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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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终于有一架日本战斗机撞中了一架B—29,它的左翼折断,失去平衡,开始急剧下降,并向海上逃去。等在中空的零式机穷追猛打,终了把那架B—29打得浓烟滚滚,在多摩川入海口不远的海中坠毁了。
所有观战的人都欢呼起来。“万岁!”“万岁!”的声音在各个楼顶上此起彼伏。大盐平激动得流出热泪。终于干掉了一架B—29,他觉得畅快极了,比看最精彩的棒球比赛还痛快得多。他向小院里的赖子大喊:“揍下来了一架,揍下一架B—29!”他真有一般人战胜了超人的满足感。
赖子也高兴得跳起来,用手帕向他挥挥。此刻连凶恶的宪兵也不去管楼顶上的人了。
B—29找到了目标。
它们分成几小队,沿东东南到西西北走向穿越整个东京。其中一个小队在品川区上空盘旋,渐渐降到七千米左右的高度上,不顾零式机的疯狂攻击和五英寸口径高射炮的拦阻射击,断然打开弹仓。几十枚五百公斤航空炸弹投下来,由一个个小黑点渐渐变大。然后在大崎到北多摩一带腾起十余处火光。品川的北区距大盐平栖身的楼宇较近,他立刻就听到沉重的习惯了的爆鸣声。快一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战争的质感把他拉回到现实里。B—29重轰炸机采用高空目视精密轰炸。品川北区大都是些同航空工业有关的工厂和中小作坊,美国人有着周密的计划,也许,这个计划与盟军战略轰炸德国是异曲同工吧。
另外的B—29小编队飞向距千代田区和中央闹市较远的田无、三鹰、武藏野、小金井和国分寺一带。那边的天空被较低的云层遮盖,大盐平看不太清楚了。他知道那里是日本最大的航空引擎工厂——中岛飞机制作所。美国第二十一战略轰炸联队决然是要炸毁中岛工厂的。
田无一带的爆炸声陆续传来,时高时低,大地震撼。大盐平从楼顶上下来,抱住赖子:“看来这次美国人专拣航空工厂轰炸,闹市区还不至于挨炸弹。再忍耐一下,等警报解除了;咱们回家吧。”
解除警报声在美机飞离很久之后才响起来。大盐平内弘和赖子来到了大街上。人们也从防空洞里钻出来,瞧瞧已经空旷的蓝天,赶紧往家走。今天可不是两年半前杜立特中校那次打了就跑的B—25空袭。美军实质性的轰炸开始了,任何人都不再怀疑。人们唯一关心的是;赶快挖好防空洞。
在回家的路上,大盐平听人们在议论纷纷:田无的中岛工厂、三鹰的同工厂,当时正在二班倒地开工生产飞机引擎和部件,它们生产的引擎占全日本总数的十分之三,仅次于三菱集团,占第二位。两家大工厂挨了四五十枚炸弹,人员死伤一百多。听说重要的镗床和内孔磨床被炸坏了——这是一位当工程师的熟人说的——对发动机的生产影响较大。如此等等。大盐平心意烦乱。虽说他早就算定战争必败,可事到临头,自己的家园被毁,同胞遭戮,心头也有难以名状的凄哀。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晚了。父亲大盐平康成伯爵亲自在门口等他。十一月底,东京已经是深秋了,父亲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秋风中久久站立,怀着爱子的柔情,令人酸楚。一见大盐平内弘和赖子归来,喜出望外,问候一番,高兴地把他俩迎进门去。
一进庭院,大盐平吃了一惊。美丽精致的日本式庭院完全改观了:名贵的花木被连根掘起,随意弃置一边,假山石被推倒,在翻出的大堆新土中露出半个脑袋。几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正吃力地从地沟中用锨往外撩土,年迈的五十岚提着灯笼为他们照明。灯笼的上半部蒙着黑布,只有底部透出微光。一箱箱的古玩墨宝散乱地丢在小径旁,连盖也来不及钉上。大盐平苦笑着对赖子说,
“真象是在拉包尔的前线哪!美国人把战争打到家门口来了。”
月夜明如昼,没有空袭警报。一切都还来得及。
赖子帮着五十岚他们忙着挖坑埋贵重东西去了。大盐平内弘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于里,屋里乱七八糟活象个垃圾堆。多年不动的家藏古书一堆堆散乱地码放在地板上,平时父亲连动也不许动的善本和字画都打开了,主人的慌乱可以想见。
按理说,内弘这唯一的儿于应该帮伯爵整理典籍、装箱入土。光埋藏古玩和字画就有许多的专门书籍谈及,如此匆忙下地非腐烂不可。家中乱成一窝蜂,内弘的母亲患肺结核过世两年了。全部房产土地都将出他一个人来继承。他却没有投入紧张的转移工作,独自一人,静心内省,想悟出什么道理来。禅宗的玄妙也许尽在于此吧。
大盐平内弘的面前有一对青铜铎。铜铎高四十厘米,青绿的铜锈下隐隐显出飞禽走兽家畜的图案。铜铎是日本最珍贵的文物,它的珍稀之处,在于它是日本特有的文物,而古代日本文化的渊源中国,却没有这种象编钟似的铜器。大盐平家的铜铎是从静冈发掘出来的,相传是公元二世纪古邪马台国某部落联盟的茶具。因为铜铎为日本所特有,欧美博物馆争相收藏。面对这一对稀世的国宝,大盐平浮想联翩。
尽管神武天皇在两干六百年前就奠定了日本民族的历史,然而真正有编年史记载的,却是八世纪以后的事。在元正天皇养老四年(公元720年)修成史书《日本书纪》之前,日本列岛上的上百个部落处于史学家说的“大倭阙史时代”。一大群野蛮的以渔猎为生的岛国部落,文化上比中国落后了两千年。当中国已经广泛使用铁器,有了完整的政治、经济、军事组织和哲学思想的时候,日本人却连文字都还没有。看到古代中国和其他文明古国那灿烂悠久精湛深邃的文明,日本人实在感到羞愧。大盐平看了父亲收藏的一幅中国宋代董源的名画《潇湘图》就算它是幅仿制品,但那种朦胧、高远、寂寥、宁静、雄浑.淡漠的夺人气韵,简直让人拜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奋起学习就是了,干脆拿来就是了。从文字、宗教、政治统治、美学、儒家的哲理,到各种冶炼、纺织技术和税收制度,一股脑儿从中国搬来。这种大规模的文化引进在世界上也是史无前例的。日本人的学习精神确实值得自豪。文化革新给日本民族注入了沸腾的血液。然后,日本人就自满了,感到不那么赤身裸体了,甚至想到老师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到车臣秀吉时代就兴兵打起老师来了。
十六世纪中叶葡萄牙勇敢而贪婪的船长们,给日本带来了基督教和枪炮,然而并未能冲击日本的文化。日本还需要时间来吸收中国的文化。在自己的根基上把它发展得尽善尽美。于是,日本文化在德川时代的一种内省式的环境里产生了,发展了。音乐、美术、文学、手工艺品、哲理、宗教全都日本化了。日本民族成了一个聪明的有主见的大孩子,能够承受另一次更大的文化和技术的冲击了。
西方也开始奋起。自从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之后,欧洲经过了一千年的封建长夜,一度有声有色的古老民族们都昏昏沉睡,休养自己在罗马帝国末期的连年征战中耗尽的民族精神去了。大盐平看着父亲收集的一幅荷兰画家拉斯达尔的《云开日出》——当然是赝品——不禁产生了一股激情。在中世纪落后了的西方养足了气力之后,一飞冲天,用火山利岩浆般的激情来开拓文明的历程。绘画、诗歌、文学、技术、科学、经济学、和伟大的人文主义思想宛如春风吹拂,一夜之间,焕出青枝绿叶。西方拼命地发现,发明,发掘,发展,疯魔胜地变幻,资本主义穷尽了人类欲望的每一个角落,也把自己的带着血腥的“文明”,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伸到了自以为是的日本。
一八五三年,佩里准将率领美国四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强迫日本政府在江户湾签定城下之盟。日本人突然发现:一般强劲的新的文明台风,已经在西方兴起,并且越吹越盛。被日本贵族视为“不耻”的一小撮“兰学”者们(最早向荷兰人学习的人),原来代表了时代的方向。
整个世界颠倒了。日本又用更大的狂热向西方学习。一千年前什么都是“中国的好”,现在换成了什么都是“西洋的好”。这种学习的认真劲儿,就是以效法西欧著称的彼得大帝,也会叹为观止吧。一个东方的彼得一世——明治天皇,彻底发动了他的岛国,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方面,全盘欧化,进行变法改革。没有多久,日本又洋洋自得起来,自以为长大了,成功地把西方文明嫁接到自己的根子上。它早已不把中国放在眼里,用力一摇。果然朽败不堪。它又动起了打洋老师的念头,先教训了俄国,实在没啥了不起。接着又打美国、英国、荷兰,才发现自己的素质远非自我意识的那么好,西方也远非想象中的那么软弱。这回终于被揍得鼻青脸肿,是否会亡国灭种还未可知。
日本果真会灭亡吗9
大盐平苦苦思索。自从神武天皇以来,外族入侵者从未征服过日本列岛,没有任何历史前鉴可借。他深深的感到苦痛。明治以来的七十六年中,日本人在亚洲四处侵略,攻陷城池,杀人抢掠,与亚洲各国结下了血海深仇,甚至美国人也叫喊着实行“最严厉的报复”。整个日本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塞班岛吗?起码军阀们是这样想的。“一亿国民玉碎”。他们把朝鲜和台湾的人也包括进去了。
只要日本民族还在,总还是有希望的。日本人并不是生活在一群幸运的海岛上,火山、地震、海啸、洪水、台风,频频袭击着日本人,他们都挺过来了。那么,人世间的灾难也会熬过来吧。伟大的民族是不会死亡的。
而日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吗?历史上不是有许多自称“伟大”的显赫一时的民族都陆续消亡了吗?
大盐平内弘盯着墙角和地板上的铜铎和各种名贵的北方青瓷、蟠龙香炉、珍贵的石印本的《古事记》、《伊势物语》和《竹取物语》、名家大师的浮世绘、北斋和狩野的风景画、宗达手绘的屏风、任生狂言的假面具,能击奏雅乐的古典乐器,赖子手插的一瓶菊花翘立在一个紫檀木雕的花架上……这表面上看起来散乱而不着边际的东西突然构成了一种信念,使大盐平豁然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它们代表了日本特有的文化和艺术,而一个文化艺术灿烂的民族就必然是不朽的,那么它也就是伟大的民族。任何民族都有兴有衰,吞并过其他民族也被别的民族入侵,各种文化互相影响,不断同化和出新,真正的民族文化决不是几个军阀发动的战争可以抹杀和取代的,军团主义是一时的现象。而文化和艺术是民族之魂。有了这个魂,民族就有了生命。
大盐平站起来,走向那对青铜铎,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尘土,用一个大锦盒把它们包装起来,象包着一个熟睡的婴孩。赖子使他懂得了生活,艺术品使他获得了精神上的支柱。他要努力去做那些有益的必须抓紧的工作。战争最残酷的阶段即将到来,B—29已经发出了信号。他要赶快,赶快!
日本会象不死鸟一样从灰烬中获得新生的。但那烈火使它哀叫,使它痛苦,使它哭泣,使它绝望。
“让那火烧得快点儿吧!”大盐平内弘的心灵发出一阵悲切的呼唤。
6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上将把他重返吕宋、在马尼拉举行凯旋式的战役命名为“步兵III”。他计划动用克鲁格中将的第六集团军和罗伯特·艾凯尔伯格中将的第八集团军在仁牙因湾、苏比克湾和巴坦加斯登陆。届时,数量将远远超过莱特湾登陆的第三舰队和第七舰队。上千艘水面舰艇、上千架飞机,将掩护五十万美军攻克吕宋岛。如此伟大的历史性战役,竟然使用了如此平凡的代号,没有惊动希腊神话和欧洲神话中的神抵们,也没有使用美国式的工具、武器、名山、大川。飞禽、走兽、名流贤土命名法,当然也没有用德军统购部的颜色命名法,只用了“步兵”一词,简称GI,说难听点儿就叫大兵。因为麦克阿瑟自已是陆军将领,他喜欢GI,他要把重返马尼拉的荣誉交给“步兵”们。
这一天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在想象自己如何扮演东方的恺撒和奥古斯都大帝,扮演从厄尔巴岛复辟的拿破仑。菲律宾人大多信仰天主教,那他就该扮演圣露西、圣彼得和圣安东尼。他当年是菲律宾政府的元帅,今天还是麦克阿瑟元帅,他就要回到马尼拉。在“纳希维尔”号巡洋舰上,麦克阿瑟做了一个下意识的表演动作。他变成了天使麦克尔.咬紧下唇,两眼放光,双眉紧皱,左手握一个想象中的带希腊式雕刻的盾牌,右手挥舞着一柄马来亚短剑——权且用蒙哥马利送他的那钻石古剑替代,他手一挥,一剑砍下想象中的恶魔的脑袋。那个恶魔头上有角,身后拖尾、正在咬他的脚。这幅壁画绘在菲律宾的许多天主教堂的墙上,每个教徒都知道。
那个恶魔当然是山下奉文。
麦克阿瑟急于返回吕宋,并不影响他是个现实主义的军事统帅。莱特岛尚未占稳,从莱特湾出发,到仁牙因湾登陆,无论走哪条航线,都要经过苏碌海、锡布延海、菲律宾海或中国南海。他的舰队在两天以上的航程中,将遭到从菲律宾群岛上七十余个日军机场上起飞的日机的空袭。他自己做尽美梦,还没糊涂到低估故人。
他必须事先占领一个踏脚岛,利用该岛的机场来掩护他的入侵舰队。
他选中了民都洛岛。
奥勃莱恩·贝克上校刚爬上LST—472号坦克登陆舰的时候,几乎瘫在甲板上。他的衣服和裤子早撕成了碎片,臀部的肌肉里也许还残留着日军手榴弹的细小弹片。它们太多,手术医生匆忙,取出大片的,小的就让它留在身上了。他两眼血红,整条左臂都缠满了绷带,钢盔上也被日本步枪穿了两个洞眼。他本想拿它当作纪念品,又嫌太累赘,最后还是留下继续用,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子弹还会从旧眼里再穿一回?
他是从帛琉岛上船的。
陆战一师进攻伯劳群岛的计划和麦克阿瑟将军进攻摩罗泰岛的计划都在九月十五日那天实施。一看地图就会一目了然。从阿德米勒尔提群岛划条直线到莱特岛,南边是摩罗泰,北边是帛琉,帛琉是伯劳群岛中最重要的机场岛。陆战一师似乎命中注定要给麦克阿瑟当小伙计,而且,每次都是掩护道格的右翼,上一次是攻克并防守格劳斯特角,这一回是攻克帛琉。
谁也没有想到帛琉之战会打得这样苦。自从瓜岛登陆以来,陆战一师所向披靡,士气非常高涨。帛琉岛的形状很不规则,勉强近似一个缺刃的战斧,从南到北长六英里,从东到西宽二英里。盖尔少将指挥了关岛战役以后,又以第三两栖军军长的身份指挥了伯劳群岛战役。实际上第三两栖军的兵力都留在关岛,陆战一师和第八十一步兵师暂归他指挥。即使不算八十一师的两万人,第一陆战师得到加强以后,兵力已达两万八千四百余人。用奥勃莱恩上校的话说:“每人只够摊三平方码的面积。”
奥勃莱恩可能忘了,“海魔”师在培拉瓦登陆的时候,每人还平均不到一平方码珊瑚沙。帛琉之战的艰苦程度超过了塔拉瓦。整整一个月以后,陆战一师带着遍体鳞伤已经返回到所罗门群岛上他们的老窝拉塞尔岛时,帛琉岛上还有枪声。
奥勃莱恩的陆战五团在抢滩的时候,遭到劈头盖脑的敌人炮火,许多两栖车被打着了,在礁盘上熊熊燃烧。自从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的隆加角登陆以来,陆战一师无往不利,人们一直传着“陆战一师登陆好运”的神话。在帛琉的滩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