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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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成功已在你的掌握之中,我没说错吧。”保罗和两个助手会心地笑笑,
未置可否。罗伯逊微笑道:“谢谢你们的努力。继续干吧,我和伊恩留在这儿只
会碍事,我们要退场了。”
他同三人再次拥抱后悄然退去。满面喜色的伊恩没有走,把保罗喊到一旁悄
声说:“保罗,老约翰对你非常满意。我听说,他将成立一个新的分公司,并在
考虑向你赠送一些公司股份。”
保罗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笑着拒绝道:“谢谢。年薪和项目奖金已够我花
了。”
伊恩把话头拉上正题:“保罗,约翰和我有一个打算,是在聘请你来这儿之
前我们就商定的,现在约翰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请讲。”
伊恩笑道:“我们想,为了克隆人的成功更有意义,第一次正式手术最好采
用某位特定妇女的细胞核。”
保罗立即皱起眉头。几个月来,他与罗伯逊的合作一直是满天晴朗,现在浮
出了第一丝疑云。这个特定的妇女是谁?这个决定有什么特殊用意?一直声言要
“彻底放手”的罗伯逊为什么事先作出这个决定?
伊恩似乎没有看出他的疑虑,喜气洋洋地说下去:“还记得罗伯逊的承诺吗?
第一个克隆人的原型必须是与PPG 公司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普通人,这个承诺绝
不会失效。现在,我对你也有一个承诺:等第一个克隆胚胎在苏玛的子宫里着床
成功后,我一定会告诉你它的原型的姓名。现在不行,”他故弄虚玄地说,“我
不能影响届时的喜剧效果。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告诉你真情,你一定会喜出望
外。”
虽然还多少有些疑虑,但保罗基本上放心了。通过这一段接触,他知道约翰
和伊恩都是有诺必信的君子。况且到那时胎儿仍在他的控制之下,如果有什么不
妥,他会果断地采取对策。唯一不明朗的倒是什么“喜出望外”,不知暗指何事。
伊恩的络缌胡子中满是神秘的笑容,他不会在这时把底牌抖出来的。保罗笑笑,
认可了他的话。
伊恩随即送来了他所说的“某位特定妇女”的体细胞。他说这是子宫内膜细
胞,已经进行过不止一代的体外培养。保罗和助手们按照已经非常熟稔的程序,
对这些细胞进行处理,抽出胞核,植入到苏玛再次提供的卵细胞内。所有程序都
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后,那一天终于来了。
苏玛躺在手术床上,下身赤裸,手术罩单下是白腴光滑的胴体。胚胎着床手
术不需麻醉,只需用器械从阴道把卵细胞送入。所以她瞪大眼睛看着忙碌的医护,
目光亢奋。在这之前她注射了雌性激素,使这个处女妈妈的子宫内膜增厚,以便
于胚胎的着床和发育。
今天作手术的是著名妇科医生索林斯,他曾为几十名试管婴儿作过类似的着
床手术。保罗在隔间透过观察窗看着,苏玛侧过脸,捕捉到了保罗的目光,她高
兴地霎霎眼,送去一个调皮的笑容。
保罗笑着向她挥挥手。
今天他不做手术纯粹是心理原因。在多年的动物实验中,他对这种植入手术
早就驾轻就熟了。正是为此,他才不愿为苏玛作,他无法坦然面对一个姑娘的隐
处,他怕看惯了动物躯体的目光对苏玛是一种亵渎。他曾坚定地认为,克隆人是
克隆哺乳动物的“自然延伸”,因为“上帝的解剖学中并未把人和兽类截然分开”,
但现在他悟到了两者的差别。
这个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手术实际非常简单。借助于腹腔镜等常用器械,索
林斯很快就把手术作完。手术床从屋里推出来,苏玛坐在床上,高兴地同大家交
谈着。保罗从隔间走过来时,她嬉笑着说:“该给女儿起名字了吧。请记着,你
该算她的父亲吧。”
见保罗略显尴尬,她促狭地笑起来。桥本也凑趣说:“对,他确实是克隆人
之父,一个年轻的父亲。”
保罗摆摆手,说还是由你起名吧,那是母亲的权利,说完就离开了苏玛。从
姑娘的眸子中看得出来,她可能真的对自己动情了。保罗感激她的情意,不过不
打算把这种感情发展下去。他有贤妻爱子,苏玛又是雇主的千金,他不想让婚外
恋影响家庭和事业。
今天苏玛的亲人都未到现场,她母亲不在此地,回到PPG 公司总部所在地特
伦顿养病去了。因为可以想见的原因,约翰和伊恩也都没来观看。离开手术室后,
保罗回到办公室,用电话向他们通报了情况。罗伯逊先生平静地说:“谢谢你的
工作,祝你好运。”
感情外露的伊恩则兴高采烈地说:“该为你准备法国香槟了吧,我今天就去
买!”
苏玛的护理日志上一路绿灯:7 月3 日,尿检阳性。
7 月14日,羊膜穿刺检查正常,无染色体畸变和先天酶缺失。
8 月10日,出现胎心音(早于正常胎儿)。
……
苏玛现在享受着特级护理,时刻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跟在身后,实行24小
时监护。苏玛对保罗半开玩笑地抱怨道:“我已经变成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了,不
再有任何隐私。早知如此,我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
但她的抱怨掩不住眉间的洋洋喜气。她的子宫接受了植入的胚胎,启动了藏
在基因深处的一串神秘的程序。她开始嗜酸、呕吐,体内开始加快分泌黄体酮,
“分泌”越来越强烈的母爱。如果说当初她的决定偏于理性,是一种为科学献身
的热诚,那么现在她已经“从生理上”感到了作母亲的喜悦。
保罗满意地观察着这些过程。怀孕不到3 个月她已经出现胎动,这比普通胎
儿要早一些。这时,保罗把伊恩唤来了。
10“伊恩,今天我才敢大胆地说一句话:你可以去买香槟了。”
伊恩哈哈大笑道:“我早就备好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提前喝一瓶了!”
他随保罗去病房看望了苏玛,详细询问了有关情况,也感受到了苏玛的洋洋
喜气。两人返回办公室后,伊恩自得地说:“保罗,你知道吗?当初是我向罗伯
逊推荐的你,我的眼力果然没错!”
保罗微笑着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便略有不快地说:“伊恩,我原想
不用提醒你的,3 个月前,你曾给过我一个承诺。”
伊恩笑了:“我没有忘记,怎么能忘记呢。我只是在踌蹰着,怎样把这个消
息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把那位妇女的姓名保密了3 个月?因为不想让你过早知
道,不想影响你作手术时的心境。让我把谜底挑明吧,她恰恰是你的一个直系亲
属。”
保罗真正地惊呆了:“是我妻子?是我妻子提供的细胞核?”
伊恩笑道:“不对,再猜一次。”
保罗思索一会儿,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并没有另外在世的、女
性的直系亲属,我的母亲已经去世,没有姐妹,这些情况你都是知道的。除非我
有一个在襁褓中就失散的姐妹——这在小说中是常见的情节,但我可以明确告诉
你:没有。”
伊恩神秘莫测地笑着,先把保罗摁到办公椅中,才得意地说:“听到我说的
消息后,你可不要跳起来。
这个奇妙的想法是罗伯逊想出来的。老实说,我当时十分忌妒,为什么一个
生物学的外行能想出内行也想不到的奇妙主意。之后,通过了可行性论证后,罗
伯逊让我尽全力把你挖过来,他说由这位妇女的直系后代来做这件事更有意义。
我想,到现在为止,你可能已猜到了吧,向你提供的人体细胞,实际是你祖母亨
利埃塔。拉克斯留给这个世界的永生细胞株。“
尽管保罗已经做好准备去听取最惊人的消息,仍忍不住跳起来:“海拉细胞!”
伊恩把他捺回去,欣慰地说:“对,海拉细胞。你当然知道,它是离体培养
的人体细胞中传代最久的,从1951年到现在的60年中,每24小时分裂一次,已经
至少延续了22000 代。在22000 代的永生中,它极有可能已经忘了基因中那条根
深蒂固的死亡指令。现在,你尽可驰骋自己的想像力,想想由此而来的是什么前
景——用永生细胞株克隆出的个体,极有可能也忘了死亡指令,忘了‘细胞分裂
50代就要死亡’的禁令,这会意味着什么,你自已去想吧。”
保罗仍淹没在极度的震骇中,哑口无言。伊恩微笑着说下去:“当然,我们
是脚踏实地的科学家,不是天马行空的科幻作者。人的寿命并不完全取决于50代
的细胞寿命。比如,人脑细胞就基本上不可再生,所以,即使其它细胞都不会衰
亡,此人也不会长生不老。但即使按最悲观的估计,这种克隆人的寿命也可大大
延长,并且一直到死都没有‘衰老期’,始终保持着青春期的活力。这在动物界
中不乏先例,像大海龟和鲨鱼就没有衰老期,一直到死都在生长;55岁的鳌虾在
死前还保持着生殖能力,也像年轻虾一样动作敏捷。”
保罗终于喊出第一句话:“可是,这是我祖母的癌细胞啊!”
伊恩对此早已成竹在胸,流利地反驳道:“癌细胞的本质是忘了死亡指令和
接触抑制法则的正常细胞。
它照样保存着复制个体所需的全部信息。至于某些癌细胞所具有的多核、染
色体畸变等变异性状并不是癌细胞所必有的,你当然知道,我提供的海拉细胞就
没有任何畸变。“他微微一笑,总结道:”以你的聪慧,应该很容易就完成这样
的视角转换,那就是:在正常细胞群里,单单一个细胞忘了死亡指令和接触抑制
指令,当然会造成病变;但全体忘了这些指令的细胞就会相安无事,因为它们的
新的高度上达到了新的平衡。“
保罗心乱如麻,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既懊恼又气愤地说:“希拉德先生,
这样重大的决定,你和罗伯逊先生应当事先同我商量呀,不要忘了我是这个项目
的技术负责人。不错,我只是罗伯逊先生的雇员,但我决不会作金钱的傀儡。”
伊恩大为不快,尖利地反诘道:“我不知道雷恩斯先生为什么说这些话。我
们违背了对你的承诺吗?克隆人的原型是不是一个与PPG 公司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的普通人?如果说有关系,也只与你有关。罗伯逊先生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使你亲手‘复活’了自己的祖母。我想,你该对此感到庆幸和感激才对。”
保罗心不在焉地听着,苦涩地摇着头,一言不发。伊恩立即换上微笑,心平
气和地说:“好啦,不要意气用事啦。你平心想一想,这个决定会有什么坏处吗?
最坏的可能,是苏玛怀了一个怪胎,把它悄悄处理掉就是了。但从胎儿检查结果
来看,连这种可能也已经排除了。好的结果呢,我们可以一箭双雕,既造出第一
个克隆人,又造出第一个不会衰老的人,你的名字将用金字两次写在历史上。
你还担心什么呢。“
保罗沉闷地说:“你说的可能有道理,但这会儿我已经丧失判断能力了。请
让我单独呆一会儿,我要好好想一想。”
伊恩平和地笑了:“好的,你去潜心思考吧。其实,我们的作法还有一个额
外的好处呢。海拉细胞已经以单细胞状态生活了22000 代,可以说,在进化之树
上它已与人类分流了,形成了新物种。这样,即使将来通过了禁止克隆人的法律,
我们的律师也能在法律篱笆上扯开一个洞,使我们从容脱身。”
保罗已经起身向外走,阴郁地说:“再见,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11保罗住的公寓离实验室不远。正好是星期六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在思维之磨里苦苦挣扎。他常自诩为离经叛道者,思想放达不羁,不受任何框框
束缚,但他没想到有人比他走得更远。如果单以“数学式的思维”来考虑这件事,
罗伯逊的构想并不算出格。保罗知道,早在50年代,已经用青蛙肾脏癌细胞克隆
出了新个体,这个克隆青蛙完全正常,并没有在身上长满癌肿。在两栖动物中能
做到的,没有理由说在人类中就做不到,因为“人和动物没有截然分开的界限”,
岂不正是自己的一贯观点?
没错,伊恩先生列举的理由非常有力,非常简捷,简直可以说符合数学的优
美——海拉细胞是忘了死亡指令和接触抑制指令的人体细胞,它没有畸变,同样
保存着复制人体所需的全部信息,所以,它完全有资格作克隆人的供体核。
保罗找不到这段推理的破绽——其实何需寻找,一个完全正常的胎儿都已经
孕育3 个多月了!但他的直觉深处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警告他,不允许
他拜伏在这些“有力”的逻辑规则下。
可是到底为什么?他说不清。
也可能仅仅是为了“癌”这个字眼?众所周知,癌是人类凶恶的敌人。如果
让“凶恶的敌人”克隆出整整一个种族,会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当苏玛的女儿
长大,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一个“癌人”时,会不会在心理上仇视人类?
保罗摇摇头,否定了这些想法。这些推理太过玄虚,脱离了科学的厚重——
而且,对自己的祖母也未免不敬。他解嘲地想,也许是我太敏感、太神经质了,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伊恩临走时脱口说出的话:“海拉细胞已经以单细胞的状态生
活了22000 代,因此可以说,在进化之树上它已与人类分流。”
伊恩说这是好事,可以在法律上先立于不败之地。但不知为什么,保罗觉得
这句话十分不顺耳,本能地听不顺耳。为什么伊恩最关心的是“分流”?如果胎
儿失去了作人的资格,那么它的成功还有什么科学的和社会学上的意义?
保罗忽然想到一点,心中如遭锤击。胎儿!考虑了这么久,他竟然没有站在
胎儿的角度,考虑她的利益。既然胎儿是正常的,它和“癌”没有什么关系,那
她就该享受作人的权利。如果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被摒除在人类之外,她将何以生
存?而自己竟然只斤斤着眼于技术的成功!他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的自私。
在长夜思考之后,保罗面色平静地来到特护病房。他首先要弄清的是:苏玛
是不是这个计划的同谋或知情人。清早,他推开房门,看见苏玛已经醒了,躺在
病床上,裸着腹部,用手指在微凸的肚皮上轻轻抚摸着,同胎儿作无声的交流。
护士帕米拉俯身听着胎儿的动静,两人切切细语着。帕米拉看见保罗进来了,站
起来向保罗致意。
苏玛快活地同他打招呼。也许是黄体酮增强了她的母性,这个性格爽朗的姑
娘多了一点女性的细腻。她立即发现保罗的眉峰中隐隐锁着一团阴云,便关心地
问:“保罗,你是否有心事?”
保罗向帕米拉使了个眼色,护士马上机灵地回避了,带上了房门。保罗拉过
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踌躇片刻后,严肃地问:“苏玛,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
如实告诉我吗?”
苏玛笑道:“当然!我能瞒哄我女儿的父亲吗?”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不开玩笑了,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苏玛,你知道这个克隆人的原型是谁吗?”
苏玛坦然说:“一个黑人女性,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怎么啦?有什么种族
方面的禁忌吗?我想,只要我本人没有禁忌,别人是无权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