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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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忽略南蛮船队里,更多停在后方的那些船只,似乎没什么能再阻碍双方的和平。那些船,桅顶都飘着如蜈蚣风筝般的白色纸环。
江面平静下来了,城南岸上却又起了波澜,眼见烟尘渐近,数百清兵马队出城,准备驱赶城外那些拉着横幅,聚众鼓噪的民人。他们怕南蛮大军以这些民人为掩护,骤然攻城。
看着远处那些策马挥刀,朝民人汹涌而去的兵丁,鄂尔泰惊声道:“张伯行!你是铁了心的要起战端了!?”
张伯行依旧闭眼,摇头道:“那是督标诸将在行守城之责,难道鄂宪台要我开门迎贼?”
鄂尔泰道:“赶紧把人交出去,就没什么祸患了!”
张伯行睁眼,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交了人,这武昌府,这湖广之土,乃至我大清,就没祸患了?难道我大清之安危,还得侯着南蛮赏赐?”
下方人声鼎沸,惨呼连连,接着响起枪声,排枪!鄂尔泰惊得一阵哆嗦。
城下远处,一队队南蛮红衣兵策马赶到,穿过被清兵驱赶而溃逃的人潮,跟清兵正面相对。他们没有跟清兵马队直接策马相战,而是纷纷下马,列成一个个薄薄的三列箭头阵,坐骑集中在箭头阵后方,排枪连连,那数百散乱的清兵马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片刻间就栽下好几十人。
带队将官还不甘心,指挥马队后退到城下护城河边,本文字由启航更新组明儿提供,准备整队冲击那些步兵,可见到一个个箭头阵不断成型,后方还有冲天尘浪,不知是多少人马,知自己绝不是对手,无奈地带队退进了城池。
红衣兵这些骑马步兵继续朝前推进,却在护城河下遭遇城头清兵弓弩、火枪乃至火炮的轰击,试探了几次后,不得已地退却了。
眼见城防准备充足,鄂尔泰再忍不住,一把纠住张伯行的衣领,厉声道:“张伯行,你要抗旨!?你要跟南蛮擅起战端!?”
张伯行不屑地瞄了鄂尔泰一眼,再朝前方扬扬下巴,鄂尔泰看过去,那冲天尘浪下,人影渐渐清晰。虽有少数红衣军,大多数却是民人,估计有三五万之众。
张伯行道:“岳州塘报,还有好几万民人在路上,加上江面上的,估计有十万南蛮民人,会到这武昌城下。”
他摇着头,不知道是震惊、怜悯,还是其他什么感慨:“这都是因为,他们的盘大姑被关在了武昌。”
鄂尔泰再无耐心,沉声道:“张伯行,你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张伯行一声长笑:“玄虚!?真正的玄虚,就在那盘大姑身上!”
他抚着长须,目光坚毅,心胸中翻腾着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让言语格外有力。
“南蛮何以成事?是因为李肆的枪炮?不!是因为这个盘大姑!”
“她的英慈院,开膛破腹,以金铁入肺腑,行邪术支离人体,治好了人的皮囊,却吸走了人的精魄!”
“她还开育婴堂,以敞风冰降治小儿热,将小儿当牛马之类调治,不及寒热病理。看似小儿天亡者骤降,其实那些活下来的,已然失心!”
“她还诱杏林内家,脱寒热之说,以器物究病理,宣扬什么病菌、毒虫致病,引医家弃人体五行经络之本!”
“她那英慈院所发医书,竟将人体五脏六腑心脉重新画过,显是剖戮人体,伤天害理!她还引医家广在民间试药,以命换药!”
“她为何这么做!?鄂尔泰,你知道么!?”
面对张伯行这如山一般的气势,鄂尔泰完全被震住了,他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张伯行为何要说这些。
“南蛮是妖孽之国,她盘金铃,正是妖孽之母!那李肆,不过是面上人物!”
“南蛮天主邪教,聚众淫祀【1】,公溯血脉,毁亲尊嫡庶,散宗法族系。此教坏我华夏道统,已非毁儒那般简单!而这盘金铃,正是借英慈院为手,推行此教,短短数年,教众数十万,这是那李肆所能做到的?”
张伯行指向城下那些民人:“他们所为何来?只因遵崇此女而来鼓噪?不!”
他两眼喷着精光,揭露了他的震撼发现:“他们奉此女为心母!”
接着语气转热,极度的炽热,以至于飘出一股让鄂尔泰也浑身颤抖的冷意:“杀了她!杀了此女,邪魔退散,妖孽伏法,正气重回,道统复立!我大清江山,我华夏人心,都将涤荡一净,杀了她!”
张伯行看向鄂尔泰,那目光灼得鄂尔泰呼吸顿止:“我虽有凡人志,可内心深处,却紧守着圣人言。寻常时日,我求的是明哲保身,闻达于帝王,但在这大是大非之前,我张伯行,决意抛开一切,行这非常之事!纵然为此舍身,也在所不惜!”
鄂尔泰浑身冒汗,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艰辛地道:“张伯行,你知不知道,你这决断,是要将我大清拖入无底深渊!”
张伯行淡然摇头:“刚才我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杀了她!南蛮人心尽失,决计再无兴风作浪之能!”
他笑了,笑容充盈着自信,就如那铭在心底深处的三纲五常那般深刻:“相信我……”
鄂尔泰摇头,使劲地摇头:“你你,这是抗旨,是要被杀头的!”
张伯行长出一口气,沉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鄂尔泰几乎快疯了,他决然道:“皇上已将此事转交于我,你若不办,我就要以……”
不等他下手,张伯行一声喝:“鄂宪台身体有恙,不能理事,来呀,将他扶下去,护送回府好好照管!”
身边的军将早已被他感染得泪流满面,听得下令,毫不迟疑地一拥而上,将鄂尔泰绑了起来。
“张伯行!你不得好死!你个狗奴才,凭什么替主子……呜呜……”
鄂尔泰还在跳脚叫嚷,却被军将拿破布塞了口。
看看城下人潮,张伯行深吸一口气,再唤道:“来人,准备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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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四百九十五章烧了她
更新时间:2012112811:33:15本章字数:5694
第四百九十五章烧了她
“张伯行疯了他在保安门上搭起了刑台”
已到武昌城下的王堂合如此回报,李肆骤惊,真是没想到啊,这位“清官”,竟然敢置雍正之令于不顾他是哪来的这般胆子?难道是演清官演得入戏,弄假成真了?
再顾不得神武军本队,李肆召集禁卫和相关要员,要先赶往武昌。
营地里,一个青年举起铜号,吹响了紧急集结号,似乎吹号人情绪很不稳定,号声断断续续,像是人在哽咽一般。
那青年放下铜号,肩膀被人有力地拍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个面目俊朗的军将,也就大他一两岁。他赶紧行礼,这位可是安远将军吴崖。原本要任湖广都督,但因为现在事态没有完全明朗,只被临时授了神武军代统制,实际兼管神武和龙骑两军。
吴崖淡淡笑着,手掌作刀,横里一扫,这号手就是贺铭,由铁林军盘石玉那而来。盘石玉因为要领兵逼常德一线,所以没办法到武昌来亲自救他姐姐。无奈之下,只好派贺铭跟着陇芝兰到李肆身前,充当自己的手臂。
贺铭见吴崖这动作,心头大跳,这是谁阻拦,就杀谁,来多少杀多少的意思。
接着陇芝兰也朝贺铭微微笑着,手掌回转不定,这是她刚学到的手语,用来安慰人的,相当于“绝对没事的,放心吧。”
贺铭努力展开笑颜,但眉宇间的浓浓忧虑怎么也挥不去。盘金铃虽只大他几岁,却如他再世娘亲,感念自不是一般深。除了为盘金铃担忧,妹妹贺默娘据说也跟着黑猫混在武昌城里,由此也在揪心。
武昌府城,那座小道观深处,一进兵丁重重把守的小院里,盘金铃抱住贺默娘,压低嗓音惊呼道:“老天,你怎么跟着来了?”
贺默娘泪水滚滚,张嘴发出咿呀呼声,不必说什么,只是这喉音,就让身后的李四娘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天主教在湖北并没下力,但去年长沙大战,天主教在长沙以北铁炉寺下,埋葬清兵尸体,如早前宜章之战那般,作了公祭,向遗眷分发骨灰,由此也发展了一些教徒,武昌府衙的那位仵作就是其中一个。
身为仵作,操持是诸般贱业中最贱的一行,历来都被他人鄙视,但在天主教这个大家庭里,他获得了温暖,获得了尊严。由此这位仵作格外虔诚,自发地在武昌府里发展下线,拉起了天主会,也得了很广的人缘。
有此人全力协助,四娘和默娘冒充仵作族中婆子,得了进道观伺候盘金铃的机会。负责监管内院的班头里,有人似乎也由天地会通过武昌知府连上了关系,对两女没有仔细盘查,容她们见到了盘金铃。
不过也可能是本就再难找到愿意做这事的婆子,因为盘金铃是邪教妖女,不仅身怀蛊毒,还会摄魂的传言已经遍及整个武昌府城。
盘金铃确实没受什么为难,但之前多日奔波,加上囚禁,额头还有伤,气色很坏。长发披乱,脸上污垢斑斑,就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平静的晶光。
听得贺默娘一阵呜咽,盘金铃微微笑着,手指点住她脸上那些假疮,对四娘道:“怎忍心把我的默娘扮得这么丑……”
说完两手在脸上一划,比出“好丑”的手语,贺默娘又是心痛又是不依地在盘金铃怀里撒娇,将脸颊贴在她的手掌里,感受着那股眷恋已久的温情。
回想两人原本的模样,竟是一般的出尘静雅,四娘心神恍惚,心说该死的雍正,该死的张伯行,怎么还没下令放人?当真不想让他们清国得上安宁了?
贺默娘伸手虚抚盘金铃额头的伤痕,心中想的是六年前那个冬日,自己拿石头砸上盘金铃的额头,砸得她血流满面。可盘金铃却不管不顾,径直抱住了她,用那双眼瞳里的灼热纯善,破解了她稚嫩心头里充盈着的恨意。
“师傅总是这样,心里从没有自己,就为别人想着。好不容易,等来了官家,要迎她入宫,却还要经这一难。老天爷,到底在为什么而责罚她呢?老天爷,为什么不能让我以身相代,替师傅来受这般苦难……”
想及自己的没用,贺默娘更是泪眼婆娑。
“能唱天曲了吗?还得多努力哦……”
盘金铃比划着,贺默娘虽是天生聋哑,却并非不可治。唱天曲里的和声,也是让她学会发声的练习,所以她才这般关心。
贺默娘正要回答,却听外面守卫的班头惊声道:“怎么可能?许是听错了吧?”
另一人道:“我也不相信啊,特地多问了一句,差点就被制台那手下给砍了脑袋”
其他班头也围了过去,纷纷攘攘地议论起来,四娘心中一惊,比划了噤声的手势,潜到门口仔细倾听。
片刻后,早前那班头恨声道:“不行这可是要坏咱们一城人的性命我去找知府商量”
四娘脸色惨白地退过来,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珠也转得溜圆。
盘金铃似乎料了出来,拂开脸上的乱发,显出平静容颜,微微笑道:“是要杀我了么?我早就作好准备了。”
贺默娘不知情况,但也看出了反常,转身再看四娘,见她咬牙怒目的模样,也猜了出来,惊得差点晕了过去。
四娘冷声道:“外面的班头也在拖时间,真无转机,我就带着大姑杀出去外面还有甘大哥领着一支人马策应”
盘金铃低声问:“有多大成算?认真地说。”
四娘低下了头,艰辛地道:“四……五成吧……”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清楚,甘凤池不过刚收拢两队黑猫,外加天地会十多个探子,总数不到四五十人。而刚才听那些班头议论,除了原本的守兵,外面又调来了督标大队人马。四五成?就算外面班头帮忙,能有一两成可能就不错了。
盘金铃摇头:“别哄我了,到时不止死我一个,还连累了你和默娘,即便下到地府,我也死不瞑目。”
四娘也觉束手无策,一颗心惶乱不已。
总督衙门后堂,鄂尔泰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又一个人被兵丁推了进来,那人愤怒地朝兵丁咆哮:“狗奴才长长眼睛,真连命都不要了?”
兵丁们无奈地道:“张制台钧令,不敢不从,还望大人恕罪……”
鄂尔泰见得此人,顿足道:“哎哟我都暗传了消息,让你径直动手,摘了张伯行的顶戴,怎么你也被押进来了?”
这人正是荆州将军衮泰,他额头蒸着热气,抖着脸上的肥肉,脸上还满是震惊:“我怎的知道张伯行这般狠厉?这家伙像是吃了什么药,胆子一下就爆了我身边虽然有几十个人,可架不住满城兵都听他使唤啊。”
鄂尔泰颓然无力地软在椅子上,摇头道:“是啊,这家伙是个青天嘛,当年连先皇的奶兄弟都能扳倒,咱们这些虾蟹算什么?想必这城里的军将,也都是这么想的,都想着听他张青天的话没错。”
衮泰不甘心地道:“荆州旗营也该到汉阳了我已经让家人出城联络”
鄂尔泰摇头:“来得及吗?怕是来不及了……”
道观里,四娘握拳拍掌,再多想也怕是来不及了,要拼才能赢,多渺茫的希望,她都要去争取。
正要说话,默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扯住四娘……
当李肆带着禁卫和吴崖等人一路策马狂奔到武昌府下时,城头旌旗招展,兵峰如林,张伯行已布置好了全城防务。当时李肆心中一阵透凉,心说自己真是失算,没料到这位“清官”竟然有了跟雍正直接相抗的心气,他那清儒的“风骨”呢?
不,他那“风骨”还在,只是戳出了皮肉……
保安门城楼上搭起的刑台隐约可见,吴崖高声道:“陛下,请谕令攻城”
李肆就觉呼吸急促,闭了眼睛,调匀了气,他沉沉摇头:“少安毋躁”
攻城?拿什么攻城?现在赶到武昌城下的,只有龙骑军和禁卫,龙骑军是拖着几十门炮,可都只是新换的四斤炮。对上武昌这坚固城墙,根本没办法,只能等到神武军的十二斤炮,乃至他从新立赤雷军里所调的二十斤炮。
也不是没炮就没办法,但那就得现场赶制云梯冲车,可与其等着这些古老玩意完工,还不如等着火炮到位。
吴崖自然清楚眼下形势,他怒声道:“只造云梯,蚁附攻城”
李肆继续摇头,云梯?护城河呢?武昌靠江,护城河可不窄,填出一截通道,怕不要舍掉数百乃至上千人命,再蚁附而上,眼下这些人马,根本就不够堆的。武昌不是岳州,虽然湖北绿营早被打烂,但驻扎在这里的督标、城守营,再加上当地团练民勇,守城兵力怎么也有万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速攻已是没有指望。
看向城头,李肆咬着嘴唇,心道张伯行怕是已经控制了其他清廷官员,乃至控制了鄂尔泰,此人才是一个铁头二愣子,他到底想的是什么,连自家身家性命都不要了,非要向盘金铃下手呢?
喧哗声不断,李肆转过目光,看到的是一杆杆大旗竖了起来,写着求释盘大姑的字语,数万民众,因为没有辎重负担,竟然也都到了武昌城下,正鼓噪不停。
难道是……
李肆脸色煞白,难道是张伯行看到了人心所向,对盘金铃有了另样的解读?
在帐中分析所得消息,竭力思索对策,调度人手,李肆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正神思恍惚,却听到四面一阵高亢的悲呼。
奔出军帐,踏上临时搭起的高台,举起望远镜正要看,却被另一阵呼喊声给止住了。
那是从武昌城里传来的呼喊声,排山倒海,声威巨大。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凌晨,总督衙门侧面那小道观里,兵丁们将一个高挑身影押上了囚车。
囚车缓缓而行,朝着南面城墙而去,路过一段街面时,一间包子铺里的食客们涌出来看热闹,这正是之前甘凤池和李四娘呆过的包子铺。那铺子里原本慈眉善目的包大娘,盯着囚车上的身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