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剑-第7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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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若无人地走进这皇家的庭院之中,穿过千年帝都的夜风也穿过他的大衣与发丝,随风飞舞,叶片追着他的脚步,打着旋儿卷入这园林之中,这是盛夏的最后一个月份,他踏风而来,仿佛带着萧瑟的秋意。
在此之后,万物凋零。
卡迪洛索家族优秀的血统虽然不至使布兰多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至少也让他成为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这是骑士家族特有的印记,加上他身上特有的气质,也几乎可以令人过目不忘。
在他身后,是梅蒂莎、夏尔、墨德菲斯、安德丽格与三名女武神,克鲁兹人的贵族们则“迤逦”在后,走上白街,他们好像才记起了女王陛下的余威,唯有老尼德文与花叶大公可以心无旁骛。
在他身前,数百禁卫军像是潮水一样后退,仿佛遇上了什么洪水猛兽,然而就算不是,但那也比洪水猛兽更加恐怖——只要看一看外面广场的情形,就能明白一切缘由。
广场之上纵横交错,由魔法坚固百年以来坚硬毫发无损的石板被生生犁出一道五六米深的沟壑,那里原本有一座格兰托底大帝的雕像,在雕像旁原本有驻扎着一队宫廷骑士,广场上原本有一条严密的警戒线。
现在它们都荡然无存了。
“他是谁?”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贵族们面面相觑,有些人开始后悔参加了这个宴会,今天晚上上演的剧目显然有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或许几百年以来都从未在这宫廷之中发生过。
有些年长的贵族在眼中将布兰多容貌自动形成对比,依稀感到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故事,即使容他们细想,也很难记起来曾经有一个在帝国风云一时的埃鲁因人。
而在今天,也将有一个在帝国风云一时的埃鲁因人。
在奥格奥斯眼中看到正是如此。
但又不全是。
他首先注意到并非布兰多本身,而是对方那冰寒如剑的目光,它宛若有形,将他洞穿钉在地上,根本无从抵挡。
这位王子殿下心中的羞恼之意可想而知。
“从没见过领主大人这么生气的样子……”
茜怔怔地看着出现在大门口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无论她是多么地不想看到大人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刻,她心中都只有满满的安宁。
她手一松,天青之枪哐一声落到了地上。
她忽然之间默默地记起来自己曾经的确是看到过领主大人流露出相似的态度的。
那是在冷杉领的第一战,领主大人盯着那座古老的城堡的城门,脸上的冰寒,并不逊色于此刻。
那一次,梅蒂莎告诉她,这是为了逝去的人。
可她并不能理解。
或许逝去的人是值得悲伤的,但并不值得愤怒,因为愤怒也毫无价值。
因为平民的死,本身就没有太大价值,她生于夏布利的群山之中,见过了太多生死,瘟疫、意外、战争、魔物,都可以是平民的死因,他们只会被草草地掩埋起来,或许有人会悲伤,但没人会愤怒。
有些人就这么消逝了,但有些人却无法容忍,那是她见过最为特殊的一个人,一位贵族,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却是她的领主大人。
他杀了格鲁丁,当剑刺入那位男爵大人胸膛之时,她留意到领主大人脸上并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冰冷的蔑视。
仿佛因果报应,理应如此。
只为了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此刻这样的蔑视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是因为我么?”茜心中碰碰直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领主大人为什么会为我而愤怒?”
或许这个单纯的少女,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奥格奥斯丢下了茜,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布兰多,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令他感到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白银女王在白蔷薇宫的正门前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她不是主人,布兰多也并非客人。
三人彼此遥望,场面上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小尼德文有些踌躇不安地想要上前,但一旁他的父亲拉住了他,老尼德文脸上的皱纹在微凉的夜风中仿佛显得更加的深沉,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大帝的宰相,你是陛下的臣子,但我们的陛下是什么性子,你却不清楚。”
小尼德文满脸羞愧,在他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父亲头一次和自己这么说。
老尼德文指着前面的布兰多,答道:“让我们的伯爵大人去和陛下谈,等陛下心平气和了,才听得进我们的话。”
“陛下会心平气和?”
小尼德文觉得自己这位老父亲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太清楚了。
但老尼德文却摇头不答,一旁的花叶大公看了他一眼,也是微笑不语。
奥格奥斯犹如一头棕熊般盯着布兰多,半晌才冷冷地开口道:“你是谁?”
布兰多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白银女王。
奥格奥斯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一样,黝黑的脸都变得通红起来,在他的记忆当中,向来只有他无视别人,没想到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乡巴佬给赤裸裸地无视了一回。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前。
趴在桌子下的亨里埃特看到这一幕,兴奋得眉飞色舞,这家伙一把拉下捂着自己嘴巴的康拉德的手,喘了口气道:“这家伙是谁,有性格,我认真地和你说,康拉德,我喜欢这家伙,等此地事了,我一定要结识这个家伙。”
康拉德满面难色:“只怕女王陛下未必会这么认为。”
“女王陛下?”亨里埃特哼了一声:“女王陛下是帝国的女王陛下,不是我的女王陛下,我是帝国贵族,我和谁交朋友,陛下管不着。”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康拉德没好气地答道:“好吧,随你——”
不过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这家伙的确是有够出格的,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爽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些向着对方了。
他是个博学的年轻人,与自己的同伴截然不同,他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是谁?”
“大有来头。”
这个时候犹如棕熊一般的奥格奥斯似乎也终于搞清楚了布兰多的来历,这得益于他的随从,那随从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来,与他附耳两句之后,这头棕熊直起身来,一脸轻蔑地看向布兰多。
“呸。”他啐了一口:“我以为是谁,不过是个乡巴佬。”他完全放下心来,指着茜对布兰多说道:“她是我的人了,埃鲁因来的乡巴佬,你可以滚了——”
埃鲁因人。
贵族中总有反应快的,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是那个卡迪洛索家族。”有人发出几声低呼,然后一个名字便在窃窃私语之下流传了出来。
它只由三个字组成。
却重逾千斤。
剑圣达鲁斯——
六十年之后,剑圣达鲁斯的孙子又回到了帝都。
人们看向布兰多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亨里埃特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
“你和他很熟?”康拉德好奇地问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和埃鲁因的传奇剑圣还能扯得上关系。
“不,是我祖父。”亨里埃特呲了呲牙:“我祖父和剑圣达鲁斯决斗,被打掉了一口牙。”
“什么!”
奥格奥斯显然没有听到桌子下面两人的窃窃私语,事实上他也没听到人群众流传的低语,他是瓦拉契的山民贵族,不过与之相比埃鲁因来的贵族就更加不值一提。
在他眼中,布兰多竟然敢威胁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对方只要敢后退一步,他就步步紧逼,将他的头颅留在这里。
在山民的习俗之中,仇敌之间只有以血偿血一途。
但他没想到的是,布兰多对他的回应是如此的简单而直接。
后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记性太差了。”
一旁的茜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吗,意识到自己的领主大人要对奥格奥斯出手,她连忙喊道:“大人,他……”
他有真理之侧的实力……
这句话少女硬生生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看到布兰多抬起手,与奥格奥斯王子相隔百米,后者毫无征兆地就像是迎面撞上一头巨龙,整个人轰然飞了出去,撞进白蔷薇园左侧一片建筑群之中,就仿佛这头棕熊并非是什么真理之侧的高手,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一样。
只不过普通人显然不能把一栋建筑十几层内外墙给撞个对穿。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有些人还在为这位达鲁斯的孙子担心,显然奥格奥斯王子并不见得那么得人心,不过经过先前的一战,在场的贵族们或多或少对这位山民王子的实力有所认识,那个山民少女一出手就将数十宫廷骑士打得屁滚尿流,而却拿奥格奥斯毫无办法。
前者虽然不比炎眷骑士,但至少也有黄金中上位的实力,后者的实力更可想而知,达鲁斯的孙子看起来不过十九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那头人形棕熊的对手。
从心态上来讲,贵族们认同人类还是要比认同棕熊来得积极得多。
但显然接下来发生得这一幕颠覆了所有人的人知。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贵族心中都生出一个想法:“不愧是达鲁斯的孙子。”作为帝都人来讲,他们显然是对六十年前的那位风云人物记忆深刻的。
而对于一些较为年长的贵族来说,仿佛又看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位帝国贵族的噩梦。
建筑还在持续发生垮塌,砂石沙沙滚落,白蔷薇园之中一时间寂静一片。
白银女王终于开了口,只有冷冰冰地一句话:
“放肆,拿下他。”
四位女巫在半空之中。
阿嘉特丽丝打开了布诺松之国的大门,她生怕布兰多再一次重复上次的伎俩,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脱,因此第一时间先张开了自己的极之平原;孤高之丘倒映下的星空一片漆黑,犹如流水一般在天空中展开来,仿佛一张虚空的巨口。
但她才刚刚触及到这扇大门,就听到一个令她心神俱碎的声音。
“滚——”
这位金海的女巫还没反应过来,就喷出一口鲜血,直接从半空中坠了下来。在她身边,女巫之王脸色大变,将手再银色的法则之线上一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另一边的老妪哆哆嗦嗦地喊道。
“埃希斯,埃希斯在布诺松……!”
但可惜她的声音注定没有太多人能够听到。
因为更多的人正在升空。
一位、两位、三位,捧剑者布雷德利,狮之剑圣威勒克,以及圣康提培宫双璧中的另一位,疾之剑圣雷奥。
接着是帝国之门,炎眷骑士团大团长理查德,镜之界的领主,无光之返罗耶尔,还有他的老对手塞班。
这些几乎都是先前在寒露庄园一战之中的老朋友,老面孔。
但接下来的,却是另一些布兰多在游戏之中才见过,或者说听说过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首先是近卫军团长塔里耶,以及炎眷骑士团的另外三位三位副团长,银灰之瞳费恩,著圣者马克西里,苦修士尤里安。
至于另外三位,布兰多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克鲁兹皇室隐藏的力量,这也不足为奇。
但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的是最后升空的人。
龙后格温多琳。
十六极境。
一位圣贤。
宛若夜空的群星,闪耀一时。
而在群星之上,无数炎眷骑士正在升空,星星点点,环绕在明亮的恒星之间。
在场的所有帝国贵族都不自由主地仰着头,张大了嘴,也不知是因为如此盛大的场景,还是为了引出这场景的人而惊讶。
在星空之下,白银女王以这幅帝国的夜空为背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布兰多。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达鲁斯的后人,你有你祖父所没有的特质,那就是不自量力。”
……
第二百四十三幕凡世之章(六)
这便是神许应你之地。
它明耀天空,宛若光流。
你的智慧,奔腾有若火焰,
你的王冠,高贵似若星辰;
你是先民的王,是神之子民。
世人皆有福了,
因为神与国,智与灵,皆已降临。
——《艾尔诺玛七行诗》,Dr3079。1。7,拉堪图
……
康斯坦丝的声音低沉而悠长,它穿过白蔷薇之园的庭院,穿过森林,讲述着六十年前的过往:
“你的祖父,剑圣达鲁斯惊才绝艳,是百年一出的人物。而他的血脉同样高贵,他是流焰之年降生于卡拉苏的许应者,是卡迪洛索家族的骄傲——”
“而你呢?”
“你生于卡迪洛索家族,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殊荣与骄傲,你是幸运的,然而你不知进退,大地剑圣的名头并不能一直庇佑你走下去,卡迪洛索家族在帝国面前也不算什么。”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没有珍惜——”
白银女王轻轻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少女似的指尖,纤细而又修长,一滴金色的血液从指尖上飞出,轻轻融入前方的虚空之中。
凡人终究无法理解这个世界,那怕他天赋再过出众,但就像是再聪明的猴子也只能在猴子群中称王称霸一样,达鲁斯曾经是那样优秀的应许者,然而他的后人却看不到这样一滴血液从自己身上流出,这便是纯净的血脉,黑铁之民身体中流淌的污浊的血液,又岂能与过去那个光辉耀眼的时代相提并论?
这便是凡世的悲哀。
“那个女人的血脉也有相当程度的纯化了。”女武神之首的布伦希尔德忽然开口道,低沉空洞的嗓音如同低语一般萦绕在众人耳边。
“看来这位女王陛下的实验也并非一筹莫展。”夏尔答道。
只有梅蒂莎并没有在意这个,康斯坦丝的话令这位小公主略微感到有些不快,她说道:“领主大人并没有依靠任何人,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他才二十岁,这样的经历就算再我的族人之中,也足以谱写史诗。”
“到也并非前无古人。”
“我?”梅蒂莎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比不上领主大人,我再怎么说也是公主,族人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并不比任何人少。”
夏尔笑着拍了拍这位小公主殿下的肩膀,他开口说道:“人的一生宛若天空的星辰,我们看到繁星点缀夜空,往往忽略了其中最为耀眼的光芒,然而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明耀一个时代的——”
“愚者们无从知晓这一点,因此历史与书卷中才会写满了神话与传奇。”
这是一个沉重的时代。
凡人们失去了众神的宠爱。
数以亿计的灯火熄灭了,人们借由着对于先贤的敬仰,在黑暗之中艰难前行,他们在苦难之上建立起王国与城邦,在荒野之中点燃了火把。
文明的光辉,终究还是传承了下去。
但人们对于过去仍旧怀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眷念,有人沉湎在过去中裹足不前,但有人却不愿意在安然的回忆之中沉溺死亡。
有人迈出了脚步,有人先行于众人,正是这样,敏尔人之后,才会有四个帝国屹立于大地之上。
先行者的名字,被篆刻于石碑之上,然而千年的风霜,石碑上的名字终究还是模糊了。
风后圣殿之中,法恩赞的圣宫之中,两对平静的眼神各自显露出沉湎之色,白港之外,钟声回荡着提醒港口之中的众帆准备躲避风暴。
威廉·匹斯特看着满天的暴风雪,邪龙芙西娅庞大的身形正在渐渐淡化,她的声音从满天的雪风之中传来:
“我们元素疆界再见,布加人。”
时刻已至。
三百七十年来沃恩德有一八四十七个许应者降生,其中天选者十三人,近百年来,这个数量增加到了一半,自从第一纪元以来,历史的进程似乎闪耀着天才的名字,每一颗耀眼的星辰,都深刻地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轨迹。
但布兰多没有告诉白银女王:
这并非是凡人的血脉重新纯化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