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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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在鲁王府安插的人手有多少?”
沈名先先看了看阴世纲。阴世纲则笑了笑。“沈兄直说便是,人员清单我尚在消化当中,远没有沈兄熟悉啊!”
沈名先这才回答道:“回大人的话,王府进人颇为苛刻。咱们在其中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做到王府管事的位置。但还不算是朱以海的心腹之人!”
朱平安没有说话。从一介百户到如今的正二品副总兵,这些年的历练下来,连朱平安自己都没有发现。虽然平日里待人亲切,也没有什么官架子,但在众人的眼中,他却是威势日增,是以看到朱平安在深思熟虑,众人都是压低了呼吸,不敢出声。
“找无伤过来,让他辛苦一趟。吩咐兖州那边的兄弟,都听从无伤的调遣,另外再多准备些新鲜的乌贼!”
一句话让众人呆若木鸡。
……
朱以海,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但继承藩位之位,也不过就是今年三月份的事情。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活了这三十年,直到今日,方才领会到高高在上的妙处。虽然不过是一介藩王,但在这王府之内,他却是不折不扣的“王”,生杀予夺,尽在他自己的一念之间。
朱以海作为前鲁王朱寿镛的第五子,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鲁王的王冠能落到自己的头上,眼见着这偌大的鲁王府和历任先王积攒下的如山金银都变成了自己的私产,朱以海不禁飘飘欲仙。
清军入寇山东,老父朱寿镛惊惧而死,王兄朱以派远赴济南,却做了清军的瓮中之鳖,成了刀下之鬼,朱以海的心中乐开了花,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接了朝廷册封其为鲁王的圣旨之后,便装作忧思成疾的样子躲在了王府中闭门不出。
虽然是初登王位,但朱以海却是对王府的那些事情了如指掌。大明朝的藩王不能掌权,但聚敛财富却是朝廷默认的,老父朱寿镛在世的时候,便和刘泽清坑瀣一气,掌握了山东的几项财路。到得朱以海继位,刘泽清倒是不声不响的侵夺了原属于鲁王府的两处盐场,使得朱以海得知后心疼的两晚没合眼。
但心疼是心疼,朱以海却不敢同刘泽清讲什么道理。如今的大明朝,关外鞑子、关内流寇此起彼伏,都要仰仗着这些带兵的将官四处平乱,尤其是朱以海的兖州就在刘泽清的防区之内。要是和刘泽清闹翻了,万一流寇和鞑子再次闹事,这家伙来个坐视不理,那朱以海不就不免要步德王的后尘,所以,朱以海目前只能忍气吞声。
但就是这样,登州却又出来了一个朱平安。人是崇祯皇帝御口钦封的,朱以海不敢说什么。但这个朱平安到了登州之后,却是掀起了不小的乱子。
不说别的,单说这林德远被下狱,莫皋被杀,要知道这林家和莫家可都是鲁王府的家将出身,世代跟随鲁王府,仅是登州一带吗,鲁王府便有数千亩良田交给他们打理,可现在,朱平安一声令下,林德远和莫皋被整了下来,连那数千亩的田地都收了回去。原本这数千亩的田地在朱以海的眼中并不算什么,可再怎么也架不住林家和莫家的人整日里在眼前唠叨,更何况,如今鲁王府已然给刘泽清压了一头,要是再对登州都司服软,那以后还怎么在山东立足。
朱以海主意已定,甭管他在朝中如何得意,但眼下为了鲁王府的地位和名声,必须要派人进京弹劾这个朱平安。
昨晚的彻夜饮宴,让朱以海中午时分这才清醒过来,拜托了两名宠姬的纠缠,朱以海沐浴更衣,振作起精神来,这才想起派人上京的事情,当下便在内官的簇拥下来到书房,打算给朝中的关系写两封信函,请他们也从旁摇旗助威。
到了书房,舒舒服服的饮了一杯香茗,浑浑噩噩的头脑这才恢复了清明,一旁的内官早已铺好了纸张,提起笔来,等着朱以海的叙述,好一挥而就。
但朱以海却是发现,在自己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封信函,信封上却是写着“鲁王殿下亲启”的字样。
朱以海不禁一愣,冲着一旁的内侍挥挥手,“这是给本王的信函吗?是何人送来?”
内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慌乱,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回王爷的话,早上打扫书房时,还没有这封信函!这是……?”
“混账!”朱以海勃然大怒,“这封信函是如何出现的,难不成是幽魂送进来的不成!”
内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书房乃是机要重地,平日里都是奴婢带着两名小宦官亲自打扫,不敢轻疏啊!但这封信函究竟是从何而来,奴婢实在是不知啊!”
“如此糊涂,要你何用,拉出去杖毙!”朱以海冷哼道。
早有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得令进来,拖着哭喊不已的内侍出去。
一旁的心腹宦官不由得心惊胆战,悄悄放下手中的湖笔,凑到朱以海的身边,将那封信函拿了过来,作势就要拿出去扔掉。
“慢!”朱以海凝神思索了片刻,叫住宦官,“既然送来了,便打开来看看,你来念,本王听!”
“是!”宦官的心中便是一颤,只得退开数步,心中念叨着千万不要掉出些什么毒粉之类的东西,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信函,取出一张信笺来。
看到毫无异样,宦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骤然间便闻到了一股腥味来,宦官只得皱着没有将信纸舒展开来,朗声念道。
“王爷钧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朱平安!”
“完了?”朱以海一愣。
宦官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是,王爷,完了,就这么多!”
“朱平安!”朱以海忽然间回过味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得知本王要弹劾与他,他竟然来信恐吓本王吗?”
朱以海一把将书案上的书籍、笔墨纸砚扫到地上,口中连连喝骂,胸膛一起一伏,一时间怒火中烧。
朱以海站起身,将宦官手中的信纸抓过来,仔细看看,没错,最末端的确是朱平安的落款。
“竖子安敢恐吓藩王,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朱以海作势便要将信纸扯个粉碎,但转眼间却是停止了动作。
不对,这封信是如何到了王府书房的书桌上的。他朱平安既然能将一份书信躲过王府的如林的护卫送到这里,这不是在暗示自己吗?既然能将书信送到这里,便完全可以在无声无息间取了本王的首级啊!
一时间,朱以海的心中翻江倒海。如此的手段,便是刘泽清也未必能办得到,他朱平安一个初到山东的毛头小子,靠了什么手段做到的这一点。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插手登州的事务,要不然,便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啊!
朱以海如堕冰窖,全身上下每个汗毛孔都感觉到了难以抵挡的寒意,颤抖着双手再度将揉成一团的信纸打开,却更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原先写了字的信纸居然干干净净,本来的一行字体只能看到一些淡淡的痕迹,而且,在肉眼可以看到的情况下,这些字体正在飞速的消失,不一会儿,手中的信笺便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张白纸。
第三十九章崇祯的后着
从林家、莫家等人被朱以海从王府中乱棍打出,朱平安便知道朱以海已经是心有余悸了。不过是用乌贼汁写了一封书信,由曹无伤在王府内线的策应下,将恐吓书信放到了朱以海的案头,便收到了这样的效果,看来这朱以海第一不傻,第二嘛,这胆子也不大。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之内,朱以海是生不出别的念头来了。
和洛佩斯的合作进行的也很顺利,在登州设置市舶司的奏章也已经送往京师,随奏章一起的,还有朱平安写给王承恩的一封书信,要想成功的说服崇祯皇帝答应这个请求,王承恩是必不可少的助力。其中,朱平安便提到一件事情,鉴于登州的特殊意义,朱平安建议将建议崇祯皇帝在登州设置市舶司的同时,委派心腹宦官来到登州,在这登州市舶司内设置一个秘密的内库。
关于这个建议,朱平安考虑了很久。崇祯皇帝做的是最坏的打算,但朱平安却知道,这个最坏的打算十有八,九将会变成现实。崇祯皇帝想的是,一旦敌寇攻陷北京,皇族利用海上通道撤往登州,然后在顺流而下,直抵南京。人是逃出来了,但朝廷却需要大笔的金银来维持正常运转,战乱一起,从京师将银子调往南京时不现实的,更容易被文官集团抓住口实,所以,既然市舶司设在登州,便可以从中运作,截留一部分银子留下,作为不时之需。
朱平安相信这个理由一定能说服崇祯皇帝。毕竟这些银子可是实打实落进了皇室自己的口袋,如今的大内内库可是掌管在司礼监的几位大佬手中,崇祯皇帝每当要动用银子,总会传的满城风雨,更何况,内阁和满朝的大臣的眼睛也都盯着内库,每当战事来临,总会上疏建议皇帝以内帑支付使用,就像这次洪承畴总督关外兵事,便是从内帑中支付了不下五十万两的白银。
当然。这其中还有朱平安自己的小九九。银子留在登州,便多了一份保障,真要到了危急关头,有些银子傍身总是没错的。虽然不知道历史将走向哪一步。但看眼下的局势。京师是铁定守不住的。与其将银子送往北京白白的便宜了最后进入京师的多尔衮,还不如留在自己的身边来的保险。
得出功夫来,朱平安便要处置一下在来山东的路上遇到的截杀李定国的那个满清鞑子。对于他的审问。没费什么功夫,朱平安不着痕迹的提了一句,将这鞑子安置在一间不透光的房间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不说,更是连一丁点的声音都传不到屋中,每日里只是供应仅够维持生命的饮水和食物,加上郭追等人的严密看守,严防此人自杀。不出五天,这个鞑子已然是濒临崩溃的边缘。八天之后,这个鞑子已经是生不如死。
这一下,就连郭追都惊诧不已。聆郎满目的刑具、创意无限的用刑手段,一样没用上,这鞑子已然是忙不迭的主动要求招供,真是闻所未闻。一连数日,郭追看向朱平安的眼神都尽是崇拜的小星星。
这鞑子名叫纳古,出身于正白旗,是多尔衮的家奴。此次奉命便是潜入山东,将孙和鼎夫妇绑回关外。清军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与关外明军的决战,力图一战肃清明军在关外的所有据点,逼近山海关。这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火炮助阵。满清如今也有自己的火炮部队和工匠,但生产力和效率的低下,使得他们火炮的质量远远不能满足战争的需要,因此,他们也打起了大明制炮工匠的主意。而恰好,孔有德向皇太极和多尔衮推荐了孙和鼎。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眼前的纳古说完了这些,已经耗费完了全身仅有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郭追忙不迭的让医师过来急救,还取来了干净的衣衫,这些天,纳古的大小便都在屋中,这味道可是……,够呛!
医师诊断完毕,不过是心力交瘁,长期处于恐慌的状态中,精神状态太差了,只要休养两天便没有什么大碍。朱平安一起情知是这么一个结果,当下便让郭追将洛佩斯进献来的福瘦膏拿了过来。
“每天给他指头肚大小的一块,刚开始不要给多,十天之后,加一点量,一个月之后,断一天看看他的反应!”
郭追连连点头,听朱平安说起过此物的危害,一时间眼睛中不禁投射出惧色。小小的一块膏药,竟能让人丧失理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是何等的毒物啊!
“洛佩斯那里还有一些,这几天便会送到。但用了不了多长时间,稍后会有种子过来,你便安排绝对可靠的人来种植,记住,这是最高机密!除了你和阴世纲以及你指定的人,任何人不得接触这东西!”
“是,大人!”朱平安说的如此郑重,郭追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内心中却是颇为不解。与这位年轻的大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他每每总是又奇思妙想,而且都是出奇的奏效,只是这一次不知又将脑筋动在了谁的身上。
……
朱平安的奏章是在五天后抵达的京师,按照崇祯皇帝的吩咐,奏章没有经过内阁,而是通过司礼监直接到了御前,相当于变相的密折参奏。
按照崇祯皇帝的旨意,凡是天津赵良栋和登州朱平安两人的奏章,全部由东厂的渠道统一送递京师,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都是没有权力拆阅的。
曹化淳翻来覆去的看着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信封,不由自主的叹口气。
一旁张云汉连忙凑上来,“公公要看,咱们东厂有的是办法,保管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来。”
曹化淳瞪了他一眼,将信封丢进他的怀中。“去吧,立刻去给皇爷送去。能让赵良栋和朱平安的信书从咱们东厂经手,这便是皇爷的信任。万不可因小失大!”
张云汉悻悻的点点头,这才撒开脚丫,飞奔乾清宫。
曹化淳不由得有些失落。信中的内容就像是一根硕大的羽毛,不断撩拨着他的好奇心。他也知道,要论圣眷,自己是无论如何比不上王承恩的,但既然做到这个位置上,便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崇祯皇帝的想法就是如此古怪,如果你有权,那么他必然怀疑你的忠心,他总是在两者之间不停的游走,努力的寻找着之间的平衡。
就像是赵良栋和朱平安的任命,曹化淳始终看不出其中隐含的深意。即便明明知道王承恩和崇祯皇帝在私下进行着某种行动,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偏偏王承恩那个家伙,却是一点不念及当初信王府的香火情,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出来,这种被排斥的感觉让曹化淳很是不爽。
而在乾清宫中的崇祯皇帝却也是高兴不起来。朱平安刚到登州,便大开杀戒,将登州四卫的军官杀了大半,这种杀伐果断让崇祯皇帝有些心惊肉跳,他对这种彰显主见的做法心有余悸,就如同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时给他带来的震惊和不快。虽然明知道朱平安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崇祯的内心中却不希望看到朱平安如此的强势。
王承恩在崇祯皇帝身边十余年,对这位天子的秉性脾气摸得是一清二楚。但此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是会化解崇祯皇帝的这种不满的。
果不其然,渐渐的,崇祯皇帝的脸色趋向柔和,将看完的奏章轻轻的丢到龙案上,身子向后一仰,王承恩心领神会,立刻悄悄的走到崇祯皇帝的身后,用双手轻轻的按摩起他的左右太阳穴。
“你的建议没有错,这个朱平安的确有些能力。不过,此人需要加以制衡,万不可使其逐渐做大,从而失去掌控。”
“他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在登州的事情会引起朕的担心,这不,便自请监军太监来了。以朕来看啊,这市舶司是个由头,恐怕是他心中忐忑,才想起这样做来以安朕心哪!”
“陛下圣明!”王承恩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知进退、晓轻重,这人便可以继续用下去。这样,朕原本打算让王品前往淮扬协助路振飞,如今看来,登州虽小,但却是极为关键之地,就让王品去登州吧。总领登州市舶提举司兼登莱兵马监军。如此一来,总有一个可以制衡朱平安的人!”
虽然王承恩早已清楚,依照崇祯皇帝的个性,总有一天是会亲自派人监督朱平安的,但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差使最后还是落到了王品的身上。从内心来讲,王承恩是不愿意让王品去朱平安身边的。
因为,这个义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对自己忠心不二,但他却是早已选择了一条与自己背道而驰的道路。
然而,崇祯皇帝接下来的话则更让王承恩大吃一惊。
“朱平安是宗室子弟,其人还算是忠诚可靠的干才。但朕怕的就是过度膨胀的权柄会让人迷失心境,以致祸起萧墙。”
王承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