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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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李自成大军进逼南阳城下,守将猛如虎以及知府刘如祚率军坚决抵抗。此时,不仅汪乔年率军星夜疾驰向南阳靠拢,河南巡抚李仙风也派遣游击将军高谦领兵支援,而河南总兵陈永福也从和闯军刘铭山争夺洛阳的战斗中脱身,率兵南下驰援。
南阳的形势岌岌可危,就连就藩于南阳的唐王朱聿鏼,都派遣王府中的护卫、家丁参战,更是将自己的家财都拿出来,分发给守城将士百姓,以此激励士气。因此李自成的大军虽然攻势凶猛,但却一时没有什么进展。
在这种情况下,汪乔年督促各军加快了进兵的速度,也造成了前军后军的脱节。朱平安和孙传庭两部步卒居多,数次要求汪乔年减慢速度。等候后军,也好前后呼应,以防流寇趁虚而入,但汪乔年却是执意不肯。
行至苏家沟一带时,汪乔年大部快速通过,奔赴淅川。但朱平安和孙传庭经过时。斥候却是发现了闯军的踪迹。朱平安和孙传庭不得不命令部下士卒严密戒备,缓慢的通过苏家沟的险要地形。
苏家沟莅临丹水,地势本不算险峻,但其却身处两道丘陵之间,这些年连年干旱,官府和百姓为了攫取水源,便从丹水开辟分支,引进苏家沟,由此造成丘陵被河水冲刷。到如今干涸见底,两边丘陵上的树木植物也尽皆干枯至死。而身处于丘陵之间的苏家沟则变得地势更为低矮,官道也就在其中,大批的粮草辎重车辆只能由此经过,因此两边地势颇高的丘陵便牢牢的锁住了官道的进出。
朱平安和孙传庭所部到达苏家沟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孙传庭麾下一部千人首先通过苏家沟,在最南边的出口处戒备。而丘陵地带地广人稀,地势复杂陡峭。只能加派哨探、斥候监视。
孙传庭团练军在后,朱平安所部居中,大批随军的粮草、辎重车辆开始通过苏家沟。
这样险要的地形,加上自己又是汪乔年整个支援南阳大军的关键,朱平安很清楚,闯军一定会将注意力投向自己这边。
部队摆出一字长蛇阵。缓慢进入苏家沟,当地的百姓早已逃散一空,保长、里长之类的人更是无从寻找。士卒们便在一种极为戒备、静谧的状态下进入,耳中没有任何交谈的声音,只有呜咽的风声、车轴的摩擦声和沉闷的脚步声。
半个多时辰之后。朱平安察觉到情势有些不对劲,连忙问沈恪和张耀先,“斥候又多长时间没有回报了?”
张耀先也是急匆匆的赶来禀报,“禀大帅,已经过去两刻钟了!而且不只是一个,而是所有六组斥候都没有消息!”
此时已经不用再解释什么,朱平安所部派出的斥候都是各部的精锐,出发之前,便已确定,半个时辰以随身携带的专用信号焰火为号,显示侦查情况安全与否。但直到现在,数组斥候都没有发回任何的消息,更没有一枚信号弹射上天空示警。
长长的车队已经进入苏家沟有三分之一之多,朱平安只能在此时命令士卒们停止前进,火枪手填装子弹,长枪手、刀盾兵外围戒备。掷弹兵则被严密保护起来,视线并不好,而且也并不清楚周遭的敌人埋伏在何处,数量有多少,将以何种方式进攻,所以掷弹兵这种很容易无伤的兵种还是暂时隐藏起来的好。
就连车队中的骡马似乎都感觉到了危险即将降临,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蹄子不停的敲打着地面,溅起漫天的尘土,而大批的士卒却在这烟尘中默默的注视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放照明弹!”朱平安命令。
照明弹是登州研究所的发明之一,在蓬莱海战的时候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让郑家水师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火力打击之下。而陆师携带的照明弹,相比较而言要比水师的精致小巧许多,外形看来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烟花。
黑暗中,除了骡马的嘶叫和毫不停歇的风声,似乎已经可以听到周围远处响起的杂乱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士卒们飞奔着散开,各自寻找一处土地松软的所在,将照明弹牢牢的插进泥土中,随即点燃引线,不过默数二十下,几条带着火焰的长龙便腾空而起,尾翼之后是一条闪着清晰轨迹的火光,飞射到离地面几十丈高的距离时,轰然散开,一盏明亮的耀眼的白色焰火猛然间绽开在漆黑的天空。
四周丘陵上的黑暗处,竟然同时响起颇具规模的惊呼声。
天地间一片耀眼的白色,将整个苏家沟的地域照的毫无视觉死角。
成排的火枪手早已经登上了丘陵的高处,而那一阵突兀的惊呼声无疑为他们提供了明显的目标,枪口不自觉的指向那里。
干涸泛黄的土地上,整整齐齐的趴着数不尽的身影,因为照明弹的突然升起,骤然间从黑暗进入到一个明亮刺眼的环境。这些穿着土黄色号服的士卒竟然在惊愕之下,忘记了向前的匍匐前进,个个张大了嘴巴,不约而同的看向天空上的奇景。
得到了朱平安的首肯,沈恪早已从亲卫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那支明显迥异于其他火器的火枪,兴奋的爬上丘陵。照明弹慢慢的坠落下来,期间大概有半盏茶的功夫,而这一切已经足够火枪兵瞄准射击了。
早在火枪兵初建的时候,朱平安结合狗锁枪和毕懋康研制的燧发枪,由研究所孙和鼎等人研制出“登州一式”步枪。目前正在加紧研发更新式的陆军火枪,而沈恪使用的所谓狙击火枪则是“登州一式”的加强版、改良版和豪华版,仅适合远距离射击,由于枪管的家常和对射击精度的要求,狙击火枪的上弹和发射速度明显低于“登州一式”。
照明弹提供的亮度已经绝对能满足狙击手射击的需要。狙击手目前归建于新军。百名火枪手中的比例不到三人,其训练全部由沈恪的亲卫左千户完成,以朱平安亲自指导编成的训练大纲为指导,选拔的也都是各营中的神射手。猝然遇敌之下,狙击手已经不等号令,随着照明弹的升起,须臾之间便锁定了各自的目标。
闯军军制此时还属于初创阶段,以往的流寇习气还没有完全消除。但在李自成于河南再度起兵之后。尤其是在吸收了大批明军降将降卒和一些失意士子文人进入到体系内以后,已经开始着手对军制进行整顿和革新。
目前闯军的精锐便是一直跟随李自成的刘宗敏、田见秀、李过等人统帅的的老营。分为六部,其中该包含人数众多的陕西籍士卒,战力为流寇之冠。这也是当日为何罗汝才一听老六营围住自己营盘,心生胆怯不得不和李自成谈判,各退一步的原因。
闯军目前分为前后左中右五营,老营属于李自成直属战力。不在五营序列之中。其中后营便以黄色为主。因此,一看服色,便可以确定今日偷袭的闯军所属何部,但闯军编制仍旧混乱,因此。朱平安等人并无法确认面前的具体是后营哪一部。
闯军中军官沿用明军制式盔甲装备,因此在照明弹的映射下分外显眼。狙击手抢先发动的一轮射击,顿时便击毙了十余名盔甲鲜明的闯军军官,这也让闯军产生了不大不小的混乱,之后的火枪齐射则仍匍匐于地的闯军受创不小。
以朱平安与闯军作战的经验来看,闯军的战力组成部分还是以李自成的嫡系部属和明军降卒为主,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在官军中效力的经历,因此和官军大同小异。往常,遇到如此密集猛烈的火枪齐射,闯军应该会立刻后撤,退出射程之外。
但令朱平安等人赶到诧异的是,这些埋伏的闯军竟然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他们不退反进,身边的伤亡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抑或是明明恐惧,却受制于军法的严苛,反正这些士卒竟然是无一人后退,一个打滚便从地上跳起来,接下来便是迅速拉开了众人之间的距离,形成松散的冲锋阵型,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
这个变化让朱平安的部队有些诧异,因为距离很近,三轮齐射之后,再次填装的速度便难以抵挡来犯之敌了。火枪兵只得飞快的退下丘陵。
长枪兵和刀盾兵结成阵型,将火枪兵和辎重车牢牢的守护在中央。
但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些个闯军士卒冲杀到丘陵边缘地带京师齐刷刷的停下了脚步,接着便是摘下背上的弓箭,不少士卒点起了火把,看样子竟然是要用火箭攻击大队的粮草辎重车辆。
朱平安顿时大骇,往日里闯军见到粮草辎重,即使是面对苦战,也要用人命来投入进攻,将粮草辎重占为己有才肯罢休,一个个的泥腿子本色彰显,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竟然要焚烧如此多的粮草辎重!难道说这么多的辎重竟然不入他们的法眼?
第一百四十三章惺惺相惜
“掷弹兵!投掷!”朱平安一愣神的当口,张耀先却是抢先一步发出了号令,他这个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战的老兵,丰富的经验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本担心在黑夜中误伤己方的掷弹兵在得到了号令之后,纷纷拉开手中投掷弹的引信,趁着第一波照明弹将要落下的最后时刻,将投掷弹扔进了闯军的人群中。
一连串的巨响爆炸,总算让闯军停滞了脚步,火枪兵在退到安全位置之后,也开始新一轮的射击,伴以弓箭手的连发,闯军冲锋的伤亡不小。
第二波照明弹升空之后,朱平安等人这才惊奇的发现,闯军已经开始有组织的后退。在发觉到面前的官军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后,闯军首领果断的选择了后退,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一切都显示对面的闯军首领是一名战术素养极高的指挥官。
在照明弹明亮的火光之下,之前闯军的先锋马上变为殿后部队,在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掩护主力消失在了照明弹光线之外的浓浓夜色中。
黑暗中,参与冲锋的闯军部队丢下了两百多具尸身。但却没能具体统算出闯军的实际兵力。
寒风吹在额头上,朱平安只感觉说不出的冰凉,悄悄用后背拭去额头的冷汗,朱平安情不自禁的长出一口气。刚刚的战斗时间虽短,但瞬息之间,便有一击即溃的巨大风险,朱平安险险便吃了大亏。
之前闯军的火箭攻击月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数百支火箭已经发射,大部分都落在山东军押运的粮车上,好在数量并不多。山东军士卒对于这种攻击也早有准备,火箭已落下,成堆的沙土便泼洒上来,迅速熄灭了火焰,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杨廷麟和孙世康面对如此进退有度的闯军也是心有余悸,短短的两年时间。闯军已经从原先的流寇向正规军队转变,可明军的战力却是越来越差,大批大批的精锐老卒不是战死在辽东,便是在关内战场上投降了闯军,其中的缘由多种多样,但朝廷的方略失误,不得不说是这中间最为关键的一点原因。
朱平安不敢再耽搁,马上命令部队快速穿过苏家沟,一路上再度派出大量骑兵游骑。负责警戒,丝毫没有停留,直到回马坡一带才停下休整。
孙传庭西式也赶来会和,陕西团练营本负责辎重人马的侧翼,但刚刚他们却是被大股的闯军游骑死死的缠住,团联营几乎都是步卒,也因此不敢迅速的向苏家沟靠拢,只能结阵自保。
“刚刚偷袭的闯军都为步卒。看来他们是用了所有的骑兵来缠住孙公的人马了!”张耀先说道。
朱平安深有感触,“此次闯军的头领深谙兵事。不是等闲之辈,动手之前已经将我们和孙公两部兵马的虚实摸了个清清楚楚。咱们的斥候全部被他们抢先清除,然后分兵拖住团联营,之后才大举突袭,计划周详,和以前闯军的风格大不相同啊!”
“河南府临近山陕。地形与豫中、豫东、豫南有所不同。山脉、河流较多,尤其适宜埋伏突袭,我军一路到淅川,路上还有几处须得特别小心的所在。”孙世康手捧着一张复制的舆图,边说边在舆图上作者标记。
孙传庭微笑着捻须点头。自己的这个侄儿在兵部数年,知道现在才有了用武之地。孙传庭治军甚严,以往是不愿让自己的子侄在麾下效力,免得被人说闲话。如今在经历了贬谪之后,更是刻意隐藏原有的锋芒和棱角,却是更不愿意让子侄牵扯到自己的事情当中。
朱平安抬头看到孙传庭的笑容,连忙说道:“孙公,琳骢兄在我军中,我军可是大受裨益,此次途经苏家沟便是他提醒在先,我军才提前做了些准备,没有吃了大亏。这次战事结束,我还打算向兵部要人,请琳骢兄到山东任职,不知孙公意下如何啊?”
孙传庭一笑,“这是世康的福分,一切就有劳平安了!”
气氛刚刚轻松下来,麾下士卒却来报,大军周围又出现许多来历不明的小股游骑,全是一身黑衣打扮,神出鬼没,看来是要袭扰山东军。
朱平安一听便是眉头一皱,孙传庭却是一拍手掌,“莫不是刚刚缠住我军的那些游骑?”
剿灭张家口山右势力之后,张定边的骑兵也兵至潼关与朱平安会和,一直负责殿后。苏家沟的战斗,因为地势狭窄,根本发挥不了骑兵的的长处,因此也都是憋了一肚子火。更何况上次风陵渡一战,缴获罗汝才大批战马,张定边的骑兵也实力大涨,因此一听说闯军游骑肆虐,连忙请命要出动歼敌。
朱平安点头答应下来,嘱咐他不要过于深入,在大军周边运动即刻。闯军派出小股的游骑,其用意不过是时时袭扰,阻碍辎重大军前进的速度,以此来拖延汪乔年大军的补给,造成军心浮动。恐怕这一点也是在苏家沟刚刚吃了点小亏之后才决定的。
这种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战术,本是朱平安当日里在河北用过的,想不到却被这闯军的首领拿到了现在活学活用,,朱平安一时间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对面这人很难缠!”朱平安的脑海中涌出这一个念头。
果不出所料,张定边的骑兵一出动,闯军游骑立刻四散奔逃,而且是那种丝毫没有章法的奔逃,让明军骑兵无从追击。明军刚一收住脚步,闯军游骑却又跟了上来。
如此数次,让张定边恨得牙根痒痒,大手一挥,立刻下令,明军骑兵也分作小股,重拾老本行,开始温习河北之战的战法。
如此一来,闯军便有些招架不住了。明军骑兵没人都装备有两支火铳,其余的弓弩、弓箭更是人手一套,个别瘦小的骑兵还装备了数支投枪。一追上来,先是火铳开火,离得近了,便是弓弩弓箭和投枪招呼,将闯军士卒折磨的欲仙欲死。
闯军士卒用的还是明军制式的长弓,此弓偏软,射程自然有限,唯有骑兵的头目还配有一只三眼铳,但射程近不说,发射一次之后,变成了摆设,只能当做投掷的铁疙瘩。因此,和明军的小股骑兵一交手,高下立分。
不到半个时辰,围绕在朱平安所部四周的闯军游骑便死的死、逃的逃,张定边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营交令。
和朱平安所部相距不过千步之外的高岗上,一群黑衣闯军卫护着一员铁甲大将登高远望。
夜色苍凉,败退下来的游骑不断折回,铁甲大将拍了拍头上的九瓣镔铁盔,不禁轻笑起来,“汪乔年不识人啊!”
一旁的心腹侧身问道:“将军,这官军实在可恨,一路跟下来,竟是滴水不漏,确实是快难啃的骨头!莫不如,咱们联络东面的李苏将军,合兵一处,吃下他,淅川那边的官军没了补给,岂不是不战自乱!”
铁甲大将微微摇头,“不得妄言,苏弟还要提防陈永福的兵马,如果陈永福趁机逼近南阳,出了岔子谁能担得起?眼前的官军,加上孙传庭的团联营,还有一万五千多人马。虽然咱们兵力占优,但战力相差太多,这朱平安一部不同于以往官军。巨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