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5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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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部下如此,朱恒也无可奈何,只能跺跺脚,翻身上马,跟随王爷而去。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报仇报仇!
博兴城外一场惨烈的战役,汉王军损失兵力近两万人,白莲军伤亡更是接近五万,付出的代价远高于对手。
但白莲教没别的长处,就是人多势众,再得到刘俊的援兵后,兵力依然高达十万之众,十万兵马层层叠叠,在鲁北平原上对汉王和他的三千骑兵展开了围追堵截。此后三日内,汉王数度率兵突破白莲军的防线,然而在莫问的精妙指挥下,总有数不清的大军挡住汉王的去路,逼得他左冲右突,就是逃不出白莲军的重围之中。
更可怕的是,汉王这边减员极其严重,突围中战死的将士还在少数,更多的骑兵是由于战马脱力倒毙,无法继续跟随汉王转战。而这种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汉王也根本不可能顾及这些失去战马的将士,只能任他们掉队,自生自灭……
头一天,有数百骑兵消失在汉王的队伍中,第二天,损失的人数便高达千人,到了第三天,汉王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五百人了!而且个个带伤,饥寒交迫,用残兵败将都不足以形容汉王部下此刻的惨状了。
不过这时候,白莲军的追兵突然消失不见,汉王殿下和他的残卒们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殿下……”侯泰满面憔悴,摇摇欲坠地跟在汉王身旁,有气无力地指着前方道:“前头有个山村,咱们到里头找些吃的歇歇脚吧,就算将士们能撑得住,战马也得休息啊……”
短短数日,汉王殿下已经瘦脱了形,颧骨高耸,嘴角凹陷,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之中。他的须发散乱成绺,和着泥土粘在头上和颌下。更糟糕的是,中枪的左腿已经发炎,整个大腿肿得老高,脓水将衣裤紧紧粘在伤口处,已经揭不开了……
看看左右口吐白沫的战马,疲惫欲死的将士,汉王终于点了点头。
“进村!”朱恒赶忙下令,将士们如蒙大赦,纷纷拼命催动战马,开进了山谷中的小村落……
进村之后,却发现村子里残垣断壁,鸦雀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已经废弃多时了。
“留好岗哨,斥候轮番巡逻,其余人各自找地方歇息。”虽然只有五百兵卒了,朱恒仍旧一丝不苟的下达了命令。
侯泰则寻了一处还算完好的院子,请汉王入内歇息。
汉王策马进了院中。待要翻身下马时,悚然发现整条左腿都不听使唤,竟然一下子没下去。
“王爷当心伤口。”侯泰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汉王一把推开。
只见朱高煦一咬牙,右腿一弹,便从马上跃下。只是落地时,左脚仍不吃劲儿,身子不由自主晃动了两下。
侯泰再次上前,扶住汉王的手臂,这次汉王没有再推开他,任由侯泰扶着,缓缓进了屋里。
屋里头,有侍卫草草打扫过,但仍难掩颓败,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土黄色的泥胚,桌椅家具腐朽破损,根本不堪使用,唯一能坐人的,只有那张铺满稻草的土炕了。
“稻草是新找来的,舒服着呢。”侯泰说着话,扶汉王缓缓在炕上坐下。
汉王就坐的动作十分缓慢,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这是侯泰伺候了汉王大半辈子,从来都没见过的。
“王爷,您的伤,还是让太医再看看吧。”侯泰忍不住规劝道。
“看什么看,他想把老子这条腿废掉,老子不杀他就不错了!”汉王黑着脸道:“本王功力深厚,区区小伤,不会有事的!”
见汉王一脸要吃人的表情,侯泰只好闭上嘴,退出去给汉王找吃的。
出来汉王的院子,侯泰瞧见负责汉王膳食的宦官,招招手把他叫过来道:“快找点东西,给王爷补补身子吧!”
那宦官登时一脸愁苦道:“这鬼村子都不知多久没人了,小的们搜了个底朝天,就找到一点儿这个。”说着,从系在腰间的口袋里,捧出一把发了霉的麸糠,送到侯泰面前。
闻着那浓重的霉味,侯泰拧住鼻子道:“胡闹,这是人吃的吗?你敢拿给王爷?!”
“可是咱们已经没别的可吃了,不拿这个我拿什么啊?!”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那宦官对上司的口气,也没多少客气了。
“杀马吧。”侯泰叹了口气。
“杀马?”那宦官脸色都变了,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被白莲军捉住,靠的就是胯下的战马,眼下早没有多余的战马,甚至两人共乘一骑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宦官苦着脸道:“这节骨眼上,杀谁的马就等于要谁的命啊,那人不跟我拼命才怪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杀!不杀别人的,就杀你的!”侯泰烦躁到极点,哪有心情跟他废话,狠狠一甩袖子道:“赶紧去!”
“哎……”那宦官只好硬着头皮下去了。
甭管闹出多少事端,一个时辰后,侯泰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上来了。
汉王却没多少食欲,恹恹地歪在炕头,跟对面的朱恒闷声道:“派去青州的人有消息了吗?柳升的援兵派出来了吗?”
朱恒缓缓摇头,低声道:“毫无消息,恐怕柳升是指望不上了。”
“本王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汉王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碗好容易才炖出来的马肉汤,被震翻在地上,侯泰心疼得一抽一抽。
“柳升要是知道王爷的处境,肯定会不顾一切前来救援,就怕他还一无所知。”朱恒叹了口气,天下人谁能料到,威震天下的汉王殿下,统帅一万铁骑,三万大军,能被乌合之众的白莲军,一战就逼到了绝路上?“末将怀疑,锦衣卫已经把所有的消息都封锁了。”
“王贤……”汉王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彻骨的绝望。
“王爷,白莲军虽然暂时消失,但末将心里却愈发忐忑,此地恐怕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些转移吧。”朱恒眉头紧皱道:“只有到了青州才安全。”
“这里距离青州还有多远?”汉王面无表情问道。
“一百里而已。”朱恒轻声答道。
“一百里……”汉王目光游离,看着梁上的蛛网道:“若是平时,半日即到。”
“哎,此一时彼一时……”朱恒叹了口气,以现在的状态,两天能到就不错了,而且还得是没有阻拦的情况下。
听王爷和朱恒说完正事,侯泰赶忙出去,又端了一碗肉汤进来,苦着脸对汉王说道:“王爷,这回您说什么也得先吃……”
话没说完,身后门帘猛地掀动,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没留神便撞在侯泰背上,汤碗登时脱手而出,里面的肉和汤,再次洒落在地上……
侯泰刚要发作,那侍卫却抢了先,趴在地上抬起头,失声叫道:“王爷,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朱恒一下站起来,朱高煦也大吃一惊,想要站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有多少白莲军?”朱恒赶忙问道。
“包围村子的大概有三四千之数……”那侍卫赶忙说道。
听说人不多,朱恒松了口气,却听那侍卫又接着道:“他们全都身穿黑衣,打着报仇的旗号,看上去不像是白莲教的人……”
“管他什么人了,快扶王爷上马,末将保护王爷杀出去!”朱恒一咬牙,朝汉王拱拱手,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早被惊动的五百余骑全都上马准备出发了,汉王也在侯泰等数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背,朱恒策马过来,高声道:“末将在前头开路,我等拼上命也会保王爷周全!”
汉王却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神情阴沉地看着村口处那数面招展的大旗,那旗杆足有三丈高,旗子是用丈许见方的白布做成,上头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为周勇将军报仇’,‘为胡三刀将军报仇’,‘为时万将军报仇’,隔着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
汉王又回头看看,果然见这小小山村已经被同样大小的数百面旗帜给包围了,上头同样是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只是人名不同而已。
‘为周敢将军报仇!’
‘为高牛儿将军报仇!’
‘为邓小仁将军报仇!’
‘为黑驴子将军报仇!’
‘为张程兄弟报仇!’
‘为骆飞兄弟报仇!’
‘为赵新兄弟报仇!’
看着那两三百面包围自己的大旗,汉王焉能不知,自己已经被王贤的人包围了?他先是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却不屑地冷笑一声:“小人得意!”
朱恒等了一会儿,却等到汉王这样一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是在骂自己,见汉王已经魂游天外,他只好一转身,高声道:“弟兄们跟我冲啊!”说着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立时便有三百余骑紧跟着朱恒冲出去,剩下的二百骑则紧伴汉王左右,护着汉王跟在后头。
仅仅是从村子中央冲到村口,一里多的路程,前头跟着朱恒的骑兵中,却有十几人马失前蹄,被摔倒在地的战马狠狠甩在地上,筋折骨断。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敢不敢?
地上可没有敌人的绊马索,敌人也没有用什么妖术,这十几个骑兵的战马,是活活地累死的……战马这种生灵从来不知道疲惫,必须要由主人来控制它的运动量,不然就会一直跑到累死为止。
汉王的将士们已经不眠不休连续作战四天,所有的战马都到了即将累死的边缘……果然,冲到敌阵前时,便又有二十余骑倒毙了……
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汉王残存的侍卫们催动着濒死的战马,疯狂地冲向了面前密集的敌兵!
只见那些身穿黑衣的敌兵,呈数排密集阵型在村口大道上列队,其中前三排已经处于射击状态,第一排卧倒,第二排蹲姿,第三排站立,三排敌兵手中清一色都是锦衣卫最新样式的量产火枪!
三排火枪的火绳已经点燃,呲呲窜着火星的火绳迅速缩短,将士们双手稳稳端着火枪,眼睛通过望山和准星,套住了一个个疾驰过来的汉王骑兵!
汉王的骑兵见状,更加不要命地催动胯下战马,试图尽量接近敌兵,他们很清楚对付这些火枪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冲到面前去!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到了五十步,三排火枪便几乎同时喷出了火舌,浓密的白烟中,弹丸呼啸着飞向了那些汉王的骑兵!
战马和骑兵纷纷中弹,嘶鸣着、惨叫着,人仰马翻……
完成的射击的三排火枪手,一边清空枪膛,一边迅速向后退去,这些人退下来之后,白烟也稍稍散去,又有三排火枪手出现在汉王骑兵的面前,火枪上的火绳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又是数不清的汉王骑兵中弹落马,地上已经满是骑兵和战马的尸首……
完成射击的第二方阵火枪手,再次向后退却,硝烟散去后,之前的三排火枪手已经可以再次射击了……
在这样持续而密集的火力打击下,朱恒和他的三百骑兵,根本没有一个能冲到敌军的面前,就在阵前被尽数击毙了。
在后阵的汉王看着朱恒和他的麾下人马的尸首,心中终于生出一丝凄凉的感觉。他瞥一眼身边的侯泰,语调怪异道:“楚霸王穷途末路还有虞姬相伴,本王身边却只有你个死太监……”
侯泰先是愣了下,待明白汉王的意思,小声说道:“虞姬在汉王突围前就自刎了……”
汉王竟失声笑了,然后便漠然看着那些精锐到极点的火枪手,排着密集的队形,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和仅存的二百余骑,围了个插翅难飞。
那些写着血红大字的旗帜,也缓缓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树林一般包围着汉王。北风中,旗面猎猎招展,上头的人名是那样的刺人眼球!
在这旌旗如林,人群如潮之中,汉王一眼就看到王贤的身影,只见他同样的一身黑衣,额上系着二指宽的黑布条,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王贤身边,站着心严、闲云等一干高手,全都神情戒备,显然是在防止他突然暴起!
“鼠辈。”汉王睥睨着王贤,发现他不再是原先那清绝的中年文士模样,而是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汉王傲然讥讽道:“你终于敢露出本来面目了吗?”
“朱高煦,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王贤却冷声说道:“本官何曾有过其他面目?”
“你敢说黑翦不是你?”汉王闷声质问道。
“黑翦?”王贤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汉王,“你是说白莲教的那个匪首军师?”
“不错。”汉王见王贤一推六二五,憋得肺都要炸了。
“哈哈哈哈!”王贤和他一干手下放声大笑,好像汉王说的是天大的笑话一般。
汉王铁青着脸,死死瞪着王贤。
等笑完了,王贤高声道:“朱高煦,你脑袋被驴踢了不成?!干嘛不说本官是本地山神呢?!”
“朱高煦,你就算要污蔑我家大人,也得着一些边际吧!”王贤身边的二黑粗声说道:“早知道你扯这种犊子,昨日就留那黑翦一条命了!”
“什么?!”朱高煦有些蒙圈,看向王贤道:“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吧,昨日我家大人率军击溃了白莲教的军队,阵斩敌酋黑翦等千余人!”二黑冷笑道:“若非我家大人及时率军赶到,你个蠢货早就让白莲教的人给抓住了!”说着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亲兵便捧出个木头匣子,打开盖板一看,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看吧,黑翦的人头就在这里!”二黑满脸讥讽地看着汉王道:“看你还怎么污蔑我家大人?!”
“……”汉王紧紧盯着那颗人头,只见其面目与黑翦十分相似,不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大骂王贤道:“原来你玩的是金蝉脱壳!从哪里寻了颗人头,就想把你加入白莲教的这段经历盖过去!”说着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不要把天下人当成傻子!”
“你不要把天下人当成傻子!”王贤的手下又是一阵大笑:“污蔑我家大人给白莲教当军师,你觉着有人会信吗?!”
王贤一抬手,众人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只听王贤冷冷问道:“朱高煦,你说本官是黑翦,可有何凭据?!”
“这……”汉王仔细一想,才颓然发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能够证明王贤和黑翦的关系。想到王贤反复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朱高煦不由一阵怒火攻心,身子一晃,险些摔下马来。
“王爷……”一旁的侯泰赶忙扶住汉王。
汉王狠狠推开侯泰,俯身马背片刻,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换上了倨傲的笑容,他看着王贤,幽幽道:“这么说,你是大明忠勇伯,锦衣卫都督王贤,不是白莲教的军师黑翦了?”
王贤点点头,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说,你是前来救驾的了?”汉王傲然道:“那见了本王为何还不跪迎?!”
“哈哈哈哈!”谁知却引来王贤部下强烈十倍的笑声。“看来他非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笑过之后,王贤等人脸上却罩满了寒霜,二黑指着身后猎猎舞动的大旗道:“朱高煦,你不认识字吗?!我们是来给葫芦谷死难的五百弟兄报仇的!”
“报仇!报仇!报仇!”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起,数千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汉王。
“什么葫芦谷?!”汉王毫不意外地矢口否认道:“那是你们和白莲教的故事,与本王何干?!”
“就知道你会抵赖!”二黑一招手,锦衣卫便押着十几个遍体鳞伤的犯人上前。为首的一个只有一条胳膊,面如重枣、四方脸膛,不是原先的山东都指挥使马忠又是哪个?!
马忠身旁,依次是钱大海、刘千户、赵千户等一干原先隶属于山东都司的军官。这些人,都是二黑攻破乐安城后,从被俘的守军官兵中捉到的。
“朱高煦,你的部下已经把你勾结白莲教,策反山东都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