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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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说,崔颖的琴功已经到了一种超越炉火纯青之上的出神入化的高妙境界。操起琴来,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入其中,玉指弹动或缓如流水潺潺或疾若暴风骤雨,清秀的容颜上神光沾染,气质出尘飘飘欲仙。
以唐人的审美眼光来看,崔颖其实并不是最完美的女人,因为她的身材偏向柔弱纤细,不如杨玉环之类丰腴圆润更加勾魂摄魄,只是她的气质却如空谷幽兰,带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和别样的风情万种。
李持盈心满意足的目光不在舞姿上,而在凝神操琴的崔颖身上。她性子风雅清高,一生未嫁,没有子嗣,表面上看风光无比,其实内心里无比寂寞清苦。自打数年前与崔颖相识,便一见投缘。
几年的相处下来,两人的感情很深,玉真将崔颖视若己出。而这一次,李持盈公开收崔颖为义女,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张瑄则闭门倾听琴音,心底的某一根心弦被轻轻地拨动起来。所谓闻琴而知雅意,从这和风淡荡的琴音中,他听出了崔颖知音无处寻觅的孤芳自赏和落寞感伤。
琴音即心声,只有品性高洁的人才能弹奏出高洁的琴音,操琴者为琴音注入了灵魂和神韵,而功法技艺倒尚在其次了。
这个不掺一丝杂质的女子让他着实心动。张瑄慢慢睁开眼睛,投向崔颖身形上的目光里隐隐闪动着一丝热切。
不过,张瑄眼角的余光旋即发现,从另外两个不同方向投向崔颖之身的两道目光,更加热烈痴迷。一个是意料中的萧衡子萧复,另一个对于张瑄来说则有些陌生。
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皇族中人。
萧复暗恋崔颖已非一日,不过,他的情绪还能内敛含蓄;而这个少年则根本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痴迷的情绪。他趺坐在那里,前身微倾,眉飞色舞,双手几乎要舞动起来。
琴音袅袅,舞蹈休止。崔颖起身向众人敛衽一礼,然后盈盈退去。
正行进间,突然发现张瑄清澈的眸子投射过来,崔颖淡然一笑,向张瑄点了点头,然后归坐。
玉真公主李持盈朗声一笑,举杯高声道,“贵妃娘娘,诸位,玉真今日邀请大家来到玉真观,一为歌舞饮宴,二为宣布一件事情……蒙皇兄恩准,贵妃娘娘见证,玉真收崔颖为义女……”
热烈的掌声响起,李持盈笑道,“大喜之事,自当与诸位共饮共庆!请饮!”
……
……
又是一曲歌舞毕。
任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眉清目秀高傲自矜的少年突然起身走到场中,向杨玉环和李持盈躬身见礼道,“鸿儿见过娘娘和玉真殿下!”
杨玉环一怔,见是病死的李隆基长子庆王李琮之子——刚刚被封为泗阳郡王的李鸿,不由笑道,“鸿儿,你有何事?”
是自家嫡系的孙辈,作为长辈,玉真也微微笑道,“鸿儿,免礼。”
李鸿起身,向崔颖投过极其火热的一瞥,然后回头来向杨玉环和玉真笑着又道,“崔小姐凤仪秀美才学过人,这琴功更是出神入化,鸿儿一向对崔家小姐非常仰慕。今适逢其会,鸿儿愿意为崔家小姐献诗一首,还请恩准。”
杨玉环很是意外,深深地打量着李鸿,沉吟不语。心道你虽是皇孙,但难道不知这崔颖已经有了未婚夫婿?当面向崔颖献诗表达爱慕之意,不仅于理不合,还显然有失皇家体面。
李持盈则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封堵”李鸿的心念,却听一旁的新昌公主笑着插话道,“娘娘,玉真皇姑,鸿儿少年有才既然有献诗之意,我们何不也凑个趣,姑且听他吟来也无妨嘛!”
李持盈扫了新昌公主一眼,沉吟了一下,只得淡淡道,“也好,鸿儿你且吟来。”
李鸿神情意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崔颖,朗声吟道——
竟有痴心效古贤
欲将诗韵缔姻缘
握笔思描双飞翼
鸳鸯戏水并蒂莲
李鸿吟完,便热切地凝视着崔颖,却见崔颖默然垂首,连头都不曾抬起。
场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喝彩叫好声。这诗谈不上多出彩,只能说中规中矩算有个诗的模样。只是这诗意公开向崔颖求爱,很多人立即想起其中的微妙关节——不由都转头望着张瑄。
当着崔颖未婚夫的面,向崔颖献诗求爱,这固然是风雅之美事,但也构成了对张瑄的蔑视和羞辱。
张瑄的神色却很平静,没有恼羞成怒的端倪。以他两世为人的成熟心性,怎么会被一个少年人的一首求爱诗才搅乱心境。
李持盈眉头紧皱,狠狠得瞪了李鸿一眼。杨玉环也有些不高兴地撇过头去,对李鸿的诗作不予置评。只有新昌公主轻声喝了一个彩,“鸿儿倒是有些才情,这诗本宫听着是极好了……”
李鸿嘿嘿一笑,躬身下去,“新昌皇姑谬赞,鸿儿汗颜。”
起身的瞬间,李鸿却下意识地与正望向自己的萧复目光相对,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而两人的这个小动作,恰好就落入有心人张瑄的眼睛。
如此,张瑄便猜得出来,李鸿固然仰慕崔颖,但这番公开求爱献诗,却几乎是被萧复的撺掇唆使。
萧复面上一笑,背过头去,眼眸里一丝阴狠悄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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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长安风云第049章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049章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鸿上场,半是自愿半是萧复事先的挑唆。
从短期来看,李鸿在宴会上当面献诗求爱,是对于张瑄的一种无形羞辱,可面对皇孙的羞辱,你张瑄又能如何?
而放眼长远,李鸿是皇孙,如果李鸿执意要娶崔颖,捅到皇帝那里,说不定皇帝会改变主意。而对于崔家来说,这更是一个上攀高枝儿的机会。纵然李鸿娶不到崔颖,张瑄和张家也因此得罪了皇孙,今后更是没有好果子吃。
这是萧复一石二鸟的那点叵测心思。
张瑄是何许人,他旋即从萧复与李鸿的“默契”中洞悉到某种端倪,进而又分析出种种利害关系,不由为萧复的阴狠而愤怒。
张瑄冷冷地扫了萧复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
李鸿算什么?再有几年,连李隆基都要狼狈逃离长安,何况是一个普通的皇孙。史书记载,安史之乱中叛军攻进长安,将李氏皇族后裔屠杀殆尽,这里面或者就包括眼前这貌似高高在上的皇孙李鸿。
一念及此,张瑄便收回目光来,淡定从容地坐在那里微笑不语,间或与邻座的某人互相敬酒交谈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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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新昌公主赞许李鸿诗作的话,李持盈皱眉道,“鸿儿,颖儿与人已有婚约,你不可肆意妄为,失了皇家体面。”
李鸿早就料到玉真公主会如此说,便大声道,“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家女百家求,鸿儿虽是皇孙,但亦有求偶之意……”
李持盈见李鸿竟敢变相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刚要斥责,却听杨玉环冷声淡然道,“鸿儿诗既然是献给颖儿的,好与不好,还需要颖儿亲自做出评价。”
李持盈轻哼一声,拂袖道,“颖儿,你看如何?”
崔颖慢慢抬起头来,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的李鸿一眼,淡然一笑道,“娘亲,颖儿蒲柳之姿,容貌平平,自问配不上天潢贵胄,这献诗之说,颖儿就当是泗阳郡王殿下与颖儿开个玩笑罢了。”
崔颖对李鸿的诗作回避不做评价,但这种回避却表明了她的态度。
李鸿心下失望,有些悻悻道,“小王素知崔家小姐才貌双全,小王拙作,崔小姐看不上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王这一片痴心,却是天日可鉴。”
见李鸿犹自不肯罢休,崔颖默然再次垂首下去。她的态度即已表明,李鸿作为皇孙,犹自还要纠缠——当着玉真和杨玉环的面,她就不信,这皇家的体面就不要了?
李持盈很不高兴地瞥了李鸿一眼,冷漠道,“泗阳郡王,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么,你且退下吧。今日是本宫收义女的喜宴,断不可生出什么是非来。”
李持盈的话说得挺重,连鸿儿的亲昵称谓都换成了“泗阳郡王”。作为当今皇帝最看重的亲妹妹,玉真公主的权势可不是新昌公主之类所能比的。李鸿见玉真公主真的生气,便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脸色尴尬地向李持盈躬身施礼,然后退了下去。
但他心里却生出了委托新昌公主进宫去代自己向皇爷爷恩求的念头,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帝将崔颖指婚给自己。
萧复见李鸿的搅局不了了之,暗觉失望。而旋即又听到李鸿退下之后,附在自己母亲跟前窃窃私语,似是央求新昌公主进宫去替他向皇上“求亲”,心里就更加得心烦意乱。
杨玉环见现场气氛因为李鸿横插了一杠子而显得有些沉闷,不由就笑了笑道,“玉真妹妹,闻说颖儿擅长吟诗作歌,不如让颖儿自吟自弹自唱一番,也让本宫开开眼界如何?”
李持盈微微一笑,回头静静地望着崔颖。
崔颖俏脸一红,本心里,她着实不愿意在今天这种场合里出风头招蜂引蝶,但既然杨贵妃这么说了,她也不好不给贵妃面子。
起身向杨玉环敛衽一礼,轻轻道,“娘娘,颖儿遵命。”
……
……
年年柳絮飞满天
岁岁青丝度何年
独唱独酬还独卧
淡洗残妆倚阑干……
崔颖指尖飞扬,琴声悠扬,而她的歌声则是异样的空灵婉转,如川谷的黄莺。只是这歌词略有伤感,充斥着孤芳自赏的落寞。
在场众人听得入神。玉真公主李持盈有些怜惜地凝视着崔颖,回头来与杨玉环相识一叹,虽没有说什么,但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对于自己这个义女,李持盈太过了解。她不仅才气过人,心气儿也是高极,心思儿又极细腻,一般的男子根本难以入眼,虽有怀春之意却仍怅惘至今。最近张瑄横空出世,才清高人才更是出类拔萃,无疑就挑动了崔颖心底的那根深藏已久的心弦。
按说两人本是未婚夫妻,对于张瑄的嬗变,她本该欢喜和从容才是;但眼看着一个昔日倍加鄙夷的浪荡子与自己心目中的佳偶形象渐渐吻合,她的心乱了,心头的心结越结越深。
崔颖一来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二来心高气傲不愿意主动俯就,三来更不知张瑄的心意为何。只是她后来听兄长崔焕说,当日父亲崔琚上门去退婚,张瑄似乎表现的无动于衷。这个消息让崔颖的心更加怅惘和迷乱,却无人倾诉。
见崔颖自弹自唱完毕,落寞而回。李持盈心里长叹一声,知道自家女儿心中的结指望自解怕是不太可能了。以崔颖这种极强的个性,如果这个心结解不开,很有可能是要郁郁终老一生的。哪怕是嫁给了张瑄,也未必能够幸福。
李持盈暗暗咬了咬牙,回头凝望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张瑄,心头不由有些恼火:你这小厮,颖儿为你悲苦至斯,你竟然无动于衷?真是可恨!
想到这里,李持盈嘴角一挑,突然朗声道,“张瑄,你与颖儿有婚约在身,今日宴会,你也不是外人……何不为颖儿吟诗一首以为助兴?”
张瑄闻言,心头一动。他下意识地转头扫了一眼目露星星妒火的李鸿和萧复,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必须要表明态度。
他长身而起,清澈的目光从崔颖瘦削柔美的肩头上划过,向玉真和杨玉环躬身施礼,慨然道,“玉真殿下,张瑄遵命。张瑄今日真情实感,便和诗一首。”
“十里长亭艳阳天,青丝何必愁华年?顾影自怜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张瑄的声音清朗有力,诗中其意昭昭,旁人纵然不懂,崔颖又如何能不懂?
崔颖听闻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来凝视着张瑄,两人目光流转交接,心头各自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心头。
“好一个只羡鸳鸯不羡仙!”李持盈拍案叫绝,回头来意味深长地瞥了崔颖一眼,心道颖儿啊颖儿,张瑄此意明显,如今可解了汝之心结?
崔颖霞飞双颊,心头剧烈地颤抖起来。
杨玉环听得痴了,良久才轻声叹息道,“张家小郎君出口成章,句句皆是妙语,饱含深情深意,让本宫听了怎不感慨万千。”
第一卷长安风云第050章傲骨铮铮便是白衣卿相!
第050章傲骨铮铮便是白衣卿相!
虢国夫人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端坐在那里,没有跟随众人一起鼓掌喝彩。裴徽原本轻轻叫了一声好,却见自家娘亲这般模样,就悄然闭住了嘴巴。
张瑄心头也有些感慨,作为一个现代人,以这种极富有大唐特色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一个女子的心意,别有一番感觉在心头。
耳边传来众人或赞赏或艳羡或复杂的窃窃私语声,张瑄抬头与不远处萧复那阴沉闪烁的眸子相对,心头不禁起了一丝厌烦。
张瑄心里冷冷一笑,转头来凝望着俏脸生霞的崔颖,又朗声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崔颖低低呢喃着,忍不住痴了,两颗珠泪津然而下。
“卿若有意,可与张瑄琴歌相合一曲为大家助兴,如何?”耳边突然传来张瑄清朗而和若春风的声音,崔颖缓缓抬头来,这个时候,她脸上的红霞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淡淡的从容和无言的欢喜。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张瑄才华横溢又充满情意的诗句,如同春雷一样震颤在崔颖的心底,生生就把那一点貌似顽固的心结炸了个粉碎。
两人本有婚约,既然郎有情、妾又何必娇柔作态?
在众人的瞩目下,崔颖盈盈起身向场中走去,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在李持盈的示意下赶紧抬起摆放古琴的案几跟随其后。
张瑄微微一笑,向崔颖拱了拱手,“有劳小姐。”
“郎君有意,妾莫敢辞。”崔颖温柔一笑,长袖挥舞间便趺坐了下去。
见两人如此“柔情蜜意”且崔颖话语间自称为“妾”,旁观的萧复肩头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果子,目光阴狠如刀。
新昌公主皱了皱眉,忍不住回头来扫了自己儿子一眼。萧复对崔颖有意,新昌公主并不怎么知晓,只是今日见萧复表现有异,这才猜出了几分。
坐在新昌公主一侧的泗阳郡王李鸿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略显稚嫩的脸上阴云密布,却扭头去向草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崔颖凝神肃穆,张瑄向她投过一瞥,然后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起了头——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张瑄的歌声清越,歌令更是清雅飞扬。崔颖纤纤玉指连连拂动,一曲与歌令意境相合的琴音在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玉指纷扬的瞬间,两人目光交汇,张瑄旋即朗声又唱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崔颖心头犹如过了电流一般,指尖抖悬,琴音中带上了些许不经意的颤音,却也跟张瑄的歌声更加契合严丝合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张瑄唱到最后,崔颖的琴音即激越流畅又百转千回,待张瑄唱完最后一句,她的琴音也及时走向了尾声。嗡地一声,琴弦发出绕梁三匝的颤音,崔颖缓缓起身凝望着张瑄轻轻道,“君不负妾,妾不负君。海枯石烂,此心不移。”
说完,崔颖向张瑄敛衽一礼,然后盈盈退了下去。
见两人竟然当众琴歌相合,互诉衷肠,再定鸳盟;郎才女貌可谓是天造地设一双——李持盈意外之喜,忍不住开怀畅笑。而众人也在沉默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鼓掌喝彩之声。
萧复脸色阴沉地几乎能掐出水来,如果不是顾及风度,他早就离开了,眼睁睁地看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