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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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拦着他?”闲云少爷埋怨吴为道:“万一入了贼窝回不来,岂不丢了性命,误了大事?”
“没事儿。”吴为轻声安慰他道:“大人自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我看他乱了分寸还差不多!”闲云怒道。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吴为笑笑,拍一下闲云少爷的肩膀,也下楼去了。
“一群疯子!”闲云少爷真是火大,却拿这几个疯子无可奈何,暗骂几句‘真变态’,也跟着下楼去了。毕竟归根结底,他也是个疯子……
一群疯子离开了酒楼,在城里兜起了圈子……这是发现并甩掉尾巴的保留节目,眼下这时节,不管有没有被人盯上,每离开一处都甩一甩,那是错不了的。
运气不错,他们并没有被盯梢,王贤还借机游览了下大同城,看了看大名鼎鼎的九龙壁、太平楼,还有不比晋王宫逊色多少的代王宫。
要不怎么说山西的藩王多呢?除了晋王一系封在太原,还有代王一系被封在大同。而且现在的代王,还是现在晋王的亲叔叔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广灵县
而且这位代王爷朱桂,还是当今皇帝的连襟。朱棣娶了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他娶了徐达的次女,按说亲上加亲,跟皇帝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才是。然而这位爷性情暴躁,行事出格,建文元年时便因罪被废为庶人。靖难之后,朱棣恢复了这个弟弟兼连襟的王爵。可是朱桂仍然没有改进,多次被人控诉行为不轨,最终被皇帝革去三护卫亲军。
革去护卫是仅次于削去王爵的惩罚,你个获罪的亲王手里没兵,成了光杆司令,谁还怕你不成?代王自此夹起了尾巴,关起门来朝天过,销声匿迹了一般。若非路过代王府,王贤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么号人物存在。
“说起来,山西的两位藩王,这两年还真是走背字呢。”见王贤望着代王宫出神,小声道:“一个被削去护卫,一个更是被废了王爵,看来哪怕是亲王,也无法高枕无忧。”
王贤点点头,也低声道:“虽然今上以靖难起家,但谁坐到九五至尊的位子上,都会顾忌那群手握重兵的藩王。优待亲王只是做做样子,暗地里还是要行削藩之实。”
“削藩?”吴为对这两个字百味杂陈,当年建文君就是因为削藩失措,而丢了江山,害得他父子也跟着成了‘前朝逆党’,如今他只肯在王贤身边为幕僚,却不肯出仕,说是为了赎罪,但其实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
“嗯,只不过今上的威望远非建文可比,手腕也要高明太多。”王贤道:“厚赐其金帛,却不许插手地方军政,这就断了藩王们发展壮大的根。老一代藩王还能靠着老底子,影响到地方文武,但等到新旧交替后,你看谁还买他们的账?”
“你是说,皇上有意识地在新旧交替?”吴为吃惊道。
“秦王、晋王、代王……”王贤缓缓念出一串名字,这都是近几年倒霉的藩王,他淡淡一笑道:“所以不用害怕斗不过藩王,只要我们有切实的证据,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我们。”
“嗯。”吴为信服地点点头,他最佩服王贤的就是这点,总能跳出眼前的纷杂局面,高屋建瓴地看问题。不过这次去广灵县……实在让他无法理解,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广灵县不比大同,其凶险程度,无异于再上一次九龙口啊!”
“九龙口我都回来了,广灵县有什么好怕的。”王贤笑笑,看看前面和闲云并肩而行的韦无缺,低声道:“这家伙行事诡秘,但也能看出他所图极大,不可能现在就想跟我同归于尽的。”
“嗯。”吴为闻言心放下一半,看来大人没有失去他最宝贵的冷静。
“盯紧他,把他拴在裤腰带上。”王贤低声吩咐道。
“是。”吴为应声道。
离开大同百余里,四人便进了山区,隆冬时节的崇山峻岭,愈发显得孤峭难行。真正亲身踏上这段路程,王贤才有些理解起大同的军队,这里实在是太险要了。道路倒还好走,可两侧不是悬崖就是峭壁,大队人马行在其中,简直是任人鱼肉。
如今刘子进的麾下,已经有五万大军,几十万民众,控制的范围早超出广灵县,基本占据了整个恒山山区,天下闻名的平型关、宁武关、紫荆关、倒马关,这四大名关,全都落入白莲教军队之手。当然,这主要由于大明的疆域早就北拓,疏于对内地关隘的防范,但现在这些古老的关口,却成为了官军不可逾越的天险。
令王贤倍感讶异的是,沿着这条穿山越岭的官道一路行来,竟发现路上行旅不绝,有拉着货物往广灵县去的,也有从广灵县方向来的,若非路上险要之处,总有缠着红头巾、打着红旗的白莲教士卒在设卡盘查,简直让人察觉不到,眼下已经深入‘匪区’。
过关卡前,韦无缺掏出三块红巾来,让王贤三个戴在头上,闲云问道:“你怎么不戴?”
“我是将领,自然不用戴,三位扮作我的护卫,却不能不戴。”韦无缺笑答道,又对王贤笑道:“大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只需跟着我走就行。”
“好的。”王贤点点头,给闲云递了个眼色,后者便将指端的一粒小石子,弹到了韦无缺的背心穴上,痛得他‘啊’地一声,嘴巴不禁张开。
几乎同时,吴为也弹指而出一粒黑色的小玩意儿,正飞入韦无缺张开的嘴里。韦无缺面色一变,想要张嘴呕出,无奈那玩意儿入口即化,不可能吐出来了。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玩意儿?”韦无缺恼火道。
“寒家的祖传秘方,”吴为幽幽道:“七日化骨散。”
“七日化骨散?”闲云少爷出声问道:“有哪些疗效呢?”
“疗效多着呢,不仅能滋阴补养,还能让人青春永驻。”吴为笑道。
“……”韦无缺可不信,目光阴冷地盯着吴为。
“放心,不会骗你的。”吴为给他个安心的眼神道:“你今年二十出头,服了这七日化骨散,七天之后便骨头脆如朽木,哪怕翻个身,都会引发骨折。打个喷嚏肋骨都能刺穿心肺,人生定然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原来是这么个青春永驻法。”闲云恍然道。“那我宁肯不要。”
“少来这套……”听他们一唱一和,韦无缺反而冷静下来,“我也通医理,会用毒,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毒药?”
“吴天良你听说过么?”吴为淡淡道。
“自然听过,当年明太祖身边的毒医么,攻陷苏州城,不就是他投毒的功劳么。”韦无缺道。
“那便是家祖。”吴为微笑道。
人的名、树的影。听了这个名字,韦无缺登时一滞,吴为趁热打铁道:“这方子是家祖的不传之秘,七天见效,绝不会早一天,也绝不会晚一天。”说着提醒他道:“不信你运劲试试,看看全身骨节是个什么感觉?”
“哼!”韦无缺依言运劲,登时满头大汗,他发现自己无法凝聚内力不说,全身骨节都刺痛难耐。终于变了脸色道:“你想怎样?”
“一点小手段,天成兄莫怪,防人之心不可无么。”王贤终于开口,不紧不慢道:“谁让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呢。”
“怎么能给我解毒?”韦无缺头一回不理王贤,目光都在吴为身上。
“每天服一粒解药,就可压制毒性,等我们安然返回,自然为你解毒。”吴为丢给他一粒玄色的药丸,韦无缺接过来,恨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谁让你是伪君子。”闲云哂道。
“你……”韦无缺一时气结,却又转眼调整过来道:“我们过关吧。”说完便先一步上前去了。
‘这小子,果真是个人物……’望着他的背影,王贤暗暗感叹一声,看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是及早除之以绝后患的好。
那厢间,锦衣卫千户韦无缺变成了义军将领韩天成,而且似乎官还不低,一路上守军纷纷放行,连王贤几个都免了盘查。翌日上午,几人终于到了恒山腹地的广灵县。
只见这座城池上插满了红色的旗帜,城门口上一杆红色大旗上,绣着白色的莲花,在寒风中猎猎舞动。旗下每个城垛后,都站着一个头戴红巾,身穿皮甲的士卒,一脸警惕地望着城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此刻王贤终于清楚感受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白莲教统治的地方。如果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叫一个插翅难飞!他终于有些紧张起来。而韦无缺却变得趾高气扬,指使他们三个干这干那。
三人气炸了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先忍了。
进了县城,王贤发现城里的商铺都照常营业,还有小贩在沿街叫卖,买东西的行人也不少,看起来又跟寻常县城没啥区别了。
“这都亏了圣女。”见他注目,韦无缺小声道:“起先刘将军是不许百姓买卖的,城里一片萧条。是圣女来了后,劝着他改变态度,鼓励经商不收税,还保护商人和百姓的财产,结果城里很快恢复了生机,还有外地商人冒险来做买卖呢。”
“这不是大人常说的那个什么……市场经济么?”吴为道。
王贤笑笑,如果顾小怜是自己想到的,那她就是个天才,但就算是听了自己说的才这样做,那也是个极有心、极聪明的女子。
“眼下刘将军和圣女分工,刘将军管军队和打仗,这几十万教徒的民生,都是圣女在管,也多亏了圣女的能耐,才能让这几十万人安居乐业,引得山西河北的教徒竞相来投。”提起顾小怜,韦无缺赞不绝口,且并非只是恭维,而是发自肺腑道:“其实哪个朝代都有比男人还能耐的女人,只是这个世界,不给她们发挥的机会罢了。”
听他说这番话,王贤忍不住刮目相看,闲云却大不以为然,哼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你个武夫懂个屁。”韦无缺啐一口道:“待这儿别乱动,我和大人去拜见圣女!”
第四百二十二章相见时难
为了安全起见,吴为让韦无缺给王贤易容……他虽然也会点改头换面之术,但术业有专攻,在韦无缺这个千面人面前,他那点本事实在不够看。
却被韦无缺拒绝道:“除了圣女之外,没人认识他,画蛇添足干什么?”
吴为只好闷声道:“今天的解药不给你了……”
“……”韦无缺登时咬牙切齿,他尝试过不吃解药,但那种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人根本无法忍受,还有那连手指都动不了的无力感,更让他无比恐惧。只好给王贤稍微一收拾,便让他改头换面,连吴为都一眼认不出来。
显然,那天韦无缺是故意被周勇发现的。
“日落前回来还来得及。”吴为这次放下心,却依然不给韦无缺解药道:“这时节日落可挺早的,你还磨蹭什么?”
“好,你狠!”韦无缺闷哼一声,对王贤道:“我们走!”
王贤朝吴为笑笑,给他个安心的眼神,跟着韦无缺骑马出去,直奔城北一座银装素裹的山峰而去。这座山位于邑中户牖,城里城外皆能看见,如一座玉塔立在那里,放眼望去,但见积素凝花,霏霏微微,嶙嶙峋峋,若断若连,若远若近,竟似仙境一般。
山脚下的山门处,就有红巾军士兵在守卫,见到韦无缺都恭敬行礼,并不盘问便让开了去路。这让王贤更加笃定,这韦无缺已经混到了起义军的高层去,不过还是不明白,他搞这些名堂干什么?就算干翻了刘子进,也轮不到他个半道出家的外来户上位吧?至于韦无缺说的,他是官府的人,王贤压根就不信,这家伙天生反骨,也许一时投靠了赵王或者汉王,但终究肯定还是要造反的!
按下心中的疑惑,他跟韦无缺慢慢爬山,但见这山虽不高,风光却十分秀丽,山间瀑布已冻成冰,宛若玉龙蟠涧、银河坠影;树木也挂满了白色的冰霜,若白鸦之栖远树,若琼台之现碧空。哪怕是现在一脑门子官司,王贤也感觉仪形因之一静,心胸为之一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位于山腰的一处院落。院门外依然有守卫,却不是红巾裹头,而是一身白衣,头戴白巾,神情也比山下的倨傲许多。
“韩将军,许久不见,你今日来做什么?”为首的是个白衣中年男子,一脸淡漠地看着韦无缺道。
“宋将军,”韦无缺客气地抱拳道:“末将奉圣女命,下山去打听消息去了,今日回山,特来向圣女复命。”
“唔。”那宋将军看看王贤道:“他是谁?”
“他是我在那人身边的眼线,圣女也是认识他的。”韦无缺面不改色道:“有些事情让他对圣女说,要比我说可信得多。”
“那人到底怎样了?”宋将军看看王贤,便把目光移开,他压根想不到这家伙会如此大胆,也想不到韦无缺会异想天开,将这家伙带到这里来。
“已经病入膏肓了。”韦无缺笑笑道:“不过我们提前几天宣布他的死讯,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啊……”宋将军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样最好了,早日帮圣女斩却情丝,对我教意义重大。”
“正是如此。”韦无缺笑笑,回头对王贤道:“待会儿机灵点,要是说漏了嘴,小心你的狗头。”
“是是。”王贤忙使劲点头道。
“进去吧,”宋将军一转身,领着二人进了院子,进到前厅里,问厅中的白衣侍女道:“圣女何在?”
“圣女在佛堂诵经……”侍女忙怯生生答道。
“圣女何时开始虔诚礼佛了?”韦无缺一脸奇怪道。
“还不是……”宋将军闷哼一声道:“为了那家伙。”说着有些愤恨道:“人家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却还念念不忘,女人呐,真是不可理喻!”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少女情怀总是诗么,过去这段就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盏茶工夫,终于有侍女来请道:“圣女请韩将军到后堂说话。”
韦无缺看看那宋将军,后者颔首道:“去吧。”
韦无缺便领着王贤穿过几道房门,途中,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待会儿切不可忘形,那姓宋的必然在暗中偷窥呢!’王贤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转眼到了一间布置得极雅致的房内,一道珠帘将这间后堂隔成前后两段,帘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白裙少女,虽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那绝代的芳华。
“属下拜见圣女。”韦无缺单膝跪下,向圣女请安道。
“韩将军请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帘后的少女轻启朱唇,声音轻柔悦耳,就像在浅吟低唱。王贤闻声却浑身一颤,这正是顾小怜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圣女行礼!”韦无缺低喝一声,王贤赶忙也单膝跪倒。
“这位是?”里面的少女柔声问道。
“呵呵,圣女隔着帘子看不清楚,他是王贤身边的那个帅辉啊!”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韦无缺连帅辉是谁都知道。
“帅辉?”少女声音一紧道:“你抬起头来。”
“小怜姑娘,”王贤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道:“是我呀。”
少女本来在端详他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待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娇躯一颤。虽然这声音有些变调,但歌者对声音的敏感,让她一下就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她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两步,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道:“你再往前点。”
“是。”王贤也站起来,慢慢走到珠帘前三尺才停住。
这时候,晃动的珠帘,已经无法阻挡两人的视线,王贤分明看到那个样貌如梦似幻、眉眼盈盈若水的绝色少女,可不正是顾小怜!帘子内的顾小怜却先是一阵迷茫,因为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但当她目光集中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上时,四目相对,便已无需多言。是他,就是他,世上再没有这么一双眼睛,能让她一颗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