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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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商们本以为在劫难逃,现在却有机会纳粮消灾,而且日后还可以继续卖高价粮,自然喜出望外。只是听说一个月内,要补齐六千石粮食,一下又都犯了难。
正如王贤所料,因为江南交通便捷,粮食不耐久贮,粮商们向来存粮不多,大都是按月购粮按月销货,这样资金压力小、存粮损耗也少,是以三家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七百石……
就这点粮食还不能动用,因为这是富阳百姓的口粮。临近年关,正需要富足安定的气氛,魏知县肯定不同意县里出现缺粮的局面。
“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力有不逮啊大人。”周洋周粮商嘶声道:“要是刚秋收那会儿还好说,可现在进了腊月。天一冷,粮食能放得住了,粮商们都屯着粮食等开春涨价呢。”
“那你们的粮食从哪进?”王贤问道。
“这都是长期买卖。像我,是和嘉兴几个县的粮商搭上线,他们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卖我五百石粮食,但这已经是上限了,粮贱时我不要,粮贵时他们不给。”周洋叹气道:“总之,在腊月里有钱都买不到六千石粮食。”这话矫情了,有钱还是能买到的,只要肯出大价钱。
“是啊,大人,能不能宽限一下,”另两个粮商也点头道:“给我们半年的时间,待夏粮下来,我们砸锅卖铁,也会把这六千石粮食补上!”六千石粮食,如果等到夏收时,他们的进价是四千两白银,三个粮商加上个杜子腾,还有那李晟,五人分摊是八百两,基本上两年白干了。
但要是现在去进货,一万两银子也不够,他们非破产不行……
见王贤不说话,几人交换下目光,和他还算有交情的周洋,小声道:“当然不会让大人吃亏,快过年了,我们粮商按例要给户房上贡,这次多包一百两给大人。另外,原先给大人的四时常例,我们再加两成,只求大人通融几个月,日后保证不敢在库粮上耍花样了。”
显然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商量过了。几个粮商一致认为,他们之所以遭此无妄,很可能是没有及时给王贤上贡所致……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弄得王贤都心里痒痒,但职业谨慎告诉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明春发生饥荒怎么办?老百姓的救灾粮可不能等到夏收。万一闹大了,挣多少钱都没命花。
拿定主意,他迎着众人乞求的目光,缓缓摇头道:“不行,多大的困难都要克服,最晚正月底,六千石粮食必须入库。”
“大人逼得再紧,我们进不到粮食也是白搭。”众粮商无奈道:“到头来,就是杀了我们也完不成。”
“你们既然说那些外县粮商,屯粮是为了高价出售。”王贤淡淡道:“那你们现在就按春荒时的价钱买便是了,他们能早几个月回笼资金,肯定求之不得。”
“这……”周洋苦笑道:“哪有那么多钱?我们砸锅卖铁也不够。”
“呵呵……”王贤却揶揄笑道:“都说商人狡猾,你们怎么这般死心眼?”顿一下道:“谁说开高价,就要花大钱的?”
“什么意思?”众粮商茫然道。
王贤便笑道:“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保管你们多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完成任务。”
“我等洗耳恭听。”粮商们瞪大眼道。
“人要学会逆向思维,所谓物稀为贵,物多则贱……”王贤便轻声道出一套方略来,“这样,把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价钱自然就降下来了。”
众粮商听得目瞪口呆,这王贤,简直就是奸商中的奸商啊……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周洋三个立即写信给临近的海宁、余杭、临安、新城、昌化、建德、桐庐、淳安、寿昌等县粮商,向他们宣布一则惊人的消息——因为新任县老爷突然严格起来,富阳县粮商卖给常平仓的粮食,被判为陈粮,县老爷大为光火,已经将他们下狱,并限他们一月内换成新粮,否则统统杀头!
为了保命,富阳县三家粮商不得不下血本,宣布以三两银子一石的价钱,收购今年的新米!
听到这个消息的粮商都惊呆了,这样的价钱即便在春荒时,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现在各县普遍的粮价,是八钱银子一石粮,当然卖给外县进货的粮商时,按例是要涨价的。尤其是这种临时紧急购粮,自然要狠宰一刀。但是再涨也顶多就是翻番,即一两六钱一石粮。
因为哪怕春荒时,卖给富阳县粮商的粮价,也没超过二两银子一石粮。现在毕竟离春荒还有几个月,最少也得给人家打八折!
是以在各县粮商看来,一两六钱的价格就是厚利了。现在,富阳县的粮商,竟然以三两银子的价钱收粮,那简直就是暴利!
要知道,以他们收粮的价格,再把损耗算进去,也不过六钱银子一石米。这一下就是五倍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疯狂了!
尽管对方要求由卖方,将粮食运送到富阳,但这么点距离,在暴利面前,一点运费算得了什么?
可想而知,粮商们会以何等热情,对待这笔大买卖。
但可惜的是,来送信的是粮店的伙计,无权与他们签署契约,只说他们老板同时向很多个县的粮商求援,便匆匆去下一家送信了。
不过在暴利的诱惑下,一切都不是问题。粮商们盘算着,横竖离着富阳不远,大不了白跑一趟,弄好了却可以赚个盆满钵满,过个肥美的新年!
于是,一袋袋粮食从各县粮商的库房里搬出来,装上船,沿着水道运往富阳县……
仅仅几天时间,富阳县的各处埠头上,便停满了满载的粮船。船儿靠岸后,各家粮商或者他们的掌柜的,便上岸到三家粮店知会说,粮食运来了,赶紧验货入仓吧,大伙还赶着回家过年呢。
粮店的掌柜赔着笑说,这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几位爷稍候,我们这就去牢里跟东家商量,一有了章程便告诉你们。
听说人家的东家还在牢里关着,粮商和掌柜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吩咐伙计守好船,自个到县城的酒馆茶楼打听消息去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一直络绎不绝有粮船到达富阳。后来的老板和掌柜的,一看见码头上一艘挨着一艘的粮船,心情便紧张起来。船一靠岸,赶紧去粮店打听,得到的答复自然毫无例外,都是请稍候一宿,等我们问过东家后再说。
粮商们心里不快,但现在是狼多肉少,谁都怕得罪了金主,非但一句难听的话不敢说,还得表现出宽宏大度:
“应该的,应该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不着急,不着急,问明白了再说吧……”
粮商们离开粮店,见天色不早,谁愿意回船上,和一帮子雇工挤一起?便寻青楼酒馆吃酒耍乐去了。
富阳县屁大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座像样的青楼酒馆,粮商们无论去哪一家,都会碰上一堆同行。大家一见面,自然亲切无比,几乎每一家馆子里,都上演着这样的场景:
“想不到张老哥亲自来了,小弟给您拜个早年了!”
“哎呀,刘贤弟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伙计,快加把椅子!老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县另外三家粮行的东家、掌柜……”
“久仰久仰!”尽管从没见过,却更要表现出亲热。
“久仰久仰,请上座!”
“您请上座!”
一番虚让之后,众人重新坐定开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要说话聊天了。大家是同行,又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绕来绕去,话题终要回到这次富阳粮商收粮上。
“老哥,你这次带了多少粮食?”刘贤弟问道。
“不多,几十石罢了。”那张老哥捻须道:“年根下了,谁家也不宽裕,只是周洋他们身陷囹圄,咱们身为同行,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谁还图那点钱?”其实,他带了好几条船,几十石后面还得加个零才行……
“是啊,谁也不图那点钱。”众人纷纷点头,觉着自己好崇高。
“不过我今天下午走了一圈,几个码头看下来,最少有一百条粮船,看吃水,都得装着四十石以上的样子。”刘贤弟又道。
“那不得四千石了?”众人倒吸冷气道:“他们用得着这么多粮食么?”
“肯定用不着。”刘贤弟皱眉道:“我打听过了,富阳县永丰仓,今年不过才买两千七百石粮食。”
“天!”众粮商变了脸色,“光咱们这些头天到的,就有四成人要白跑一趟!”
“是啊,明天肯定还有到的。”刘贤弟苦着脸道:“想不到,动作都这么快,这边又不能马上收粮,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众粮商发愁道。
“甭管别人,是咱们先来的。”关键时刻还是张老哥有主意:“明天一早,大伙就去周洋店里等着去,咱们占他头一份!”
第七十一章囚徒困境
“好!”众粮商纷纷应和,因为心里有事,早早就散了。
和刘贤弟几个分开,张老哥回到投宿的旅馆,对跟班的说,“你去过周粮商的掌柜家吧?”
“前年韩掌柜结婚,我喝过喜酒。”跟班的小声问道:“老板的意思是?”
“你去他家一趟。”张老哥从靴页子里掏出一摞宝钞道:“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的粮食收下。”
“还用给他送礼?”跟班的瞪大眼道。
“废话。”张老哥叹气道:“这才头一天,就这么多人,赶明天肯定更多,到时候给谁不给谁?更加撕扯不清。还是破费破费,早点落袋为安吧。”
“是。”跟班的便揣着票子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又拿着钱回来了:“他没回家,住在店里了。”
“那去店里敲门啊。”张老哥已经钻被窝了,闻言骂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别提了。”跟班郁闷道:“你当小的没去啊,可是怎么敲都敲不开门,结果还撞上好几个同行……”
“也是送礼的?”
“是啊。”跟班的点头郁闷道。
“唉,”张老哥叹一声道:“都不傻,看来明天不好办了……”
这一夜,张老哥摊煎饼似的一宿无眠,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他便爬起来胡乱洗把脸,吃点东西,直奔周氏粮店而去。
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到了粮店门口,竟看见几个同行已经先到了。
“早啊,诸位。”张老哥赶紧挤出一丝干笑道:“这大早晨,还挺冷的呢。”
“早啊您老。”众人也勉强笑道:“也不知啥时候开门,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叫开就是了。”张老哥道:“又不是来买粮食的,还受他的规矩?”
“叫了,没人应。”众人苦笑道:“你说这是咋回事儿,成了咱们求着他们买粮食了!”
“是啊,”有人不忿道:“向来都是他们求咱们,咋成了咱们求他们了?”
“嘿嘿。”张老哥笑道:“谁让咱贪图高价呢?”
“唉,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何苦来哉呢?”那人负气道:“他要是再推三阻四,索性不卖了,回家过年去!”
“就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张老哥也点头,心里却冷笑道,你们谁舍得走就怪了。都盼着别人走是真的!
众人口不对心地等在店外,来的粮商越来越多,到了卯时还不见铺板卸下来,众粮商愤怒地拍打着铺板,大声叫道:“开门开门!”惹得街上人纷纷驻足旁观。
终于,在震天的砸门声中,铺板卸下一片来,露出韩掌柜那张睡眼惺忪的脸。他朝众粮商团团作揖、连连抱歉道:“没想到诸位来得这么早,真是对不住!”
“砸门这么长时间,你才听见!”
“唉,我这人睡着了跟死猪一样,在耳边放炮也听不见。”掌柜的卸下门板,将众粮商让进店铺,“都冻坏了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判断一方强势还是弱势,不是看谁的嗓门高、火气大,而是看他们对蹩脚的理由的反应,像众粮商这样,竟然默不作声接受的,显然跟强势不沾边了……
粮商们鱼贯进店,把个前厅坐得满满当当。掌柜赶紧沏茶,又对众人嘘寒问暖。
耐着性子应付他几句,终于有急脾气的出声道:“韩掌柜,你去问过你东家了么,他怎么说的?!”
“唉,别提了,我被东家臭骂了一顿。”掌柜一脸郁卒道:“不过我也该骂,竟然不相信诸位老板,才想出这么个‘广撒网’的馊主意。本以为能来一半就不错了,没想到诸位老板都这么古道热肠,竟一个不落都来了!”
“难道周洋的信是你代写的?”很多人当场就毛了。
“当然不是,但是东家只要我找几家古道热肠的老板,没让我搞得人尽皆知。”韩掌柜叹气道:“我给东家出大难题了,诸位都是朋友,都是恩人,不买谁的都不合适,所以东家得慎重考虑一下,到底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买呢,还是每人买一部分呢,或者砸锅卖铁全买下来。”
“当然是全买了。”马上有人出声道:“这样谁也不得罪。”
“全买的话,肯定没法三两一石了,东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没那么多钱。”韩掌柜两手一摊,实诚道:“请诸位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一定有个准信。”
“为啥得等到明天!”众粮商不乐意道:“在码头上停一天,就要交一天的泊位钱、还有伙计的人工、粮食的损耗,这损失谁负责。”
“因为本县衙门的规矩,只有申时才能探监。”韩掌柜苦笑道:“这次我一定要个章程出来!”
众老板面面相觑,难道要再等一天?
这时候,已经有百姓上门买粮了,进来一看好家伙,满屋子是人。小心问道:“韩掌柜,开张了么?”
“开了开了。”韩掌柜欠身道:“抱歉诸位,店里的几个伙计出去送信,留守的一个,前天又死了老娘。唉,就剩我一个人忙活。”
“卖什么粮食啊,先把这茬解决了,”众粮商不满道:“让他上别家买去!”
“这,好吧……”韩掌柜只好朝那顾客歉意道:“到钱家粮行买去吧,抱歉抱歉。”
“好吧……”都是老熟人了,顾客也不能说什么,便空手离去了。
韩掌柜刚坐下,要和众粮商继续说话,又有客人进来,他只好再起身招呼。还没把人打发走,又有进来的,那叫一个络绎不绝,什么事都谈不成。
终于,众粮商忍不住道:“上铺板吧!关张个一天半日的,死不了人。”
“好。”韩掌柜倒好说话,立马上了铺板,还挂出‘今日停业’的牌子。转身进去问道:“诸位有何高见?我可以跟东家说说……”
“你得快刀斩乱麻,来得人越多,就越不好处理。”粮商出主意道:“你赶紧把我们这些人的收下,再跟后面人赔礼道歉,大不了赔人家个运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就是,这次算你救主心切,日后切记别这么孟浪!”
“这主意不错……”韩老板眼前一亮,旋即又苦着脸道:“可是,昨天有好些比诸位来得早的,只是此刻还没到罢了。”
“他们睡懒觉怨谁?”粮商们见他有些松口,马上一拥而上道:“立文契吧!”
“我不是东家,如何立得了文契?”韩老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粮商包围着,显得很是无助。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粮商们给他支招道:“你跟我们草拟份文书,待会儿对后来的也有话说。然后下午拿给你家东家签字画押,不就结了。”
“这倒没问题,”韩老板苦笑的:“可是没有东家签押的文书,人家谁当回事儿啊。”
“这个简单。”粮商们就是不缺办法道:“你可以付我们一部分定金。”
“这……”韩掌柜为难道:“这种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真是死心眼。”粮商们骂道:“我们可以给你家折扣,一石粮食我饶你一百文,这样你家老板只能说你会做生意,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韩掌柜看看众粮商道:“可是柜上只有一点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