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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门阀风流-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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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刘浓暗吐一口气,制住浓重的鼻息,阖首道:“刘浓若言来日,侍中定为刘浓所欺,刘浓百无所辩,唯有自呈,尚望侍中莫笑。”说着,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谢裒的荐书、王羲之的印章、朱焘的名刺、纪瞻的腰玉、周顗……

说来亦怪,此番来吴县,他之所以将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原本是想帮桥氏度过此劫,未想桥氏之事仅用了一幅字书。而此时,哪怕将积蓄家底掏空,也未必能入陆玩之眼,但事关陆舒窈,又怎能不豁出去?

陆玩看着满案的零乱之物,眉梢一扬一扬,竟有些好笑之感,转念一想又是极恼,怒喝:“此乃何意?莫非以为我江东陆氏之女,汝持这些破烂货便可换之?汝这些物什,于吾观之,不过草芥尔。”

“非也……”

刘浓迎目陆玩,但觉眼前的陆玩晃来晃去,渐作两人,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朗声道:“华亭刘氏,起于毫末,刘浓当有自知之明,呈上这些物什,并非言指其他。今日刘浓置身于此,若是附以豪言壮语,不缔于楚猴沐冠。然则,恳请侍中怜惜舒窈……”

陆玩眯着眼,斜视刘浓:“哼,汝亦知楚猴沐冠,既是如此,岂可眷得舒窈。”

“陆侍中……”

刘浓着闭着眼睛沉沉一揖,抬头时,星目光芒逼人作寒,声音则似锵锵互击:“小子不敢妄言,亦不敢妄诺,但请侍中怜惜舒窈,舒窈明年方十五,离及笄尚一年有余,届时若小子可入得侍中之眼,尚请尊长怜之。”言罢,镇不住,要倒,趁势稽首于地。

陆玩正欲反驳,眼光却猛地一滞,居高俯视,但见美郎君脚上的布袜结冰又化,身下是一滩冰水,而如此天气,他的背心竟湿了一大片,脖子上汗如泉流。

心中一软,吹着茶碗浮叶,暗思:‘此子所言,倒也在理,若是一两年后他能……罢,当是幼子戏言而尔,尚是先将舒窈寻回来,再慢慢劝导吧……’当下,闭着眼沉吟一阵,随后睁开眼,俯视刘浓,沉声道:“罢!君子当惜诺,汝需牢记今日所言!”

“谢过,陆侍中。”

“且慢!”

第一百五十九章各有傲骨

室外,蓬雪飞扬。

张澄与陆玩之妻张氏联袂而至,身侧尚跟着陆始。

陆始瞅了一眼皱眉的刘浓,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走到陆玩面前,行了一礼,默然退坐在一侧。张氏看了看夫君与刘浓,欲言又止,终是向陆玩款款一礼,轻声道:“夫君,听闻舒窈……”

“嗯!!”

陆玩干咳了一声,淡然的拾起案上茶碗,慢饮、慢饮。

张氏心中咯噔一跳,心想:‘便知夫君会不喜,真不该来……’看了一眼张澄,心中幽幽暗叹,低眉敛首的跪坐在陆玩身侧。

张澄自打一进来,眼光便一直落在刘浓身上,冷笑两声,朝着陆玩恭敬地揖手道:“兄长,弟自知不可多问,然事关陆氏门楣,而陆、张一体连衣,且迈儿,迈儿……”说着,看着刘浓猛地一挥袖,落座于案侧,面作怒色而不语。

陆玩淡然问:“仲人怎地了?”

张澄道:“兄长,迈儿年幼,不知分寸,能与舒窈……故而,窃以为喜,未想却遇此事,昼夜思之,情切之下已然卧床不起,弟因事务较杂,多有疏忽而管教不严,倒是教兄长见笑了。不过,此事……唉,不提也罢!”言罢,捧起茶碗润喉,言下之意,则是要陆玩给个说法。

“哦,仲人已然不起?”陆玩吹着茶碗,眼角余光看向张氏。

张氏细眉一簇,她本在后院教导陆静言文义,不想儿子与阿弟却并肩而来,俩人揣度着她一起来见夫君。便如阿弟所言,陆、张一体连衣,若是女儿能与迈儿成亲,她自是欣喜无比。奈何如今却出了此事,女儿竟以死相逼,骇得夫君深夜长坐,扼腕叹息。

她曾经问过,老半晌,夫君仅言了两字:周全。

然也,周全,周陆氏之仪,全女儿之誉。

若不来,阿弟不喜。若来,夫君不喜。

而今夫君已然不喜,将以何如?

聪慧的张氏暗中一度,趁着众人皆不留意,伸指悄悄在案上画了个字:“否!”,陆玩眉梢一挑,看向美妻的目光顿似春风拂柔,美、妇嘴角一弯,敛了首不言,心中却叹:‘唉,阿弟,汝亦知晓,事关陆氏门楣与舒窈声誉,休怪阿姐……’

想到这里,把斜对面的刘浓一看,只见这个美郎君虽然面色苍白,但眉宇间却极是镇定,双目璀璨若星,直欲溺人而没影,不由得竟愈看愈喜,暗赞:‘近而观之,好个如玉美郎君!嗯,若非门楣稍浅,与舒窈真真一对壁人儿……’

这时,陆始冷声道:“侧坐何人?吾竟不识!”

刘浓道:“华亭刘浓。”

陆始道:“我陆氏与于华亭有别庄蓄鹤,然却不闻有良家居之。”

刘浓道:“楚人伺蝉而一叶障目,君之双目若垂炯,何故习之?”沉沉一个揖手,落手于膝,再不复语。反观陆始,气咽而竭,面色呈潮红,又因委实恼怒,便朝着陆玩揖手道:“阿父,此事已然令我陆氏蒙羞,岂可再容此子窃居于室……”

陆玩皱眉道:“依汝之见,当以何如?”

此话问得陆始一愣,他只知刘浓让陆氏蒙羞,一心想羞辱刘浓,却未想过善后之事,当即下意识的瞅了瞅张澄,见张澄点头示意,心中一横,怒道:“门楣不对襟,岂可妄而图之,刘氏子有此心,足见其人!依儿子之见,我陆氏当昭告天下,斥其人、驳其名,令其自尝其果。”

唉,如此一来,至舒窈何地?欲逼死令夭否?张氏暗暗一叹,摇了摇头。

陆玩眉头一皱,斜瞥一眼刘浓,见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再把张澄一看,只见妻弟正好整以暇的捧着茶碗,心中顿时勃然大怒,饮了一口茶,淡然道:“退下。”

陆始急道:“阿父,此乃万全……”

“退下!!”张玩看了一眼儿子,眼光虽淡却若针刺,逼得陆始连退三步,再不敢挺着身子,“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唤道:“阿父……”

“阿父!”

陆纳与陆老在室外听得已久,这时,陆老轻轻推了一把陆纳,扬了扬吊眼眉,陆纳会心点头,大步迈入室中,规规矩矩的朝着阿父、娘亲、张澄各作一揖,慢声道:“阿父,此事不宜再议,莫若先让刘,刘郎君回去,想必,想必游雪的小妹不日便归。”

众人看向陆玩。

陆玩看着陆纳,眉正色寒,嘴角却微翘,半晌,淡声道:“然也,需得吩咐人,好生照料你小妹的金莺儿,岁载将尽,莫教她找我哭诉。”

啊……

陆始惊呆了,张澄捧着茶碗的手一抖。

张氏不着痕迹的一笑,看着阿弟与大儿子摇了摇头,又对小儿子微笑点头。

室外的陆老扬了扬眉,斜掠一眼室中的张澄,暗啐一口:‘愚蠢,汝当我陆氏乃汝张氏乎,逼死自家小女郎,惹得顾氏仇视百年……’

而刘浓暗吐一口气,朝着陆玩与张氏各作深深揖手,彼此心照不宣,陆玩其言有二:一也,刘浓需得守诺,不可厮缠声张。二嘛,需在年前将陆舒窈送回来。正欲竭力站起身,突见斜对面的陆始眼睛一直,随后便听他惊声唤道:“仲人……”

仲人?

室内众人目光齐投向外,刘浓徐徐回身,只见张迈与小郎君陆静言穿院而来,而小静言蹦蹦跳跳的,瞅着刘浓不停的眨眼睛。

“仲人来得正好!”陆始眉色一喜,疾步出室。

张迈看着陆始默然一笑,淡然一揖,而后阔步走入室中,朝着陆玩夫妻与张澄揖手道:“张迈,见过姑父、姑母、阿父。”未看刘浓一眼。

“静言,见过叔父、叔母、这个……这个张世叔……”小静言也乖乖巧巧的行礼,声音脆脆的,顿时将室中怪异的气氛打破。

阖庄上下对她都极是溺爱,张氏一把将小静言揽在怀里,问道:“静言,汝不在后院读《毛诗》,来这里做甚呢?”

陆静言黑漆漆的眼转骨噜噜乱转,翘着嘴巴,嘟嚷道:“静言听闻狗宝兄病了,便想去找小白玩,殊不知,狗宝兄没病呢,也不肯将小白送静言……”

一语落地,满室无声。

“此乃何意啊?”陆玩看了一眼张澄,张澄面色尴尬,捧起茶碗遮脸,眼角余光却瞪着张迈。

张迈对其父的眼光视而不见,朝着陆玩再度一个揖手道:“姑父,张迈无恙,然张迈有一事,尚望姑父成全。”说着,重重跪在地上。

顿时,张澄眉宇一扬,陆玩面色一黯,张氏秀眉凝川,小静言却瞪着圆溜溜的眼,心道:‘好哇,敢哄静言,稍后定教汝好看……’

少倾,陆玩沉声道:“何事?”

张迈稽首不起,回道:“姑父、姑母,请恕侄儿无礼,舒窈犹若娇雪天人,张迈仪浅相漏,实非良配也……”言至此处,一顿。

嗯,甚好……先抑后扬,张澄大喜,老神在在的捧起茶碗,瞅了瞅陆玩,见陆玩不动如山的面容终现一缕羞怒,更喜。

陆纳眉头一皱,便欲作言,却被刘浓暗中摇头制住。

下一个瞬间,张迈声音骤然拔高:“然,此并非舒窈之过,也非陆氏之错矣!张迈虽不才,亦是七尺儿郎,张迈虽面粗,亦有心眷神女。奈何,张迈心中早存人也,而此人并非舒窈。故而,尚请姑父、姑母见谅,责之罚之!”

张澄端着茶碗的手一抖,泼茶落袍摆,喝道:“迈儿,休得胡言!”

张迈直起身,仰首道:“非也……”

“罢!”陆玩哪里容得他们再争论下去,当即按膝而起,冷眼环顾室中之人,沉声道:“方才已言过,此事,不得再议!”

张澄欲言,张氏轻声唤道:“阿弟!!”

陆玩冷冷一瞥张澄,挥手道:“送客!”

“是,阿父!”

“刘浓,告辞!”

陆纳大喜,刘浓暗中捶了捶腿,单掌在地上一按,奋力而起。陆纳见刘浓步伐有异,打斜一瞅,心中一惊,当即上前欲扶,刘浓笑了笑,右手在帷屏上一借力,极快的噌出数步,至室口时,腿上已有丝丝感觉,吐出一口气,脸上滚满豆汗。

陆老低声笑道:“小小少年郎,身子尚需再磨。”

刘浓用力的跺了跺脚,笑道:“谢过陆老,他日再逢。”

陆纳将刘浓送至庄门口,细嘱刘浓需将小妹尽早送回后,看着刘浓复又结冰的布袜,渭然叹道:“瞻箦,何苦来哉。”

刘浓脱下冰袜,随手递给迎来的来福,侧首看着陆纳,笑道:“天地辽阔,宇宙苍茫,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浮生犹若梦,梦里梦外两匆匆,若不惜取眼前、奋而争之,活之何意?”言罢,负手在背后,赤足踏着白雪大步而去。

“浮生犹若梦……若不争之,活之何意?”

陆纳目送着牛车隐于茫雪之中,神情时尔迷惘,倏尔怅然,良久一声长叹,问心:‘瞻箦此言,话中有话,乃是说与我听否?唉,舍却一切,但为争取眼前,有几人可如此豁达?’

摇了摇头,转身走入庄中。正行间,却见张迈疾疾奔来。

陆纳揖手道:“仲人意欲何往?”

张迈道:“瞻箦可去?”

陆纳道:“已去。”

张迈将袍摆一卷,阔步追向庄门,陆纳叫道:“人已去,何故往?”

张迈傲然道:“他自去,我自送。”

陆纳一怔,朝着远去的张迈深深一揖,暗叹:“始今方识仲人!”

……

室中,张澄闹了个没趣,瞅了一眼安坐的陆玩,暗恨若非而今张氏势弱,陆氏哪敢如此羞唇于我。又看向正牵着小静言朝院外行去的阿姐,心中羞恼不已,阿姐到底乃陆氏之人,而非张氏……思来想去,如坐针毡,愤愤的一甩袖,冷声道:“兄长既已拿定主意,何苦,何苦……”见陆玩冷眉上扬,终是不敢将话道尽,只得忿然道:“弟,告辞!”

“且慢!”

待离席而至室口,闻听陆玩唤声,张澄回转身来,以为陆玩有所反复,心中一喜,问道:“兄长可是改意?陆、张一体连衣……”

“既是一体连衣,汝何故与沛郡刘熏勾连,欲谋吴郡中正,此职虽微,然汝莫非不知此乃……”

第一百六十章宜室宜家

桥然见刘浓归来,忙问:“如何?”话一出口便悔,搓着手面呈涩然,江东陆氏乃何等门庭,昔日大司徒王导替子侄求亲,陆玩睬也不睬,回了一句:吴郡的骄傲,岂可嫁于北人。而瞻箦此去,想必也受辱了,未见木屐与袜子都没了么?

刘浓却不以为意,能让陆玩不再逼迫舒窈已是大不易,而后便只能看自己有多少能耐了,抖了抖袍摆,笑道:“玉鞠,刘浓尚要赶回华亭,便不随汝而归了。”

桥然道:“何故?”

刘浓并不打算瞒他,便将陆舒窈一事浅略而言。

桥然听得一阵怅然,喃喃说道:“瞻箦,如此珠玉佳姝,君切莫负之!”微微一顿,想起了小妹,又道:“游思,游思,君万万不可负之!”

刘浓但笑不语,摸了摸鼻子。

至道口,两人作揖告别,桥然突地记起一事,将已上牛车的刘浓叫住,说道:“瞻箦且慢,尚有一事。”

刘浓心思已飞回华亭,淡然问道:“何事?”

桥然眉梢一扬,笑道:“瞻箦恐怕尚需与我同归……”

稍徐。

刘浓与桥然驱车驶向桥氏庄园,桥然所言之事令刘浓不得不返。年后,桥然便要去豫章,终年亦难归,庄中便仅余桥游思一人了。桥游思身子弱,桥然委实放不下心,此事原属无可奈何,而现下却不同,既然瞻箦与小妹皆有意,桥然便提议让小妹去华亭,由刘氏代为照顾,而庄中之事便另委他人,反正桥氏也无甚大事。

桥游思的身子,刘浓也着实担心,她会不会去,他更拿不准。心中揣度着,依她的性子多半不会去,不过总得去问问。若她真不愿去华亭,碎湖与李催在商议建别庄一事,便将以前看好的地方推掉吧,在桥氏佐近觅地而建,亦好方便照顾。

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气。

心中有事,时辰便去得极快,不多时,来福便将牛车驶入了桥氏庄园。

两人匆匆来到桥游思的小院中,桥然上前唤道:“小妹……”

晴焉卷帘而出,深深的盯了一眼刘浓,回头朝屋内道:“小娘子,大郎君与刘郎君来了。”‘刘郎君’三字咬得极重。

“嗯……”室内传来一声喃,想必刚睡醒。

桥然并未注意到晴焉的异色,对刘浓笑道:“瞻箦,需得,需得温言。”随后便唤过矗着的晴焉,命晴焉将室中的另外三婢都叫出来,而后大手一挥,领着四婢匆匆而去,将幽静的小院留给美郎君。

刘浓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揭开厚重绣的帘一角,侧身而进。桥游思坐在矮床边,看着他走进来,身子忍不住往里微微一缩。

室内四角都搁着火盆,刘浓站在梅屏边,看着火盆,讪讪地道:“若是,若是壁炉,想必暖些。”

见桥游思低首捧着手炉不说话,刘浓道:“手炉里的碳,用老木,老木最好。”见小女郎将手炉偎向心口,又道:“若是冷,冷了,不妨歇着。”言罢,瞧见案上有茶,走过去捧起来就喝。

桥游思见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心中一软,明眸一转,又见他光着脚,脚背有着血痕,心中又有些疼,喃道:“刘郎君,欢,欢喜游思么?”

“嗯。”刘浓端着茶碗,不敢看她。

桥游思浑身一颤,曲起了双腿,坐在矮床上,粉嫩若葱玉的脸颊靠着膝,眨着眼睛幽幽的道:“世人皆言,嫁人当嫁华亭美鹤,君乃江左之叔宝,定有诸多窈窕女郎眷恋,游思,游思小器,不想与人争。”

良久,良久。

“唉……”

刘浓长长一叹,站起身来,端起茶碗便向外走,一颗心悠悠晃晃,直若五味呈杂,实难一言而概之。桥游思眸子追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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