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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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拾起盘中一块肥肉,递给逯明,笑道:“你我总角比交,何需多礼!”说着,挑了一眼逯明,指着盘中肉,道:“吾乃何人?昔日流亡之奴也!而今,饮有酒,食有肉。而此,皆乃将士博命之功也!且饮,且饮……”抓起一碗酒,咕噜噜一阵饮。
逯明恭敬的啃了一口肉,而后,垂首低眉,静待石虎问询。
须臾,满满一腕酒下肚,石虎眼亮若星,抹了一把嘴,问道:“军情何如?谢家小儿,可有中计?”
逯明将肉置于膝上,答道:“回禀单于元辅,其人遣三千精骑离城,然,未见大军!”
“嗯……”石虎慢声一应,手按膝盖,身子微作前倾。逯明霎时一惊,肉块险些滚落,赶紧伸手捞住,置于腹下,继而,未敢看石虎,匍匐于地,额抵绒毯,颤声道:“单于元辅息怒,兴许其意乃试探,莫若再行……”
“罢了!”石虎按膝而起,抖了抖袍子上的肉屑,扯过一卷羊毛,往光洁的下半身一拦,用力系了系,颠着一身块肉走向帐口,挑眼看向星辰皓月,遂看了看夜色森然的西面,冷然道:“北向,刘浓小儿衔尾于三百里外,南向,郗鉴老儿与谢家小儿联角成势,西向,高山危然,寒湖横堵。依汝之见,现下该当何如?”
逯明怔了一怔,默然一阵揣度,难知石虎之意,只得硬着头皮道:“秀支替戾冈,劬秃当!”
“秀支替戾风,劬秃当?哈哈哈……”石虎纵声狂笑,转过身来,只见逯明紧紧的趴在地上,噤若寒蝉;半晌,迈腿走向逯明,蹲下身来,晃荡着两只长长的手臂,低声道:“心口不一者,何足信之!”言罢,亦不管抖筛不休的逯明,径自走到案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提起弯刀,猛力剁肉,边剁边道:“传令三军,一个时辰后,连夜拔营,直取费县。”一顿,弯刀挑向逯明:“汝,即刻,携万五轻骑,全速前进,绕走蒙阴,斜插费县!”
“遵令!”逯明眉头一抖,不敢有异意,当即领命而去。
“咣,咣咣!”
帐中盘荡着弯刀剁肉声,待将满盘骨肉斩作粉屑,石虎将刀一扔,拍了拍手,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翻身上床,拥着油腻腻的羊皮衾,不多时即闻憨声雷起,侧耳聆听,内中尚伴着自喃自语:“夫战者,唯披胆而前也,胜负难料,难料……”
……
星月低垂,挂于峰颠。
泰山之脉,绵延起伏,纵横千余里。此刻,高山肃危,四野僻静,唯闻蝉虫私语不绝,正是一派月落雄山,危然互静之相。殊不知,在此泰山余岭的山间小道中,却蜿蜒着一条火光长龙。引路者乃是山间药农,其人头戴方巾,背缚药蒌,白须白眉,正骑在马背上,指东道西,侃侃而谈。
祖盛搭拉着脑袋,神情萎靡。他随桓宣一道,引江州军入豫州参战,已然足月,焉知,却未逢一战。而此尚不算甚,他自幼即生于江南,待入大山中,被湿冷幽风一浸,顿觉头重脚轻,若非体壮若牛,早已滚落马下。
稍徐,药农举着火把,来到一处境地,四下了瞅了瞅,面色蓦然一喜,纵马窜至高处,朝下一看,只见皓皓月夜之中,突生一道百里平湖,湖月静谧,银鳞泛波,宛若西子明眸。居高远凭,幽幽湖风扑面而来,荡得人心神俱畅,药农哈哈一笑,遂后,勒转马首,直奔祖盛,笑道:“已至微子湖!”说着,见祖盛低头未言,尚以为他睡着了,便在祖盛的面前晃了晃火把,喊道:“官军,少年郎,已至微子湖!”
“微,微……”祖盛抬了抬眼皮,暗觉眼皮重若千斤,睁也睁不开,继而,身子摇了摇,要倒。幸而,药农见机得快,一把将其抓住,反手一探其额,滚烫如火,再默一把脉,滚脉如波,暗忖:‘邪风入体,潜骨蕴脉,幸而,吾尚有老姜若干……’当即,解下背蒌,从中摸出一只老姜,不由分说的便往祖盛口里一塞。
这时,祖盛眼冒金星,冷汗直流,突地老姜入口,下意识的一咬,顿觉火辣透胸,神情为之一震,柱着长枪回过神来,悠悠的看了一眼药农,问道:“老人家,此乃何地?”
药农朗声笑道:“少年郎,此乃微子湖!吾等已出野山矣!往东百余里,即抵郯城!往南两百里,即入下邳!”
“微,微微……”祖盛浓眉一抖,心中豁然大喜,身子却一歪,栽落马下……
……
寒星伴月,冷辉千里。
“蹄它,蹄它……”
皎月如眸,恬静的注视着浮莹大地,但见白袍纵横、荡涤四野,万蹄滚过,苍茫如雪,间或得见,林中有寒鸟惊起,扑簌簌的布满天空,声声凄啼直贯冷月。而此,却难逆白袍去势,其锋剖风斩野,倾山倒洪。
当先一骑,白骑黑甲红盔缨……
第四百二十七章鏖战血岭
永昌元年,八月初六。
谢奕提两万步骑至费城,桓温在此静待已有两日,谢奕得知石虎去向难明,心中更为笃定其人欲图刘浓,忧虑如焚之下,当即便与桓温合军,未作片刻停留,朔北直上。殊不知,二人将将出费城境,即逢石虎率大军迎头辗来。
两军遭逢于野,即行交锋。
初战,谢奕寡不敌众,幸而将士英勇,砥血死战,边战边退。石虎亦未料定谢奕便会离城而出,仓促之下,只得一路衔尾追击。
待至费城境内,谢奕欲引军入城,据城以抗,焉知,桓温却告知费城已化为齑粉。谢奕始料未及,到得此时,方敢笃定石虎并非为图刘浓,实乃谋己。而今虽知,然为时已晚,经得数十里追击,石虎大军已呈半合之势,显然欲将镇北军尽歼于此!
当下,谢奕痛定思痛,遂命桓温趁着石虎尚未围拢,引骑军回郯城,与谢尚一道据城而守。孰知,桓温却违抗军令,骑军若退,三军必然气泄,大军缠锋于野,但凡风吹草动即可引动杯弓蛇影,届时逆浪卷海,一溃千里!莫若就地死战,以待援军!
谢奕无奈之下,深深的看着桓温,只见桓温满脸染血,脸颊七星跳动不休,目中却森然吐火,心中一阵感概,当即向桓温伸出手,朗声道:“元子,人生不过百年,如叶浮水而已,有何惜哉?今日,你我且埋骨于此,并肩死战!”
“并肩死战!!”桓温抹了一把脸,慢慢伸出手,两支血腻腻的大手,决然的合在一起。
石虎立马于高处,横眼环视,但见谢奕两万大军紧紧抱团,甲盾手处外,五尺巨盾,浑身重甲;弓弩手游离于阵中,箭簇如茅,冷锋绽煜;长枪手猫身于巨盾缝隙,枪尖如林,纵竖成城;刀斧手挺着尺盾,护着弓弩手,来回游曳;尚有五千精骑,人人半身甲,丈二枪,三尺刀;不由得暗忖:‘如此坚甲利刃,远非曹嶷可比,江东果乃富庶之地!’心中眼羡不已,但却深知,此战在于抢时,若未能速战速决,将镇北军尽歼于此,待得江东之虎蹑尾追来,形势即行逆转!当即斜抽马鞭,挥令三军强击!
“嗵嗵嗵……”
“蹄它,蹄它,轰隆隆……”
“满月,扣……”
“放箭!!”
“唰唰唰……”金鼓震天,填耳塞胸。万蹄卷海,踏破风云,长枪如雪,挑落人头如雨落。
是日,谢奕与桓温披甲历战,且战且走。石虎虽不计伤亡、疯狂覆卷,奈何镇北军乃晋室与王敦倾力铸就,并自知必亡之下,悍勇非常,宛若雄城浮海,将无尽浪涛摧于城下,且寸寸向南退移。待得日落时分,眼见即将撤出费城境,谢奕欲引军入长蛇岭。殊不知,背后却响起狂烈马蹄声,璇即,龟阵濒裂。原是绕走蒙阴的逯明,率万五轻骑插背一击。如此一来,石虎七万大军已然将镇北军团团合围。
三军危矣!便在此时,桓温奋铤长枪,引五千精骑扑出大阵,历经喋血死战,将合围之势硬生生戳开一条缝!谢奕当机立断,携残军疾窜长蛇岭。岭势不高,由下至上不及百步,岭中树木不盛,光秃秃的翘头摆尾,宛若一条昂首据敌的长蛇。
待至岭上,日头即落,谢奕铁盔已不知却向,胸甲扎着一箭,步伐沉滞如泥,柱着滴血长枪,站在石头上,放眼一看,只见岭下火束燃海,人声鼎沸。火海中,隐约可见有一骑正行奔来窜去,每至一地,即闻狂吼撕天,显然此人便是石虎。
蓦然间,谢奕缺了半边的眉梢一挑,豁裂的眼角猛然一缩,身子侧不由自住的往前一倾,目光狠戾,与其对视者,正乃石虎。间隔数里,四目一对,火影跳动如芒蛇之间,谢奕却恍然得见,石虎正裂着嘴角、漫不经心的一笑。
“无奕……”桓温大步跨上飞石,浑身上下犹若血浇,破裂的甲胄滚血如溪,每行一步,地上便多一滩血痕。待至谢奕身侧,猛力一插长枪,凝着岭下火海,沉声道:“无奕,今夜,石虎势必倾军逆取!日间数役,我军尚存不足万五!”
“且人人裹伤。”这时,石虎已撤走目光,奔行于十里大营。谢奕喘了一口气,却吐出一口血,一屁股坐在地上,朔风刺耳,却不觉寒冷,慢眼看向身周佐近,但见身披黑甲的将士们柱着长枪,倚着石块,卧于草丛,沉重的喘息声,轻微的呻吟声,伴着吱吱虫鸣声……耳中百音参杂,眼前人影如鬼,谢奕嘴角却裂出一丝笑,拍了拍桓温的肩:“元子,悔否?”
桓温抖了抖眉,将挂在肩头的一截血肠扯下,绕着手指打着转,吐息沉重,目光冷凛:“无奕,石虎纵军强取,其状疯狂,其势绝然,此间必有深意!是故,吾料瞻箦定然正衔尾追来,我等若可守得日出,或将逆转战局!”
“日出,江南日出红胜火……”谢奕极力的睁开眼皮,钩月静洒冷辉,在他的眼中,却尽为一片血雾,概因他眼角的伤正不住的向外溢血。遂,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血水顺着掌缝涔涔而下,霎那间,浑身的泛力感层层袭来,情不自禁的一声低吟。
“无奕!”桓温一惊。
“无妨!”
谢奕摆了摆手,却挥落一窜血珠。俩个血人,你看着我,我瞅着你,继而,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两只带血的铁手紧握在一起,互一使力,同时借力而起。谢奕拾起长枪,桓温拔起铁锋,俩人肩并着肩,一任冷月刮骨,一任朔风裂袍。突地,谢奕纵枪吼道:“众将士,我等已无路可退矣!”
闻言,满山漫野的黑甲神情一怔,扭头望向飞石,却见桓温哈哈一笑,枪指斜月,狂吼道:“众将士,苍月在上,冥土在下,桓温今夜得与诸君共亡于此,何其幸哉!”
“共亡于此,何其幸哉!!!”月光下,满山黑甲扬刀的扬刀,振枪的振枪,崩弦的崩弦,仰天嘶喊!纵然卧于草丛者,即便断肢不全者,亦蹒跚而起,纵声咆哮!
悲壮,冷肃。
山呼如潮涌,稍徐,待得四野归静,谢奕踏前一步,枪指岭下漫野卷来的大军,叫道:“众将士,谢奕但有一息尚存,绝非背面朝天!如今,敌海欲覆,狂浪汹涌!诸君,随我杀敌!”言罢,将身一窜,跳下飞石,横打长枪,奔向来敌。
“杀敌,杀敌……”
“杀尽胡酋,杀尽胡头……”
“杀啊,杀……”
“唷嗬,唷嗬……”
是夜,石虎尽起大军,由四面八方狂冲长蛇岭。
不足百步的秃岭,刀光箭影。
石头上,一名晋军踏足仰身,箭至满月,脱弦疾飞,一名胡人应声即倒,晋军正欲复弦,喉咙间却蓦然一凉,已中一箭,无边痛意传来,他却未倒,反而将身一跳,扑向石下胡人,将死之时,奋起浑身余力,猛地一口咬向胡人喉咙……
草丛中,断腿的晋军拽着尖锐的石块,死咬着牙邦,贴着刮脸的荆棘,寸寸挪近一名胡人,继而,猛然一砸,正中胡人腿弯,趁着胡人斜倒之际,扭身扑上,扬起石块,用力砸,死命砸,直砸眼眶,将那胡人砸得稀烂。“哈哈,哈!”晋军嘶声大笑,笑声却嘎然而止,一截枪尖透胸而出……
冷月,冷冷的注视这一切。杀戮,杀不尽的人头,填不满的血恨,喊杀声,充荡月夜。长蛇岭方园不过数里,却由头至尾,每一寸都在滴血,每一寸都在战栗。头颅不时飞起,状若寒鸟乍惊……断肢不住抛落,恰似风拆草人……
血,血莲盛放……
鏖战终夜……
“杀啊……”谢奕背抵着巨石,猛力一脚将面前胡人揣翻,探枪一扎,正中胡人胸膛,殊不知,锋利的枪尖早已断折,唯余枪杆岂可透甲?!便在此时,那胡人愣了一愣,继而,裂嘴一笑,挥起弯刀。“唰!”弯刀尚未尽扬,胡人头颅已然飞起,一个血人将那无头之尸揣在半边,提着长刀,奔向谢奕,嘴里则叫道:“无奕,无奕,日已起,日已起……”
“日……”
月落日起,火红的赤日肆意的将光芒洒向大地,无情的扫视着这人间炼狱,血河在蜿蜒,火把在血河中冒着清烟,头颅散落于四野,残枪插于飙血的胸膛……
一切仿若极静,破烂的旌旗却犹自张扬,谢奕抬头看向石头上那血红的大旗,背抵着石壁,身子却慢慢下缩,继而,心有不甘,柱着长枪,竭力欲起,身形却摇摇晃晃。桓温踉踉跄跄的窜过来,扶起他,二人肩挤着肩,借着粗燥的石壁支撑着不倒。谢奕吐出一口血,冷冷扫了一眼满岭残尸,喘着粗气:“元,元子,与君共亡于此,何,何其幸也!”
桓温眉上中刀,正冒着汩汩鲜血,抹了一把脸,笑道:“无奕,人生百年,何人无死!”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谢奕大笑。桓温亦笑。满岭血甲俱笑。
岭下,石虎看着退浪如潮的人海,眉梢抽搐不休,暗中将牙帮咬得格格响。不过百步秃岭,七万大军合围袭取,血战终夜,却犹未可得。“蹄它,蹄它……”马蹄沉重,浑身轻颤,斜仰着头,半眯着眼,盯视那石头上的大旗,唯见旌旗荡漾、无声泄裂,心中狂怒不已,嘴里却道:“壮哉!猛士矣!如斯悍卒,举世罕见!”言至此处,一顿,淡然扫过眼前诸将,指着岭上大旗,冷声道:“半个时辰后,吾当斩断此旗!”
“遵令!”众将心中惊赫,却不敢违。只得各自归阵,收拢各部,复卷长蛇岭。经得终夜激战,胡人大军伤亡近万,若非合围攻取,早已溃散,然则,镇北军也亦所剩无几。
“元子,尚,尚有余力否?”谢奕看着浪海复来,挣扎着起身,拖着长枪,挪向来敌。
“力,力当战死……”桓温吐着血沫,将卷刃的长刀一扔,随手拾了一柄断枪,不甘居后,歪歪斜斜的站起身。
“嗵,嗵嗵……”恰于此时,金鼓裂响如雷爆,桓温裂了裂嘴,骂道:“石虎贼厮,时至而今,尚且擂鼓如雨,若,若……”
“援,援,援军……”蓦地,南面跌跌撞撞的奔来一名晋军,耳朵缺了一只,扬着仅余的三根手指,指向南方……
第四百二十八章纵横无敌
永昌元年,八月初七。
郗鉴提万五兖州军抵临长蛇岭,石虎烈战终夜、士卒俱疲,不敢再呈合围之势,当即整顿三军。谢奕并未下岭,引八千残军据岭暂歇。个半时辰后,谢尚携五千步军尾随郗鉴而至。当下,郗鉴与谢尚合军,毗邻长蛇岭东南向,锋指石虎。
当是时,石虎虽三军疲惫,然尚存六万有余。郗、谢联军,共计两万八千。郗鉴处兖州时,常与石虎交锋,故而,石虎未予轻敌,待士卒饱食之后,狂擂战鼓,右军仍取长蛇岭,前军直袭郗鉴,左军迂回,意图将郗鉴亦纳入怀中。
郗鉴亲擂战鼓,士卒奋勇杀敌。初战,石虎虽险些将长蛇岭覆没,然,郗鉴却愈战愈勇,竟然单刀直入,威逼中军,石虎好似大惊,命右军拒敌。然,其意却并非长蛇岭,实乃为迂回之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