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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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万钧也不答话,径直将文册交给了侍立在一旁的王金发,又退回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朱平安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登州卫所中居然还有童万钧这么一个异类存在。朱平安点点头,嘉许了几句,便又转向众军官。
“本官奉皇命镇守登州,身上肩负着皇上交办的差使,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所下之命令,只是知会诸位一声,并没有和诸位商量的意思。为期一个月,下月二十六日之前,将各项名册清单报至都司衙门,本官将委派专人查核。不愿意照办的,自己便卸了差使,这些年的官做下来,所得应该足够安享富贵了,本官绝不为难!”
“大人所言差矣!”朱平安刚说完,军官行列中立刻站出来一个人高声喊道,众人看去,却是靖海卫指挥使林德远,此人乃是世袭的官职,山东登州府的土著,更是众军官中最年长的,到了此时,已经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我等俱是兵部委任的官职,大人怎能说免就免,更何况我等大多为世职,这可是历代先帝赏赐的,大人有何权力罢免!”
话不多,却是说到了点子上,一众军官顿时胍躁起来。
朱平安却是轻声笑了起来,顿时让军官们为之一愣。
“郭追,林指挥使想做出头鸟,给他念念本官要罢他官职的理由!”
“是,大人!”众人此时才注意到,由朱平安身后的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一身飞鱼服甚是扎眼,众人这才捕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怎么锦衣卫也来了?”
“经查……!”郭追展开手中的一卷棉帛,朗声念道:“靖海卫指挥使林德远侵占军户田地三千亩;家中所开商铺位于济南、青州、登州共计一十三处,其中包括贩运私盐、铁器,并与倭国有多次大宗交易。其人共有七子六女,年前纳第六房小妾,系抢夺民女,并致使该女父母身亡;另有,吴桥兵变时,为保全田产,竟私下与孔有德、李九成等叛逆联络,纳银万两、赠送其粮食五千石……!”
郭追还在不停的念下去,可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林德远的在眨眼间没了精气神,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猛的醒悟过来,赶忙膝行至堂前,颤声哀求道:“大人,大人,莫要再念了!”
一众军官也是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外面的仆役却高声叫道:“山东总兵府都指挥同知蔡连升蔡大人驾到!”
本来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军官们就好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立刻来了精神,就连林德远也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三十章多管闲事
蔡连升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时值盛夏,要他在济南和登州之间奔波,对他来说真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苦差事。但又不得不来,将主刘泽清统兵在外,山东这地盘可是军镇自己的地盘,不看好的话,将来刘泽清便不会放过他。
刘泽清在山东这几年,除了在抵御鞑子和流寇方面毫无作为之外,倒是将山东的卫所和武将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中,从都司到卫所,惟命是从,这眼见着来了一个登州府副总兵,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登州这块肥肉给割了去。
蔡连升不等护卫通报完毕,便大踏步的走入都司大堂,脸上的肥肉随着步伐的迈动,不断有汗水顺着腮帮抖落下来,绯色的袍服早已是汗迹片片。
一见到他及时赶到,登州四卫的军官顿时便有了主心骨,林德远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抱住蔡连升的大腿便不撒手,带着哭腔喊道:“蔡大人,您可要为下官等做主啊!”
蔡连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老林,你也是登州府的老人,何苦作这等小儿女态。总兵府既然还在,将主他老人家也未曾调任,你还慌乱个什么劲,一切自有将主大人为你做主!”
蔡连升的一番话让众军官顿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无形间让本已频临崩溃的众人立刻众志成城起来。对啊,刘泽清大人可是山东的总兵,有他在,咱们还何须怕一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孩子,即便他是这登州府的副总兵。可不是还得看总兵府和山东都指挥使司的眼色行事嘛!
蔡连升紧走两步,抬头看看高坐于案后并没有一点起身相迎意思的朱平安,拱拱手,“敢问可是朱副总兵当面?”
朱平安点点头,“你就是山东都司的蔡连升都指挥同知?”
蔡连升平白心中涌上一股怒气,无论如何,登州总在山东的治下,这朱平安不过是登州的一个副总兵,竟然架子如此之大,连山东都司的指挥同知都这样慢待。就算他如今是正二品的官阶。但自己却是上级衙门而来的专使,怎么能这样不懂官场礼仪。
“蔡同知来此何干?”朱平安淡淡的问道。
蔡连升已经听了众军官的哭诉,当下也不再客气,“听闻大人要清整军户和田亩数目?”
“正是!”
“此举不妥。我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兼总兵刘大人领兵在外。并未下达如此命令。而且京师兵部也未传来这样的敕令,大人此举,未免会动摇卫所军心。本官以为万万不可?”
朱平安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敢问蔡同知,听刚才所言,你是山东都司衙门的都指挥同知,是吗?”
“没错!”蔡连升高昂起头来。
朱平安顿时笑了起来,“蔡大人是宿醉未醒,还是刚刚脑袋被门夹过啊,竟然说出如此的浑话来?”
蔡连升一愣,随即大怒,“朱大人还请自重,本官也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大人怎能以此言语折辱本官!”
朱平安冷哼一声,猛然站起身来,“哼!折辱?老子犯得上折辱你这不懂尊卑的狗才吗?山东都司是山东都司,朝廷何时给了你权力来管我登州都司的事务,你一个都指挥使司的同知,跑到本官面前指手画脚,本官没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已经是宽宏大度了!”
蔡连升被朱平安的一顿喝骂顿时搅乱了思路,怎么登州不是山东的属地吗?
朱平安却不给他还击的机会,而是迈步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天启元年,朝廷增设登莱巡抚一职,我登州总兵以及都指挥使司衙门便俱受节制,首任登莱巡抚陶郎先和继任巡抚孙元化大人何时受过山东巡抚的调遣,我登州都司衙门何时受过山东都司的调遣?”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是啊!登州府设总兵一职和都司衙门以来,是受山东都司衙门节制是不假。可是自从天启元年以来,随着朝廷增设登莱巡抚一职之后,登莱就自成一体,登莱巡抚掌控登州都司衙门,说起来,就连莱州也是登莱巡抚的管辖范围之内。登州都司只能由登莱巡抚管辖。要不是崇祯五年发生的吴桥兵变,登莱元气大伤,孙元化被朝廷下旨处死,恐怕也轮不到刘泽清顺势将登莱也掌控在手中啊!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之后,朝廷并没有明明白白的下达旨意裁撤登莱巡抚一职,而是一直空缺至今,这就说明,如今登州都司衙门还在登莱巡抚的管辖之下,这是确认无误的。
只不过,这一晃数年过去,山东的武官们都忽略了登莱巡抚空缺的这个现实情况。
“这……?”想通了这个关节所在,蔡连升一时竟哑口无言。
“怎么样?”朱平安忽然猛拍蔡连升的肩膀,力气之大,让蔡连升忍不住呲牙咧嘴。“朱某初到登州,蔡大人念及同地为官的情意,来看望我朱某人,朱某感激不尽。但要是想插手我登州都司事务,那就请恕朱某翻脸不认人了!”
“来人!”朱平安不等蔡连升做出任何反应,“将蔡大人礼送出登州!”
话音一落,王金发和瞎子沈恪两人边带着一众亲兵架起蔡连升就往外边走去。
蔡连升这才醒悟过来,刚想要高声大喊,却被沈恪一拳击打在腰间,顿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朱平安负手而立,冷冷的扫视堂下站着的三十多名军官,“林德远为官不仁,更与叛逆勾结,实乃是辜负圣恩,锦衣卫已经掌握确凿证据,即刻打入大牢,明日一早便押送京师锦衣卫衙门受审。”
林德远拜年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一般,颓然倒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上来两名护卫直接将其拖走。林德远不由得大哭不止,高声讨饶,声泪俱下。
朱平安只当是听不到,而是继续对一众胆战心惊的军官们说道:“时间本官已经给你们了,朝廷及本官整饬登州的决心不容动摇。此前的种种,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之后必须按照本官的意思去做,明白吗?”
“是!”众军官只能整齐划一的点头应是。
众人散去之后,童万钧却悄悄的留在了最后,朱平安却是笑意融融的迎上来,扶住童万钧的手臂将其让到座位上,吩咐王金发上茶,自己却径直坐在了童万钧的旁边。
童万钧刚要说话,朱平安却是一摆手,“童大人无需多言,本官来登州之前,卢少保便向本官举荐过大人。天启年间,大人便跟随袁可立大人镇守登莱,乃是水师中的后起之秀。孙元化大人主政登莱时,将水师全权交予大人统带,就连孙和鼎先生也是对大人的才能赞不绝口啊,所以大人的清正严谨之名,本官是早已如雷贯耳了!”
童万钧错愕之下,接着便是苦笑连连,“让大人见笑了,老夫便是这般又臭又硬的脾气,才被同僚所不容啊!”
朱平安笑着说道:“老大人言重了。想当初,袁可立大人治理登莱三年,得水路雄师数万之众,威震辽东,逼得老奴酋步步收缩,不敢仰视我大明天朝,那是何等的威风!此番本官奉皇命镇守登州,便是要重现当年的盛景。还请老大人多多襄助啊!”
说完,朱平安起身深施一礼,慌得童万钧连忙站起身,连称不敢,一双眼睛竟是微微泛红。
“大人如不嫌弃老夫这把老骨头,童万钧甘受驱驰!”童万钧纳头便拜。
朱平安连忙将其搀起来,童万钧却一把抓住朱平安的双臂,“大人,老夫斗胆说一句。大人要整顿军纪原是没错,但却未免操之过急了。山东将官,多是世袭武门子弟,彼此连接根深蒂固,大人今日此举无疑是将其闭上了绝路。登州四卫,虽说军户离散甚多,并不满员,但如今却仍有万余兵马,一旦这些人狗急跳墙,登州不免将重蹈当日吴桥兵变的覆辙啊!”
朱平安哈哈一笑,“老大人多虑了。本官早已料到这些人等必然不会如此甘心就范,他们的那些把戏早在本官的预料之中。其人煽动士卒兵变的托词不过是朝廷拒发粮饷而已,可本官已经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等这些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呢!”
朱平安一扭头,回身看向岳锦峰,岳锦峰会意,抱拳拱手,“大人放心,各部已经按照大人的安排抵达指定位置,随时可以发动!”
朱平安满意的点点头,刚要下令。一旁的郭追却走上来,“大人,小人还有个提议!”
“讲!”
“如今登州刚刚经历过变乱,一旦动起刀兵,必然会有损失,小人的意思是,如果大人信得过小人,便让小人先去试一试,实在不行,再由岳将军统帅兵马一力剿除这些叛逆!”
“哦?”朱平安诧异的看看郭追,但从他的脸上却是找不到什么答案。思来想去,朱平安这才点点头,“好,就先由你去试试,不过,本官给你的时间只有五天!五天之后,再没有消息,岳锦峰的人马便会开始行动!”
第三十一章雷霆斩首
登州以南十余里的龙山脚下,便是一个名为杨家店的小镇。众军官离开蓬莱之后,也不敢再入登州,当下便追上了蔡连升,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杨家店歇脚。
靖海卫指挥使林德远被下了大狱,众人心知,自己的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已经都在朱平安的掌握之中,看来是动用了登州锦衣卫百户所,才将大家伙查的这么透彻。眼见着违抗他的命令便是死路一条,但失去了财路照样也是生不如死,众人便眼巴巴的看向蔡连升,希望他能尽快那个主意出来。
坐在路边的茶寮中,原茶寮的老板和伙计全部被赶了出去,周围只有一众三十多名军官和外围严阵以待的各家亲兵,蔡连升酷热难捱,早已脱去了官袍,只穿一身白色的中衣,掀起衣服来,腰上已经是淤青一片,早有亲随拿来药膏抹了上去,蔡连升惨呼连连,破口大骂朱平安。
“大人,这叫骂也不是个事儿啊!咱们得合计出一个法子来才是啊!朱平安规定的期限只有一个月光景,到了时日,咱们不把清册报上去,那便是抄家灭族之罪啊!”
“慌什么?”好不容易止住了疼痛,蔡连升一巴掌拍在茶桌上,顿时震得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这天还没塌下来!”
蔡连升脸上的肥肉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恨恨说道:“如今你们的把柄都在他的手中,将主他老人家又远在湖广。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你们干脆照着朱平安所说报上清册便是!”
众人顿时苦了脸,呼啦啦跪下一片来,“我等都是唯将主马首是瞻,这些年弄来的银子大半都孝敬给了将主大人。如今一旦将清册交上去,这接着便是丢官罢职的结果,我们世代在山东为官,所求的不过是富贵而已,还请大人千万要照拂我们度过此次难关啊!”
蔡连升阴狠的看看众人,嘿嘿冷笑两声。“将主虽不在山东。但我却也有办法让尔等继续富贵下去!”
“请大人明言!该花费的银两我等一定送到府上!”
“哼哼!如今登州四卫中那一卫至少都可抽调出两千人马来。我可是听说,这朱平安前来登州上任,除了带来五百亲兵之外,其余的都是跟随而来的中都的民壮和老弱妇孺。总数也不过千余人。如果咱四卫每家能抽出一千精兵来。那……!”
众人尽皆大惊失色。“杀死上官,这不等于是叛乱吗?”
“蠢材!”蔡连升恨铁不成钢的骂道:“难道非要我将话说明白吗?如今各卫所粮饷拖欠半年之久,士卒们早有怨言。咱们只要将祸水引到朱平安身上,还怕士卒们不怒火中烧吗?再者一说,只要干掉了朱平安,所有的善后自有将主大人和我来为尔等做主。如今的登州府衙,也是两个新到任的京官,两眼一抹黑,他们能说出来什么道道来,还不是任由我等向朝廷禀报吗?”
蔡连升幽幽的说道:“想想当年的辽东巡抚毕自肃是怎么死的,还有数年前的吴桥兵变的始末,你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办吗?”
众人恍然大悟,但脸色却不约而同的苍白下来。
“我这就返回济南,诸位也都回去想想清楚,这天下的富贵可没有自天上平白掉下来的啊!”
……
成山卫指挥使许茳的指挥使官职是世袭得来,一连三代镇守成山卫。回到卫所之后,一连三天,许茳都将自己关在房中未曾出门,到得第四天一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很清楚,如果不报清册,一个月之后,自己便将步林德远的后尘,罢官抄家。但一旦交了清册上去,那便是又将一把刀送到了朱平安的手中,之后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思来想去,许茳还是决定遵从蔡连升的主意,铤而走险,这一把赌赢了,接下来这指挥使的官职便可以宛然无恙的传承下去。
相通了这一点,许茳立刻布置下去,命令自己的心腹召集豢养的亲兵家丁,再从卫所中抽调八百名精锐士卒,暗暗集中起来,就等蔡连升的一声号令,便即刻潜行至登州。
许茳也知道,蔡连升绝对不会回到济南去,他一定便藏在登莱的某个地方,暗中指挥着这次的心动,因为对他来说,登莱同样不容有失,对于刘泽清他必须要有一个交待,要不然,死的便会是他蔡连升,毕竟刘泽清的暴戾是尽人皆知的,一旦让他得知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