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苏西来客(谍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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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喊:国家,国家,国家!出卖国家,为国捐躯,报效国家。一个人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重要?”唐密只这样说:“我不知道,只是事实如此。”“我以为国家观念是不重要的,啊,你们大概以为重要。
你们出国,到大英帝国的属地走一趟,做做生意。回来的时候,皮肤晒得黑黑的,不住谈论印度土人,并且要印度酒喝。”唐密温和地说:“亲爱的,希望我还不至于这么坏罢。”“我有点夸张——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
你对于大英帝国有信心,并且——并且——对于为国捐躯这种傻念头,抱有信心。”“我的国家,”唐密冷冷地说,“似乎并不特别热望我为它捐躯。”“是的,但是,你却希望为国捐躯。真是愚蠢!天下没有值得牺牲性命的事,都是一种观念——一种空谈——一种夸大的痴狂!我的国家,在我心里丝毫不占位置。”“将来有一天,”唐密说。“你会觉得奇怪,你的国家,在你心里是有位置的。”“不会,不会。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看见——”她说不下去了——然后,突然冲动地问:“你知道家父是谁吗?”“不知道。”她的话激起了唐密的兴趣。“他叫帕垂克·麦瑰尔——是大战期间追随克斯曼的人。
后来以叛国的罪名伏法。白白地牺牲,为了什么?为了一种信念——他是同其他的爱尔兰人在一起,思想才变得激烈起来。他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不要多管闲事呢?他在某些人的眼里是殉难的烈士,可是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是叛徒。
我以为他简直是——愚蠢!”唐密可以觉得出,她心中郁积的反抗情绪正要发泄出来,他便说:“原来,你就是在这种阴影中长大的。”“是的,母亲曾经改名换姓。我们在西班牙住了几年,她总是说我父亲是半个西班牙人。我们不管到那里,都是假话连篇。欧洲大陆我们各处都去过,后来,终于到这儿来,开这个宿舍。我觉得我们所做的事,以这件事顶糟。”唐密问:“你的母亲对你们的——景况作何想法?”“你是说——关于我父亲去世的事吗?”雪拉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然后,她慢慢说:“我至今还不十分明白……她后来不曾提起过。很不容易看出母亲的心事。”唐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雪拉突然说:“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我太激动了,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谈起的?”“是由伊迪丝·嘉维尔谈起的。”“啊,对了!爱国思想。我说我讨厌这种思想。”“你忘了嘉维尔护士的话吗?”“什么话?”“你知道她死以前说过什么话?”他便把嘉维尔的话背了出来。“只是爱国思想是不够的……我的心中万不可有仇恨。”“哦!”她难过的站在那里,停了一会。然后,她很快转过身子,走到花园的暗处。
二。“秋蓬,你看,一切都是吻合的。”秋蓬一面想,一面点头。这时海滩上四下无人。她自己倚着防波堤,唐密就坐在上面的防波堤上。坐在这个位置上,凡是来到这海滨游憩场的人都可以尽收眼底。他已经查得相当确切,知道今天上午大家都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并不是为了要等待什么人。不过,不论怎样,他今天同秋蓬的晤谈,表面上完全露出是偶然碰头的样子。在女的方面,显得很高兴;男的方面略露吃惊的神色。秋蓬说:“普林纳太太吗?”“是的,她是M,并不是N。一切条件都符合。”秋蓬又思索着点了头。“对了。她是爱尔兰人——这是欧罗克太太发觉的——她本人并不承认这件事。她在欧洲来来去去的次数很多。她改了名字,叫普林纳,来到这儿创办寄宿舍。这倒是很好的伪装——虽然布满了高潮,却都是没有危险的。她的丈夫以叛国的罪名被枪决——这就是充份证明她在这儿从事第五纵队活动的动机。是的,与事实是吻合的。你以为那个女孩子也有份儿吗?”唐密最后说:“绝对不会。要不然,她是不会告诉我这一切秘密的。
你知道,我觉得这样骗他们,有点儿卑鄙。”秋蓬十分了解地点点头。“是的,我们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在某一方面来说,这工作是有点卑鄙。”“但是为了达成任务,这是必要的呀。”“啊,那当然。”唐密的脸有点儿发烧,他说:“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撒谎呀——”秋蓬打断了他的话碴儿。“撒谎,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老实说,有时候,自己的谎话要是编得巧妙,我还感到蛮得意呢。事实上使我懊丧的,是有时候会忘记撒谎,那就是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但是,这样反而会奏效。”她停顿一下,又接着说:“这就是你昨晚所遭遇的——同那个女孩子,那个真正的你,在她的身上引起了反应。你心里觉得难过,就是为此。”“秋蓬,我想你说的话是对的。”“我知道不会错。因为,我也一样——我是说对那个德国青年。”唐密说:“你以为他怎样?”秋蓬马上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以为他没有参与这种活动。”“葛兰特以为他是参与的。”“又是你的葛兰特先生!”秋蓬语气改变了。她嘻嘻的笑了起来。“你把我的情形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脸上不晓得有什么表情,我要是看见了,才过瘾呢。”“无论如何,他已正式对我道歉了,现在你已经正式担任了任务,这是无异议的。”秋蓬点点头,但是,她的样子有点出神。她说:“你还记得战争结束后——我们追捕布朗先生的情形吗?那次任务多有趣!我们多兴奋!你还记不记得?”唐密点点头,立刻满面春风。“怎么不记得?”“唐密——现在的感觉为什么不一样呢!”他将她的话考虑了一下,他那个镇定、难看的面孔,露出严肃的表情。然后,他说:“我想——实在是年龄的问题。”秋蓬急忙说:“你不会觉得——我们已经老了罢?”“不,我相信我们还不老。只是—这一次—不会像上次那样好玩。可是,除此以外,一切都是一样。这是我们俩第二次参加战斗,这一次的感觉是不同的。”“我知道!同时,我们看到这次战争多可悲!多浪费!多恐怖!这都是当年因为太年轻而不曾想到的。”“对了。在上次大战期间,有时候我觉得害怕,有一两次出生入死,几乎送了性命。但是,也有快乐的一面。”秋蓬说:“我想德立克现在的感觉就像那样。”“太太,还是不要想起他罢。”唐密劝她。“你说得对。”秋蓬咬紧牙,“我们既然有任务,就得干,还是谈谈我们的任务罢,你觉得普林纳太太是我们所寻找的人物吗?”“我们至少可以说,她的形迹顶可疑。秋蓬你觉得没有其他特别值得注意的人了,是不是?”秋蓬想了想。“没有了。我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统统品评品评,也可以说是估计估计各种可能性。他们有些人是不可能有什么问题的。”“像是什么人呢?你可以说得再详细些吗?”“这——譬如闵顿小姐,那位‘道地’的英国老处女,斯普若太太和她的小白蒂,还有那个没头脑的凯雷太太。”“是的,然而,人有时候也会装傻的。”“啊,不错。可是,大惊小怪的老处女,和专心照顾孩子的年轻妈妈,这两种角色很难扮,一不小心,就会过火,露出马脚来。同时,就斯普若太太而言,还有那个孩子呢。”“我想,”唐密说。“即使一个情报人员,也可能有孩子。”“但不会带到工作的地方,”秋蓬说。“干这种工作是不能带孩子的。唐密啊,关于这一点,我是绝对相信的。我有深刻的体验,干这种工作是不能有孩子的。”“好好,我撤销前议,”唐密说。“斯普若太太和闵顿小姐,可以不必谈了。但是,凯雷太太,这个人,我还不敢断言。”“是的。她也许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因为,她实在表现的过份些。看样子,她好像是个呆头呆脑的女人,像这样呆女人,实际上并不多。”“我往往注意到这个事实:一个女人要是变成贤妻良母,她的智力必定会变弱。”唐密低声说。“你又是由那里发现到这种重大道理的?”秋蓬问。“秋蓬啊,并不是从你身上。你服侍丈夫,还不像她那样专心。”“就男人来说嘛,”秋蓬体贴地说。“你生病的时候,倒并不会有过份麻烦太太的地方。”于是,唐密转变了话题,开始检讨其他可能性。“凯雷,”唐密一边想一边说。“凯雷这个人可能有些可疑。”“是的,可能。还有欧罗克太太呢。”“你觉得她怎么样?”“不敢十分确定。她这人很令人不安,颇有些吓唬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倒以为那只是一种饥鹰捕小鸡似的态度。她就是那一类的女人。”秋蓬慢慢的说:“她——对什么都很注意。”她回想到欧罗克太太谈到她织毛活的话。“还有布列其雷少校。”唐密说。“我同他可以说没说过多少话。毫无疑问的,你对他的认识原该比较清楚些。”“我以为,他只是一种真正老派的军人,我确实这么想。”“一点儿也不错。”秋蓬的话,与其说是回答他的话,倒不如说是对他那强调的声音本能地应了一声。“这一类事情,最糟的,就是歪曲事实。明明是平平常常的人物,我们偏要歪曲事实,硬让他符合我们心目中的可怕条件。”唐密说:“我曾经在布列其雷少校身上做过几种试验。”“那一种试验?我也打算做一些试验呢。”“这个——不过是一些很平常的小圈套。是问他一些关于日期和地点一类的话。”“你说话不要那么笼统,详细些说,好吗?”“唔。譬如说,我们正在谈打雁。他提到埃及的法尤穆(Fayum)那个地方。他说:在某年、某月,他在那儿打雁,多么好玩儿。另外一次,他又提到埃及其他方面的事。我就提到木乃伊。我问他:像是十四世纪埃及王杜唐卡门(Tutankhamen)的木乃伊,他见过吗?又问他:他什么时候到过埃及?然后,我再核对他回答的话,看有没有破绽。
或者谈到P。。O。航线(伊伯利安全岛至东方或西方的轮船航线—译者注)的轮船,我就提到一两只轮船的名字,譬如说:某某号的船倒蛮舒服的,我问他坐过吗?他也许提到某次航行的事。过后,我再核对一下。我问的,都是不关紧要的话,不会让他听了以后对我特别提防。我问的话,只要核对他的话,是否确实。”“那么,直到如今,他还没有出错吗?”“一次也不错。可是,我告诉你,秋蓬,这种试验是很好的。”“是的。不过,‘假若’他是N的话,他一定会故意将他的话编得恰到好处的。”“啊,不错,主要的梗概,可能编得很合适。但是,谈到不关重要的细节时,那就很难不出错。并且,说谎的人,偶尔会露出记得的事情过多,比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记得多。
要是问一个普通的人:他那次打猎的时候,究竟是在一九二六年,或是一九二七年?他也许不会即刻就会想起来。他必须思考一下,才能说出来。”“那么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发现布列其雷少校有可疑之处,是吗?”“他的反应都是非常正常的。”“那么结果是——否定的。”“一点儿也不错。”“现在,”秋蓬说。“我把我的一些想法告诉你。”于是,她就接着说下去。
三。布仑肯太太在回家的途中,在邮局停一停。她买了一些邮票。出来的时候,他走进一个公用电话亭里。她在那儿叫到一个号码,找“法列普先生”听电话,然后,同他短短的谈了些话,她出来的时候,面露笑容,慢慢朝回家的方向走,半路上还买了些毛线。那天下午,轻风拂面,天气晴朗,秋蓬本来走起路来是精神勃勃的,现在只好约束一下,拖着悠闲的步子,尽量符合心目中扮演的那位布仑肯太太的角色。布仑肯太太除了织毛活(而且织得也不高明)和写信给儿子以外,什么事儿也不做。她老是在给儿子写信,并且喜欢将写成一半的信到处乱丢。秋蓬慢慢爬上山,朝逍遥宾馆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因为是通不到山那边的(路的终点是一个叫“走私客歇脚处”的地方,现在是海达克中校的住处)。所以,来往的车辆并不多——每天上午只有些商人的送货车经过。秋蓬经过的房子,她都一所一所的看看那些房子叫什么名堂,倒也怪有趣的。
譬如有一所房子叫“佳景”(其实,名不符实。因为由那个房子只能瞥见一点点大海,前面的景物完全让对面的那所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挡住了。)底下一所叫“卡拉其”,其次一所叫雪雷楼。再往下面一所叫“海景”(这个名字倒是恰当的);还有克莱堡”(这名字有点夸张,因为只是一所小房子),和“绰劳尼”,那是一所可以和逍遥宾馆较量的大房子。最后就是普林纳太太经营的那所宽大的,栗子色的宾馆了。秋蓬刚刚走近逍遥宾馆,就注意到大门口有个女人,正在向里窥视,看情形似乎是有些紧张而警觉的样子。秋蓬可以说是下意识的放轻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着地。等到秋蓬走近她身边,那女人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吃了一惊。那女人高头大马,穿着很差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下等的服装,但是,她的面孔却是不寻常的。她的年纪并不轻——也许在四十与五十之间——但是,她的面孔和打扮,有显著的差别。一头金发,宽阔的颧骨,当年一定很美,其实,现在风韵犹存。只是刹那之间,秋蓬感觉到这女人的面孔有点儿熟,但是,这种感觉瞬息即逝。她想,这是一个不容易忘记的面孔。那女人很明显的露出吃惊的样子,她眼睛里昙花一现的惊慌神气,并没有因为看见秋蓬而消逝。(其中有蹊跷吗?)秋蓬说:“对不起,你是在找什么人吗?”那女人说话很慢,一口外国腔调。每个字的发音都很小心,仿佛是背书似的。“这所——房子是逍遥宾馆吗?”“是的,我就住在这里。你要见什么人吗?”那女人露出一星星犹豫的神气,然后,她说:“请——告诉我。这里有一位卢森斯坦先生,是不是?”“卢森斯坦先生?”秋蓬摇摇头。“没有,恐怕没有。
也许以前住过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现在已经搬走了。要我替你问问吗?”可是,那女子连忙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她说:“不用,不用!我找错地方了,请原谅。”于是,她迅速的转过身去,飞快地下山去了。秋蓬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由于某种原因,秋蓬的心里顿起疑窦。她感觉那女人的态度和言语有显著的不同。秋蓬以为所谓“卢森斯坦”先生只是捏造出来的话,她以为那女人经她一问,临时想到一个名字,便顺手拿来搪塞她。秋蓬犹豫片刻,然后动身下去追她。究竟什么力量促使她追踪那个女人呢?无以名之,只好说是莫名其妙的“预感”罢。可是,她不久就停下脚来。要是追她,那就有点显著,会引起人家对自己特别注意。她和那女人谈话的时候,明明是正要走进逍遥宾馆;要再去追她,就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哦,原来布仑肯太太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人物。这就是说:假若这个奇怪的女人是敌人计划中的一个角色,她就会对自己起疑了。不能这么办!布仑肯太太这个角色,无论如何,要扮演下去。秋蓬转回头,再朝山上走。她走进逍遥宾馆,在过厅里停顿一下,里面似乎是空无一人的样子,这是午后常有的现象。这时候,白蒂正在打盹儿,其他的人不是尚在午睡,就是已经出门了。她站在幽暗的过厅里,回想到最近的遭遇。这时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