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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大官人-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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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缉他,至今下落不明。”

“他落在我手里了。”王贤有些得意道。

“怎么可能?”贺知府不信,旋即道:“是晋王送给你的吧?”

“不是,我自己找到的。”王贤有些无耻了,其实那苟三是走投无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要不是他一直暗中努力,苟三也不会知道钦差在找他。

“上差还真让人不得不服。”贺知府竖起大拇指道:“人都说山西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在上差眼里却是千疮百孔,满是漏洞!”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罢了。”王贤谦虚道。

“呵呵,不过我们不是败在你手里的,我们是败在自己人手里的,”贺知府转转头,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记录,可惜在他这个位置,看不见侧后方的吴为。“如果正常审问的话,问官接下来就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杀赵常真。罪员便回答,因为赵知县跟我们不是一伙。然后问官就会问,那你们一伙都有谁?”

“你是问官我是问官?”王贤断然截住贺知府的话头。他被这贺知府弄得有些心浮气躁,对付这种横下心的老官油,他还真是吃力。

“当然是上差了,可上差是问官,也得这么问,上差不这么问,就有问题了。”贺知府脸上浮现出淡淡嘲讽道:“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也不能幸免,无非是谁先谁后。当然上差才入官场不久,可能觉着我是在危言耸听。但是上差,我虚长你十几岁,在官场上也混了二十年,有一句话要赠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呐!”

王贤眉头又皱起来了,这姓贺的方才还歇斯底里,一转眼又比谁都冷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不信上差你想想,我大明朝一品大员的年俸,折成白银才二百三十两,我知府当了一年,年俸还不到一百两。这点钱,也就刚够一家人吃饭的。可大明朝都是异地为官、本地为吏的。一个衙门里官就那么几个,吏却有几十上百人,且一个个浸淫多年,和地方上盘根错节,早就成了地头蛇。我们若是单枪匹马上任,还不被地头蛇欺负死?所以必须请上几名师爷,有管钱粮的、有管刑名的、有管户律的、有管文案的……总之,就算不想做一番事业、只想平平安安当官,也得请上若干自己人!这些开销,可都得自掏腰包,哪个的年金不得百两以上?更别说官场迎来送往、必要的排场……当官的开销大了去了。”贺知府絮絮叨叨道:“我那一百两银子,连一个月都顶不住。上差你说,在这大明朝为官,谁能干净了?遇到风浪谁不落水?”

第四百六十二章招供

贺知府在那里絮絮叨叨,王贤也冷静下来,很快便恍然了……其实老贺没疯也没傻,只是在演戏罢了。而演戏的目的,他也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要‘自救’。开始的疯狂,不过是在警告王贤,把老子逼急了,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看你如何收场。而后风格一变,试图与他建立同理心,无非就是想让他手下留情罢了。

显然贺知府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他只猜到晋王顶不住要尿了,却没想到是王贤已经和晋王勾搭到一起了……毕竟这太匪夷所思,非常理能猜度。所以贺知府才费这么大劲儿,否则定是另一副面孔了。

想明白对方的花花肠子,王贤便索性安静看他表演,毕竟听一个四品大员内心独白的机会,一辈子也不知道能遇到几回。

贺知府在那里大扯闲篇,吴为在后面百无聊赖,险些睡着了。终于等到他说够了,问王贤道:“大人,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白,你不就是想活命么?”王贤点点头道。

贺知府点点头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当然不想死,而且还想好好活下去。”

“你觉着自己还能平安无事?”王贤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贺知府自嘲地笑笑道:“张藩台的谋划,都是我一手操刀,这乌纱我是不指望了,可我一大把年纪,吃不得棒子,也不想再遭牢狱之灾……上差可能不清楚,牢房里就是活地狱,一旦进去就生不如死啊!”

“那你的要求是,不想受刑、不想坐牢了?”王贤问道。

“是,只要能让我完好无损地回家种地,大人想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贺知府表演完毕,终是露出了虚弱的面孔。

“你不是老前辈么,本官请教请教,如何才能实现你的愿望呢?”王贤道。

“不难,”贺知府顿一下,小声道:“只要大人把张春之死,算在我头上就成。”

“怎么算?”

“是我在得到大人保我平安的承诺之后,将一切案情和盘托出。”贺知府无耻道:“张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才会自杀身亡。这样山西军粮案告破,大人出色完成皇差,皇上也不会怪罪太子……罪员也算戴罪立功。”

王贤故意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还要不要攀扯晋王呢?”

“当然不要了。”贺知府摇头道:“会做媳妇两头瞒,做官也是这个道理。晋王是亲王,上头还有汉王和赵王。牵扯到他头上,这个案子就大了,而大人的靠山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真闹到御前,虽不敢说必输无疑,但胜算真的不大。”说着笑笑道:“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整倒三王的可能固然存在,可太子被三王干掉的可能性更大。有道是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储位之争是场持久战,比得是谁坚持的更久,而不冒进、不犯错,便是不二的法则。”

王贤不禁露出惊异目光,重新打量着贺知府,半晌方道:“这些道理你早就知道?”

“早知道就好了。”贺知府苦涩笑道:“这是我在羁押期间,无所事事,反思出来的。要是早知道这个道理,我肯定不掺和进来,也会劝着张春不要乱来。唉,数日前我们还在难老泉品茗。难老泉永锡难老,谁承想他转眼就横死了……”说着泪珠滚滚,黯然道:“想起来了,他那天其实也没喝成难老泉泡的密云龙,只能下辈子再喝了……”

见他又要开始絮絮叨叨,王贤不耐烦地打断道:“回头你有的是时间追思,先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耐心都没有……”贺知府嘟囔一句,便开始供述整个案情的经过,从京察之前,山西从布政司到县里,各层衙门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到互相追讨欠款,最后全追到张春这个布政使那里讲起。下面便是他的供述,当然所有的情节,都隐去了关于晋王的部分……

所谓外察,是大明的一种官员考核制度。大明朝通过‘考’和‘察’两种考核,决定对官员的升黜废用。决定官员升用的是‘考’,官员三年一考,九年考满,考满之日,由有关部门决定是否升迁。决定官员废黜的是‘察’,察又分为京察、外察。顾名思义,前者是对在京任职官员的,后者是对在外任职官员的。

外察时,由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地方官员的操守政绩等等,最后给出评语。有八种官员将会遭到处分,曰一贪,二酷,三浮躁,四不及,五老,六病,七罢,八不谨。其处分则有充军、为民、降调、致仕等。而且外察被黜落的官员,再无起复的可能,可想而知,这对大明朝的官员来说,无异于一道鬼门关。鬼门关前,那些估计要倒霉的官员,对那些帮不到他们的上司,彻底失去了尊敬……这时候,张春这个二品布政使,可没有三品按察使吃香了,因为朝廷外察时,会听取后者的意见,而前者则插不上嘴。

张春不仅帮不了手下官员什么,还欠着他们一屁股债……这些年来,藩司衙门挪用截留地方的钱粮,早已经不知几凡,是州县亏空的一大因素。现在那些知县知州知府的,天天坐在布政司衙门里讨债,弄得张春灰头土脸,做梦都是天上掉钱,让他把窟窿补上。

天上不会掉钱,地上却有钱粮来了。就在这时候,张春被委任为转运大臣,负责接收各地夏粮,然后发运到宣府去。眼看着几百上千万石的粮食就要涌到眼前,张春觉着这是老天爷帮忙,所谓天与弗取、必受其咎!他当然要想办法雁过拔毛,趁机把窟窿填上了。

其实这也是官场的通例了,大概钱粮过手,没有不揩下一层油的,只是这次张藩台的胃口忒大了点……他算了算,就算自己分文不取,要弥补全省的窟窿,打点京城有司,还得孝敬晋王,差不多得两百万石军粮左右……大明朝米价大约是一石米一两银,但连年征战造成的粮荒,以及山西不是产粮区,驻军却多,导致粮食供不应求,粮价能达到二两五,两百石折银就是五百万两,才勉强够用!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通常揩油的名目是‘损耗’,‘损耗’最狠的海运,最高也不过两成,但张春需要吞掉近一半的军粮,这哪是什么揩油扒皮,分明是吃肉敲骨了!

单纯的‘损耗’,是远远不能敷衍过去的,张春必须要找到新的理由来吞吃军粮。也是被下面人逼急了,也是利欲熏心,他想到了盘踞在广灵县的白莲教刘子进,便故意派手下装作白莲教徒,投奔刘子进,并将官军押运辎重的时间路线、兵力部署等要害情况透露给他。有了这些情报,刘子进自然有如神助,提前在险要之地埋伏好,备足滚石檑木、火油弓弩,官军猝不及防,丢下辎重败退回大同去。

当所有人都为官军的失败而难过时,张春张藩台却在暗暗得意,因为官军押运的粮食,全都丢给了刘子进,只能全数算作了损耗……在发运时,他便将账目掺了水,账目上发运的数量远超实际发运的数目,现在军粮被劫,账目一笔勾销,那账实之间的差距,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样故意放水导致军粮被劫的把戏,张春又玩了两次,终于引起了太子的警觉,叫停了山西方面的转运,勒令宣大两镇先剿灭盘踞广灵的刘子进,待粮道打通再行转运。至于未发送到山西的军粮,紧急改为发往北京,由北京方面转运……不过张藩台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在整个案件过程中,张春张藩台一手遮天、瞒天过海,蒙蔽了很多官员,也有人察觉到异常,但看在张藩台按时归还钱粮的分上,大都就不吭声了。当然也有清醒正义之辈,如汾阳县令赵常真,发现了张春的阴私勾当,并暗中将山西藩司截留的账目记录成册,准备向朝廷告状,却被张春的爪牙发现,残忍将其杀害……

这就是贺知府关于山西军粮案的描述,它充分体现了一名老官僚推卸责任、挪移缝补的本事。在这份供词中,焦点始终在张春张藩台身上,充分描述了张春犯罪的原因、详细描述了张春犯罪的经过,让观者无不相信,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元凶巨恶!

至于晋王,供状中几乎提都没提,这也符合藩王不得干涉地方政务的旨意。而地方官员们的罪责,则被集中在亏空上,最多是对张藩台的罪行故意视而不见,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弥补亏空心切、又担心重蹈赵常真的覆辙,丢了卿卿性命,有罪是有罪,但充其量只能算是情节较轻的从犯……

供状还洗清了太子的罪名,期间太子并不是毫无动作,他数次想要改变山西的局面,只是因为鞭长莫及,以及调动不了军队,而效果寥寥……这对太子来说已经足够,甚至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太子无能点,皇帝还能忍受,但太子过于精明强干,对军队如臂使指,就是皇帝不能接受的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邯郸道醒悟黄粱梦

吴为写好口供,贺知府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在上面签字画押,便被带了下去。临走时,他站住脚,对王贤道:“上差,我是完蛋了,但你的路还长着呢,相聚就是缘分,我想送你几句话。”

“讲。”王贤道。

“宦途凶险,安全第一。”贺知府道:“这天下,是朱家一家之天下,咱们做臣子的,为了他们拼死拼活,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弄好了也不过风光几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说着一脸萧索地笑笑道:“所以端好饭碗就成,别太拼命了,凡事要多想想后路,想想家里,才不会落到我和张春这样的下场。”

“多谢指教。”王贤顿一下,轻声道:“不过我跟你们不一样……”

“没翻船之前,谁都觉着自己不一样,等真到了那一天,才发现其实他妈都一样。”贺知府道:“可那时候,已经追悔莫及了……”说着转身出去,到了院中,竟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往常读书求进身,学剑觅封侯。文能匡社稷,武可定乾坤。豪气凌云,要学莘野商伊尹,佐成汤救万民,扫荡了海内烽尘,早扶策沟中愁困……”高亢的开头之后,贺知府的歌声一下又变得低沉萧索起来:“谁料想如今那罪过,怎过活?自揽下千丈风波。谁教你向界河,受财货,将咱那大军折挫?似这等不义财贪得如何,道不得‘殷勤过日灾须少,侥幸成家祸必多’,枉了张罗……”

歌声在院中回荡,配着呜咽的北风,意境萧索之极,令那些被羁押在左近的官员,无不触伤感怀,双手抓着窗棂,泪水哗哗地往下淌……

“他唱的什么?”王贤听这唱词挺有些意境,待歌声越去越远,问吴为道。

“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吴为看他一眼道:“马致远的散曲,那年咱们还到杭州听过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听戏就犯困,”王贤挠头笑笑道:“其实我觉着铁窗泪更适合他们。”

“铁窗泪,没听过这个曲牌呢,怎么唱?”吴为好奇道。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王贤扯开嗓子唱几句,发现吴为实在欣赏不了,只好停下歌喉,讪讪打住道:“这些家伙,总到了穷途末路,才做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早啊,忙着做黄粱美梦呢,不醒了悟不出来啊。”吴为笑道:“像大人这样看得透的,凤毛麟角。”

“你谬赞了,我是志向太低,太容易满足。”王贤自嘲地笑笑道:“何况,我看透了又怎样?还不一样被牵绊其中,不得脱身?”顿一下,有些黯然道:“人家做的是黄粱美梦,我做的却是惊险噩梦,还不如人家呢。”

吴为也察觉出,这次山西之行,对王贤的触动很大,为了让大人不再胡思乱想,他主动扯回正题道:“这老家伙真难对付,我都替大人捏一把汗。”

“嘿嘿,是啊。”王贤感慨道:“要不是晋王倒戈,大势已去,咱们根本啃不下这块牛皮糖。能做到四品知府的,果然都是人物啊。”

“是啊,不过怎样,这块牛皮糖被大人啃下来了,咱们继续吧。”

“嗯,继续。”王贤点点头道。

后面的审讯就简单多了,那些被拘的官员都不傻,用不着王贤提点,就众口一词地把责任,全都推到张春身上,也没人敢扯出晋王来,所录的口供竟大差不差,几乎没有冲突。

王贤又一鼓作气,通宵达旦地继续传唤了二十几名官员,张春一死,这些人也不抱幻想了,全都乖乖招供,供词还是大差不差,没什么出入……可见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实乃官场中人的共识了。

无论如何,所有牵扯其中的官员,都录完口供,签字画押,住满了行辕里临时设立的单间牢房。至此,天下瞩目的山西军粮案,便完成了全部侦查,至于大同军方的责任,就不是王贤该过问的了……有专门查办大同剿匪的钦差呢。

王贤又一鼓作气,连夜将所有案卷整理出来,写好了结案陈词,亲手将所有的供词、证词、陈词一份份都叠好了,摞成厚厚一摞,装进写着‘臣奉旨谨奏’的皮纸公文大信封里,沉声道:“烤漆!”

吴为赶忙将一根漆棒在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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