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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大官人-第3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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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面色变幻许久,方叹一声道:“夫子这些话,兴许有些过了。还是先看看皇上的反应吧。”

“是。反正不急在这一时,等皇帝北巡后再做准备也来得及。”庄敬点点头,打住了话头。

接下来几日,王贤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建内外签押房,一边等着刑科那边的动静。纪纲那边似乎也消停下来,双方都等着北苑那位至尊的反应。

杨科长等人并没让王贤失望,他们要求重审水车巷杀人案的奏章,此刻已经摆在仪天殿的御案上。其实昨天朱棣就看过这份奏章了,但他委实没拿定主意,是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皇帝在那里闭目苦思,一旁黄俨和王彦两个大太监,也都垂首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唯恐影响到皇帝的思路。

“你们说,”朱棣却开口了:“刑科这道奏章,朕该不该准?”

与他那个坚决认为‘阉寺不得干政’的老爹不同,朱棣对太监还是很信任的,尤其他身边的黄俨和李俨,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仆人,朱棣遇到难以决策的事情,倒也时常让他们帮着参详。

比起沉默寡言的王彦来,仪天殿管事牌子黄俨要更跳脱,此刻听到皇上发问,他便作答道:“依臣之见,皇上不能准。这个案子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法司大臣借题发挥,轮番跟皇上斗法的场景臣还历历在目。当时皇上生了多少气?好容易才把那帮文官的气焰压下去,这才刚消停了两年,又有人要翻案!我看给那齐大柱鸣冤是假,又想跟皇上斗法才是真!”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又看向王彦道:“狗儿,你怎么看?”

王彦在潜邸时的旧名叫狗儿,至于现在这个名字,是他发达之后皇帝赐的,闻言忙轻声道:“皇上要问臣兵事,臣还能说上两句,但这种法司之事,臣是一窍都不通。”

“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朱棣却冷笑一声道:“你这老狗难道看不出,这个案子早就变了味!说是权力争斗还差不多。”

“既然如此,就看怎么对皇上有利了。”王彦便道:“怎么对皇上有利就怎么办。”

“呵呵呵,你这老狗大大的狡猾……”朱棣笑骂一声,又冷冷瞥一眼对黄俨道:“你也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是谁跟朕斗法,怕不是那帮法司的官员吧!”

“这……”黄俨登时额头见汗道:“具体的事情,臣也不太清楚,还请皇上圣心独裁。”

“独裁独裁,什么都要朕独裁,我要你们这群废材作甚?!”朱棣有些恼火地拂袖道:“下旨,北镇抚司镇抚使王贤无视律条、越权接状,念其初犯,罚俸一年。”

“是!”黄俨登时来了精神,高声应道。

“另,着北镇抚司重审此案!”哪知皇帝竟话锋一转,又下一道旨意。

“啊……”黄俨一呆愣,才知道皇帝打得什么主意。

第五百四十二章赛萝卜

北镇抚司东院中。

已经数日没回家的镇抚使王贤,按惯例巡视着一个个单间,单间里分别住着李春以下的一干锦衣卫军官。这些人从那天被王贤软禁以来,到现在就没捞着踏出房门一步。

那单间其实是给最低级的锦衣力士、校尉居住,虽然条件要远好过寻常军队的大通铺,但也仅能容纳一床一桌一椅,比贡院的号房大不了许多。这些天来,李春等人吃喝拉撒全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冬天又不能通风,里头的气味可想而知,反正王贤是不敢踏足的。这位在诏狱中尚能从容自若的镇抚使大人,此刻却皱着眉头做掩鼻状,隔着窗棂看着满头乱发、官袍肮脏的李春李副镇抚,轻叹道:“李大人看起来瘦了一些。”

“瘦点好,精神。”李春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捉着身上的虱子,一边面无表情道。双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不死不休,也没什么好虚与委蛇的了。只是李副镇抚万万想不到,王贤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应该不管暗中斗成什么样,面上都要客客气气的么?官场上明争暗斗的多了去了,遭到上下挤对的官员也远不止他一个,怎么姓王的二话不说,就先拿枪威胁上司,转眼又把下属统统抓起来?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贤自然听出李春满腹的幽怨,捂着鼻子呵呵一笑道:“还是要多吃点的,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都是人吃的饭么!”他不提吃饭不要紧,一提就把李春满肚子邪火点起来了:“天天清水炖萝卜下糙米饭!连盐都不放,就是诏狱里的犯人吃的也比这好!”一气之下,竟没顾得上王贤话语里的言外之意。

“这话就昧良心了。”王贤不敢苟同道:“诏狱里的犯人能米饭敞开了吃?他们吃的米饭里掺了多少沙子?他们能捞着顿顿吃萝卜了?萝卜可是赛人参啊!”

虽然镇抚大人说得一本正经,门口的守卫却忍不住要笑喷了。大人实在太损了,这得多大仇啊,把人整成这样还说风凉话……

“赛人参!”李春却气得七窍生烟,从床上一下蹦起来骂道:“这么好你怎么不吃!”

“谁说我不吃来着?”王贤笑道:“萝卜青菜保平安,我就是常吃才能平平安安,李副镇抚不吃,才会不平安。”

“平平安安?你就得意吧!”李春闻言不怒反笑起来:“就凭你这阵子干得那些事儿,我看你能平安到几时?”说着便反守为攻起来:“你上任参见第一天,就拿火铳指着大都督!又擅自将诏狱中的太子党改换牢房,还敢私自囚禁下属!这些事哪件都是犯忌讳的,你却两天之内干了个遍,就这样你还想平平安安?做梦去吧!”

“李副镇抚这是怎么了?”王贤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李春。

“萝卜吃多了,太燥。”身后的二黑捧哏道:“大人果然没说错,赛人参啊!”

“那先把萝卜停停吧。”王贤了然道。

李春一听连萝卜都不给吃了,登时又压不住火道:“不用你停,本官从今天开始绝食,你有种就把我饿死!”

“消消气,本来这趟是要跟你说件事儿的,这么大火气怎么说?”王贤叹口气道。

“什么事儿?”李春一愣道。

“没什么,”王贤微微笑道:“就是你夫人前日送来一枚碧玉西瓜。”

“碧玉西……”李春先是一愣,旋即又像被蝎子蜇到一样,一脸惊恐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贤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道:“就是有个犯官的妻子到衙门投状喊冤,案子涉及到李副镇抚,本官便派人去你家询问了一下,结果回头尊夫人便将那玩意儿送到了衙门。”

“你……你……”李春终于忍不住道:“你要给齐大柱翻案?”

“我还没说,李副镇抚就知道了。”王贤咯咯冷笑道:“看来果然是有隐情啊。”

“没有!”李春瞪圆两眼道。

“那碧玉西瓜哪里来的?”王贤笑道:“莫非李副镇抚祖上也是宫里的?”

“这不需要跟你解释!”李春闷声道。

“那你就等着跟皇上解释吧。”王贤飒然一笑。

“你想用这个案子整我,可打错算盘了!”李春色厉内荏道:“这个案子是钦案,钦案懂么?皇上定下的案子,谁碰谁死!”

“哦。”王贤应一声道:“案子已经送到御前了,倒要看看圣意如何。”

“不用看,皇上肯定雷霆震怒了!”李春歇斯底里地笑道:“看你嚣张到几时,说不定今天旨意就下来!”

“有可能。”王贤点点头,突然做侧耳倾听状道:“我怎么听着有人赶过来了。”话音刚落,就见帅辉急匆匆跑进院中,气喘吁吁道:“大人,有旨意,令北镇抚司重审齐大柱杀人一案!”

“哦。”王贤又点下头,对面色惨白的李春道:“李副镇抚能掐会算啊。”说着微微一笑道:“再算算这案子会是个什么结局吧。”说完大笑一声,转身离开,不管那失魂落魄的李副镇抚……

单间里,李春一屁股坐在地下,满脸震惊的喃喃道:“怎么可能?皇上明明是我们这边的,怎么可能……”说着神经质地尖叫起来:“他一定是骗人的,对,是骗人的!这个狡诈之徒,竟敢假传圣旨,这是欺君之罪啊!哈哈哈哈!又一条死罪!哈哈哈!”

夜枭般的声音在院中回荡,其他单间的大小武官全都听得无比凄然,其实这帮养尊处优的家伙,早就被折磨得无法忍受了,之所以能一直坚持着不松口,无非是存着个大都督一定能翻盘的念头,现在却听说圣旨让王贤重审水车巷的案子,这下对他们的打击实在是毁灭性的……他们都是北镇抚司的老人,又怎能不知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案子,早就超脱了刑事的范畴,变成了锦衣卫和三法司的斗争,最后皇上坚定地袒护了锦衣卫,沉重打击了三法司的重臣。

可以说,这个案子就是皇帝对锦衣卫,或者说对纪都督无保留支持的标志。如今皇上宁肯不要面子,也要重审此案,此中的意味无需细品,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纪都督不会有事,但叫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该当如何坚持下去?

不说愁云惨淡的东院众官员,单说王贤到大堂设香案领旨。送走了传旨的中官后,他也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自己又赌对了……他知道皇帝要用自己修理纪纲,这差事说难难于上青天,说简单又十分简单。关键看有没有皇帝撑腰,只要有皇帝支持,他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凭纪纲这些年做下的烂事儿,自己完全可以以守代攻,让他疲于应付。

但关键是要皇帝态度鲜明地支持,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就凭自己的小胳膊细腿,怎么可能斗得过纪纲?这一点王贤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相信皇帝也很清楚——既然把自己放到虎狼窝里,就得为自己保驾护航,不然自己就得喂狼。

这次齐大柱的案子,就是王贤对皇帝的一次试探,如果是自己一厢情愿,那自己也就别折腾了,赶紧想法子自保才是正办。但现在皇帝下旨重审,其意昭然若揭,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那罚掉的微薄俸禄,对他这个财主来说,只能说是象征性的惩罚。

同样的消息传到不同人耳中,感受也截然不同。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得到确定消息后,纪纲还是如坠冰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纪都督,将自己书房中心爱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又抽出剑来,将桌案上厚厚的文牍砍得纸片飞扬尤不解恨,他还想杀人,想要冲到宫里当面质问朱棣一番,为何如此绝情无义!我为你充当鹰犬十几年,黑锅背了一摞又一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如此待我!

庄敬本来想由着他发泄,但见他火气越来越大,只好让人把纪纲拦下,好劝歹劝,才让他坐下喝杯茶消消火。纪纲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如迟暮老人般搁在桌上,满面颓然道:“灰心……”

“是啊,这些年来,东翁为他遮风挡雨,背尽了恶名,他却如此冷血,实在让人寒心。”庄敬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站在下首道:“这也正验证了学生之前的推测,皇上想要卸磨杀驴了。”

听到‘卸磨杀驴’四个字,纪纲两眼突突一跳,心头便被浓浓的恐惧所笼罩。所谓‘无知者无畏’,他对朱棣实在是太了解了,深知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的恐怖。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正面回应庄夫子的怂恿的原因。如有可能,他实在不想跟皇帝为敌……

“既然见弃于皇上,我明日就上本请辞,回山东老家种地去,”纪纲颓然道:“想皇上向来优待功臣,应该会留我一条老命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江南四大讼师

“东翁,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交出权力,得以善终,是因为他们一旦失去权力,就等同废物了。”庄敬却大力蛊惑着他道:“但你不一样,就算你一无所有了,还可以让皇帝用来平民愤,所以朱棣能放过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东翁既然那么了解皇帝,难道不知道他是天下头号自私冷酷之人么?!”

“哎……”纪纲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最终化成幽幽一叹道:“不错,朱棣一定要杀我了。”

“所以东翁,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是坐以待毙还是拼死一搏!”庄敬奋然道:“您要是选择后者,学生这一条老命,就卖给东翁了!”

“……”是等死还是作死,这选择实在太残酷,纪纲半晌都无法开口。

“这选择对别人来说可能艰难无比,但东翁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做过一次?”纪纲一脸茫然道。

“建文二年,朱棣率军破德州城。五月率二十万铁骑南下临邑,路经宿安店时,东翁与同乡肃穆冒死扣住燕王坐骑投军,结果非但避开了随后到来的大屠杀,反而还就此飞黄腾达,打下大大的一片基业!”庄敬激动道:“学生每念至此,都忍不住热血澎湃,对东翁死中求活的举动赞叹不已。”说着又循循善诱道:“当时的情形和今日何其相似,若是畏惧不前,只能等着被屠杀的命运,但要是拼死一搏,就有可能成就不世基业!东翁,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庄敬是个好说客,在他的反复劝说之下,纪纲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点神采,他缓缓点头,用嘶哑的声音道:“就听夫子的吧……”

“好!”庄敬激动起来道。

纪纲终于做了决定,也就渐渐恢复了枭雄本色,目光重新锐利起来,语调也变得坚决道:“从今往后,咱们为自己的事业拼命了!去他娘的朱老四!”

“对,去他娘的朱老四!”庄敬大喜过望道。

“日后具体怎么做,你回去仔细想想,我也静静心,回头咱们好生合计一下。”纪纲想一想道:“先说眼下这个案子吧。”

“眼下这个案子,既然朱棣已经决意重审,东翁多说无益,”庄敬道:“不过也不能全然不做反应,那样会寒了儿郎们的心。”

“嗯。”纪纲点点头,“那夫子说该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一个好机会,这个案子当初之所以能办成牛皮案,其实还是因为缺少直接的证据,如今又过了两年时间,就更攀扯不清了。”庄敬笑道:“对姓王的来说,想要翻案是个严峻的考验,皇帝虽然说重审此案,但也不一定非要翻案。如果姓王的把案子办砸了,到时候都督自然有话说。”

“嗯。”纪纲又点下头,“你就说吧,我该做什么?”

“东翁只需到时坐镇旁听,以防那姓王的刑讯逼供。”庄敬道:“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学生吧。”

“哦,夫子要亲自上场?”纪纲有些意外道。

“呵呵,东翁忘了么?”庄敬笑道:“在投奔东翁之前,学生可号称江南四大讼师之一啊!”

“当然没忘。”纪纲露出放心的笑容道:“夫子当年无理都能赢三分,又对此案最是了解,此番出马定能让那王贤小儿哑口无言!”

“东翁就走着瞧吧。”庄敬微笑点点头,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圣旨一下,案件的重审就刻不容缓了。随着双方紧锣密鼓的准备,这些天京里头沸沸扬扬,热议的头等大事,就是这个两年前曾经闹得举国震惊,如今又要重审的水车巷杀人案。

老百姓们自然习惯性站在弱势群体一边,希望能证明齐大柱是枉死的,证明严郎中等人是好官。但在锦衣卫多年的淫威之下,纪纲早就成了老百姓心中阎罗王般的人物,是以民众虽然从心理上支持王贤,但其实并不抱多大信心。尤其是在听说当年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要出山后,就更加不抱希望了。这也从京城几大赌场开出的赔率中便可见一斑,几乎是一边倒地不看好王贤……

这下可惹恼了王兴业,却说王老爹进京后,太子给他在太仆寺找了个清闲的差事,一直无所事事,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茶馆酒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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