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6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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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取信于你。”王贤淡淡说道:“只是为了替兄弟们报仇。我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总不能就这样放过汉王,看着他洋洋得意,逍遥法外吧?”
“你这样仇是报了,可以后如何了得?”唐赛儿眉头紧蹙问道。
“以后,当然就靠你了。”王贤飒然一笑,眉头霸气的扬起道:“虎老不咬人,只要你们不出问题,皇帝就是恨死我,他也发作不得!”
“这样啊……”看着自信的王贤,唐赛儿便觉着无比安心,之前心中的种种担忧,不知不觉间就化为了乌有。她终于在王贤身上,找到了可以全心全意依靠的感觉。这感觉真的很不错。唐赛儿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迷人的笑容。“那你说,后面该怎么办吧?”
“你父亲率军回青州,很可能会吃败仗。”王贤沉声说道:“你要趁机夺取白莲教的控制权。”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就一定会败?”唐赛儿也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故意跟王贤对着来。
“这是必然的。白莲军是透支了全部,才拿下汉王的。杀敌一千,自损三千,而且之前的承诺全都没有兑现,如今老巢又被别人端了,军心士气必然跌到低谷。而柳升厉兵秣马大半年,如今兵锋正盛,他又是有数的宿将,此战恐怕会重创白莲军。”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唐赛儿横了王贤一眼,轻咬朱唇道:“把我爹算计得这么惨,我却还要帮你一起算计他,这世上有这样当女儿的吗?”
王贤让唐赛儿的无边风情弄得有些心慌意乱,嘿嘿一笑,不和唐赛儿纠缠这个问题,道:“总之,你要趁唐长老败军之际,将白莲教掌握在手中。”说着他深深看一眼唐赛儿道:“你要明白,这一点很重要。不然青州白莲教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你呢,你做什么?”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
“我要做的事可多了。”王贤苦笑一声道:“除了你要做的事,都是我的事。”见唐赛儿依然目不转瞬看着自己,王贤只好透一点底出来道:“我要做一个局,让皇帝除了承认山东既有的局面别无他法。只有这样,他才会低下高傲的头,同意派人招安我们。”
“宋江费尽心机让朝廷招安之后,梁山好汉可没什么好下场。”唐赛儿不置可否地说道。
“那是因为宋江甘心当朝廷的鹰犬。”王贤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比的苍凉道:“而我已经当够了鹰犬,只想堂堂正正做人了。”
“可你也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明朝的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国都八百里外就有一股心怀异志的势力存在?”唐赛儿轻声说道:“别怪我得陇望川,我得心里有底才行。”
“这种事情,想远一点总没有坏处。”王贤点点头,目光变得愈加悠远道:“但咱们想不了那么远,将来时局的变化,是谁也料不到的。只要咱们经营好自己的力量,进可攻退可守,最次也还有容身之地。总是不会太坏的……”
“是我强人所难了……”唐赛儿轻叹一声,双目中闪过异彩连连道:“反正往后的事情有你操心,总要带大伙闯一条生路出来就是了。”
“你倒是会做甩手掌柜。”王贤苦笑着点点头:“我王贤无德无能,但有一条,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兄弟。”
“我也算是……”唐赛儿俏面微红,未语先笑道:“你的兄弟吗?”
“你……”王贤吃惊地看着唐赛儿,这女子确实非同一般,短短时间便将彼此的尴尬化解掉了。他笑着点点头,大声道:“当然是!”
“那我就放心了……”唐赛儿也笑了,看一眼手中的绢帕,又有些红脸道:“洗干净再还给你。”
“其实不洗我更高兴。”王贤放松下来,口花花起来。
“去死吧!”唐赛儿作势虚踢王贤一脚。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拖下水
和唐赛儿分开之后,王贤便星夜赶往青州,因为白莲军的行军速度太过缓慢,他反而后发先至,提前抵达青州城外的官军大营。
“看来安远侯胃口不小,是要一口吃掉所有的白莲军。”见柳升没有在城内驻守,反而背城驻扎,王贤对身边的戴华道:“可惜,咱们不能让他如愿……”
戴华笑着点点头,见守军警惕地迎了上来,便策马上前,高声喝道:“呔!那军士快去通禀安远侯!钦差山东巡抚,忠勇伯,锦衣卫都督王贤前来拜访!”从来没有旨意撤销过王贤的钦差身份,是以戴华喊得理直气壮。
那些官军登时就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看着王贤,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可笑。也难怪,在寻常军民眼中,王贤早就死在葫芦谷了,怎么会在半年之后又诈尸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禀!”戴华又喝一声。
那些官军这才如梦初醒,心说甭管真的假的了,赶紧禀报上去,让上头人判断真假就是了。
为首的军官赶忙说一声‘你们先等着’,便慌忙回营禀报去了。
不多时,便听营门口一声炮响,大营中门敞开,久违的安远侯柳升,在数百骑的簇拥下隆重出营。
看到下马而立的王贤,柳升‘啊呀’一声,忙不迭跳下马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声嚷嚷道:“果然是我王贤弟!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啊!”
“侯爷!”王贤赶忙迎上前去,跟柳升抱拳道:“我确实还活着……”
话没说完,就被柳升一个熊抱,紧紧给箍住了。安远侯还使劲拍打着王贤的后背,疼得王贤满头冷汗,苦笑道:“侯爷饶命,小弟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哦?你受伤了?”柳升瞪大眼看着王贤,口中道:“快让我看看,到底伤在哪里了?”虽然不再拍打他的后背,但一双胳膊丝毫没收力,依然死死箍住王贤。
王贤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勒断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安远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愤恨……
不过安远侯也只能搞搞小动作,终究还是得把王贤放开。王贤可算松了口气,见安远侯又要来拉自己的手,赶紧触电似的一缩胳膊,避开柳升的铁钳,苦笑道:“侯爷,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您折腾。”
“哈哈哈!”柳升见王贤不给自己出气的机会,大笑几声,伸手道:“快快里面请!咱们哥俩可得好好唠唠!”
“请!”
柳升中军帐中,炭火熊熊,火上架着烤肉,炉边烫着烧酒。安远侯屏退左右,和王贤单独密谈。
安远侯给王贤倒一杯酒,然后一边用锋利的银刀割着架上的肉,一边瓮声瓮气道:“你小子,这半年跑哪去了?”
“在葫芦口受了重伤,养了大半年才捡回这条命。”王贤之前被汉王打伤,确实还未痊愈,是以这时脸色发灰,倒是给这说法平添了几分真实性。“听说侯爷收复了青州,这才赶紧前来投奔。”
可惜安远侯根本不信,晃着明晃晃的刀子,冷笑连连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能老老实实窝在犄角旮旯里养伤,就不能给朝廷带个信?”
“侯爷,我是怎么栽的这跟头,你应该很清楚。”王贤面上挂着笑,语气却一片冰冷道:“山东省内,朝廷上下,想要杀我的人如过江之鲫!敢问侯爷,若是异地处之,你敢在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暴露自己的行踪?”
“你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安远侯哼一声,刀尖一甩,将一块烤好的羊肉丢到王贤碗中。然后又挑了一块,就着刀尖,恶行恶相地咀嚼起来。
王贤面不改色,用手拿起羊肉,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安远侯咽下口中的羊肉,重重捶捶胸口,吐出一口浊气道:“你此时来见我,想必是已经利用完了白莲教,可以用本来面目现身了吧。”
“侯爷,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王贤淡淡笑道:“白莲教乃杀害我五百兄弟的仇人,我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至于本来面目?难道小弟还有两张面孔不成?”
“呃……”安远侯被王贤给噎住了,仔细一想也是,王贤这事办得利索,根本没有把柄可寻。憋了半晌,他冷哼一声道:“你跟老夫说出花来也没用,关键这话哄得了陛下吗?”
“王某胸怀坦荡,此心可鉴,为何还要哄陛下?”王贤笑着摇头道。
“停停停,老夫不跟你闲扯淡……”柳升连连摆手,然后死死盯住王贤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汉王如今怎样了?”
“我还要问侯爷呢。”王贤目不转瞬地看着柳升道:“皇上不是让侯爷去支援汉王吗,您怎么在青州扎营了?”
“莫非……”看着王贤一脸的吃定自己,柳升心头猛一哆嗦,手中的银刀便落入火中,溅起一尺多高的火星。安远侯的声音都变了调,颤巍巍问道:“你把汉王俘虏了?”穷尽安远侯的想象力,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大明朝有臣子,胆敢手刃龙子龙孙!
殊不知,王贤已经亲手干掉一位龙子,和一位龙孙了……
“要我怎么说,侯爷才肯相信?”王贤自然绝对不会承认,摊着两手道:“我如今光杆一个的败军之将,又没有通天之能,怎么就能击败汉王的数万精锐,还把汉王给俘虏了?你当我是太上老君啊?”
“……”柳升算是看明白了,王贤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实话。但王贤越是这样,他就越发笃定,汉王已经被王贤给捏在手里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指着身后的青州城,沉声道:“赵赢那个老太监,如今就在青州城中,日夜审问抓获的白莲教徒,他要弄清楚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那黑翦到底是不是你!”说着冷哼一声道:“如果你自觉能逃过东厂的调查,避免皇上的疑心,只管继续隐瞒就好!只是到时候,别怪老夫不肯帮你说话!”
见柳升动了真火,王贤轻叹一声道:“侯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哼……”柳升闷哼一声,不再吭声。
一时间,大帐中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清脆噼啪声,愈发显得此刻安静得令人难堪。
长时间的沉默后,柳升苍声一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竟好似老了十岁一般,他想到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可能。“哎,老夫万万不该高估了汉王……以为他有数万精兵在手,本身又是大明最厉害的将领,对付一群白莲教乌合之众,哪怕是以寡敌众,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绝对不至于落到个兵败身亡的地步……”
王贤眉头微微一颤,虽然这个‘亡’字有多种解释,但看柳升此刻的表情,想必是已经猜到,汉王凶多吉少了……王贤轻声说道:“刀兵无眼,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何况汉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
“回不来了……”柳升阅尽世事、通明练达,是靖难功臣中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他抬起眼睑,死死盯着王贤,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们仇深似海,可你不能让老夫替你背这口锅啊!我背不起,也决不能给你当这个替罪羊!”
王贤知道柳升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自己不给他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他就能立即让人把自己抓起来,扭送到京城去给朱棣交账。不过王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柳升的任务就是支援汉王,如今他未加救援,汉王凶多吉少,朱棣发起怒来,头一个就得朝他开刀!
“呵呵,侯爷,如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可不要先起内讧啊。”王贤淡淡一笑,给柳升斟了一碗酒。
柳升端起碗来送到唇边,那只可以开强弓硬弩的手臂,此刻居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碗酒倒有小半洒出来,把他的胡子前襟都打湿了一片。
柳升这种明白人,自然十分清楚,就算能成功地把王贤定为罪魁祸首,自己也绝对是在劫难逃——朱棣可是下达了圣旨,让他支援汉王的。
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王贤就是白莲教的军师黑翦,更没法证明是王贤搞死了汉王,朱棣就算认定了他是罪魁祸首,也只能找其他的由头,秋后再算账。而自己,恐怕等不到秋后,就要全家被押上法场了……
“哎!老夫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柳升心念电转,已经想通了此中的关节,明白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跟王贤一起,想方设法把命保住。
“侯爷,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也是必然的。”见柳升果然是明白人,王贤心情大好,大言不惭道。
“噗……”柳升没忍住,一口酒喷到火堆上,咳嗽连连道:“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难不成,我们是坏人?”王贤眨着无辜的眼睛,反问柳升道。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合流
几句调笑之后,柳升终于调整好心情,目露凶光紧盯着架子上烤焦的羊排,咬牙切齿道:“说吧,怎么才能过去这一关!”
安远侯一旦认清形势便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倒让王贤安心不少。他还真担心这老货会满脑子忠君思想,不肯跟自己合作。
“其实,没有侯爷想象的那么糟糕。”既然柳升上道,王贤自然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沉声说道:“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汉王和白莲教勾结很深,甚至白莲教到了今天,汉王可谓居功至伟。没有他策反马忠等一干山东都司将领,怎会有葫芦口之变,又怎会让白莲教趁虚而发,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说的我都懂,皇上也不会不懂,可他不会跟咱们往这上头论的!”柳升叹气道。
“有些事,不是皇上想不论就可以不论的。”王贤沉声说道:“请问侯爷,汉王和白莲教一战,发生在何处?是在汉王的藩国吗?”
“博兴。”柳升轻声说道:“自然远离汉王的藩国。”他明白王贤的意思,藩王无旨,不得离开藩国,更别说在国境外作战,这是谁也不能违反的铁则!
“汉王军中的数千蒙古骑兵,又是从何而来?”王贤追问道:“那些蒙古人可还在山东境内,皇上总不能也视而不见吧?”如今海上已被张俊的水军封锁,辽东接应的船只根本无法靠岸,那些临阵脱逃的蒙古骑兵,没法从海路逃回关外,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东境内到处乱窜。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山东境内又人烟零落,那些蒙古人不想饿死冻死,就必定会搞出大动静来!
可想而知,一旦确定无法从海路回家,他们必会铤而走险,要么北上,从山西乃至直隶出关,要么南下,到大运河边找食,甚至深入大明腹地,侵扰江淮。无论哪一种情形,都必将朝野震惊,皇帝想盖也盖不住。
“说白了,汉王身上的屎太多太臭,皇上就是想替他盖也盖不住!”王贤冷声说道:“英明如今上,断不会揪住汉王的事情不放,让他的儿子身败又名裂,连带自己也颜面大丢!”
“你是觉着,皇上会将汉王的死不了了之?”安远侯眼前一亮,目光旋即又暗淡下来:“你还是不了解皇上,他岂是这种善罢甘休之人?”
“呵呵,是侯爷太畏惧皇上而已。”王贤却摇头笑道:“很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也得顾全大局,不能由着性子来。毕竟在皇上心里头,他的江山和一世英名,可比儿子和一时之气重要得多。”
“你说的大局,指的是?”安远侯看着王贤。
“大明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王贤轻叹一声道:“永乐以来,皇上数度征蒙古、下西洋,兴建新都,广修道观,十年时间干了别的皇帝一百年都做不来的丰功伟业。为什么别的皇帝就没有这份能耐?是他们没有雄心吗?我看未必,更多的是没这个财力。”
柳升微微点头,听王贤继续说道:“皇上为什么会有如此雄厚的财力?秘诀就是用滥发宝钞的法子强夺民财,十几年来,宝钞掠尽民脂民膏,已经贬值万倍,如今彻底被百姓抛弃。哪怕天才如夏元吉,都已经一筹莫展,不能为皇上再搜