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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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12…11 4:04:37 本章字数:4987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深谈里,李长风发现韩可孤推崇韩延徽甚过自己的先祖知古公。的确,在大辽国走向强盛的过程中,这位名叫韩延徽的汉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原服务于燕王刘守光,深深恪守儒家“夷夏有别”的传统,在当年出使契丹时绝不认可阿保机为正统君主,不行跪拜之礼。太祖气恼他无礼而扣留其牧马。幸有皇后述律进言:“韩延徽守节不屈,说明他是个有德行的人,该待之以礼,对他重用。”太祖从善如流,便把韩延徽召回。交谈之下,感到此人确实很有见识,便将韩延徽纳做了自己的谋士,许多政事,尤其是与统治汉人有关的事,都要征询他的意见。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胡汉分治政策,广树城郭,分市里,以居汉人之降者。又为定配偶,教垦艺,以生养之。以故逃亡者少。使逃到契丹的汉人陆续安居下来。生产恢复发展之后,政fǔ有了租赋收入,经济实力才得以大幅度的增长。而耶律曷鲁更是佐辽建国第一功臣,他与太祖同岁同族,两人自幼便形影不离,交情极好,非常有军事才华,任帷幄之寄,言如蓍龟,谋成战胜,可谓算无遗策。
用此二位先贤大谋之士勖勉,李长风不觉深受感染,虽然对国家前途不大看好,但出于对韩可孤的尊重和信任,书生的意气一突的不可控制起来,他奋激的手扶定面前的桌案,望向韩可孤道:“两位先德有佑,韩大人忠肝利胆,正是令先祖德让公回转,实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呀。”
“岂敢,岂敢。”韩可孤胡乱的摇着双手,一段时期以来被湮灭的那股涩气又回到了脸上“怎敢与先祖相提并论,我是空有其志,未有其才。你我之间无不可说,只有赖二位贤弟同心合作,力挽大辽危难,共成中兴之功业。”
惯常在民间走动的李长风虽然是书生出身,但也颇沾了些江湖的豪气,“韩大人既然将我等视为兄弟,我便也不再客气,有道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从此以大人马首是瞻,共倡大业。”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厢里的萧驴子瞪大着铜铃样的双眼怔怔的看着这段情节,只觉得身体燥热起来。把腰间的一双匕首鞘子捏得吱吱作响。
“那么”过了好一会儿,蔡高岭舒出些心中的激扬之气,指一指桌案上的诏书“对这位伪皇,我们又如何回复?”
“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无需理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不容分心的去做好正确的事情。”韩可孤高举的左手奋力向下一挥,很决绝,宽大的袍袖将空气带动得呼啸之声,仿佛被当中斩断般的**。
“ ‘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老虎不投降’。当年宣懿皇后的这首应制之作,慷慨豪迈,大气磅礴,恰是我等现在的心情吧,早就闻长风书法自成一体,何不请临兴一幅这首《伏虎林应制》,也好表一表此时的畅意。”难得韩大人今日有了寓政于乐的雅兴,蔡高岭见气氛添了些凝重,便及时向轻松的方向引导。
韩可孤怎不知蔡高岭的这一番苦心,不忍拒绝了下属的一番美意,也是深爱着书法一道,便抛下沉闷的话题立时附和。
“我这两把刷子哪里入得二位大人的法眼,蔡大人这是要我在韩大人面前出丑哦”李长风一笑谦辞。
“长风就莫要客气了,你的笔法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曾得赏墨宝。”韩可孤拈着短须沉吟道“观音娘娘的这首诗所呈现出的豪放气概,倒羞煞了我们这些须男子。待字成后,悬挂在二堂之上,对来往议事的官员也是激励。”
本也是妙人,李长风对蔡高岭的心思拿捏的准确,欣然说道“好、好,既然二位大人不嫌学生字体丑陋,我便不自量力一番。”毫不拘泥的大笑“不过,写得好字须要伴着好酒,这可是要韩大人赐上两杯哦。”
“大碗喝酒,高唱离骚,方是真名士。长风果然名流诗酒的派头。”已有数日不闻繆香的蔡高岭乍听酒字便不抑了,“如此我也要借一借光,讨韩大人几杯好酒吃吃。”
“哈哈,你二人是要敲我的竹杠呀,好酒我是有的,不过这要看我家驴儿舍不舍得嘞。”三个人戏昵的看向门口。
萧驴子被说得扭捏,“我哪里就这么护食的一一”嘀嘀咕咕向厨下张罗去了。
这粗陋大汉羞怯怯的一副模样,把屋里几个人笑做了一团,李长风稍缓过劲来道:“大人的这位贵介真是非常人,在大人左右倒不觉寂寞了。”
“驴儿最难得忠肝义胆,这几年跟在我身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咧,却从不曾抱怨过。”韩可孤的眼里充斥着爱怜和歉疚。
“上梁正则下梁自然直挺,全赖着韩大人的言传身教,过一会儿酒来,我一定要敬上这汉子几碗。”在这样的气氛里,蔡高岭也不觉得把自己放开了。
“高岭可是北安州各府县里的第一大酒桶子,长风可不要让他给灌多了哦。”三个人相顾大笑中,外面一阵脚步乱响,萧驴子率先推开了堂门,手中却无酒,紧随其后的一个少年径直奔了进来,及到韩可孤面前纳头便拜。
事出突然,几个人都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哽咽了几声,那少年哑着声音喊道:“父亲一一”
“炜儿,你怎么来了?”韩可孤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北安州的老家离这里相距何止数百里地,遥遥的这孩子竟找到了这里,一时间心里发急起来“家里出了什么事嘛?你起来回话。”
韩纬磕罢了头应声站起身来,蔡高岭虽然和韩可孤同府为官了多年,但韩大人家教甚严,从不许家属到官衙中走动,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伙子,只见略长的眉毛微微皱起,两只眼角上挑着酷似韩可孤,只是少了些严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变嗓儿的年龄,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家里无事,母亲大人的身体也好,请父亲放心。”
“那你来我这里作甚?”一颗心从嗓子掉回到肚子,韩可孤感觉后背有些湿了。皱紧眉头很生气。
“前些日子,总兵刘升带了一标人马闯到了家里,将孩儿挟持了去,吓得一家大小都哭一一”
韩炜的眼中又有了些晶莹,想是期间受了许多的惊吓委屈。
“还有这种事?”总兵刘升迁官到今天的位置,韩可孤可谓居功至伟,对他算是有着知遇之恩呢,这却是所为何来?
“孩儿最初也是不明白,先前刘升也曾到过咱家,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客气万分。”韩炜接过萧驴子递过的碗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看来这一路真是累得不轻,躬身把空碗放到案上,他接着说道:
“到了刘升的兵营之中,听他来回的詈骂,原来是在恼怒父亲调集几路人马汇聚利民县,别的地方都有一位姓蔡的大人亲自去请,唯独他那里只是一封书信一一”
韩可孤这时才想起有些失礼,一时的着急竟忘了给儿子介绍站到一旁的两位同僚“这位便是咱北安州的通州蔡高岭蔡大人,这位是李长风李大人,两位都是饱学之士,以后要多多聆听二位叔叔教诲。”
一杯热茶喝下去,韩炜从最初的惊慌失措缓和一些,连忙向二人见礼。
蔡高岭忙不迭的搀扶,李长风更是慌着手脚道:“你我年纪相差无多,岂能这样称呼,还是兄弟相称最好。”
“那如何使得”韩可孤断然否定 “那样岂不差了辈分。”挥一挥手,令韩炜话复前言,继续说下去。
“刘升很气恼,破口大骂的说是父亲大人瞧不上他,都是一样的带兵将军,却要做两样对待,又说自己也不是哪一家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任人使唤侮辱一一”
韩可孤三个人瞋目结舌,好半天蔡高岭的脑子才转过方向,一脸啼笑皆非:“这家伙枉自做过镖头走过江湖,却粗陋得连一般的人情事理都不懂得,刺史大人以故交相待,他竟不识得好歹。”
李长风也觉得好笑,遇到了这么个浑不吝的混蛋他更关心小公子是否受了委屈。
“他倒没怎么亏待与我”韩炜摇摇头“只是说把我掳了去,要让父亲长长眼力,还说要拿我和父亲换些粮饷银子,。。”
“**裸的绑架勒索,这还了得。”这一把火将蔡高岭点得燃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手拍桌案大声呼喝。
韩可孤脸色煞青,打着狠劲咽了口吐沫,瞪起双眼问儿子:“哪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倒简单了。”想来当时的情形有些可笑,本来还苦着一张脸的韩炜嘴角抿起来“孩儿当时痛骂了他一顿,便跑到营门解了一匹快马闯出来,只听他在后面急得跺脚乱骂,却没敢上前阻挠一一”
李长风微笑称赞:“好,好,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不愧将门虎子呀。”手轻轻抚着韩炜凌乱的头发对韩可孤说:“炜公子一路奔驰劳顿,且容他下去休息吧。”韩可孤点了点头,却后怕,这熊孩子和自己年轻时一个脾气,一上火就不管不顾,所幸无事。
萧驴子站在房间的门口,听韩炜的叙述,把肺都要气炸了,眼睛鼓鼓的满是红丝,也不敢言语插话,只得远远比比划划地让自家公子请求老爷去寻那总兵刘升报复。把个韩炜弄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只不时地拿眼偷偷睃他。韩可孤来回地踱了几转,又问向儿子“家里可知你已逃了出来?”“我从刘升那里出来便一路打听来寻父亲,还不曾通知家里。”韩炜低下头回答。“你虑事太不周全了,想来现在家里乱套了一般,你母亲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韩可孤爱怜的抚着儿子凌乱的头发,已经有二年没见了,这孩子长得比自己矮不几分了呢。“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盘桓几日,不过还是要尽早回去,免得母亲挂念。”
到底是小孩子性情,好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却听意思又不让常伴左右,心中很不情愿,一张嘴嘟起老高。
家里的安排李长风二人不便插言,蔡高岭仍然在气恼中,“这刘升太不像话了,这是乱军纪,违伦常,大人绝不可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追究严办。”
长叹了一口大气,李长风摇头道:“刘总兵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地道,不过现在正是国家用兵之际,听闻他作风勇悍,算得上贯战之将”看一看正望向自己的韩可孤,他接着道“就此事看得出此人做事不经大脑,实是粗俗莽撞之辈,不过从对待小公子的态度上也看得出,他对大人敬惧有加,正好借此事严加训斥一番,倒可更好为我所用。”
蔡高岭尤不服,韩可孤摆一摆手“长风说得对,一切以大事为重,一介武夫不明情理,不免会意气用事,现在是一将难求呀,必须要团结一切有生力量以为我用,只要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其他的也就容忍了吧。”
仍然气哼哼的要说话,韩可孤握起蔡高岭的双手“此事也是怪我疏忽,没能考虑到刘升的粗陋性子,这就给他修一封书信做个解释,还得烦请高岭再吃些辛苦,亲自走上一遭。”
“这是卑职份内的事情,自当尽心竭力。”蔡高岭不好再继续坚持,但仍愤愤的要求“大人在书信中还要大大的斥责,恩威并重才好。”
“自然,”韩可孤笑道“对这类人施威要比示恩来得管用。”
韩炜仍在那里痴痴的垂手站立着,韩可孤看他抹擦得花里胡哨的一张脸,眼睛困乏的已经张不开了,想到小小年纪一路的颠簸惊吓,心中酸楚,赶紧招呼萧驴子将他带下去吃饭安歇。
韩炜答应一声,不忘给两位叔叔作揖告退,在一边早等得抓耳挠腮的萧驴子跑过来牵起小主人的手向门外而去,终于来了个家中的近人儿,怎地会不着急亲热一番?
父子连心是为天性,想来对久离的家乡韩可孤也有着诸多的不放心,李长风二人谢绝韩大人的再三挽留就此告辞,只是好端端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场豪酒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搅黄了,蔡高岭恨得总兵刘升牙根痒痒。
正文 第十七节
更新时间:12…11 4:04:37 本章字数:4024
三百里飞报,一件十万火急的军情就像驿马的四蹄,激烈地踢踏在全城上下一干人众的心坎,只闹腾得官员百姓岌岌不可终日。
消息传出,早年间的东京留守萧保先职治刻酷,百姓苦不堪言,终于有饶州的农民古欲等人假借道家“李弘”之名,利用道教符谶,以示“应谶当王”结集投下城居民造反,后被南面副部署萧陶苏斡领兵几番镇压,古欲被擒伏法,但有残孽步骑三万余众四方流窜,至今竟有部分集结一处突然袭入北安州境内,在距离利民县不足两百里的龙潭黄崖关驻扎了下来,韩可孤得到消息立即派出哨马探子沿途侦察古匪行踪,另差遣干练官员往四方调集兵马火速增援。他早下筹谋,决不可让当初北安州首府的悲剧再次重演。
就在各路差官分头奔讨援兵的当天夜里,半壁山巡检司黄靖星夜兼程赶到,顾不得吃上一口热饭,便急急地与韩可孤进入到密室做起汇报,他带过来一个煞人的消息,着实让韩可孤震惊了一回。原来又出现一股古欲残部也流窜到了北安辖边,带队的首领乃是匪首古欲的亲弟弟,号称老君座下弟子转世的古望。
韩可孤当时恍惚觉得一瓢冷水洒在了背上,连头发都激凌了起来,现在的利民县内要兵缺兵,要将少将,他自知没有诸葛孔明安坐城楼观风景,抚琴退曹百万兵的雄才大略,如何能够在虎狼伺视下保住这座空城。“好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呀,作为北安州的父母官,韩可孤此时的心情百味杂陈,已不能单单用自责来形容了。俗话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己在巍巍锅撑子山下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可仍然没有扭转背运,难道冥冥中老天爷是要在这里了结自己?再死一回倒也不足为惜,可是这多日来惨淡经营,终于将纷乱的政事捋顺得有了些眉目,协调组织的各路兵马也即将集结停当,不料尚未曾与女真贼兵开战,竟横生了这段枝节一一,眼见一腔热血就要付诸流水,韩可孤着实英雄气短,颇有些“出师未捷却要先死了”的无奈。
后背上兀自冒着凉气,眉间“川”字难解,黄靖却又换来一舀子的滚水浇向韩可孤,
“这位古某人却还有些热血,说而今完颜氏觊觎疆土关头,辽国大势已多生变化了,虽然天祚帝罔顾民心逼得他们造反,但这终是一家子人屋里头的盆碗磕碰,现在再和官军对峙便是两败俱伤,怕是要让女真人钻空子坐享了渔人之利”,胡乱地抹了抹额头上还未尽干的汗水,黄靖有些兴奋“他对大人的人格魅力可谓敬佩了得,听闻您正在集结各路人马要与金寇一场搏斗,便提出他我双方尽释前嫌,兵合一处来同御外辱,才是避免做那亡国奴才的唯一出路,此次带领所部兵马长途奔驰便是前来投效大人麾下的。。。”
“一一还会有这样好事?”虽然私心里对那些被生活逼得造了反的普通民众存着一份同情,但大体的印象里仍然把他们归类成不谙大局罔顾小利的一干穷凶极恶的不良份子。韩可孤有种被雷击了的感觉,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两军对垒了几年,互相间攻伐打杀势同水火,竟在一夜间说要化干戈为玉帛,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馅饼正进嘴中的概率,他使劲的晃了晃脑袋,确认是否在做梦。
看到韩可孤被惊得大张嘴的样子,黄靖摸摸自己光亮的头顶,往前凑一凑身子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有些自得的笑道:“大人吃惊了吧?实不相瞒,下官最初也是不敢相信,才单骑闯了古营,和那古望半宿夜话呢。”
韩可孤僵了脖子,歪头看向这个留着一把羊尾巴胡子,长相很猥琐的老同僚,平日里知道他有些胆识机智,却也未见做过几桩太出彩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