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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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瑄轻声一笑,“如玉,笔墨纸砚侍候。”
如玉倒是应声去一侧的书架上找来笔墨纸砚这些文房用具,如烟也过来帮忙。这个纨绔虽然不学无术从来不动这些,但作为一代名臣张九龄的儿子,房中却还是随时准备着的。
如玉把纸张铺开,用玉狮子镇纸压住,然后将笔递给了张瑄。如烟趺坐在书案另一侧,动作轻柔地磨墨,心里却是有些诧异,心道莫非三公子还要吟诗作赋?不会吧?他哪里懂这个?
张瑄提起笔来,左右扫了两个侍候在书案前的如花似玉的美婢一眼,心头突然变得非常畅快,将因为张家危机降临所积压在心头的深深阴霾扫荡了些许去。
作为历史学者出身和官场上出了名的儒官,二十年的浸染,张瑄的毛笔书法还是有深厚功底的。即便是放在这个以毛笔作为主要书写工具的时代,纵然不敢比李邕张旭这些书法大家,但应该是还能说得过去。
张瑄振腕活动适应了一下,然后定了定神,就落下笔去,如行云流水一般写就“如烟如玉”四个字,只是却是后世的简体字。不由摇摇头,他复又用繁体写下,然后笑吟吟地推给了两个丫头。
张府是名士高门,家中的侍女家人自然不会是白丁。
如烟和如玉两颗俏丽的臻首凑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张瑄写的四个字,不由惊喜交加地呼出声来,“三公子,好漂亮的字!”
张瑄笑而不语。立即又取过一张纸来,刷刷几笔写下“曲江池上诗酒宴”七个飘逸大字,然后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纸张,淡淡问了一句,“如烟如玉,虢国夫人召集的曲江池诗酒宴是在明日上午吧,你们去把虢国夫人的请柬给我找出来。”
拯救张家危机,便从这曲江池上诗酒宴开始吧。张瑄望着两女袅袅婷婷的曼妙身姿,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
第一卷长安风云第008章曲江池上诗酒宴(2)
第008章曲江池上诗酒宴(2)
第二天一早,起床在如烟如玉的侍候下洗漱完毕,随意吃了点东西,张瑄到前院唤上了跟班仆从张力,驾车就往曲江池赶。
张瑄前脚刚走,张九鸣和张九皋就后脚进门。
张九鸣的脸色不太好看,而张九皋更是干脆就阴沉着脸,眉头紧锁,坐在张府客厅里一言不发。
柳氏和张宁一看这架势,就猜出两人从宫里打探来的消息并不好,心也就旋即沉了下去。
柳氏也默然不语,心里惶然。她终归是一个妇道人家,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她终归还是乱了分寸,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后还是张宁兄弟情深,又忧心于张府全家全族的前途命运,主动起身向两位叔父唱了一个大喏,恭声道,“叔父大人,不知宫里的消息如何?”
张九皋烦躁地摆了摆手,却是没有做声。
张九鸣慨然长叹,凝望着张宁沉吟了一下,却是转头望着柳氏勉强笑了笑,“大嫂,不知瑄儿何在?”
柳氏一怔,旋即命人去叫张瑄过来。
不多时,如烟脚步轻盈地走进厅来,向厅里的几个主子敛衽施礼,柔声道,“老夫人,三公子一早就出门去曲江池,参加虢国夫人的诗酒宴了。”
此话一出,柳氏不免有些尴尬。她赶紧挥了挥手,示意如烟退下。
虢国夫人设宴曲江池是最近长安城里的一件盛事,张九鸣焉能不知。如果不是张焕出了这种事,张九鸣说不准也会去凑个热闹。可如今,又怎能有这个心情?可张瑄却去了。
张九鸣不禁摇了摇头,再次叹息一声。
他只是觉得昨日张瑄的表现大异往常,言谈颇有见地,举止有度,还当是浪子真的回头,便下意识地想让张瑄在场一起参与张府的议事……不成想——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张九皋眉梢一扬,心里暗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绣花枕头始终都是绣花枕头,这个时候这厮竟然还能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假装斯文参与诗酒饮宴!可怜兄长一世清名,却生出了这等不争气的儿子……真是可悲可叹!”
尽管心里颇不满和感慨,但事情紧急,张九鸣也顾不上继续纠缠在张瑄身上。
他径自沉声道,“大嫂,仪和,某托人进宫打探消息……如今的情况,非常不妙。据说因为再次牵连到东宫,圣上勃然大怒,连发三道圣谕命大理寺从严从快查办。看圣上的意思,恐怕是要快刀斩乱麻平息事端了……”
张九皋也抬头沉声道,“大理寺的徐峤是何许人,满朝皆知。此人虽是庸碌无能之辈,但心狠手辣,又是吉温的死党……这一次立成犯在徐峤和吉温的手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九鸣断然拍案而起,“所以于今之计,不能再犹豫了。我等立即携带礼物,厚颜登门求见李岫,请李岫引见李相。当今朝堂,能左右圣上裁断、能压得住徐峤吉温一党者,唯有李相一人尔。只要李相肯出言,立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最不济……”张九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有些话固然是事实,但终归还是说不出口来的。
张九皋眼眸复杂地瞥了兄长一眼,心里暗叹。他很明白张九鸣的意思,李林甫贪财,只要李林甫肯收下张家的重礼,张焕未必能保得住,但张家八成是不会受牵连了。
柳氏和张宁对视了一眼,起身来向张九鸣和张九皋见礼道,“但凭两位叔叔做主就是。”
“事不宜迟,某等这就赶去李相府上。听说李相最近在府里养病,正好以探病的名义登门。”张九鸣摆了摆手,“三弟,你跟李岫相熟,咱们一起去!”
“好。”张九皋默然点头。
两人并肩出了张府的客厅,张九鸣走了几步突又回头皱眉望着柳氏轻轻道,“大嫂,命人去把瑄儿叫回府中来吧,此刻不比以往,我们张家人不宜在外抛头露面甚至是惹是生非……”
柳氏点了点头。
待张九鸣和张九皋带着一辆装满厚礼的马车匆匆离开张府赶往李林甫府邸之后,柳氏这才唤过一个仆从来,嘱咐他立即赶往曲江池找到三公子张瑄,命他立即回府,不得在外边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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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塔东南,就是张瑄心仪已久的曲江。这座美轮美奂的皇家园林,笙歌艳舞,回荡着整个大唐华年。
春闱开榜,赐宴曲江,这是长安人津津乐道的一大盛事。除此之外,一年四季,达官贵人们亦在此流连忘返,招朋饮宴,通宵达旦。
所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所谓“满国赏芳辰,飞蹄复走轮”,说得便是此处。
今天是七月十八,本非特殊节令。但今儿个却是当朝杨贵妃娘娘的姐姐虢国夫人做主招徕长安贵人乃至满城士子进行诗酒饮宴的日子,以虢国夫人的权势和无上的号召力,这场社交活动的规模和档次其实比春闱皇帝赐宴也差不了多少。
赶到曲江池,实地一看,张瑄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樽壶酒浆、笙歌画船、彩幄翠帱、匝於堤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
达官显贵仆从如云前呼后拥神情骄傲地走进芙蓉园去,士子文人衣冠楚楚三五成群留恋在江池岸边,女子们穿着低胸的长裙、套上开襟的襦衫、披起薄透的披帛、梳就高髻的发型来来往往,轻歌燕舞,欢声笑语漫天飘荡。
还有彩舟巡游,有卖笑流莺的歌声,有长袖飘逸的舞者,有顶竿钻火的艺人,有吆喝叫买的商贩。
张瑄站在芙蓉园的入口处,一时间叹为观止,感慨万千,并没有立即进园。
正在左顾右盼之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三公子……三公子!”
张瑄回头来瞥了一眼,见张府仆从张祥从江岸边小跑了过来,到近前来喘息道,“三公子,老夫人命我来找公子,说府中有要事,要公子速速回府去。”
张瑄皱了皱眉,望着张祥淡淡道,“何事?”
张祥上前压低声音轻轻道,“三公子,宫里传出消息说圣上震怒……两位老大人已经携带礼物到李相府上登门求救去了。老夫人要公子立即回府去……”
张瑄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跺了跺脚。心里一阵发急又是暗暗叫苦,心道不是让你们沉住气等等再说,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竟然真的去求李林甫了,真是幼稚可笑的行为!
李林甫本是始作俑者,他这会恨不能把事情闹大了,好把太子李亨拉下马,怎么可能管张焕这点破事?
可李林甫管不管是一回事,张家主动投靠李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张家都有可能跟频临毁灭的李林甫搅和在一起,成为杨国忠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到灾难性的牵连!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如果说李林甫是权臣是奸臣,还讲几分规则;但他的“继任者”杨国忠可纯属小人一个,行事不择手段不循章法。否则,历史上的李林甫断不至于死后不得善终,举家被发配流徙,牵连者甚众了。
横生枝节啊!这样一来,就逼得张瑄没了退路,只剩下铤而走险一条道了。
第一卷长安风云第009章曲江池上诗酒宴(3)
第009章曲江池上诗酒宴(3)
张瑄默然仰首向天,夏季火辣辣的烈日高悬在当头,绚烂的阳光投射下来,他一阵目眩神迷。不过,他终归不是张府之前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心智坚毅临危不乱,很快便临时更改自己的计划,再次拿定了主意。
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张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张祥,我还有事要做。你且回府去跟老夫人说,我去去就来,绝不会在外招惹是非。去吧。”张瑄摆了摆手,沉声道。
张祥犹豫着不肯离去,张瑄有些不耐地怒斥道,“狗才,我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赶紧回府!”
“是,三公子。”张祥支吾了一声,不敢再说什么,躬身一礼,然后怏怏离去。
望着张祥离去,张瑄立即回头来舒缓着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心绪,瞬间整个人就又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慌乱无用,只能徒为世人笑料,那又何苦来哉。
笑了笑,张瑄准备入园。不过,回头张望间,却在不远处望见了几个熟人。
他的昔日“密友”之一——大理寺卿徐峤次子徐文彬趾高气扬地带着几个长安纨绔,晃晃荡荡地从张瑄身后走来,说说笑笑。
徐文彬其实早就看见了张瑄,只是装作没有看见。
张焕遭案,张家纵然逃过一劫今后也会一蹶不振。父亲徐峤再三警告他不得再与张瑄往来。本就是酒肉关系无半点真实情谊,听说张家落难,徐文彬自然就换了一副态度,跟张瑄坚决划清界限了。
当然,怀有这种心思的绝不止徐文彬一人。
徐文彬本不想理睬张瑄,不过到了近前,望着张瑄那张远远比自己要清秀英俊的面孔,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嫉妒,而这几分嫉妒旋即就转化为落井下石的戏弄挑衅。
于是他停下脚步来端着架子盛气凌人地盯着张瑄,手中精致的折扇摇荡着,冲着自己的仆从淡漠道,“让前面那人让开路去,某等要进园去。”
簇拥在徐文彬身边的几个官宦子弟也故作不识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瑄,嘴边都浮荡着不怀好意地冷笑。
徐府的两个仆从冲上前来,吆喝道,“让开让开,我们徐家的二公子和诸位公子要进园,你别挡道!”
站在张瑄身后的张力有些气不过,怒视着徐府的两个仆从,正要说几句什么,却见自家三公子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径自让在了一侧。
张力无奈,用复杂的目光瞥了张瑄一眼,垂头丧气地也避在一旁。
这厮蔫了,白生了这幅臭皮囊。徐文彬得意洋洋地从张瑄身旁走过,一行人笑声叵测。
望着一群纨绔少年进园的背影,张瑄心态不同,自不生气,只有些叹息。
虽说纨绔之交靠不住、危难来时鸟兽散,但形同陌路互不往来也就罢了,如徐文彬这等落井下石者,其实也不多见。
现在不宜与这等纨绔小人一般见识,待来日——
张瑄暗暗摇头,眸子里一丝寒光一闪而逝。
他正准备也进园去,却感觉到后面投过来一抹鄙夷的目光。
他猛然回头去,发现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中等面如冠玉的儒雅青年,手里捏着一卷书,飘然行来。身后,跟着两个清秀的小厮。
崔焕。长安城里年青一代士子中的翘楚,文采风流冠绝当今,博陵郡王崔玄暐的嫡系长孙,出身八大士族高门的崔家。
崔焕与张瑄,在现在的长安城里,是走了两个极端的人物,一个是青年才俊之首,一个是纨绔中的纨绔。崔焕看不起、瞧不上张瑄,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是旁人的鄙夷,张瑄倒也视若无睹,绝对会坦然自若、云淡风轻地独行。因为任谁也想不到这具不堪的躯壳里其实装着一个足以傲视群伦的成熟灵魂——既然纨绔的“浪子回头”或者“再获新生”已经成为必然,他又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
意气之争太过幼稚,没有任何意义。
但面对这崔焕,他却不能不停下来打个招呼。
无他,这崔焕算是他的“大舅哥”。张九龄在世时,曾为幼子张瑄定下一门亲事,那就是崔家的孙女、崔焕的同母妹妹崔颖。
两家世代交好,结为儿女亲家也属于正常。虽然后来张九龄罢相病逝,但崔家念在张九龄的旧情上,还是想维系这门亲事。只是后来张瑄的纨绔之名传了出来,崔家就有些悔婚的意思,只是暂时还没有付诸于行动。
张瑄定了定神走过去长揖下去,朗声道,“博文兄久违了。”
崔焕虽瞧不上张瑄这等纨绔,但他终归是斯文君子很有教养风度翩翩,张瑄主动问好见礼,他断然不会失礼。
“好……咱们园中再叙话吧。”崔焕还了一礼,神态虽谈不上多冷漠,但也毫无亲热感。然后就瞥了张瑄一眼,点点头大踏步走了过去,与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士子谈笑生风地一起进园而去。
“博文兄,令妹真的要嫁给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吗?真是可惜了……”
“他们张家大祸临头,他竟然还有心思来这曲江饮宴上凑个热闹……哎,张相一代名相一世清名,尽毁于此浪荡子之手,真是可悲可叹!”
“父母之命,我等晚辈不敢妄谈。子记,且不说这个,你说今日虢国夫人的诗酒宴上,圣上和贵妃娘娘会不会亲临……”
张瑄漫步前行,持着虢国夫人的请柬也进了园。耳边隐约传进前行崔焕诸人的窃窃私语声,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来。
纨绔落井下石,士子不屑一顾,两边都不“搭调”,上有危机临头,这就是如今他所处的环境。
……
……
回廊三折,曲径通幽。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空场,临近水岸。这时,早已按照一定的规则摆满了桌案,数十张案几围成了一个圆弧状,不少有身份的人正在仆从的引领下入席。
而中间铺设着红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数十霓裳羽裙的侍女若串花蝴蝶一般往来穿梭,运送着各种酒水茶点果品。
张瑄站在外围人群的一个角落里,没有往里进。他很识趣,自己是没有资格入座归席的,能坐在那里的非达官显贵就是士林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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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长安风云第010章曲江池上诗酒宴(4)
第010章曲江池上诗酒宴(4)
片刻后,被邀请来的有些身份的宾客基本上都入座归席完毕。张瑄扫了一眼,纨绔的记忆告诉他,有相当一部分人他是识得的——因为在场众人完全可以这样一句话来形容:不是张九龄昔日的同僚就是门生故旧。
张瑄也发现,宾客中属于官僚权贵者并无实权派人物多是一些文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