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之我主沉浮-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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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秉谦往椅上一靠,“既然如此,那益庵就斗胆了。”
“说说谁将主政。”魏忠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帝随时可能大行,到现在,他还没有决定要支持谁。
“信王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顾秉谦知道魏忠贤对朱由检的嫉妒。
“只是什么?别拖泥带水的。”魏忠贤恼了,已经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的时刻,顾秉谦还是这副德性。
“九千岁心中可有人选?”顾秉谦试探着。
“少罗嗦,咱家是问你呢。”魏忠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顾秉谦已经老了,也许不应该找他来商量这么重要的事。但是,不找他又能找谁呢?田尔耕、崔呈秀倒是找过,但他们都拒绝了。
顾秉谦在椅子上端坐好,“不知九千岁是否同意让信王主政?”
“他?如果他主政,恐怕我辈都要遭殃——就是你顾大人,也未必能够善终。”
“那九千岁可是准备在宗族中挑选?”顾秉谦无意间皱了一下眉头。
魏忠贤幽幽地说:“益庵认为是否可行?”
“不可。”这次顾秉谦断然拒绝,“宗族间因此可能会出现纷争。”
魏忠贤相当不懈:“宗族无权无势,能出现什么纷争?”
“九千岁,万一宗族出现纷争,恐怕不是在朝堂。”顾秉谦眯着眼睛,“大臣们都希望自己有拥立之功,大乱恐怕延续到军队。九千岁,那时掌控军队的东林党人岂不是要东山再起?”
“不会这么严重吧?”魏忠贤对军队最没有信心,他眉毛上挑,紧紧盯住顾秉谦的眼睛。
“九千岁,即使不会延续到军队,朝堂一关,恐怕也不好过。”顾秉谦耷拉着老眼,“九千岁还记得万历皇帝不上朝的事吗?”
“益庵是说,外臣会阻止在宗室中选君?”
“是呀,九千岁。大明乃是儒家治国。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立亲不立疏,早已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
“说到亲疏,咱家倒是有些更亲的人选。”魏忠贤向前探出身子,“后宫有一些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他们可是皇帝的亲身骨肉。”
“九千岁,这女人肚里的孩子,哪个大臣会承认?再说,孩子没有出生,谁知道是男生女?谁知道能否平安出世?谁知道能否长到成年?”顾秉谦一顿腹诽,这魏忠贤,今天在哪吃了迷魂药?
魏忠贤喟然长叹,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益庵,难道真的事不可为?”
顾秉谦闭上双目,缓缓摇头。
“然而,信王继承大统,我辈断无生理。”魏忠贤还不死心。
顾秉谦看出,魏忠贤根本没有谋反的决心和勇气,他只是和自己差不多,需要权力,像现在这样,没有节制的权力。“九千岁,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信王真的继承大统,也未必是坏事。”
魏忠贤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期待:“益庵的意思是……”
“谁当皇帝都是一样,都要面对永远都看不完的奏章。”顾秉谦觉得,自己已经致士,还能荣幸为魏忠贤发挥余热。
“益庵是说……”
“九千岁发动各地的官员,事无巨细,多上奏章,皇帝忙得连吃饭、睡觉、拉屎的时间都没有,他还会独立处理政务?再说了,信王年轻,正是贪玩的年纪,如果再搜集几个绝色美女……”
“哈……哈……哈……”魏忠贤仰天大笑,“真不愧是曾经的首辅,益庵的话,让咱家茅塞顿开。”
“九千岁……”顾秉谦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很不满魏忠贤打断了他的思路。
“与益庵一席话,咱家再无顾虑。”魏忠贤精神亢奋,腰板也挺拔了起来。
乾清宫,朱由校的身子越发沉重。
张嫣担心朱由校随时可能大行而去,她不敢离开朱由校半步,困了就在朱由校的床边打个盹。
八月二十二日下午,张嫣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得离开朱由校的寝宫,去东边昭仁殿的床上躺下,她要好好睡一觉。
晚上亥时,朱由校终于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丝游魂奔奈何桥而去。张嫣此时却在昭仁殿的床上,梦到了信王朱由检继位大统。
宫里的小太监秘密报告魏忠贤,魏忠贤立即翻身穿衣,赶到乾清宫。
张嫣还在梦里,她实在太疲倦了,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
魏忠贤立即封锁乾清宫,任何人不许进出,连同张嫣,也被困在乾清宫。
张嫣来到朱由校的寝宫,朱由校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脸上,盖着皇家特许的黄绢。张嫣不顾小太监的阻止,她轻轻掀开黄绢的一角——朱由校的确驾崩了。
在乾清宫,张嫣是自由的,但是她出不了乾清宫,皇帝驾崩的讯息无法送出去。她无力地卷缩在躺椅上,这一刻,她感到特别无助:信王,你在哪里?
“皇后娘娘。”黑暗中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张嫣的沉思。
“徐应元?”张嫣这才想起,乾清宫有信王府的太监,“你们可有办法,将皇上驾崩的讯息送出去?”
“皇后娘娘,讯息已经送出去了。”徐应元几乎贴着张嫣的耳朵。
“那就好……”张嫣心中的石头落地,渐渐又在躺椅上睡熟了。
天亮的时候,大臣们都得到皇上驾崩的讯息,整个京师简直闹翻了天。得到讯息的朱由检,立即从奋武营进城,回到信王府。
乾清宫外,人声鼎沸。脾气火爆的东林党人,恨不得砸开宫墙。
魏忠贤无助地卷缩在乾清宫的一角。
他已经不反对朱由检继承大统,或者说,他已经无力反对朱由检继承大统。
在他最近召见的亲信中,有文臣,有武官,有专门杀人的刽子手,但他们都拒绝了。
田尔耕和崔呈秀是他的义子,顾秉谦虽然因为年龄大过他,没有拜他为干爹,但顾秉谦的儿子拜他为干爷爷,实际上也是他的义子。这三人是他绝对信任的人。
田尔耕和崔呈秀的拒绝,让他万念俱灰,顾秉谦的一席话,又让他燃起新的希望,哪怕这种希望是自欺欺人。
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迟迟不发丧。
也许是给即将登基的信王一个下马威,也许是向朝臣展示他在内宫的权力,哪怕是最后的权力。
“九千岁?”朱由校的贴身太监王体乾小声地唤着魏忠贤。
“体乾?现在什么时间了?”魏忠贤纹丝不动,只有上下唇一张一合。
“回九千岁,现在已经是辰时了,外面就快闹翻了天。”王体乾小心伺候着魏忠贤。
魏忠贤早就听到外面的浪潮,忽略反对的声音,是他在朱由校身边练就的本领。“皇后在哪?带我去见她。”
“是,九千岁。”王体乾将朱由检引到昭仁殿。
“奴才魏忠贤叩见娘娘。”魏忠贤肥胖的身躯拜倒在张嫣的面前。
张嫣吓了一跳,她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魏忠贤,你……”
魏忠贤头也不抬,“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本宫已经知道。”张嫣一仰脖子,昂首向天:“魏忠贤,你拒不发丧,究竟是什么意思?”
“奴才哪敢不发丧呀?”魏忠贤哭丧着脸,“奴才是在等皇后娘娘的懿旨。”
“懿旨?那你怎么不早说?”张嫣杏眼圆睁。
“奴才见皇后娘娘每天陪伴皇帝实在辛苦,不忍心叫醒娘娘。”魏忠贤轻声叹息,他见张嫣忘记自己是在下跪,主动站了起来。
“你……”张嫣怒极,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那本宫在此,现在可以发丧了?”
“不知道娘娘的懿旨拟好了没有?”
“本宫早就拟好了,但本宫要对着文武百官宣读。”张嫣不知道魏忠贤到底搞什么鬼。
“那就请娘娘随老奴一道,去打开乾清宫的正门。”
王体乾在前引路,魏忠贤和张嫣跟在后面,朝乾清宫的正门走去。三人一路无话,都是低着头,想着各自的心思。
“开门。”王体乾向守卫宫门的小太监传达了命令。
小太监看了魏忠贤一眼,见魏忠贤头示意,这才打开正门。
王体乾不敢抢风头,他稍稍回退,落在最后面;张嫣是皇后,不便抛头露面,就隐在宫墙内侧。
魏忠贤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踱步。他一直踱到乾清宫的正门口,直面喧闹的文武百官,这才背手而立。
阳光从侧后落下,他的脸色有些阴暗;纤弱的秋风,轻轻吹佛着他略显凌乱的长发。除了长发,他的身子处于相对的静止。
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都停止了喧哗。魏忠贤此时出来,一定有大事宣布。
第112章皇后懿旨
魏忠贤见百官鸦雀无声,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虚荣心大大过了一把瘾,这才回首示意王体乾。
王体乾拢手含腰,快步奔出乾清宫,往百官面前一站。
在百官面前,他长起身子,面南而立,如松柏一般挺拔。
他是天启皇帝的贴身内侍,所以魏忠贤命他宣布天启皇帝的死讯。
王体乾的目光在百官身上扫过一圈,将百官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百官听着,皇上已经驾崩了。”
乾清宫外,百官已经知道天启皇帝驾崩的事,但王体乾当众宣布了讯息,还是激起千层浪花。
“皇上真的驾崩了?”
“怎么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魏阉为何封锁皇上病重的讯息?”
“皇上没有子嗣,谁来继承大统?”
……
王体乾耐心等待了一会,百官的议论没有任何减弱。
“咳……咳!”他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压过百官的声浪,百官的声息渐渐弱了下去。
数百双眼睛,死死盯住了王体乾,连微风吹动他两根散乱的发丝,都落在百官的眼里。
王体乾从袖中抽出一块皇家专用的黄绢,黄绢卷成筒状。他向上方扬了扬:“皇后懿旨,百官跪接。”
“呼啦!”地上跪下一大片官员,有些官员犹豫着四面看看,发现绝大多数官员已经下跪,这才慢吞吞跪拜在地,眼睛还在偷偷扫视他人。
所有的官员都已匍匐在地,魏忠贤是内侍,本来不用跪拜,但他又是东厂提督,是正经的朝廷官员,所以也在乾清宫的宫门前单独下跪。
王体乾展开黄绢,朗声宣读:
“朕以眇躬,仰绍祖宗鸿业七年于兹。深惟皇考取法尧舜之训,兢兢业业,不敢怠遑迩者。三殿告成,光复堂构,夷氛屡挫,边圉渐安,方锐意治平,与民休息,不谓禀赋。虚弱自青宫已然,及临御以来,东西多警,朝夕在念,益用忧劳,多思伤脾,遂致绵惙。
今乃复触,夙恙衄血,陡发凭几,弥留,殆不能起,有负先考顾托之命,朕用尽伤。
若夫死生尝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
皇五弟信王,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及弟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皇图。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得輙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许擅去职守,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土官,俱免进香。
于戏!兄弟大伦,幸社稷之有主;君臣至义,期夹辅以为忠。尚体至怀,用承末命。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这份皇后懿旨是以朱由校的名义草拟的,但朱由校已经驾崩。
东林党人和朱由检本来不待见,特别是朱由检一再主张征收工商税,一旦在大明全国施行,必将动摇东林党的根本。
阉党成员更是不认同朱由检,魏忠贤曾经说过,凡是朱由检支持的,他们必须反对。
东林党人摇晃着脑袋,偷偷从腋下交换默契的眼神。
阉党成员则是将目光投向魏忠贤,但魏忠贤没有任何表示,他们只能看到魏忠贤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无奈。
阉党的成员很快就明白:魏忠贤已经表示过了,从他给朱由校发丧,从他打开乾清宫的正门,从他允许这份懿旨当众宣读。
“皇后娘娘口谕。”王体乾尖利的声音再次破空而起,“这份懿旨由内阁首辅黄立极暂时保管,待迎立新皇时,亲手转交新皇。”
黄立极膝行两步,来到王体乾面前,双手接过懿旨:“臣黄立极恭领懿旨,皇后千岁千千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百官再次叩拜。
隐在侧墙后面的张嫣,激动得泪眼涟涟。她用娇弱的小手扶住墙,拼命稳住自己的身形。
从亲疏关系来说,朱由检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现在有了皇后的懿旨,名更正言更顺,完全符合大明祖制。
内阁首辅黄立极已经领旨谢恩,他必将成为拥立朱由检的首功之人。
曾经对朱由检恨得牙根咬咬、鼻血涟涟、心衰脾裂、肠穿肚烂的魏忠贤,已经默许了朱由检继成大统。
再也没有人怀疑朱由检继位。
再也没有人反对朱由检继位。
“各位同僚,先皇已经仙去,然国不能一日无主。现在信王殿下还不知道皇后的懿旨,我们应该及早迎接信王殿下主政。”百官们乱纷纷的时候,内阁首辅黄立极站了出来。
“我去!”
“我去!”
“我去!”
……
施凤来看了魏忠贤一眼,发觉魏忠贤的魂魄好像被朱由校带走了。他迟疑了一刻,终于还是喊了出来:“我也去!”
迎立新君,坐享拥戴之功,百官谁甘落后?
黄立极是内阁首辅、礼部尚书,又是皇后张嫣指定的保存懿旨的人,当然是迎接朱由检的首选人物,但还有谁去迎接朱由检,众人争执不下。
张嫣闪到门边,向已经被百官忽视的王体乾招招手。
不久,王体乾踱回宫门外,和争吵不休的百官们,东一言,西一语,慢悠悠靠近黄立极。他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和黄立极耳语几句。
黄立极来到英国公张惟身边,二人小声嘀咕一番。
“诸位同僚。”黄立极的声音提高八度,“这样争论下去,永远不会结束,眼看午时将至,不可误了吉时。英国公张惟,德高望重,我提议,由他主持迎立大礼。内阁再选一人,六部各推举一人,共同迎接信王殿下。”
“咳,咳。”英国公张惟立极接过话头,他双手抱拳,四面作揖:“各位都是朝中重臣,知晓朝廷礼制。支持新皇,不在一时。我相信,新皇一定感激各位的拥戴之情。但为了拥戴,却让新皇久等,误了吉时,实为不智,诸位思之。”
百官迅速归队,各自紧急磋商。
最后,以英国公张惟、内阁首辅黄立极、内阁次辅施凤来,加上六部各一位侍郎,一共九人,组成迎立小组,立即动身,前往信王府。
座落在东城区的信王府立即热闹起来,沉寂了一年之久的信王府中门,第一次迎来了贵宾。信王朱由检和王妃周玉凤跪在中门外接旨。
黄立极抖出张嫣的懿旨,面南宣读。
咦?这就当皇帝了?朱由检用力掐了大腿,感觉很痛,这才相信是真的。
“殿下,领旨谢恩吧!”黄立极看到了朱由检的小动作,微笑着催促朱由检。
朱由检这才想起要接旨,早就知道会当上皇帝,真的当皇帝,却还是如此激动。他自嘲似的朝黄立极一咧嘴。
黄立极和张惟交换了眼神,双双跪倒朱由检面前。
“臣张惟!”
“臣黄立极!”
“叩见新皇,新皇万岁万万岁!”
施凤来一愣,他觉得自己被黄立极和张惟摆了一道。他们三人同为迎立小组的首脑,黄立极和张惟却是撇开他,单独叩拜新皇,抢夺迎立之功。
但施凤来没有时间和他们算帐,口舌之争以后有的是机会,新皇现在最需要的是大臣们的支持、叩拜和表态。
“臣施凤来叩见新皇,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六部的六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