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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官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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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命石匠日夜赶工,准备在周臬台抵达县城前,将那些石碑立起来!

刁主簿几个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据说有粮长跪在李寓爷爷面前,求他放一条生路。还有粮长吓得悬梁自尽,幸亏被发现得早,才保住一条老命。

刁主簿更是放狠话说,要是他们几个进去了,就把乡绅们隐瞒土地、寄名绝户、巧取豪夺、倒卖库粮的旧账全翻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见敌人还没出招,后院已经起火,乡绅们不得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了。

这天过晌,十几名有头有脸的乡绅地主,齐聚环山乡李家。李家老爷子的两个儿子皆进士及第,长子在四川任布政使参议,次子乃当朝太仆丞。一门两进士的荣耀,哪怕在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都极为罕见,本县乡绅自然公推李老爷子为首了。

李老爷子七十多岁,头戴东坡巾,身穿栗色蝙蝠暗花氅衣,举手投足都透着德高望重。只见他捻须缓缓道:“想不到,这位大老爷脾气还真不小……”

“其实真不怕他闹腾,关键是那冷面铁寒来了,这个人太可怕了。听说京师小儿夜啼,百姓辄呼‘冷面铁寒来了’,便能吓得小儿立即收声。”坐在他右手边的是王家老爷子,因其子乃刑部员外郎,是以坐了本县乡绅的第二把交椅,“要是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来,怕是不好收场。”

“可是都闹到这一步了,”坐第三把交椅的于老爷子,代表众人问道:“我们的颜面往哪搁?”

“让他道个歉吧。”王老爷子道:“让人传话过去,只要他魏源来给李老哥赔个不是,一切都好商量……”

第五十六章反击之八字墙

“他们做梦去吧!”这些天,魏知县入戏太深,已经有些不可自拔了,只见他拍案大叫道:“本官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东翁,终究要讲规矩的,”司马求这个汗啊,皱巴着老脸道:“总得给他们个面子吧……”

“先生,这不是面子的事。”王贤终于被请到了内签押房,再不用司马求传话了:“就像这次争的,也不是那点秋粮的归属,而是这富阳县,到底谁说了算!”顿一下道:“属下说句不中听的话,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大老爷这边。人家联合起来,根本不怕大老爷手里的印把子。要想镇住他们,除了够狠够硬,别无他途!”

“说得好!本官也是这样认为的!”魏知县拊掌大赞道:“就是要谈,也得来县衙,按我的规矩来,否则免谈!”

“东翁,过犹不及啊,”司马求快要把几缕老鼠胡须揪下来了,着急道:“这出戏再演下去,可就不容易往回收了,万一他们就是不上套,咱们可就骑虎难下了!”

“呃……”魏知县看看王贤道:“那个谁,你有办法收场么?”

“应该可以。”王贤心说让领导记住自己可真难啊,费了这么大劲儿,竟然还是‘那个谁’。

“嗯,那就继续!”魏知县好似演戏上瘾一般。

“唉。”司马求看着年轻的知县和更年轻的王贤,心里暗叹一声,有代沟啊有代沟……

三天后是冬月初一。

按规制,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十五两日,知县都要亲率阖县官吏,在衙前向百姓宣讲圣谕,使县民可以时常聆听圣训、了解圣意,从而忠君爱国,深受教化。

今天又是宣讲圣谕的日子,辰时不到,衙前街上便摩肩接踵,挤满了人。这里头,有必须要来听讲,好回去转达给乡民的里甲老人;有来凑热闹、看光景的县民;也有些特意赶来的乡绅大户、各区粮长,人数是平时的两倍不止。

这是因为有传闻说,大老爷会在今天发飙!

至于发飙的内容,小老百姓自然不得而知,但这更让他们感到好奇。而知道些内情的乡绅们,则怀着惴惴的心情,看知县大人是否真敢揭盖子!

辰时差一刻,衙前街上的乡绅百姓,便见府衙大门缓缓打开,三班衙役排成两排列队,每隔几步站定一个,手持水火棍警戒,一直来到八字墙前扎起的高台,两队正好抄起手来。

待衙役们列好队,厚重的礼乐奏响,嘈杂的人声顿小,仪门徐徐打开。六名皂隶打着‘肃静’、‘回避’、‘钦命’牌各一对走在前面。紧接着又有四名皂隶,打着大老爷的衔牌出来,上书‘乙酉举人’、‘丙戌进士’、‘富阳县正堂’等花头,以彰显大老爷的资历。

仪仗过去,一身赤罗朝服,头戴二梁冠的魏知县,昂首迈步走出县衙。

他身后,跟着同样穿朝服的蒋县丞、刁主簿、马典史以及县学教谕、训导等官。再往后,才是一票青衫吏员,王贤也在其列。看着这威风凛凛的场面,王贤不禁好生羡慕,奶奶的,这才是主角好不好,我这不起眼的青衫小吏,连主要配角都算不上吧……

八字墙前的台子上,已经摆好一张方桌,桌上铺着黄帛,黄帛上摆放上太祖皇帝的《圣谕》和《大诰》。待知县携阖县官吏在八字墙前依次立定,担任司仪的礼房司吏高声唱道:

“跪拜圣谕!”

于是所有人都随魏知县,向《圣谕》行叩拜大礼。

“宣——圣谕——”待众人起身,礼房司吏又高唱道。

魏知县便走上宣讲台,双手捧起圣谕,朝民众高声朗诵道:“太祖皇帝圣谕六条,一、孝顺父母,二、尊敬长上,三、和睦乡里,四、教训子孙,五、各安生理,六、毋作非为!尔等需朝夕谨记,不得有违!”

“遵旨!”百姓在官绅的带领下,轰然应声道。

顿一下,魏知县又道:“今次为尔等宣讲第六条,勿作非为!”

“从来教万民、训子弟、党正族、师月吉、朝夕告诫人知自爱,不敢偶蹈于非。”魏知县接着,翻开太祖皇帝的《大诰》,沉声道:

“勿作非为的要求是不做禁止之事,更不作违法之事。譬如太祖圣训曰:‘天下利病,士、农、工、商,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生员本身切己事情,许家人报告,其事不干己,辄便出入衙门,以行止有亏革退。若纠众扛帮,骂帮官长,为首者问遣,尽革为民!’”

衙前鸦雀无声,老百姓听不懂文言,乡绅们则陷入了震惊……他们万想不到,知县大人竟从老掉牙的《大诰》上,找到了惩治那些生员的依据!

蒋县丞又用白话为百姓讲解道:“太祖圣训规定,对国家大事,士、农、工、商都可以提出意见,唯独在校生员不许。只要提一句意见,以违反祖制论,开除治罪。如果是关系到生员切身的事情,允许其家人报告。若是事不干己,却出入衙门的,以行止有亏革退。如果胆敢聚众公堂,咆哮官长的,为首者问罪发配,其余人尽革为民!”

这下连老百姓也听懂了,大老爷果然开始发飙了,这第一刀便砍向了那些告状的生员!

这富阳县本就没有秘密,何况那样轰动的大事。老百姓都知道十天前,十几名县学生员击鼓告状,要求知县召回并惩治下乡催税的胥吏。县老爷不愿答应,又不想得罪他们,便欲拖后再说。

谁知这群生员胆大包天,竟包围了大老爷,迫使他不得不先召回手下,并进行审查。

对于生员们的作为,老百姓是众说纷纭,有人觉着他们太无法无天了,竟不把县老爷放在眼里。但更多的人还是站在他们这边,毕竟生员们打着‘解黎民倒悬’的旗号,在大家看来,是替老百姓说话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生员们的举动,违反了太祖皇帝制定的法律,这让百姓们好生为难。因为太祖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实在太高太高,老百姓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绝对不愿违背。

但另一方面,因为种种原因,官府已经不再宣讲《大诰》好几年了,百姓们又感到有些陌生。而且考个秀才多难啊,只是替老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要革掉人家的功名,这不是在打击报复么?

“韩教谕,那日到衙门告状的十三名生员,你处置了么?”当着阖县百姓的面,魏知县沉声问道。

“暂时没有,”县学教谕连忙出列道:“主要是县学无权开革生员,还需上报提学道!”

“需尽快上报,本县也会行文提学道,对公然违反祖制的生员严惩不贷!”魏知县沉声道:“并非本县不仁,实乃祖制难违,且这帮人也罪有应得!就算没有祖制,本县也要治他们的罪!”

人群一片哗然,这也太坦白了吧……

“诸位知道,太祖皇帝为何于百忙中编写《大诰》,教化官民么?”魏知县却话锋一转道:“是发生‘郭桓案’案之后!”

“‘郭桓案’是个什么样的案子呢,为什么会让太祖皇帝痛下决心,编写《大诰》呢?诸位听我细细道来。”魏知县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名粮长身上稍稍停留,方道:

“这是一起规模巨大的贪污窝案,大明朝上至户部侍郎郭桓,下至小小粮长,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合谋搜刮百姓钱财,贪污朝廷税赋!”八字墙有回音功能,使魏知县的声音振聋发聩:

“太祖皇帝听闻有贪官污吏剥削子民,马上命人彻查,结果查来查去,有问题的官吏越来越多,涉案数额竟达两千四百万石!太祖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狠心,下令处死了全国三万贪官、污吏、坏粮长!”

此言一出,百姓大哗,杀了三万多人啊,那还不把全国的官吏和粮长杀光了?

“就是杀光了,才一扫蒙元遗毒,遏制了贪污腐败,让国家政治清明,国力蒸蒸日上,年纪稍大点的,应该都有体会!”魏知县悠然神往,一副恨不得‘再来一次’的表情道。

“是啊……”四十岁以上的纷纷点头,缅怀道:“太祖爷时确实没有贪官污吏,税赋也轻得多,日子比现在好过多了。”

“他们是如何贪污了这么多钱粮?”也有人好奇问道。

“他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先说诸位身边的粮长。《大诰》上说,他们在征收税粮时,踢斛淋尖、起立名色、肆意加征!其加派的名目花样繁多,如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库子钱、蒲篓钱、竹篓钱、神佛钱等……”

魏知县没说完,百姓再次喧哗,因为这些捞钱的名目,现在又复活了!

“现在为非作歹的又多了,真该请太祖爷重临,再杀一批贪官污吏!”百姓们恨恨道。

粮长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哪还有脸见人?

“但这只是上不得台面小手段,还有真正的大招数呢!”魏知县沉声道:“《大诰》上说,朝廷和地方相勾结,官吏和粮长、里正相勾结,在黄册上捣鬼,以达到‘多收少解’的目的!比如洪武十八年的浙西秋粮,应该是四百五十五万石,但只解赴太仓两百多万石,其余的两百五十五万石,就被他们私分了!”

第五十七章反击之黄册碑

“这下你们说,那些贪官、污吏、坏粮长,到底该不该杀!”

魏知县话音一落,百姓一片大哗:

“这也太猖狂了吧,怪不得太祖爷要杀人,杀得好,杀得好哇!”

“就是,我们交的皇粮,他们竟贪去一大半,这大明朝到底是谁的天下?该杀该杀!”

老百姓一片‘该杀’声中,魏知县高声道:“距离此案过去已经将近三十年,国家又生出新一批蛀虫来!郭桓案中的种种手段,再次在大明的土地上蔓延!诸位说,该不该再来一次清扫!还我大明、还我百姓一片清明!”

百姓的情绪已经完全调动起来,千百人一齐高举手臂,狂呼起来:“该!”

“想不想知道,我们富阳县,有没有这样的蛀虫?”魏知县又大声道。

“想!”老百姓狂呼道。

“好!本官让你们看得明明白白!”魏知县一挥手,两个差役推出辆大车,扯掉车上覆盖的红绸,便露出两块石碑来,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只听魏知县道:“本官将本县的赋役黄册,刻在石碑上,立在各里村头!诸位回去后,可告知乡人查看,如果发现碑上没有你家的名字,而你却一直在交税,就立即来县衙禀报,本县定将上达天听!想我永乐皇帝的气魄直追先帝,绝不会让百姓失望的!”

“好!”老百姓已经陷入狂热状态,恨不得这就回去查查看,自己这些年交的皇粮,到底是进了国库,还是被王八羔子贪去了!

一片喊打喊杀声中,那些粮长被吓得腿都软了,胆子最小的一个,竟然尿了裤子……

乡绅们的老脸也青的青、白的白,这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终于见到了棺材……

人群外围,一个孔武有力的劲装汉子,眉头紧皱地对个戴着斗笠、身穿青布直裰的中年男子道:“老爷,这魏知县在玩火啊……”

那男子向上推了推斗笠,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淡淡揶揄道:“你刚才不是击节叫好么……”

“刚才是刚才,老爷不是常说,过犹不及么?”壮汉忧虑道:“他抬出‘生员条例’来,惩治那些闹事的秀才;用‘郭桓案’教训那些粮长,都是极好的招数,可要是真揭开盖子,怕是要掀起大狱了。”

“呵呵……”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只是因为那张脸过于冷峻,笑容跟冷笑无异:“你小子,竟然也开始动脑子了。”

“俺不是心疼这样的好官么?”壮汉挠挠头道:“再说了,真要掀起大狱,对老爷也是大麻烦。”

“瞎操心。”中年男子哼一声:“魏知县有分寸,是不会揭盖子的?”

“为啥?”壮汉看这节奏,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除非他嫌命长,否则万不会用这种方式揭盖子。”中年男子缓缓道:“现在这样大张旗鼓,恰恰说明他的目的只是唬人。”

“这哪是唬人啊?他已经把棋走死了,这时候停下来,要成为笑柄的。”壮汉难以置信道。

“因为他的对手,是一群有恃无恐的老狐狸。”中年男子冷冷道:“任你张牙舞爪,我自八风不动。对他们吓唬是没用的,非得动真格的不可!”

“老爷你咋给自己下绊子呢,”壮汉笑道:“刚说他只是唬人,又说他要动真格的。”

“唉,朽木不可雕也……”老爷叹了口气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运用之妙、收发自如啊……”

“哦……”壮汉缩缩脖子,看向台上时看,见魏知县已经打道回衙,众官吏衙役也跟着离开八字墙,“老爷,咱们这就去见魏知县?”

“等等吧。”中年男子随着人群转身道:“魏知县还有下半场,这会儿没工夫见咱们。”

“啊,老爷,我好像明白了。”壮汉快步追上去道:“那些石碑不是说立就能立起来的……”

“看来还没彻底朽掉……”中年人摇头笑笑,和壮汉一前一后,消失在街角。

魏知县前脚回到签押房,刚刚摘下梁冠,后脚便有六大粮长联袂求见。

魏知县没有理会,让长随为他解下大带、敝膝、朝服、又接过浸湿的毛巾压在脸上,借着冰凉的触感平复下亢躁的情绪。

“大老爷,粮长们跪在签押房外了。”签押房的值班长随又禀报道。

魏知县换上燕坐时的公服,坐回大案后,见他还在,端起茶盏润润喉咙道:“你还站这儿干什么?”

那长随只好退出去,魏知县便拿起一本《大诰》细细翻阅,他可知道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了,那王贤从已经快被遗忘的大诰里,翻出的两条条文,让他今天这场翻身仗打得有理有据,实在是比当年金榜题名还痛快!

‘看来没有无用之物,只有无用之人!’魏知县深恨自己不熟悉律条,结果白白受辱。要是早知道这条律例,当场就能把那些生员轰出去,不比事后补救强多了?

魏知县刚学了两页《大诰》,那亲随再次返回来道:“大老爷,韩公正刚才一头撞向假山,亏着旁边人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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