没用了。为了一劳永逸地搞定自己,刘裕建造了一批新式战船,这些战船不但航速快,而且比徐道覆的楼船还要高大,就是单靠撞,自己也吃不了任何甜头,何况船头都装满了那令人生畏的万钧神弩。看来,天下虽大,已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有人说,再向水仙拜一下吧,也许会有奇迹。
徐道覆苦笑着摇摇头,他再也不相信任何怪力乱神的胡话,自己能在这乱世中活这么久已经够神奇了,还需要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吗?
人得一命,轻如牛毛,人得一名,扬满天下。
刘裕,汝胜而为王,吾败而为贼……
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就用我的尸骨为你铺就帝王之路吧!
能和你这样的千古名将在沙场较量,我这辈子,虽然错了,但,也够了。
闭上眼睛,徐道覆看到了他的前途。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卢循死的时候很孤单,但身边的人却在狂欢。
他们终于可以不用为了一个战争疯子的理想去自我牺牲了。
自从徐道覆死了之后,卢循的人生又多了很多经历,事业、生活、情感……反正能变化的就变,只是全往不好的地方变。
《战国策》中的《张翠说秦》,宣太后对韩国使臣说:以前我服侍大王的时候,他把大腿放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压得不行。后来他把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我反而不觉得重了,为啥?因为我在这事中得到了好处。现在让我们出兵,你能给啥好处?——多么单纯有趣的古人啊。
卢循的身边有很多这种人,当卢教主再也给不了他们荣誉地位金钱的时候,手下的人开始选择叛逃,成建制的叛逃,逃到身边只剩下女人了。
卢循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哪怕是打仗,也要带上一群美女,在他看来,娱乐的意思和娱的写法一样,无女不乐,但现在却只剩下这些女人在乐,他怎么也找不到乐的方向。
想想挺可悲的,前些日子他还志向远大,想象着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绝世风光,想着刘裕向自己叩首求饶的样子,一副泰坦巨人的派头。到现在,他的最大理想竟然是当个小百姓。生活的水面越来越低,看上去也并不像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
自己最疼最爱的女人们现在都在争相私藏或明抢自己的财宝,想想人也真是虚伪,生活的法则不颠倒,就永远是郎情妾意,一旦大难临头,就立刻咬得鲜血淋漓。恩爱夫妻也好,生死之交也好,谁能知道在山盟海誓背后,你怀中的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其他的办法他也想过,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拦路抢劫,最偏激的时候甚至想偷偷潜回建康找个机会把刘裕做了,然后亡命天涯。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些办法全行不通。卢循太了解自己,他从来就不具备那种果敢杀伐的素质,他真的能置一切于不顾,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吗?他做不到。
归隐田园,更不可能,做了神仙是不可能再投胎人间的了,重压之下,安得不死?洁身自好,何以为生?
佛门中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
的确,一个人必须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
是时候放下了,死亡其实是生存的唯一目的,他安慰着自己,然后静静地上路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谁瞧不起他,因为别人根本就没有瞧他,大家都很忙地在瓜分他的财产和尸体。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美是真美,可都是一场春梦。历时十二年的长生人之乱至此落下帷幕,那些谎言与杀戮交织的梦幻泡影绚丽绽放,烘托出一个靡丽的宗教理想国,但华丽的背后堆满了百姓的脂膏与枯骨。留下一片残败江山,值得吗?
还是有人认为值得的,这群人便是孙恩、卢循的铁杆信徒,他们个个像天山童姥一样——外表正太,内心却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书春夏秋冬四字,沧桑到妖。曾经他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理想去死,其实爱理想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他们欲哭无泪,他们辗转反侧,他们久病成医,他们百炼成钢。
小孩子打架比发育,成年人打架比生育,他们坚信自己就算打不过刘裕,自己的后人终有一天能为自己扬眉吐气,但有后人的前提是,活下来。
他们决定活下来,有尊严地活下来。
这是一群坚定的人,铁血的人,他们虽然无力反抗,但仍然拒不投降,在他们看来,现实世界的黑暗正好烘托了他们理想国的圣洁。他们诵读着教义,遵奉着梦想,在一起大声地呼喊,在人之上,要把人当人;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我们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方式选择生活,珍惜生活。没错,珍惜生活——上帝还让你活着,就肯定有他的安排。
这群人,离开了这片让他们痛断肝肠的大地,他们走时指天盟誓,只要刘裕还统治着这片土地,他们终身不踏神州故土,毅然决然地奔向战船。他们相信既然黑暗的大地,没有理想的栖息之地,那茫茫的大海,总会有为他们绽放的绿洲。
于是苍茫大海开始有了这样一群人,他们绝不踏足中原半步,他们勇敢地搏击风浪,他们顽强地抗争命运,他们宁可葬身鱼腹也不贪恋滚滚红尘,他们宁愿孤老怒海也绝不接受信念的背离,他们不一定可爱,但真的可敬。
他们在大海的边缘讲述着长生人的神话,他们坚信自己的领袖并没有死,他遇水成仙,于是在南海的众多部落中,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一个神话,卢循灵魂成仙,肉身化为一种叫卢亭的怪鱼,它接受供奉,可保渔民四时平安,要是对它不敬,天上的神灵会化为海啸,涤荡一切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