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匡九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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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力大声阻止道:“夫人不可妄动!这孩子神志虽然恢复了一些,却还需要在下再施一组针!”
绿衫妇人立刻收住了手,嘴里喃喃道:“施……针……小……小郎中……”
“你是什么人?”
一声雄浑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入张力耳中,张力不由得转过头看去。
只见一名五旬上下身着大红团领衫的老者,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张力一眼就看到,那老者头上带的竟是一顶乌纱!
乌纱帽顶摇摇晃晃,竟然发出闪闪银光!
张力立即盯着老者胸前飞鸟图案一看,顿时惊得连手中金针都险些拿捏不住!
竟然是鸂鶒!鸂鶒读作“西翅”,是一种水鸟,张力曾经在博物馆看过这种水鸟绣成的官服。
对于熟悉明代礼仪的张力来说,这名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的天,怎么会在这道上遇到县太爷?
张力知道,明朝官员常服一律头戴乌纱。一、二品官员帽珠用玉,三至五品帽顶用金,六至九品帽顶则是用银。
这老者帽顶是银子制成,定然是六至九品的官儿!
待看到老者胸前鸂鶒纹之时,张力确定了眼前这名老者竟然是堂堂的七品知县大老爷!
“呔!大人问你话呢!”一名随从怒喝一声,才把张力从惊愕中拉了出来。
张力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紧张到了极点。
七品县太爷级别的,放在后世就是市委书记的角色。张力在后世除了在新闻中看过,又哪里亲眼见过?更别说这么大个官儿,还当面问自己话。
张力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刺痛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应道:“在下张力,是一名郎中。”
那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张力的年纪有些疑惑。
老者没有发问,张力又如何敢多言,迅速低头对着受伤孩子的穴道运针。
“大人,这厮竟然不识礼数!”
“小小贱民,见到大人居然敢不下跪?!”
“大人,小的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好让他识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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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初到蓬莱县一♂
老者身旁的众随从一脸义愤填膺,老者却一摆手:“没事!先救治宣儿要紧!”
张力心里有些忐忑,自己确实不识礼数,原本脑子里也没有见官必跪这种等级概念,现在听随从们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惴惴。
不过,若是救好了这孩子,想必那官儿不会责怪吧?
张力也无暇多想,又取出三支金针,刺入耳朵中的肾上腺、皮质下两穴之中。耳穴里穴道众多,有神门、盆腔、肾上腺、皮质下、对屏间等等穴道。
两针已经扎了进去,孩子逐渐神志清明起来,眼睛也渐渐有神,啼哭声也小了许多。
见张力颇有些章法,那孩子明显有了好转,老者在一旁看见了,也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文士小心翼翼走到老者身边,轻声道:“父亲,事态紧急,咱们还是——”
老者点点头,看了张力一眼,然后对那文士道:“路上没有郎中,把这人带上。”
说罢,老者自顾自地往马车方向走去,几名随从紧紧跟随而去。
张力正欲取出人中穴之针,那文士开口道:“你叫张力?”
张力抬起头来,只见这文士头戴九华巾,身穿石青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荔枝纹银带,脚下丝鞋净袜,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
张力微微点了下头,等着文士继续往下说。
士道:“很好。宣儿就有劳你医治了,跟我们走吧。”
康兴安有些纳闷,忙道:“我们要去卫城呢!”
士皱了皱眉:“卫城?你们去卫城送死?”
张力连忙给康兴安递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对文士一揖:“医者仁心。先生放心,我既然出手相救,自然会救人救到底的。”
士向他和煦地一笑,缓声道:“随我们走吧。”
那文士特意腾出车队中的一辆马车,让张力、康兴安带着孩子坐在上面,他自己也亲自乘坐此车。看来是专车专用,只为路上张力方便救治小少爷。
孩子的娘乘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她是不可能与外人共处一车的。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车队缓缓出发。这一次,马夫们显然吸取了此前的教训,没敢行得太快。
马车之内,张力运针已毕,遂将金针收了起来。此时孩子已经睡去,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了。
张力知道,这孩子是脑震荡,具体什么程度还不太清楚,现在又没有后世的那些科学仪器检测,只能慢慢观察,徐徐治疗了。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张力心中暗忖道。
士见张力将金针全都收拾停当,口中带着几分疑惑道:“没事了?”
张力道:“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后面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脑疾难治易复发,医书上有此一说。”
士带着几分赞赏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针灸之术竟如此高超,不知师从何人?”
张力还没回答,康兴安抢着道:“力哥儿是‘蓬莱医仙’梦中授业!”
士哂然一笑道:“我看你医术不错,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又何需装神弄鬼?”
张力也笑了:“失礼了。”
士见张力不肯说,也不便追问,车内一下子又沉默起来。
那文士呆呆地看着睡着的孩子,眼中满是慈祥之色。
张力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于是开口问道:“先生,他是你的孩子?”
士点点头,微笑着看向张力,道:“你,很好。若是能逃出生天,金银财宝随你挑。”
逃?!
什么情况能让这县太爷的车队,用上一个“逃”字?!
张力实在有些想不通,但是面对身份地位如此之高的这一帮人,却也不能随便相问。
张力略一思索,便计上心来。
张力揣摩了一下用词,试探道:“先生,在下和伙伴本是要前往金州卫城……”
那文士眉头一皱,旋即脱口而出:“金州卫城?去不得!去不得!”
张力故作疑惑之色,问道:“为什么?”
士仔细看了张力一眼,又打量了康兴安一番,才缓缓说道:“叛军高成友作乱,金州卫城已经失守!”
张力大吃一惊,旋即追问道:“高成友?是不是孔有德的部下?”
那文士面露疑惑之色:“你也知道孔有德?”
张力一愣,接着胡诌道:“我师傅以前曾经游历四方,常将各地见闻告诉在下。所以在下对东江镇的孔有德略有耳闻。”
士释然一笑:“我对你那师傅越发好奇了!”
张力就怕谈论这个,连忙岔开话题:“我师傅闲云野鹤惯了,不提也罢。今日遇到先生一家也是缘分,我和伙伴若是就这么赶到卫城,恐怕……”
那文士一脸颓然之色,半晌没有说话,显然在回忆此前逃亡路上的艰险。
片刻之后,文士道:“孔有德在登莱作乱,反了朝廷。金州卫的军队上个月都被抽调到山东去了。谁知却被孔有德的部下高成友钻了空子,从海上偷袭了旅顺,昨日夜间又攻陷了金州卫城……”
从那文士的口中,张力知道了原来这文士名叫刘知行,他的父亲叫刘伦,是金州卫经历司经历,确实是正七品的官。金州卫不设州县,经历司经历就等同于县令的角色,主管全卫的民政。
高成友是昨日夜间偷袭金州卫城的,由于兵力相差悬殊,卫城很快就陷落了。刘经历一家在城破之际,惶惶之中无比惊险地逃出了卫城……
正聊着,马车忽然速度放慢。
只听见马车外面一名随从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刚才老爷传下话来,今日务必赶到夹河口。”
刘知行道:“知道了。”
马车重新又开始加速,比刚才快了三分。
一直未曾说话的康兴安没有此前那么拘束了,开口问道:“刘先生,那夹河口是出海口,咱们这是要出海?”
刘知行点点头道:“金州、旅顺两地都被叛军占据,北边又是建奴地界,咱们只能走海路。”
康兴安脸上挂满了焦虑之色,嘴唇微动,却又最终不发一言。
这一切都落入张力眼中,张力又怎么不明白康兴安的心思?
张力轻轻拍了拍康兴安的肩膀,道:“安子不要担心,家中粮食足够我娘和康大伯吃个一年半载,咱们莲花屯地偏人少,叛军轻易不会前去祸害的。”
康兴安点点头,显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张力也不便多说,若是记得不错,东江镇总兵官黄龙黄大人很快就会收复旅顺和金州卫。但是这又怎么能当着刘大公子的面说出口呢?
车队一路东行,约摸傍晚时分,车队终于赶到了夹河口。
到了这里,车队就需要换乘海舟,从海路逃往山东了。
马车停稳之后,张力和康兴安从车上跳了下来,四处走走,顺便透透风。
张力举目望去,残破的港口停泊了六七艘船只,船只都不太大,二三十丈而已。已有不少马车在张力他们之前赶到了这里,显然都是准备逃往山东的官宦人家。
张力注意到这港口南北各有一条河流在此汇入大海,想必是因为地形如此,才取了夹河口这个地名吧。
“小郎中,我们该上船了!”刘知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力略略有些吃惊,道:“刘先生,咱们车队前面还有不少马车比我们先到,这么快就该我们登船了?”
刘知行淡淡地道:“都是些卫所武官,蝼蚁一样的人物。”
张力点点头,带着康兴安一声不吭地跟着刘知行走了。
从马车到船上这短短的四五百步路程,让张力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少穿着三四品武将官服的武官谦恭地垂手而立,而品级更低的武官则直接跪地避让!
而他们避让的,仅仅是一个七品的文官而已!
大明武官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见一斑!
张力有些走神了,他胸中只觉得有股恶气,迟迟吐不出来!
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竟是如此模样!
这样重文抑武的风气,大明又怎能抵抗得住精于骑射的建奴!
罢了,自己想这些,又有何用?
张力苦笑一声,随着刘知行登上了最大的那艘海船。
……
登州府蓬莱县。
一夜的颠簸之后,海船缓缓靠了岸。
一下海船,张力就被带到了刘府。这刘伦此前做过一任蓬莱县的县丞,故此在蓬莱县也有一处府邸。
张力第一次见到明代官员的宅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大门之外首先是一道墙门,这墙门有四扇,全是用木作骨架,用筷子粗细的竹篾条竖着编制而成。中间是一块木质的横板,刻着红绿两种颜色的花纹,看起来相当精致。
最显眼的除了大门门匾上“刘府”二字之外,就数门前的那副对联了。
张力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了那两行草书,上联是“两袖入清风,静忆此生宦况”,而下联是“一庭来好月,朗同吾辈心期”。张力琢磨这刘大人倒也有些雅致,看来至少自诩为清官吧。
因为要给小刘宣施针,张力和康兴安被安排到了靠近内宅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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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夜宴惊变
来到厢房之中,刚刚放下行李,康兴安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力哥儿,啧啧,这刘府可真宽敞,比那孔老爷的宅子气派多了!”
张力笑道:“孔老爷那也就是小小的乡绅而已,他的宅子哪里能与堂堂朝廷命官的府邸相提并论?”
康兴安点点头:“那倒是。”随后又有些患得患失,“力哥儿,如果小刘宣的脑袋治好了,咱们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毕竟咱们这身份……”
张力摇摇头,笑道:“那小刘宣年纪太小,伤势恢复起来比较慢,我估摸着咱们这个月都能在这混吃混喝呢!”
康兴安嘿嘿一笑,道:“力哥儿,那你可得慢慢治,慢慢治啊!”
张力笑骂道:“你这小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出门见识见识蓬莱县城,门外便传来刘知行的声音:“小郎中——”
张力有些诧异,此前已经给小刘宣施过针了,不知刘先生找自己有什么事。
正琢磨间,刘知行前脚已经迈进了厢房:“小郎中,有件事我必须得叮嘱你一下。”
张力有些茫然:“哦?”
刘知行一看张力的模样,哈哈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原本与你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张力就更听不懂了,没什么关系又来叮嘱自己干嘛?
刘知行道:“今日父亲大人要在府中设宴,宴请登州府的一众官员,其中就有知府李大人。这晚宴之时,小郎中你和康兄弟就在屋中待着,万万不可出来。”
张力听懂了这话,意思也就是自己身份低微,又不识礼数,怕自己冲撞了登州府的官儿。
嫌老子碍眼?老子还懒得伺候人呢?!
张力腹诽归腹诽,脸上却是挂着一副郑重的神色:“在下知道了!到时候我和安子一定在屋中寸步不出。”
刘知行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走出门去。
康兴安是个心大的,见张力沉默不语,急切道:“力哥儿,咱们出去玩玩?”
“不去!”
“那咱们干嘛?”
“睡觉!”
……
华灯初上,刘府中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厢房内,张力看着桌上那几盘小炒,委实没有什么食欲。
康兴安却不管不顾,自个儿大快朵颐。
“力哥儿,你说刘大人外面那宴席都吃些什么?”康兴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力笑道:“当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席上的酒菜,咱俩肯定一辈子都没见过,就更别说亲口尝过了……”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
“不好了,李大人犯病了!”
“快!老爷有命,快去请郎中来!”
“要请城中最有名的郎中啊!”
张力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偷偷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康兴安放下碗筷,也跟着凑了过来:“力哥儿,咋回事?”
只见屋外走廊里仆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整个院子里一片混乱。
张力思索片刻,道:“安子,我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话刚落地,张力就推门而出,只剩下康兴安呆立当场。
张力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宴客厅里的情况。
厅堂中里最显眼的是四角摆放着四个很大的花瓶,足有一人多高。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花瓶画的是蝙蝠、梅花鹿、寿桃,寓意是福禄寿的意思;另一角的花瓶则画着一幅松下高士图。大厅远端的两个大花瓶看不清楚,估计也是画的吉祥如意之类的画儿吧。
大厅正中摆着三桌席面,不过所有人都不在席面上,而是围着一名瘫坐在太师椅上的红袍老者。
由于距离较远,张力也看不清楚那红袍老者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来了好几拨丫鬟端着铜盆,有人不停地投了毛巾给老者擦脸。
刘伦显得十分焦急,他轻轻拍着那红袍老者的胸口道:“李大人,你感觉怎么样?下人已经去叫郎中了,很快就会来了!”
“热!热……”
刘伦立即转头对一名丫鬟大声道:“快!再投一根毛巾来!”
“头痛……痛死老夫也……”
一听这话,刘伦顿时束手无策,急得连连搓手。
“纪郎中来啦!城里最有名的纪郎中来啦!”一名小厮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厅里众人将目光顿时转向了厅堂大门口。
张力也看了过去,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相貌清瘦的郎中正快步走了进来。
第一次见到明朝的郎中,张力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老者穿着青布曳撒,腰系小皂绦,头上戴的是圆帽,脚上穿的是白皮靴。
老者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童子,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药箱。这副行头打扮,说明了他的身份。
“纪郎中!你来就好了!快给李大人看看,急死老夫了!”刘伦急得满头大汗,这知府李大人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若不是有着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